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程转头,看见严晰,说:「你怎么还在啊。」
严晰点点头:「我不是没跟你说上话吗。」
王锦程这才醒悟过来,问:「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回国了?」
严晰说:「想回来了就回来了呗。」
「你这么回答不是代表我问了也白问么……」王锦程瞪她。
「原来你们认识啊?」安臻问。
王锦程点点头:「以前在美国认识的的。」
「哦,今天谢谢你。」安臻眞诚地对严晰说。
严晰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英雄救美很高兴。」
……这个人可能刚从美国回来,汉语不太好。
安臻想了想,说:「我去那边一会。」
严晰说:「你还要去哪里,回去休息吧。」
王锦程迅速地看了严晰一眼,然后对安臻说:「你去吧,直接让杨简送你回家。」
那一边谢庆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简递给他一杯温水,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杨简微笑道:「被吓到了吧?」
「嗯……」
杨简凑过去,抚过谢庆的头发,贴近他的耳廓,低声说:「那你就应该明白安臻对你的意义了吧……」
谢庆闻言手抖了一下,温热的水溅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腕流了下去。
他听见缓慢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安臻站在不远的地方。
谢庆躲开安臻的视线,站起来,说:「没事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杨简一把拉住他,说:「你就这么走了?」
谢庆不知道怎么回应。
安臻拉开杨简的手,对谢庆说:「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谢庆一直不敢看安臻的眼睛,匆匆离开。
杨简皱起眉头:「安臻,你太纵容他了。」
安臻摇摇头。
杨简看他不做声的样子,火气上来:「你们一个一个都当哑巴,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他一看就是怕背叛过去不想承认爱上你,有些事不是光等着就能有结果的。」
安臻说:「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杨简冷笑一声,「我比较冷血,谁他|妈|的没有个过去,他那些过去并不能成为伤害你的理由。」
安臻垂下眼。话是这么说,但是还是心疼,实在不想去逼他,看他那么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不知道你信不信。」安臻说,「人一辈子可能眞只能眞正爱一次。」
谢庆的爱已经消耗完了,而他的才刚开始。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背叛与不背叛,不过是接受与不接受而已。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而他仅仅能提供的也只有陪伴。只可惜现在谢庆连他的陪伴都不要了。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安臻说,「如果你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很努力了,你应该了解,易地而处,我们都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杨简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一般地说:「好吧,我可能是眞的不懂。但你这种对别人宽容,对自己严苛的人实在太没意思了。」
安臻淡淡地说:「那很抱歉。」
杨简啧了一声,说:「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家。」
后来安臻想回忆自己到底是哪里曾经得罪过人,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事员警也不会多管,最后只有作罢。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之后,他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去上班,但是因为绑带太丑了,只有戴上帽子。
王锦程说什么也要送他上下班,虽然安臻觉得没必要。不过戴上棒球帽的安臻,王锦程取笑说好像高中生。王锦程接送了几次,让安臻很吃惊的是,严晰也跑过来一起凑热闹。
「他没事做。」王锦程脸色黑黑的说。
「我要保护美人不被恶势力侵害。」严晰一脸严肃地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安臻也就随他们去了。
星期五的时候,他们照例去酒吧,严晰又来了。本来是个gay吧,严晰这么个大美女进来,引得别人频频侧目。安臻也觉得不合适,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王锦程无奈地说:「他非要跟过来。」
严晰倒是很大方,坐在吧台上,对酒保勾勾手指要酒。酒保狂汗,不知道怎么办。
有人走过来,礼貌地对严晰说:「小姐,这里不适合你,我帮你推荐一家合适的怎么样?」
严晰翻了个白眼,说:「为什么不适合,哪里不适合?」
那人继续说:「这里都是男人。」
严晰问:「然后呢?」
「……小姐,你再无理取闹的话,就别怪我失礼了。」
严晰冷哼一声,扯下围在脖子上的纱巾,一手指着喉结,一手比出中指,说:「你说老子能进不能进。」
那人目瞪口呆。安臻跟杨简也目瞪口呆。
