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授 第二卷 银城无忧——半分堂主人

萧晚楼低低的应了声，沐敛华察觉他身体微微发颤，连忙伸手探他额头，触手尽是一片滚烫。沐敛华心道不好，萧晚楼重伤未愈，今日又被人踢伤，虽然是四月间，但牢中阴冷潮湿，他身体已支撑不住。

再一思量，觉得宁无争与萧晚楼先前各自代表嗣凝与尔骁定有盟约，按理嗣凝也该待萧晚楼为上宾。反倒是自己，现下与从前模样大不相同，若是自表身份，反而容易令人误会。

当下问道：“小楼，你身上可有带什麽物件能证明身份？”

两人当日遇险，事出突然，离开阳羡时身上并未带有印信，这时想要表明身份，也不免有些为难。

萧晚楼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沐敛华。沐敛华接过玉佩，借着微光看去，见是一块雕了云龙图案的羊脂玉，背面刻了个萧字。

心中略一掂量，这龙纹图案寻常人不得使用，虽然不若印信有效，但多少总是有些说服力罢。当下不再犹豫，让萧晚楼靠在墙边，自己起身走到铁栏前，大声喊道：“有人麽？”

一连喊了数声，才有一个狱卒慢吞吞走来，看到沐敛华，不耐烦道：“做什麽？”

沐敛华正色道：“你去通报上面，你们错抓了人。”指着萧晚楼道，“这是尔骁皇长子萧殿下，还不快快放人。”

狱卒一听，哈哈大笑道：“他是尔骁皇长子？老子还是散璋国主呢！”啐了一声，道，“小子，我告诉你吧，你刺杀国主是诛九族的大罪，等过两日大人们审完，断头饭你们谁都少不了。”

见狱卒转身欲离，沐敛华急忙从栏中伸手去拉，喊道：“我这里有信物为证，何况三皇子殿下在阳羡时见过萧殿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狱卒侧目看过，见沐敛华掌心中那块云龙玉佩，心中也微微一凛，又见沐敛华说的言之凿凿，不由也犹疑起来。

可他仔细打量萧晚楼，只见萧晚楼一身布衣，低头靠在墙边，无论如何也不似天潢贵胄，何况尔骁皇长子怎麽会突然跑到嗣凝来。可这玉佩上的龙纹图案，乃是皇室专用……

沐敛华见他态度松动，连忙又好声好气道：“劳烦你通报上去，待萧殿下离了牢狱，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狱卒迟疑半晌，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得禀告咱们头儿。”

一边说着，一边拿过玉佩，去找狱官通报。

沐敛华见他走开，坐回到萧晚楼身边，这时萧晚楼烧的有些迷糊，软软靠着石墙，沐敛华怕墙上寒气入侵，连忙将他揽在自己怀里，低声道：“小楼，再坚持一会。”

萧晚楼点点头，默不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沐敛华察觉萧晚楼高热不退，连呼吸都带着些灼热之气，再轻声唤他，已无应答，不由心中焦急。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几声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接着便看见两条人影投映在地上。

沐敛华初时以为是狱卒来了，可心中瞬间想到，寻常狱卒怎会脚步声这般的轻。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淡香，沐敛华识出是迷香味道，连忙搂紧萧晚楼往阴影处躲去。用力拧了一把自己受伤的左臂，维系清醒，再屏住呼吸，佯闭起双眼，伸手在地上摸索，摸到几块小碎石，暗藏在手心中。

那两条人影走到这一间牢栏前，沐敛华眼睁开一缝，看清这两人俱是黑衣蒙面的打扮，心中凛然，看来是来者不善。

牢中无处可藏，虽然沐敛华带着萧晚楼躲在阴影中，却仍被这两名黑衣人轻易发现。两人看见沐敛华，当前一人对另一人做了个手势，另一人点点头，走上前，掏出一串钥匙，逐个试来，试到第三把时，只听哢哒一声轻响，铜锁已开。

两人蹑手蹑脚走入牢里，缓缓抽出怀中匕首，火光照在匕首上，只见锋利的刀刃上带着些幽幽蓝色，显是淬了毒的。

沐敛华强自镇定，待两人走近身边方下弯腰时，忽然双眼一睁，大喝一声：“什麽人！”

