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的日子 下——刹那风影

“知道了，哥。”方笛抿着嘴唇应道，很麻利地吃完了早饭将餐具和盘子放到了洗碗机里面，向哥哥说：“哥哥我去上学了。”见方宙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才转身离去。

方宙一直送弟弟到了门口。穿好鞋子临出门时，方笛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哥哥，小声说：“哥，小弟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见哥哥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便继续说道：“我觉得……我觉得您和以前不一样了。”

呵呵，心冷了人还能和以前一样么？

“没有啊，”方宙怜爱地摸了摸弟弟短短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哥只是太累了，一路上折腾了将近三十个小时……你安心去上课吧，哥哥今天下午会去学校向田老师问问你最近的情况。”看着弟弟一脸惊恐的样子又笑了笑说：“不用害怕，哥不会打你的。”

方笛听了便即放心，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向哥哥道声再见便出门去了。

大门被风吹的砰的一声关上，好像连方宙心里最后一点温存都震得消失不见，阳台上看到弟弟矫健奔跑的样子，心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凉。

渐渐地，弟弟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看也看不清，他便强抑着难过，回到屋子里面躺了一会儿。过了些时候，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他便在家里打了几个电话，最后满意地出门到商场里面挑选了几样精致的礼品，又从银行取出了不少的现钞，中午跑到街边一家普通的快餐馆里随便吃了些东西，便逆着市中心熙熙攘攘的人流，径直去了方笛的学校。

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时，方宙的脸上很平静，细细看来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最后他客气的转过身向校长浅浅鞠了一躬，说：“麻烦您了，我替我和方笛的父母感谢您为他所做的一切。”

“不用客气，”校长和方宙握了握手，“把学生教育成材是我们校方义不容辞的责任。另外……”校长沉吟了一下，“你说的事情……还要不要缓一些时候？”

方宙轻轻一笑，自信地回答道：“我有分寸的，您等我消息好了。”说完便离开了校长办公室，迟疑了一下向方笛的班主任办公室走了过去，在门口隔着玻璃向内一望，田老师正在和组里的其他老师闲谈，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田老师您好，我是方笛的家长，我们通过电话的。”甫一开口，在场的所有老师都停止了交谈，怔怔地看着他。方宙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跟田老师年龄也相差无几，没人想到这就是田老师班上那个出名的学生家长，若是田老师教龄再长一些，怕是有人会误认为是他早年的毕业生。

田老师放下装水的杯子，站了起来，走过去跟方宙握了握手：“你好，来，借一步说话。”说罢将方宙领到了办公室对面的一个空教室，两人搬了椅子隔着小桌坐了下来。“以前只是在电话里沟通过，现在总算见到本人了……”田老师微微笑了笑，“今年暑假的时候听方笛说你碰巧回国，本想去你们家里拜访一下，结果忙于婚事……”

“是，我从舍弟那里听说了，还没向您道喜……”看到田老师谦虚地笑了笑却掩饰不住脸上幸福的光芒，方宙的内心不禁一震，原来能与相爱之人长相思守的乐趣……就是这样的笑容吗？眼前弟弟甜蜜的笑脸在模模糊糊地浮动，隔着玻璃，隔着几层楼的距离，隔着阴晦不明的天色，肉眼看不清楚，心眼虽能看清……却不愿承认。

方宙的失神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便恢复了常态，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礼盒放到桌上递了过去：“志喜之礼怕是迟了些，不足以回报您对舍弟的关怀与教导，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

田老师很客气地笑了笑，把话题转开：“这次来是问问方笛的情况？我记得十一长假前一天我们好像通过电话吧？方笛这个孩子……呵呵，”田老师想想便笑了起来，“鬼灵精一个，平日里顽皮得很，不过脑子实在聪明，学习倒是很好的……你有这样的弟弟，虽然头痛，心里还是高兴的吧？”

“呵呵……”方宙笑而不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田老师，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个弟弟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学习上我从不担心。我今天来，其实是有别的事情要和您商量。”说着拿出两张照片给田老师递了过去。

略微仔细地看了几眼之后，田老师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啥？方宙哥回来了？”下课的时候，齐闯本来在跟几个同学说笑，方笛只附到耳边说了一句他便惊讶的转过头，“怎么每次都这样……搞突然袭击。”

“嘿嘿，是啊。”方笛脸上幸福的样子掩饰不住，拉了齐闯到一旁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我哥不会不要我。”