吧里不是没有异装癖,但是大多是平时正常在吧里才放纵自己癖好的,安臻还眞没见过严晰这么像女人的。虽然他打架不错,平时说话其实有点粗鲁,但是自己还眞没怀疑过他不是女人。
王锦程在一边扶额。严晰把纱巾围好,继续点酒,一副没事人一样。
从那以后,他们平时有活动,严晰都会参加。后来严晰在一家外语培训中心当老师,王锦程问他,准备就在国内待下去了?他愉快地说:「是啊,这里比美国好玩多了,你们都很nice。」
安臻自然觉得很好,严晰是个很豪爽的人。
只是他们一起闹的时候,谢庆再也没来。有时候安臻就在想,谢庆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的话……
就太可怜了。
但是谢庆并不是一个人。
夏景语总是来找他,谢庆总是很害怕,但夏景语并没有再提让他走的事,而是老问他这三年做了什么。
谢庆老老实实地回答开花店去了。
夏景语很惊讶:「哎呀,看不出来啊。」
谢庆抓抓头,一笑:「嘿嘿,赚点小钱,顺便陶冶情操。」
夏景语把垂下来的头发抚到耳后:「过得不错就好。带我去看看花店?」
谢庆苦笑着摇摇头,说:「已经关门了。」
夏景语一脸可惜:「为什么呢?」
谢庆平静地说:「本来前段时间想回去做老本行,就把店关了。」
夏景语微微楞了,问:「你……之前就准备拿起照相机了?不是我来了你才想再去摄影的?」
虽然夏景语问得怪怪的,但谢庆还是点点头。
夏景语沉吟:「把店关了啊……」
谢庆笑笑:「是啊,就是一直没有把店面转让出去。」他叹了口气,「可能还是舍不得吧。」
「是吗……」夏景语眼神瞟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景语执意要再去谢庆家看看,谢庆不好推脱,却觉得好像有东西拴在脖子上,让他呼吸困难。他们两个的话题都是缠绕在过去,夏景语让谢庆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似乎还活在从前,而夏景言就在自己身边。
可是以为永远是以为,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他身边却空无一人。
以前的朋友没有来往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除了夏景语没有人来找他。他既希望夏景语来,又很害怕。
生活中只剩夏景语了,而夏景语慢慢跟夏景言的景象重迭,慢慢地慢慢地,谢庆有种溺水的感觉。他会想,如果眞这么窒息而死,会不会眞的见到小言。
谢庆跟夏景语一起走回去,两人没有什么话说了,都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前面好像很吵闹,不断有人顺着谢庆跟夏景语的路线跑过去,议论纷纷。
「怎么了?」谢庆眉头一皱,就听见有人说:「失火了失火了。」
谢庆一惊,那不是自家的方向吗,加快脚步就往前跑。
夏景语只有跟着他。
谢庆跑到地方的时候才看清究竟是哪家着火了。前面停着辆救火车,往房子里洒水,在周边是一圈的人,黑烟还在往外冒,看起来有些严重。
不是他家,但确切的说是他家下面的花店。谢庆当时就懵了,拼了命地往里冲,被一个消防员拦下来。
「妈的,那是我家!」他气急败坏地吼。
「妈的,是你家很伟大啊!你他妈照样不也会被烧死?」消防员吼回去。
夏景语在一旁拉他,他才冷静下来,铁青着脸看人救火。随着时间的延续,谢庆的心越来越沉。
谢庆觉得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抽离,那是镇压他的灵魂的最后的重量。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什么也不是了。他看着冒着黑烟逐渐变小,可他的屋子也在逐渐被毁掉。人群在他旁边议论纷纷,谢庆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从来没有笑过,总是板着脸,有时候看起来很不经心,有时候却看起来很严厉。
不过谢庆知道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因为他的温柔,所以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自己的任性。他总是什么也不说,可是什么也不说的人往往心里最清澈。
过了一小时才确定火全部扑灭了,有人跟谢庆说了一下损失情况。那花店是彻底报销了,里面的东西没一件好的,火势蔓延到了隔壁与二楼,因为房屋构造的关系,花店两边还好点,而谢庆的家里被烟熏得到处都是黑的,地板墙壁都毁了。
谢庆听着那人絮絮叨叨地说,看着那一片黑黑的地方发呆。
这就是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就这么一下毁了啊……
夏景语看着谢庆,他又露出那种痴迷的神色,她在一旁说:「或许这是老天安排的也说不定……小眠,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谢庆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又似乎没听到。过了好久,他终于转头,看着夏景语,眼睛却暗淡无光:「好,夏姐,我跟你一起回去。」
或许眞的是老天安排的说不定,安排安臻来到他身边。
可惜那份温柔,他没有资格拥有了。
从夏景言决定把生的希望留给他的那天起,他就没有资格再接受另一个人的温柔了。
安臻知道火灾的事,还是王锦程告诉他的。
而王锦程是看了新闻才知道的。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可他们却通过这种可笑的途径获得消息,王锦程打了电话过去,骂谢庆死没良心。
「我们不跟你联系你就不跟我们联系?你甩了安臻,我们道义上当然支持安臻了,但你他妈出事了也不吭声,我靠,你当不当我们是朋友啊!」
王锦程在电话里骂了快一个小时,再次上升到国家地球乃至全宇宙的高度。
谢庆一直在那边听。