一脚踢向前一人小腿，右手一扬，几粒碎石直射向另一人门面。

他这一下攻其不备，把两名杀手打的措手不及，本能避开。沐敛华趁势跃起，旋腿扫向两人。

两名杀手这才反应过来，揉身而上，与沐敛华斗在一起。

沐敛华毫无内力，全凭一时发难，兼之招式巧妙，才能堪堪挡住这两人。但毕竟受伤在前，後力不继，屡屡错失良机，数十招後，对方已有察觉，招式变得越发凌厉起来，沐敛华渐渐难以抵挡，稍不留神，匕首刺来，沐敛华险险避过，脸颊边一缕发丝已被削下。

沐敛华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个杀手算不上顶尖，若放在以前自己内力未失时遇见，十招之内早就轻轻巧巧制住这两人。但如今内力全无，不免有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但萧晚楼就在身後，沐敛华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他安危。

敌人步步紧逼，手中匕首挥动，带出一片炫目光影，沐敛华越战越显狼狈，数招之间，衣袖也被划破，但他躲避间，却始终不离萧晚楼身前，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後退一步。

这时对方又是一招递来，沐敛华避无可避，知晓只消被这匕首刺中，便是未伤及要害，一时三刻也会中毒毙命，不由暗叹一声，心想到：“莫不会枉死在这嗣凝天牢中罢。”

眼看匕首将至面前，忽然听见一道细物破空之声，面前这杀手竟然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旁边杀手一惊，猛然回身，沐敛华只见不知何时牢中又多了一名黑衣人，手持长剑，正刺向这名杀手。

这人暴起发难，一出手便料理一名杀手，又转而攻向另一人，两人斗在一处。沐敛华精神一振，趁机捡起前一名杀手落在地上的匕首，看准两人缠斗的间隙，朝着杀手背後破绽处刺去。

这一回，那杀手前後受攻，便有些难以应付。数十招後，被第三人一式得手，长剑直刺入要害，顿时毙命倒地。

沐敛华见这人手段干脆，不过片刻便料理了两名杀手，也不知是敌是友，当下并不敢松懈，仍然护在萧晚楼身前，持着匕首，问道：“不知阁下何人？”

那人目光扫视过沐敛华，拉下面罩，露出一张年轻清俊的脸来，开口反道：“可是沂睦九皇子？”

沐敛华大吃一惊，他在嗣凝时与过去模样大不相同，此时知晓他身份的，应当仅有萧晚楼才是，怎的这陌生人却能一口道破自己身份。

却又听见那人道：“我家殿下与沂睦九皇子一同被袭，流落嗣凝，虽然形貌与外间描述不同，但想来也只有是九殿下您了。”

沐敛华听他说到“我家殿下”，疑道：“阁下究竟何人？”

那人一抱拳道：“在下寻影，乃是尔骁皇长子殿下的近身侍从。”又道，“外间恐还有埋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速速离去罢。”

沐敛华虽然心存疑惑，但见眼前之人言辞恳切，不似有恶意，又想到这牢中确非安全之处，只得点头。

寻影绕过沐敛华，伸手探向萧晚楼，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见萧晚楼并未应声，沐敛华道：“只怕是吸入迷香，一时晕迷。”

沐敛华本有提防，又刻意自伤，是以神智尚能清楚，但萧晚楼伤病在身，便难以抵挡迷香药力。只是他先前发热，已近昏迷，有没有吸入迷香，其实也无什麽差别。

寻影摸了摸萧晚楼脉门，知道沐敛华所言不差，当下不再迟疑，欲背起萧晚楼。沐敛华连忙拉住他，却无论如何也要自己背萧晚楼出去。道：“你在前面开路，若还有敌人，也好抵挡，背了人反而行动不便。”

寻影听他说的也在理，便点点头，当即手持长剑，无声走出牢狱。

沐敛华背着萧晚楼，紧随其後。

走了两步，沐敛华猛然省起，道：“等一下，还有两个人被关在牢里。”

寻影眉头一皱，道：“这牢中的狱卒犯人都被迷香迷晕，若那两个人也在，仅你我之力，无法再带两个昏迷之人出去。”

