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广寒,我今天就让你有命来,没命回去。”莫轻寒站在碎片之中,声音阴郁。迷蒙的灰尘中,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忽然拔剑,刺目的剑光瞬间划破了尘埃和黑夜,剑锋舞动,裹挟这强大的内力,满地的锋利木头碎屑全部化为暗器,直直向颜广寒袭来。
在一片大红火光照映下,那人白色的身影在黑夜中那样鲜明,在漫天的灰尘和锋利的碎片中,他却悠然自得,宽袖轻舞,脚尖轻点,身体如同白蝶,起起落落,潇洒得不似凡间之客。
而那些尖利的碎屑,仿佛是故意避开他般,连他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反而宾客席,早就一片狼藉,人们慌忙躲避中,惨叫声连绵不绝。
“莫轻寒,住手!你这样会伤到无辜的人!”终于有人出来制止他这种疯狂的行为。而那个人是段重锦。
他话音一落,就引起一众受害者的附和。
“是啊,莫公子,你冷静一点。”
“对啊,我们应该从长计议。”
莫轻寒眼神一凛。恶狠狠瞪向那些“武林同道”。
“你们这些胆小鼠辈!怕死的就夹着尾巴快滚!不要挡老子!”
众人都是一愣。莫轻寒虽然自从现身江湖,名声就不太好,但是平时也总是一副温文尔雅,偏偏公子的形象,为什么今日如此失态?
我站在一片杯盘狼藉的宴桌上,给自己斟了杯酒,一边喝着一边看好戏。
这个莫轻寒看来平时也被段秋凉压迫得挺惨,人格都扭曲了。
“段重锦。”莫轻寒忽然笑了,直直看向段重锦,“难道,你也畏惧生死判?为什么你不下令,抓住他?”
我依旧喝着酒。神色安然,仿佛事不关己。
段重锦。下令吧。我不会怪你的。我不会觉得难过的。我不会责怪你不相信我的。
段重锦却不说话。
重华山庄的银甲侍卫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精英。一身银甲,在月光下散着森然的寒光。他们目光如铁,他们的脚步统一如同一人的脚步,沉重踩在地上,震得人心惶然。
他们只等着段重锦一身令下,便会拔剑,将面前的猎物赶尽杀绝。
莫轻寒轻蔑哼了声,“没种。”
然后忽然他手中放出一点火光,火光发出尖利的鸣响一飞冲天,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爆裂开来。
下一刻,暗影中无数鬼魅涌动,除了簌簌的风声,毫无声息。却是压得人无法呼吸的杀气,乍然四起。
玲珑阁的精锐部队。魅影组。
我放下酒杯。袖手而立。
判官笔已经在手。
今日,看来不得不破,杀戒了。
多少年不曾经历的恶战。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
白衣被鲜血染得一片猩红。
指间的判官笔划着诡异的弧度,穿透他们的死穴。我一次一次想要避开他们的纠缠,越墙逃跑,被魅影们一次一次不知死活拽下来。
最后,我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跳上高墙,终于逃出去。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我的背影而无动于衷、而按捺不发。
最后,段重锦在无数的质问和指责中,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银甲卫,始终没有拔出他们的刀。
我尽可能快得逃跑。同时用了些麻烦的技巧隐匿自己的踪迹。
日出时,我已经逃离金陵城五十里。
最后,我实在体力不支,躺在一棵树底下再也爬不起来。
可恶……我按了一下左肋,似乎是骨折了,一阵一阵的疼。
身上致命伤倒是没有,小伤却是一堆,不轻不重,渗着血。
真是狼狈。我叹气。我侧过头,看向东方。
天地空旷,穹庐倒扣。淡青的天空中,朝阳正布满整个东天,血染般的红,铺陈了东方。
第五十九章 玄衣素颜
我微微眯起眼睛,抬手挡住那有些刺眼的光。
然后从指缝间,我看到一个人,逆着正冉冉升起来的朝阳,向我走过来。
朝阳的华彩中,玄衣的男人身上染着淡金色的光,他慢悠悠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吊梢眉下,一双凤眸弯弯眯起来。
“小颜,你在这儿干嘛呢,挺尸啊?”
我愣愣看着他,看了足有三秒。然后很悠闲支起头。
“老子我,正在享受日光浴。”
唐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转身就走,“那老子您就在这继续晒太阳吧,儿子我回家收衣服了。”
“喂喂~~~”我赶紧叫住他,“你TMD见死不救啊?”
唐羿回过头,嘿嘿笑着,“您这不是好好的,活蹦乱跳么,哪里见死了?”
