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的日子 下——刹那风影

方笛一听神色陡然黯淡下去，把头转向一旁，小声说：“她……云裳，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

齐闯一听眉毛便挑了起来，问：“怎么？这么快就分了？怪不得这几天没找我……原来是失恋了……”

“不是的……”于是方笛便将那天他大胆地将孟云裳领到晚宴上，再到回家被哥哥重责以至于自己答应哥哥跟她分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齐闯说了。

“唉……”齐闯叹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咱还是上你家坐着说吧，起码凉快。”

方笛摇了摇头：“我……我不想回家，回家就想起我哥……去随便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嗯？不想回家？”齐闯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去我家！走，我会做香蕉船了……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说着狡黠地一笑，拖着方笛上了公共汽车，一路噪声刺耳，两人便没有说话，一直到进了齐闯家门，方笛一头扎进齐闯并不常住的屋子里面倒在了床上，齐闯则是去厨房把自己只吃了两口的香蕉船给方笛端了过来。

“你不是跟我说是因为那些事情挨打么？”齐闯一边把唯一的勺子递给方笛，一边拖了个转椅坐下，有些奇怪的问，“什么喝酒逃课不学习乱七八糟的，怎么扯到这事情上去了？我看那天方叔和王阿姨都挺高兴的啊，我还以为你们方家的儿媳妇就这么定了呢。”

方笛把勺子放在一旁，看起来一脸的愁云惨雾，“没有……我爹和我娘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我哥……说起来也怪我，不该没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惹得他生气也是难免。”

“啊？”齐闯张着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说：“哦我知道了，方宙哥可真小心眼，见不得你越级上报？唉……”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不过我也觉得你那事情做得不妥，病刚好利索就给大家来这么大一个惊喜……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一手，我妈和我爸回来跟我谈到十二点，跟我说高中期间千万不要谈恋爱……再说那天你去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这事急不得的。”

“是啊，后来我也后悔了……”方笛低下头小声说。

“唉……你说你当初听我的多好？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你说你……”

“行了行了，”方笛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找你不是让你在这儿放马后炮的。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办？”

“嘿，这问的有意思。”齐闯向后一靠，二郎腿翘了起来，“你说这事儿要是跟我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方笛霍地起身，看着齐闯说：“是，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打搅你了。告辞！”说罢便向门口走去，被齐闯一把拉了回来。

“看你这小心眼的样……要走也先吃口雪糕再走。”齐闯把方笛又按回到床上，自己坐回去晃了半天，才缓缓开口：“归根到底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要么就干干净净地跟孟云裳做个了断，长痛不如短痛；要么就干干净净地跟方宙哥做个了断，长痛短痛都没了。唉那是怎么背的来着？‘而汝抱无涯之戚也’？我估计没了你哥，你差不多就那种状态过一辈子了。”

方笛心里也清楚，自己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背叛云裳，要么背叛哥哥，两方都是他宁死不愿辜负的人，却不得已，只能做个残酷的选择。

“倒是还有个办法……”齐闯皱着眉头说，见方笛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急切的光，只好继续说：“要么你就继续搞地下工作，反正方宙哥远在地球那面……等到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也不会再反对了吧？”见方笛久久不说话便又补充道：“不过我可提醒你，真要走这条路的话就得慎之又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次若是再被他知道你不仅违了他的令又骗了他……事情会变成啥样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方笛陷入沉沉的思考中，齐闯给的建议他自己曾经也模模糊糊的想到过，只是因为触及对哥哥的欺瞒，便没有继续深想下去……现在，难道只能选这一条路了吗？

“要是从我这个角度来说，”齐闯咳嗽两声，打断了方笛的思绪，“我倾向于第一种，当断则断，现在也确实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最不建议的是第三种，两边得罪……当然也不建议第四种。”见方笛询问的目光再次看过来，便撇了撇嘴说：“就是你跟她先要个孩子，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你哥不同意也没办法，你便挨顿打……”没等说完便被方笛掐住了脖子，硬生生把后半句卡在了喉咙下面。

方笛颓丧地坐回床上，呆呆地坐了半晌，才抬起头，目光里不再有犹豫，坚定地说：“我明白了……我跟她分手。”

