「……」
不说?甚至把头扭了去?
很好、很好……好你个江梓然!季沐海忍住咬人的冲动,如果他不是这样病恹恹的……「不说我就自己找,你不想东西被弄得乱七八糟吧?」
——卑鄙小人!「……在、在钱包里……」
「钱包是吧?等一会。」自桌上江梓然的钱包中掏出健保卡,季沐海又到这人的衣柜中翻出了外套。「穿上。」
虽然不大甘愿,但明白自己抵抗也达不到效果,江梓然唯有咬咬牙,任季沐海替自己套上外套,继而以十分奇怪的姿势被他抱在怀中,「拖」出房门。
「走得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江梓然摇摇头,颊上不知道是因生病还是羞耻,显得耳红面赤。
拜托,这样已经十足十丢人现眼了,要给他背了还得了?而且自己的大半个重量都在季沐海的身上,自己不至於连个动一下脚步的力气也没有。
高热下注意到一旁人的侧目,江梓然蹙了下眉,索性把自己整个人压在季沐海的肩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一定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不然他才不会觉得季沐海的胸膛其实很温暖,隔着衣服传来的心跳,又是那样地令人安心……
他一定是烧昏头了……一定。
第六章
头好痛……
一大早因宿醉而人不像人的江梓然在床上滚了一会之後,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头,乖乖等着头痛退去。
好久没有喝这麽多了,不控制酒量的结果,就是这样的下场。
若不是在结束昨天的工作後,自己有约莫一个星期的休假,不然他早已经不顾宿醉,奔下床工作去了……看到窗户外的日光,江梓然推测现在差不多是中午左右,似乎好一阵子没有这样酩酊大睡了,虽然他还是头痛痛得要命。
在疼痛稍稍和缓了一点後,恢复神智的江梓然隐隐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他一楞,嘴上漾出了一抹苦涩。
那是CHANEL的BOIS NOIR,东方调的香氛。
他知道这一款一九八八年出品的香味。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在工作中一直一直闻到,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标记。而那个人的气味总是令自己作恶,在不欢而散後的现在,他是第一次再闻到这个味道。
像在提醒着什麽,胸口微微作痛。
其实不想也知道是沐海带自己回来的,所以说……他并没有和那个模特儿在一起了?——为自己侥幸的想法涩涩一笑,江梓然下了床,才好不容易开了房门,偏生和正要进来的季沐海撞了上。
「……你……」
「你醒了?」季沐海入了房间,将水和止痛药放在茶几上,接而瞧了瞧他的样子,「头痛不痛?」
「还好……」江梓然淡淡回答,把止痛药和水一起吞下去,顺便漱去了一口的不适。「你……早上出去了?」见到季沐海一身的行头,江梓然忍不住问。因为他这样实在不像是窝在家里的打扮。
该不会……
「我去了健身房。」季沐海答得俐落,发梢上细细的水珠,也证明了他刚刚之言。「还有我买了早餐,如果身体没那麽不舒服的话,多少吃一点吧。」
「喔……」明白去健身房也是工作的一环,江梓然又趴回了床上,并没有多问。「我觉得有一些恶心……」
真是的。「要不要我帮你压一压?」
压一压?「好啊。」答了之後才觉得不对的江梓然抬抬眼,不解地睇向季沐海,「……你哪时候变得这麽体贴了?」
季沐海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是这样!」嘿,这个时候也不忘调侃他,会不会太夸张了?