沐敛华急道：“那两人乃是我和小楼的救命恩人，又因我而受这无妄之灾，怎可弃之不顾？”

正争论间，忽听几声脚步声，寻影眉头一皱，道：“不好，有人来了。”

《谛授》第三十九章 疑案（第二卷上部完）

几条黑影闪入牢中，沐敛华背着萧晚楼，与寻影躲在暗处，看得分明。见这几人的打扮，似是与先前两名杀手是同夥。

他们所料不差，先前两名杀手确有後援。宁无殊唯恐失手，前後派了两批人，势必要将牵连刺杀国主一事的相干人等全部诛杀。

牢中可隐身处有限，加之迷香尚未散去，久待不利。寻影见这几人靠近，当机立断对沐敛华悄悄使了个眼色。

沐敛华会意，带着萧晚楼又往角落处躲了躲，便看见寻影身形一闪，已跃到那几人面前，手中长剑挥出，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当前一个杀手猝不及防，被寻影一剑扫过，当场毙命。

众杀手被寻影暴起突袭打的措手不及，略显的有些慌乱，但几人毕竟训练有素，看清寻影仅一人，纷纷反击，渐渐稳住阵脚，将寻影包围在当中。

寻影能为虽强，可以一敌众，却也不能如先前般轻松格杀敌人。但他身处众人包围，却并不惊慌，身形灵动，左避右闪，三尺秋水指东打西，与众人缠斗，渐渐将这几名杀手往天牢入口处带去。沐敛华趁机背着萧晚楼悄悄往牢外走。

不多时，那几名刺客已被寻影不知不觉带到天牢外。牢外场地开阔，众杀手得以各自施展，寻影顿时压力倍增，稍有疏忽，背上便被刺中。他一身黑衣，也看不出究竟伤势如何，但点点鲜血落在地上，月光下沐敛华看的分明，心中暗道不好。

见寻影有些不支，沐敛华将萧晚楼安置在隐蔽角落中，握紧匕首悄悄靠近战圈，趁一名杀手不备，匕首递出，轻轻巧巧刺在那人背心上。这匕首上的毒厉害无比，那人闷哼一声，顿时身形踉跄，回过身一剑刺向沐敛华，被沐敛华闪身避过。不等沐敛华回攻，已毒发身亡，倒在地上。

沐敛华这一下奇袭，顿时除去一名杀手，寻影压力稍减，但沐敛华自己却也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本就是这些杀手的目标，当下几名杀手竟不顾寻影，对沐敛华直扑而来。

沐敛华狼狈後退，险险避过递到身前的两柄剑，忽然左手一扬，口中喊道：“看我的五毒断魂砂。”

众人一惊，连忙闪避後退，却见沐敛华手中空空如也，便知上当，再要扑上来，又被寻影及时挡住。如此你来我往，转瞬便交手几十招。

双方胶着之际，忽然听见一阵哨音，有人大喊道：“来人啊，有人劫狱！”

接着便传来大量杂乱脚步声，一大群卫兵举着火把冲了过来。

此处天牢，本是戒备森严，只是因为宁无殊以身份之便探知了防守分布，杀手施以迷香才这般轻易潜入牢中，若不是寻影及时赶到，险些便已得手。但正是因为寻影介入，拖延了时间，附近巡逻士兵察觉异状，匆匆赶来。看场中两方人，一时也分不清谁谁，只当有人劫狱，犯人要脱逃。

带队之人见沐敛华都跑到牢外来了，心知这刺杀国主的主犯若是逃了，自己与手下士兵都是失职大罪，当下背流冷汗，心想宁可当场格杀人犯也不可让人脱逃。当机立断指挥手下士兵将众人包围起来，一扬手，喝道：“放箭！”

士兵来的仓促，第一轮箭放的有些稀稀落落，寻影反应迅疾，快步奔到沐敛华身前，挥剑挡去几支流矢。见这阵仗，那几名杀手也顾不上沐敛华，纷纷反扑向士兵，欲杀出一片生路来。

这些士兵，只会粗浅武艺，自然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但仗着人多，奋力围杀，场中顿时乱作一团。

不多时，一名杀手被刺重伤，但余下几人终於还是负伤逃离，带队之人指挥了数十人去追，又对着寻影、沐敛华两人喝道：“大胆罪民，还不束手就擒！”手再扬，十几支弓箭对准沐敛华与寻影，满弦待放。