第五十八章

“云裳……”

开学的前一天早上，方笛给孟云裳打了个电话，听说她正在整理暑假的各种作业，便问她能否出来一下，孟云裳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我们分手吧。”

方笛目光冉冉，直视着孟云裳安静甜美的微笑，终于坚定地说出了口，却无法回避心里难以消磨的抽痛。

“嗯……”孟云裳沉吟了一会儿便回答道，甚至脸上依然很平静，“那天……你打电话给我，吞吞吐吐的，我猜……可能会是这样吧，虽然我一直不愿相信。”

“不过……”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孟云裳又说：“谢谢你没有毫无预兆地告诉我，那样……我可能会……受不了。”

“谢谢你……给我带来很多快乐的日子。”孟云裳继续幽幽地说，眼睛里面饱含着快乐的光芒，一星一点地映照在方笛的心上，仿佛让他也回忆起了以前很多美好的时光。

“还要谢谢你父母，和你哥哥，他们实在是太周到了……”孟云裳低着头小声说。

方笛一脸的苦笑，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我哥……就是他，不让我们两个在一起的。”

“啊？”说到这里孟云裳才显出一丝疑惑不解的表情，“可是他那天晚上……”

“那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反抗任何人、漠视任何事，唯有他……他的话，我必须得听。”方笛一字一句地分辨清楚，心像被绳子分扯在两端，无论是哥哥还是云裳，偏向哪一端都会疼得要命。

“哦……”孟云裳喝了一口水，借机把涌上鼻尖的酸楚的感觉咽了下去，“我以为……你一直很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用理会那许多的。”

方笛没有说话。

“好吧，”孟云裳站了起来，略整理了一下上衣，微笑着对方笛伸出了手，“希望我们以后还是好同学。”

好同学……呵，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方笛突然心里发冷，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了，连动都不会动。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方式结束这段恋情？苗苗只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做的事情，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云裳！”方笛伸出手去，抓住了孟云裳的手腕。孟云裳不禁有些错愕，稍稍动了动想要挣开却被方笛握得死死地。“云裳……我，我不能……”

“方笛，”孟云裳轻轻扳开了他的手说，“其实……我一直以来有多半是把你当弟弟看的。”看到方笛不知所措的表情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的自理能力很强，看待很多问题的想法也很成熟，可是……”孟云裳自嘲的笑了笑，“不知怎的，在我心里始终觉得你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衣食无忧地生活在父母，还有你哥哥的保护伞下面……当然，我们都有不成熟的一面，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那种纯真的感觉，不担心家庭，不担心未来，不担心自己究竟会飘到哪里。

“我其实很羡慕你的。你知道，我的家庭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我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如果我不努力学习将来父母就会无所依靠，所以我也有很多责任……可是我毕竟是个女生，没有你们男生来得坚强，很多时候我也觉得很累很想逃避……直到遇见你。那时候你虽然看起来很伤心，甚至很绝望，可是本质上你是个很单纯很阳光的少年。你的心里面装不下很多事情，而其中最丰富的就是你的哥哥。

“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笑起来时眯到一起的眼睛和尖尖的虎牙，也喜欢你谈起你哥哥时那种简单而明快的忧伤。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跟我说分手的，毕竟我们的家世和生存环境相差太远，不可能走到一起去……可是我还是愿意坚守你给我的每一天快乐和满足。

“真的很谢谢你……不过你哥哥的考虑是对的，我们不合适。”说完孟云裳叹了一口气，对方笛笑了笑，起身走过了方笛的身旁。

方笛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孟云裳的手，在她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缓慢而坚决的摇了摇头。

孟云裳无奈地笑了笑，再次挣脱了方笛的手，直视着他的双眼，也是摇了摇头。“既然已经知道是个错误……就不要一错再错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这个错误变成悔恨，伴我一生。

方笛毫不犹豫地再次抓住了孟云裳的手，两手握到一起，贴紧了自己的胸膛。

对不起，哥哥。不过……苗苗不再是小孩子了。

“方笛啊方笛！你长不长脑子啊？”齐闯捶着床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长了，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脑子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方笛很认真地说。