「是吗?」
「……」懒得再答下去,季沐海索性以手指压上了他的太阳穴,轻轻地转了转,接而用力一压——江梓然哼了一声,闭上了眼,偶尔给人服侍一次的感觉真是不赖,尤其那个人又是赫赫有名的季大模特儿……要是传出去给人晓得了,该是会落了满满一地的下巴吧。
管他的……江梓然吁出了一口气,任他替自己按摩着穴道,决定什麽也不想,好好让自己放松放松、休息一下。
季沐海则是以不令他不快的力道推拿着,直到江梓然的肌肉不再紧绷、传出了一阵阵的打鼾之後,他才怔怔地停了下,掩不住诧异地看向身下的人。
睡着了?他扳起了江梓然的脸,确确实实是一张睡容。
等一下,这人不是才刚刚起床吗?好歹也吃了东西再睡吧?季沐海无可奈何地嗟叹,捏了捏江梓然的脸。
想想也是,这个月他们实在忙得不大健康,难得有机会,不如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而且……看梓然睡得这样舒畅,害得自己也困了……欸,反正床也不算小,多挤一个也不多,这也不算是占他的便宜……
想着,季沐海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被单,再脱去身上HERMES的外套,躺到床上,以被子均匀地盖住自己和江梓然——
索性,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
若是要提到自己和江梓然的关系,是由哪一日自针锋相对演变到现在的截长补短、合作无间,季沐海想了好久好久还是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点」。似乎也是……自然而然这样了?尤其是在大二时,江梓然生病的那一天之後,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是不大一样了。
不是变好,也不是变坏,而是……他形容不出来。
以前不论自己做什麽,江梓然一找到机会就要损他一下,似乎不把他损到喜马拉雅山,便不会甘心——当然,损是一样在损,只是……多了一份「朋友」间你来我往的味道,并不是过去硬是要惹上他的那一种,尖锐的感觉不见了。
坦白说,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江梓然。
抑或要庆幸江梓然病了?但季沐海其实不大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毕竟人生病了都是不好过,尤其在他们这一些脱离了家庭羽翼的人而言,一旦生病总是益加的寂寞痛苦。
他想,江梓然也是一样的。
而在这一种微妙的变化之中,时间又悄悄递增了一年。
他大四,梓然大三。
「阿德,我知道你虽然毕业了,但在宿舍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对不对?」
「这……马马虎虎啦。」
「那——我要委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吧,嗯?」
「……」
「你会答应吧,阿德?」
「……会。」
「对嘛,这样才是好兄弟啊!呼呼呼……」
「……」
◇◆◇
一年一度的抽签大典。
江梓然排在人龙中,表情纵不似去年的兴奋,然而喜悦之情溢於言表。
他已经折腾了自己的眼睛整整二年,老天爷该不会再荼毒他了吧?当然,跟季沐海住其实也不是不好,只是他太帅了、太高了、太迷人了……使自己要是继续和他同居下去,也只会觉得对不起世界,恨不得去撞墙死一死,看看下一辈子可不可以生得好一点点。
也许是习惯了吧,今年不似前年那样难耐,加上季沐海会出饭菜的钱,也晓得哪里有好的、便宜的书店。还有他们的声气相投,看起电影来也算是有话可说,如果他不是长得那一副德性,江梓然会十分乐意和他再住上一年。
瞧瞧,他的想法好似人家长得多麽天怒人怨,可实际上恰恰相反。季沐海的五官个个分明,仿佛世界上最顶级的雕刻师所雕塑的,那样地恰如其分,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而且不只是脸,在运动的好习惯之下,他的身材也是不输给明星的匀称——并不会太壮,也不会显得没有肌肉。而一切的优异条件再加上一八八的身高……对男人只要长得高即是「帅」的世道而言,季沐海可以说是帅得天理不容。
反观自己,长得不怎样也罢了,体型更是白斩鸡、瘦皮猴一只,更不要提只有一七二的身高了。
这样的他一站到季沐海旁边,无疑是作了红花下的泥土。
虽然一直明白外貌是天生、不可改的,可一旦自己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外人的侧目总是令自己感到一种比不上那个人的失落。
所以,老天爷行行好,这一次让自己和个平凡的住一间吧。长得好不好看没关系,只要不是季沐海这样,他已是别无所求了……
江梓然虔诚地祈祷着,然而太专心致志的下场是,来不及注意到眼下的抽签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个,等到真的抽下去的时候,他仍是天真地觉得,自己的恶梦就要结束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喔!
◇◆◇
「欸,沐海,你知道……作弊是不对的。」
「是啊。」季沐海一笑,「所以我只是要你『帮忙』而已,哪有拜托你作弊?」
这个卑鄙小人,「算了算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认了。」
「是为了西华的下午茶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不用说出来嘛……」阿德在电话另一端咳了一声,「倒是那个让你这样千方百计想要一起住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家伙?」
沈默了一会,季沐海轻轻笑了——「……一个让你恨不得娶回家的人。」
◇◆◇
於是乎,江梓然与季沐海「可歌可泣」的同居生活,迈入了第三年。
一开始江梓然完全不接受,指着现任宿舍长的鼻子一直叫,连回来监督……不,看热闹的前任宿舍长也碰了一鼻子灰。
因为心虚的缘故,所以他们也唯有哈哈笑,敷衍着一切都是巧合、巧合。
而在这样的四面楚歌下,江梓然也只有咬牙承认了这样的结果。
或者,自己也是有一点……庆幸的?
也许吧,也许。只是他本人没有察觉到罢了。
◇◆◇
「你又要出去?」江梓然瞪着一身万事俱备的季沐海,数不出这是他大四几次三番在晚餐之後,跑得人不见踪影了。
「嗯,去打工。」简洁地回答,季沐海套上了大衣。「今天我不到淩晨不会回来,你也不必等了,先睡吧。」
「谁在等你了?!」
季沐海停下了动作,侧首眄睐他。「是谁……在我第一天彻夜不归时死守着大门,一直撑到我回来了才睡下,搞得隔一天整整翘了五堂课的?」
江梓然一吓,脸上有一抹狼狈的红。「哪、哪有!不要乱说!」
「你一旦被人看破,声音就会特别大,说话也会结结巴巴的。」说着,季沐海坏坏地勾了勾唇。「偶尔来个一次『路上小心』、『早一点回来』之类的话,是会要了你的命吗?」
会!绝对会!