我憋屈。
憋了一会,终于放软了语气。“我现在受伤动不了了……”
唐羿看着我,目光变得柔软,“早点说不就好了吗?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强悍呐?我早就领教你的强悍了。”然后俯下身把我抱起来。
横抱。公主抱。
我立刻扑腾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淫荡的色魔!再不放开我,我要喊了!”
唐羿却抱得更紧,“你再乱动我就在这里……叉叉圈圈了你!”
我自己也纳闷,为什么我在他怀里扑腾得那么有力气,自己就走不动?看来人的潜能还是很大的,不被逼到那份上,有些劲使不出来。
“你这个欺君犯上的乱臣贼子,朕要灭了你的九族!”我抗议道。
唐羿嘿嘿一笑,“皇上,你就省省吧,罪臣只有你这一个九族。你要是这么想殉情,还不如跟我恩恩爱爱过小日子。”
我无语。最后我腿一蹬,也不扑腾了。反正再多费力气也没用,我认命……
莫非是我平时欺负唐羿太狠,这小子今天终于可以趁我受伤,手无缚鸡之力时,在我面前找到点男人的自尊了?
呃……我反省。
最后,我在他怀里睡着了。因为实在很累。
最近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昨夜又拼杀了太久,现在忽然放松下来,自然而然我就跑去和周公下飞行棋了。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马车车厢很宽敞,放了檀木小几,又开了好些窗子,支起来,阳光落在车窗的纱帘上,闪着毛茸茸的光。
马车并没有移动,我透过窗子看出去,仍然是在郊外,满眼是青葱明媚的树林。
我躺在柔软的被衾里,抱着枕头睡得舒坦。唐羿坐在桌子边,我看他百无聊赖,就打起精神调戏他。
“唐羿,你这是要把我拐到哪里去啊?”
唐羿回神,这才发现我醒了,于是笑眯眯把我调戏回去,“拐你去水帘洞。”
我作恍然大悟状,“我早就怀疑你了!原来……你真的是猴子变的。”
唐羿眨巴眨巴眼睛,瞪圆了凤眼可怜兮兮望着我,“还不是爹您当年一时糊涂,兽性大发,强要了我那可怜的猴子老娘……”
“滚!”我抓起枕头砸过去。结果扯动了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又滚回被子里。
唐羿接住枕头,叹气。
“小祖宗,你就歇停一会吧。饿了吗?”
我轻轻按了按肋骨上的伤,还好,被上了药问题不大。
“饿……”
“要吃东西么?”唐羿说着,拿出一包剥了壳的糖炒栗子,放在手上摇啊晃啊。
我看了一眼栗子,又看了一眼小人得志的唐羿。
最后,我终于在敌人的糖衣炮弹下,放下了尊严……
低声下气,一脸讨好,“要……”
“喊我什么?”
“唐大总管~~”我嗲嗲开腔,声音腻歪得能滴出水来。
唐羿愣了一下,“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像个太监?”
我点头如捣蒜,“太监总管。”
唐羿绷脸。“为什么我是太监?真不公平。”
我摆摆手,“哪里不公平啦?我是皇帝,你就是逆臣;你是邪恶的大太监,我就是善良的小太监。哪里不公平了?!”
唐羿思索了一秒,“好吧……”
然后我幸福得吃到了甜滋滋香喷喷还热着的糖炒栗子。好久没吃,真怀念啊……这口感……
唐羿静静看着我。神色那么淡,带着微微的疼惜。
风轻轻扬起了纱帘,他的面容在起落的纱帘间隐没,让人无法看清。
忽然。
手中的纸包落在地上。
“啊……”
剧烈的疼痛让我来不及反应,就呻吟出声。
右臂上的血印刺青处,仿佛有人拿了尖利的刀子,在哪里反复的刺入,在那里来回刮磨着我的骨头。太痛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剧烈!
我身体蜷起来,因为那不可抑止的痛苦而颤抖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缓解。模糊中,我听到他的声音。
“段秋凉只是把血咒推迟了,并没有让你摆脱它。”
汹涌如浪的疼痛如同潮水般迅速地退却。我无力倒在床上,大口喘息,冷汗一瞬间就湿了重衣。
唐羿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开口,“这一次血咒会比以往短促,却会更剧烈,更难以忍受。”
我失神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智再次凝聚起来。
“唐羿……你是段秋凉的人?”