末了,王锦程喘了口气,说:「我在市内还有套房子,我平时反正住学校,你搬过去吧。」
结果谢庆说了一句:「不用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到xx市去了。」
王锦程楞了一下,差点把手机砸了。
「你有种!」言简意赅地骂了一句,王锦程就挂了电话。
谢庆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想着自己把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推开了。
王锦程骂骂咧咧地通知安臻。
安臻心一紧,后面王锦程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了。
眞的结束了。安臻反复地想这句话,这次是眞的结束了。
「安臻?安臻?」王锦程在电话里喊,「不会又有人找你麻烦吧!」
「王锦程……」安臻的声音很嘶哑,听得王锦程心惊肉跳,他说,「我现在很难受,让我静一静。」
王锦程认识安臻这么久,他一直都是冷冷淡淡,仿佛什么事都不能惊动他一样,现在他的声音竟然疲倦到这种地步了……究竟有多么的难受。
安臻走到花店前面,果然被烧得很厉害。
努力建设很难,可是毁掉却很简单。安臻觉得这个花店可能是维系他跟谢庆之间的最后一根线,现在花店毁了,线也断了。
当初努力建立的感情也没有了。
更或许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受伤的人舔舐伤口而已。这可能眞的是老天的安排,从他遇上夏景言,到夏景言遇上谢庆,再到谢庆遇上他。
这是多么神奇的圆圈,也是多么残忍的缘分。
安臻想嘲笑自己。他站了一会,突然听见背后有声音。
「为什么还要回来看呢,还有什么放不下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再让我看最后一眼吧。」
安臻一震。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安臻下意识地躲到一边。谢庆走在前面,夏景语紧紧跟着。
夏景语就像影子一样,无论他到哪里,她都会尾随。夏景语说话的内容,夏景语的声音,夏景语的长相,都在提醒着谢庆。这个女人是夏景言的姐姐。
屋子被烧了之后,他住进了酒店,就是夏景语住的那家。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好,晚上又会觉得很冷,几次觉得可能会冷死在床上。
夏景语说,等到了另一个城市就好了,那里有小言的痕迹,他就不会再觉得寒冷了。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想回来看一看。
安臻靠在街上转角的广告牌后,看着谢庆明显憔悴的身影。他的目光移向谢庆旁边的女人。
他沉下脸。
王锦程约了杨简出来来,完全的手足无措。
「安臻现在一定很难受,怎么办?」
杨简哼了一声:「怎么办?凉拌。」
「你你你——你还是不是人家朋友啊!」王锦程大呼小叫。
杨简掏出手机给安臻打电话,问:「要不要出来喝酒?」
等他挂了电话,王锦程问:「他答应了?」
杨简点头,王锦程大呼神奇。
结果他们去了常去的酒吧等安臻,安臻一进来,整个人从内至外,从上到下散发着……戾气?
王锦程目瞪口呆:「这怎么回事,刚才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很伤心的口气啊……」
安臻坐到他们旁边,绷着脸,一语不发,但是紧紧收住的嘴唇线条,让人看着有点……「杨简,我好怕怕哦……」王锦程说着就要扑住杨简。
杨简一把推开他:「滚开,去死。」
总之,安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十章 世界支撑物
夏景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上挑的眉眼是夏家的保留特征,他们一家都这样,从爷爷奶奶到父母,再到姐弟。
夏景语仔细看着自己的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皱纹,岁月毕竟不饶人。
她化好妆,再看,化妆品已经巧妙地遮住了岁月的痕迹,让她看起来美丽动人。她走出房间,走到隔壁敲门。敲了好半天,谢庆才打开门。
明明酒店里空调温度很适中,可他还穿着好几件衣服,他疲倦地倚在门上,额上都是汗,可是脸色和唇色都不好。
「昨天又没睡好?」夏景语问。
谢庆虚弱地笑笑。
夏景语知道他为什么睡不好。三年前他也这个样子,在小言出事之后,他一个人被救了下来,在医院里虽然身体上的冻伤好了,可是却一直觉得冷。
医生说,是心理原因。
夏景语却不这么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惩罚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而让小言死去。夏景语看着他的脸,说:「我订了下个星期日的机票。」
谢庆闻言怔住,开口道:「这么早?」
夏景语摇摇头:「不早了,再不回去我就要被炒鱿鱼了,而且那边等你很久了。」
谢庆还是怔怔的,说:「知道了。」
夏景语说:「那你还是休息休息吧,记得把东西也收拾收拾。」
谢庆点点头。
夏景语知道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三年前谢一眠出了医院之后就离开了,现在,他要回去了,居然拿不出什么象样的行李。
这点愉悦了夏景语。
没有了夏景言的谢一眠就应该行尸走肉地活着。
夏景语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机就响起来了。她看着手机萤幕,上面闪烁着「安臻」两个字,这么多年,这个人还是用这个号,眞是个乏味的人。
「喂。」她接通了电话。
「夏小姐。」安臻的声音沉沉的,有点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