见到江梓然一张不言自明的脸,季沐海忍俊不禁。「开玩笑的,你又不是我……那个。要真的说了不只是你会呛到,我可能也会耳鸣。」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甚至作势挖了挖耳朵。
这是什麽话啊……江梓然的青筋微微跳了跳。
「那,我走了,再不走我可要迟到了。」他临去秋波,抛了一记飞吻。「晚上乖乖睡,不要太思念我啊——」
「去死!」
碰!门在瞬间关上。同一时刻,江梓然手中的「凶器」——足足有二千页的「辞海」也砸在了门板上,发出了好大好大的声响。
全宿舍上下也明白了他们这一间总在乒乒乓乓的,早已见怪不怪了。
盯着季沐海阖上的门,良久良久……江梓然才怏怏地收回了视线。
谁要关心你去哪里啊,你不在我反而落得快活呢!似乎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江梓然打开了音响,放入季沐海不大喜欢的CD,然後乖乖伏回了案前,继续自己未完成的报告。
唔……仔细一想,那家伙好歹也大四了,该是准备论文的时候了吧?
一提到论文,江梓然才想到那家伙之前一直在跑图书馆的样子。又看看他这一阵子老是在打工……也该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想了一会,江梓然忽而顿住,忙不迭抛去脑中关於季沐海的思绪,努力聚精会神在自己这一份「古代文人之愁」的报告上。
真是奇怪的题目……但是令他大惑不解的是,古人到底哪里来那麽多的泪水可以流?像是范仲淹,什麽「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又像是冯延巳的《鹊踏枝》:「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真是搞不懂这一些古人哪来这样多的忧愁,八成是吃饱了饭撑的。现在的人天天忙着读书赚钱泡马子,又哪来的闲暇去怨自己的人生不好过?即使偶尔怨天尤人一下,也要马上回到现实中,不然也只有白白被社会的潮流淹没的份。
这样一想,现代人纵然占尽了科学与文明的好处,可在心灵的层次上似乎是越来越贫乏了。
江梓然百无聊赖地翻着参考书,莫名想到自己曾经看的、却不晓得是何人写的词,於是习惯性想要问问在自己身後的季沐海,然在一个转身之後,他才发现……季沐海已经去打工了,那里根本是空无一人。
以往他总是在的,举凡自己有什麽疑问,或是想要找什麽书,只需要一个转身,他就在自己的後方,或上网、或看书、或听音乐,反正,他就是在那里,不曾离去。
他急急忙忙地转回来。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自己方才的失态——他一张脸红得诡异,像是极不愿意意识到自己对季沐海有着那样的……依赖,感觉要是承认了,他就要失去一些什麽、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过去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对,因为习惯了。而且季沐海有问题的时候,也会找自己这个「近水」帮忙一样……
不,不一样。江梓然呆了一会,一口否定了自己的自欺欺人。
那个人即使没有自己,也多得是可以帮助他的人。但自己若是没有他……就真的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到自己了。
三年的大学生涯,不短,他竟是没有一个可知心的朋友。
因为他的锋芒总是给那个人占住了。每一次别人提到他,就是「啊,和季沐海同寝室的人嘛!」——这样连个名字也记不住的态度,令得本来不大喜欢和人交际的他,愈发地讨厌和人群相处……尽管有参加社团,却也只是作挂名的而已。同社同团了三年,有人非但他是不是这个社团的也不清楚,甚而在路上拜托他入社……想想也真的是好笑。
大学三年间,他只有一个季沐海。一个帅得要死,也令他嫉妒得死去活来的人。
对,他就是小心眼,他就是埋怨老天的不公平,所以他从来不曾好言好语,甚在一开始的几个月中,他是理也不理季沐海的存在。
只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总是在伤害他……可他也不是真的在乎自己的外貌怎样怎样,偏偏在他的人生刚要起步的时候,他遇见了季沐海,遇见了这一个和自己南辕北辙到不可思议的一个——「对比」。所以,即使他想要放下、不放在心上,可人们的目光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提醒着:他和那个人就是「不一样」的。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是花,另一个就是牛粪。
他真的不想要这样,不想要这样去伤害一个人的。可是、可是,这样子,自己受到的伤害又有哪个人可以平复它?
呆呆地望着季沐海离开了很久很久的门,江梓然的眼前浮起了薄薄的一层水光。并不是哭泣,而是因为有着太多太多的情感。兴许是感谢、兴许是愧疚、兴许是……呵,谁知道呢?他只是傻傻地看着看着,像是季沐海还在那里向自己再见似的……悄悄地开了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