“我真想弄死你……”齐闯躺到床上闭着眼睛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种事情最要不得了，被方宙哥发现了怎么办？最后的结果只会比你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分手更惨，十几年了我都看明白了，你怎么还是一根筋啊？”

“我没有打算玩地下恋，我会跟我哥说清楚的。”

齐闯看着方笛的眼睛，一脸的质疑，看得方笛心里发毛，忍不住吼了出来：“看什么看？我现在就打电话！”

“打吧，后半夜四点半，你就不怕他隔着电话线灭了你。”齐闯指着墙上的钟说。

“那我今天晚上打。”方笛气鼓鼓地说。

“方笛……你真的没有必要向我证明什么，如果你想告诉他的话这几天早就说了。”齐闯翻身坐了起来，握着方笛的手说，“咱俩好多年兄弟了，你做的事情我一向支持，只是这件事情，你办的太……你有考虑过后果吗？再说学校严打早恋你不是从来都没听说过吧？如果学校委屈了你怎么办？再转一次学？那样我肯定是跟不上你了……孟云裳能？”

方笛沉默不语，脸色红白不定，似是看起来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十分汹涌的感情。

齐闯轻叹口气，没有说下去，看了看表说：“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嗯，”方笛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我想喝两杯。”

齐闯皱了皱眉头，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说得就像是个酒鬼？方宙哥不许你喝酒不是么……”

“他不是不在我身边了么……呵，再说……”方笛浅浅地笑了笑，“他会原谅我的。”

于是晚饭的时候两人没有吃多少饭菜，反倒是方笛喝了不少的白酒，原本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变得红扑扑的，话也多了起来。

“闯，你知道不知道？我要是这样背着我哥谈恋爱，呵，被他知道了，肯……肯定能把我打个半死。”

齐闯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夹了个虾仁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说：“哼，你也知道，真是犯贱。”

“他每次打完我看那样子都很后悔，然后就都对我很好，”方笛自顾自地讲着，“就好像是……只有他那么狠地打了我之后，我才能感觉出来他是我哥，他爱我……像亲弟弟那样的爱我。”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瞎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傻话。”齐闯瞪了他一眼。

“我好怕啊，他说从来没我这个弟弟的时候……那样子就像陌生人一样，连仇人都不是。哪怕他不当我是弟弟，当我是个仇人也好啊，起码我跟他之间有斩也斩不断的羁绊，我就怕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我……所以我宁愿他打我。”方笛笑的样子让齐闯没来由的有些害怕，那眼睛里面的疯狂是他十几年从未见过的。

“闯……你说我是不是很变态？”方笛突然抓住齐闯的手，吓了他一跳。方笛的脸看起来是红扑扑的，可不知怎的手心却是冰凉。

齐闯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是我不怕！”方笛憨笑着说，“别说是打半死，就算是打死我也甘愿，死了我也是他弟弟……”

齐闯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把他的杯子夺了下来。“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你死了让你的‘云裳’守寡么？还男人呢，没担当。”见方笛张着嘴想要回什么又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你这酒都少两口，看你现在简直就是个酒鬼样，明天早上还上学呢。走了走了走了！”说完便叫服务员算账。

“这么早就走了？”方笛说完把瓶子里面剩下的一点酒一口气灌到嘴里面，却一下子呛了出来，扶着桌子咳嗽了半天，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平顺了气息。齐闯气鼓鼓地说：“我真想一脚踹死你！”说完把他从凳子上拽起来，任他踉踉跄跄的走出去了。

“哈哈哈哈”刚走到街上，方笛突然抬头望着天大笑了起来，齐闯越发奇怪，使劲地拽了他一把，问：“你又发什么疯啊……你以前就算是喝酒也是静悄悄的，现在怎么开始耍酒疯了？”再一看方笛泪水竟已铺了满脸，那笑声也渐渐转为一种听来凄惨不堪的吼声。

“哥……我，我只是……只是想找个依靠啊”方笛对着天无助地吼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似要望穿星辰一样，心里无限渴望远在天涯的哥哥能够听到。

“别喊了……”齐闯轻轻地拍着方笛的背说，“你们俩不是亲兄弟么？连血都是连在一起的，心肯定也是连在一起的了。你只需要在心里面默默的念就行了，方宙哥……他一定听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