“看你美那样……”齐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了昨天晚会玩得还好吗？二人世界很幸福吧？”

“唉……别提了，虽然早知道那种晚会就那德行，结果还是烂到突破我的心理防线，不过好在云裳喜欢那俩唱歌的。”方笛想了想又说，“对了，昨晚惊险着呢，我特意戴了眼镜，还是碰到两个我爹娘的朋友，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糊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他们糊弄走了。”说到这里还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

“哼哼，叫你玩火，下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齐闯幸灾乐祸的笑道，“好在只是你爹你娘的同事，要是你哥的同学朋友什么的……今天怕是要给你收尸了。”

“唉……是啊，要不我怎么觉得危险呢。这几天要小心了……不过反正也快考试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比较好。”方笛一本正经地说。

齐闯伸手去摸了摸方笛的额头：“没烧啊……”看方笛又要一下子扑过来赶忙起身避开了，“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怎么办吧……你哥可没那么好糊弄。”出门要去下厕所突然在门口撞见了班主任。

“齐闯！”田老师一惊，“正要找你，你跟我来一下。”

“哦……”齐闯挠了挠头，懵懵懂懂地跟在老师身后，心想自己最近也没有犯什么事，别说没有坏的，就连好的表现也没有，为什么要单独谈话。就这样满脑子问号的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小教室里面，看到方宙正坐在里面，便笑了起来。“方宙哥，我听苗，呃……方笛说你昨天回来了……对了，田老师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去把方笛叫来吧？”

“呵呵，不用，就找你。”方宙笑了笑从旁边拖了把椅子示意齐闯坐下，凛凛的眼神直视着他，齐闯顿时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压力，他顿时明白了方笛为什么在他哥哥面前走不了三招，单是这份气势便能把人吃得死死的。

“虎子，”方宙很亲切地叫道，却莫名其妙地让齐闯心里一寒。“我有句话要问你，你一定要照实答我，可以吧？”

“呃……嗯，嗯，好。”齐闯的目光不自觉的想要躲闪开，却被方宙的目光吸引游移不开，只好含含糊糊地应着。

“嗯，好虎子……”方宙轻笑了笑便敛起神情，严肃地问：“方笛和孟云裳，他们两个人是不是还在恋爱？”

齐闯大惊，虽然他潜意识里早就想到苗苗的那段地下恋情终有一天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将它摆到桌面上来谈的也最有可能是他的哥哥方宙，却万万没有想到，昨天刚刚回到家中的方宙，今天就这么快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而且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不是在试探。

“呵呵。”齐闯讪讪地笑了笑，感觉颈后冷汗都下来了，原来跟认真的方宙打交道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啊，他那鹰般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人洞穿一样，任何秘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是不是？”方宙再一次追问道，语气并不强硬，相反像是有一种请求隐隐地含在里面。“虎子……是不是？”

齐闯咽了口唾沫，脑子里面乱成一片。他实在无法分辨出方宙话中的真假，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学校这边对于学生和老师都瞒得滴水不漏，连杨皓他们都只知道方笛已经在开学之前跟孟云裳分手了，方笛也不会傻到自己招认，若是如此方宙也不会来问自己，那么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齐闯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就算要招认也是方笛自己说出去。想到这里便打定主意，故意装作有些奇怪地说：“他们俩不是开学前就已经分了吗？这个您应该知道的呀？不是……不是假期您非得让他……”

“这个我知道，你也不用避讳，我是为这事情重责了他。”方宙心里暗暗冷笑，齐闯反映在脸上和眼睛里面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没有逃出他的眼睛。“可是，我想问的是，他现在是不是还和孟云裳保持着恋爱关系？”

“这……应该没有吧？我也不知道。”方宙的问题异常明确，齐闯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若不是班主任在场，他还能嬉皮笑脸地打会儿马虎眼，现在……

“虎子，”方宙的手搭上了齐闯的肩膀，动情地说，“你是我最信任的孩子，从小就比方笛懂事得多，又是方笛最好的朋友……其实你心里明白得很，这对方笛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情，他只是任性，只是叛逆，只是想找个寄托，对不对？”

齐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如果这样放任他是我的失职，你明白吗？我只是想让他顺顺利利地一路走好……我已经不能再亏欠他更多了。”方宙落寞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齐闯的耳边，连田老师都听得暗暗摇头。