其实,那天管秋说了生死判与段秋凉的关系,我就知道,唐羿是段秋凉的人。
他这么巧在这里遇到我,自然是在等我。我也知道。只是我受伤,若是跟他动手,胜算也不大。更何况,我还是不愿意与他刀剑相向。我看似没有对他设防,其实也在处处防备。
我算了这么多。却偏偏漏算了,血咒。
第六十章 故人何在
唐羿不置可否。忽然,他蹲下来,手指轻轻覆上我的额头,替我擦掉不断掉落的冷汗。
“唐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他现在要做什么。
这里是荒郊野外。百里之内。只有我,和他。
“唐羿你不能……”我无力推拒着他的手。
身体却在升温,不顾我的心刹那跌入了冰海,冷得疼痛刺骨。
理智在那一刻,那么简简单单,就断了线。
为什么会这样无助?
我不是一直在告诉自己变强,变得压倒一切得强悍。为什么,在面对极亲之人的伤害时,还是这样脆弱而无助?
身体的焦躁已经压制不住,手脚都开始轻微的颤着。我拼命向里缩,企图拜托他那只手的纠缠。
“为什么……”
“颜,我承认我这样做有私心,但是我不能把血咒未解的你就这样扔给段秋凉。”唐羿努力安抚着我,板正我的脸,让我听他说话。
我却已经迷乱,完全顾不上他在说什么,只是推拒着,用力摇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
血液在沸腾着,狂躁一点点侵蚀着仅存的那一点意识。我拼命推拒着他的手。
我们是……曾经生死相依的朋友啊……
这份感情我努力守护了这么久,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它被毁灭,被粉碎。
“不要过来,唐羿……求求你……不要管我……”
“你听我说!冷静一下!”唐羿用力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倒在床褥中。
身体太过敏感,即使细小的触碰,也会让全身如同过电一般,引起反应。
“嗯……”
意识已经失去自我。被拉到了极限的弦,终于,断了线。
我只是凭着本能,腿就缠上面前人的肢体。不管他是谁。
我只要解脱。不管是谁,只要可以让我解脱。
唐羿愣了一下。
“说什么……都没用了么?你,一定会恨我了。”低声苦笑。
俯下身,吻上那人柔软而发烫的唇。
立刻,那人便疯狂得撬开了他的齿关,饥渴得缠上他的舌。
一切,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衣衫零落。那人的喘息和并不算娇媚的呻吟,纠缠在他身上的美丽肢体,手臂上盛放如血的红莲,都是毒药,诱惑着人,走向堕落的深渊。
这一次,的确血咒发作得凶猛。但是,不过太久便退去。
他还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清醒了。
那时候,我忽然觉得绝望。
我最好的朋友。我此生最重视的朋友。在和我做这种事。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咬住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他要高潮了。
微微被汗水沾湿的墨色长发,泻在他背后。
那张一直玩世不恭的脸上。现在的表情——是迷醉?是疯狂?是挣扎?还是痛苦。
他扬起下巴,脖颈优美的线条显露出来。
身体最深处,有一种被狠狠烫伤的感觉。
我无法压抑,长长吐了口气。
过了一会。唐羿从我身体里退出来,他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惊慌失措。
大概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此时的神态吧。
为什么还会惊慌呢?唐羿。
我慢慢别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你后背怎么回事。”
最终,是我先开了口。
刚才他抱我的记忆,闪电般在大脑中掠过。我记得,他背后有无数鞭痕,纵横交错。有些痕迹表面看上去极淡,却深深埋在皮肤的深处,刻在血肉之上。
“没什么。”唐羿慢慢拿起仍在地上,凌乱不堪的衣物。
我也不再问。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
我们,已经再也做不成朋友。
我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接过他递来的衣服,默默穿上。手指却一直颤着,一个简单的衣带,我系了很多次才终于系好。
“你要带我去哪?”
“重华山庄。把你交给段重锦。”
我的动作僵住。
“唐羿……别这么做……”我说,声音虚弱无力,我已经再没有大声争执的力气。
唐羿回头,神色冷漠。“颜广寒,你别再犯傻了。何苦替段重锦承受痛苦?他配么?”
说完,转身就要走出车厢。
“等一下!”我从床上下来,却不想,刚站起来,脚就忽然一软,跌倒在地上。
唐羿回头,看见我跌倒,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想要接住我下落的身体。却在触碰到我身体的一霎那,收回手。
我俯在地上。他站在我面前。
我不能去见段重锦……
他一定以为我杀了段秋凉。他一定在恨我。
我不想看到。用冰冷目光看着我的段重锦。
我慢慢伸出手,拽住了唐羿的衣摆。
“求求你了……唐羿。不要带我去……”
我低着头,用力拽住他的衣摆,用力拽着不愿意松手。
不可一世的我。现在是怎么了?
这么简单,就可以作出这样低微的姿态,蜷伏在别人的脚下祈求。
忽然,他蹲下来。是指轻轻从我侧脸上抹过。
然后他愣了,我也愣了。
居然……有淡淡的湿意……
我哭了?怎么可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