正此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喊道：“住手！”

当先奔来的，乃是一名狱官打扮之人，这人年过半百，身形肥胖，一路赶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奔到近处，唯恐众士兵未听见方才叫喊，又喊了一声：“快住手！”

士兵队长看见这狱官，略有些惊讶，赶来时场面混乱，不见狱官，以为是被劫狱贼人所害。却想不到原来这狱官并不在此，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这会儿才匆匆赶来。稍定心神，连忙行礼道：“周大人，方才下官听见有异常动静，发觉有人劫狱。下官擅自做主，还请周大人勿介意。”

狱官摆摆手，无心计较，看向场中，见沐敛华安然无恙，略松一口气，往旁边让了让，众人这才看见他身後走出一人，华服锦袍，容姿无双，竟是三皇子宁无争。

沐敛华见是宁无争到了，心中大石放下。

国主中毒是件惊动朝野的大事，宁以期一回宫，後宫诸妃、皇子、皇女都闻讯赶来，候在殿外。待御医宣布国主并无大碍，众人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到了入夜时候，宁以期醒转过来，召见几名重臣与三位皇子，强打起精神略吩咐几句，以安定人心。

这时天牢狱官赶来，在外面拉了大理寺卿，将牢中狱卒所禀之事上报，大理寺卿见了云龙玉佩，觉得此事既干系国主遇刺案，如今又牵扯到尔骁皇子，非同小可，於是在殿外请求面圣。进去之後，当着几名重臣与三位皇子的面如实禀告，并捧上那枚玉佩。

宁无争确实在萧晚楼身上见过这枚玉佩，他未离开阳羡时已知萧晚楼失踪，当机立断，急忙对宁以期道：“父皇，儿臣在阳羡时与尔骁萧殿下相识，不若儿臣前去一辩真伪。”

按着常理，也该是派人把嫌犯带来，而非宁无争亲自去天牢。但他这时心中焦虑，宁无殊的计划，他是全盘知晓的，侧目看了宁无殊一眼，估摸着时间，宁无殊的人这时也该动手了。他本就打算这次事件设下圈套借机扳倒宁无殊，但他这时想到，若果真是萧晚楼无意间被牵扯其中并且死在嗣凝，後果不堪设想。

宁无争心里急，众人也因为国主中毒之事闹的心慌意乱，都未留意到这不合常理之处。宁无殊心中还得意洋洋的想，宁无争去的正好。至於狱中人是不是真的尔骁皇子，他才不管，反正到头来是宁无争顶罪，与他宁无殊自然是全然无干。

宁无争得了宁以期准许，着令狱官带路，大理寺卿随从，急忙赶往天牢。

匆匆赶来，远远便看见一群士兵围在天牢门口，领队之人正在指挥放箭，见宁无争脸色一变，狱官也是知机的，连忙大喊住手，这才解了沐敛华的危机。

宁无争目光如炬，快速扫过场中，眉头微皱起。沐敛华易容改装，寻影又从未见过，这两人宁无争都不识，心中不由想到，莫不真是骗子？但仍然问道：“那玉佩是谁的？”

沐敛华上前一步，道：“宁殿下，这玉佩是尔骁萧殿下的随身之物。”

宁无争听见沐敛华声音，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微愣了愣才接着问道：“萧殿下人在哪里？”

沐敛华道：“萧殿下受了伤，宁殿下请来。”说着，转身走向先前安置萧晚楼之处。

宁无争看见沐敛华背影，忽然醒悟，忍不住失声道：“是你，九皇子！”

沐敛华虽然模样变化，但身形嗓音并未改变，宁无争想到与萧晚楼一同失踪的沂睦九皇子，顿时便认出他来。

沐敛华本就想过一旦萧晚楼身份挑明，自己的身份早晚不能隐瞒，这时既然被宁无争认出，也就不再掩饰，并不否认，淡淡道：“宁殿下别来无恙。萧殿下伤重，还请宁殿下先派人安置，其它事情再说不迟。”

宁无争点点头，连忙唤了人将萧晚楼抬上马车，送到驿馆，又传唤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