“齐闯……方宙哥只问你最后一次，方笛和孟云裳是不是正在谈恋爱？”方宙一字一句地问道。

齐闯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是。”想了想又补充道：“可是他曾经跟孟云裳提出分手的，只是他实在是……”

“我知道了……谢谢你虎子，谢谢。”方宙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齐闯的背，“我不在的这一年多里，辛苦你了。”

“方宙哥别这么说……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没有，我……”

方宙微微笑了笑：“你快回去上课吧，我还有些事情跟田老师说。不过……”方宙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对方笛说。你放心，我不会怪他的，我能做的……只是帮他。”

“那……”齐闯看了田老师一眼，又转过头，小声问方宙：“方宙哥，你不会打他吧？”

“不会。”方宙很干脆地回答。

齐闯起身向方宙和田老师点了点头，离开了教室，在走廊上忽然觉得一直压抑的气息舒畅了许多，心上压着的大石头总算卸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方笛深深的内疚。他在走廊上靠着墙静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他看到了方笛询问的目光，有些心虚地避开了。

下课后，齐闯眼见着方笛直奔自己这里走来，慌忙低下头去整理东西，心中砰砰乱跳。回想起来也是奇怪，自己心里对于方宙明明一直都是忿忿不平的，为什么那一瞬间会有一种彻底相信他的感觉？和方笛多少年的手足之情，竟然会在瞬间化为乌有，转为背叛？想到这里齐闯冷汗都流了下来。

“嘿嘿，”方笛笑眯眯地坐在齐闯前面的凳子上，偏过身子看着他，“小田田找你啥事？”

“啊？”齐闯慌乱之下正在收拾的一摞书散到了地上，他赶忙俯身下去一本一本的收捡，看得方笛好生奇怪，一边帮着他把书捡起来一边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啊。”齐闯抬起头来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倒是你，可要小心了。”看着方笛一脸迷茫的样子，他笑笑说：“刚我去田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方宙哥了，凭你这些日子的表现，你自己算算回去够领一顿藤条不？”

话一出口方笛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忿忿地打了他一拳说：“我哥今早跟我说他会来学校了，可能只是给田田贺喜的吧？不是跟高中同学马拉松似的恋爱了十来年终于结婚了么，我跟我哥说了。再说田田对我好着哩，不会乱告状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便好了呢……只怕是从你决定哪怕过程再艰辛也要将那段恋情坚持到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你的生活永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平静了，或者……你的人生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起，就注定你不可能活得简单而快乐。

“呵呵，那敢情好。”齐闯笑着说，“需要救场提前打电话，我妈医院那边二十四小时待命。”

“乌鸦嘴！”方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离开回到了座位上。

下午整整两节自习课，齐闯的卷子摊开摆在面前却只写了几个字，那副罕见的心神不属的样子连同桌看了都觉得奇怪，提醒了他几次他也只是应一下，在纸上草草划几下便又发起呆来。

无论如何思考，都觉得方宙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表面流露出来的那些暖意融融的温情底下好像隐藏着什么，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齐闯如坐针毡，晚饭时间的下课铃一响他马上冲出教室，跑到操场去给齐天打了个电话。

“虎？”齐天没有想到会是弟弟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忘带什么东西了？着急吗？哥给你送过去？”

“不是不是。”齐闯紧紧地握着拳头，呼吸急促，刚刚跑得急了，现在一时无法平静，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齐天也没说话，平心静气地等弟弟开口。

“方宙哥回来了，今天还来学校了。”

“啊？哦……”齐天起初有些惊讶，很快便平复下来，“呵，他不是总搞突然袭击吗？神出鬼没的，怎么了？苗苗最近不乖需要支援？”

“是，哎，不是，”齐闯语无伦次起来，自己狠狠地跺了跺脚，“方宙哥知道他跟孟云裳还没断！”

“啊？”这下齐天彻底地傻了，“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他们俩开学以前就分了吗？”

“唉……我那是骗你的，帮着苗苗搞地下工作，知道的人越多不是越危险吗？”

“好啊你小子，连你哥我都信不过……我伤心了。”齐天玩笑似的说。

“哥！”齐闯对着话筒大喊了一声，“我不跟你开玩笑！我总觉得方宙哥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要是知道这种事肯定二话不说先把苗苗打一顿再说，今天竟然跑到学校来向我确认，态度还特别和蔼，我觉得别扭……可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