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宣是会照顾人的,明祈说得没错。他拿起床头的保温杯饮了一口,水温保持得正好,虽然不会让人觉得热,但至少不会让人觉得冷。
把杯子放好,回头见着霄宣在睡梦中仍旧掬起的眉头。
戚任微微的笑一笑,伸手欲覆上他那褶皱的眉头,但突然愣住。
"明祈......"他嘴角嘟嚷。
戚任拍拍自己的头,浅笑起来。
"明祈......那东西不能吃......"他仍旧喃喃,眉头紧了又紧。
戚任仍旧是笑,动了动身体。仍是痛,不过干爽的下半身让他猜测,也许是霄宣睡前给他擦了身体。
"明祈......败给你了......"他的声音无奈了,却带上了温柔。眉头已经松开,嘴角甚至有笑。
戚任拾起床前的衣服来,笑容慢慢的消去。
因为一段梦话就吃味的自己,这别扭的样子可真是难看......
思绪在他轻轻关上房门时涌上来,还有他无奈的笑容。
"霄宣,我......"
少年的眼里其实是有懦弱的。他不安惶急得想逃走,但是却固执的定住脚步。
男人很忙,忙着从床前的书柜里翻出一堆堆的书来。他要找一篇资料,为了写一个文章。
"霄宣,我喜欢你。"
告白来得是气势汹汹的,在少年正处于变声期的声线里拉出一丝波动。他回头,看了看那个脸红得像小关公的孩子,消化一下他的句子,然后拍拍他的脑袋。
"傻孩子。"他说。
"我喜欢你,霄宣。是真的。"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拼命从自己贫乏的词语里搜索相关的句子:"你说过,男生也男生也是可以的,虽然奇怪了一些......我不会告诉别人,反正我们住在一起,我会洗衣服打扫......呃,虽然这些一直是我在做,哦,我开始学做饭了,以后我可以做饭给你吃,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而且......而且......我也可以......"
男人回头来,再度看看少年脸上的红晕和努力想该说什么的样子,眉头皱了皱。他是认真的?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手边的事因为他的出现而打断,他索性停下手来,认真的看着他。
"这样的感觉只是错觉而已,总是会过去的。很快,你就会忘记了。"
戚任到自己的房间翻出一件毛衣,顺便换了条破旧的牛仔裤。
他又开始犯别扭了,他自己知道,却仍旧苦笑。
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因为睡眠不足而带上了红丝,娃娃脸上开始冒出胡渣,好颓废。
床头的灯上显示着此刻的时间:3:23。
距离他们第一次缠绵才四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又开始犯别扭,仅仅因为他的一段梦话?
不是。不是的。
戚任苦笑,即使他此刻有再好的自制力,也冷静不下来。
他胡乱的揉搓自己的发,苦笑从脸上褪开,换上了冷漠。
他需要好好想想了。
对那些早就该知道的事情,好好的想一想。
对戚义终究会成家,继承戚强的事业,一家和乐融融,不再需要自己的事,好好的思索一下,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们。
对霄宣只是把自己当成明祈的替身的事情,好好的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想一想该在以后,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才会让身边的人不再推开他。
他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任何人的痛苦了。
开门。
关门。
Ch 15 暖心
"出了什么事?"戚强一进门就不由大声吼。
他是不想在霄宣耳边吼的,他是想在霄宣面前表现自己一贯和颜悦色的好伯父形象,因为他还要把霄宣拉到『零章』的......
"你给我说话,臭小子!什么叫做‘戚任不见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房里炸开。去他妈的什么『零章』!他的宝贝儿子丢了诶!宝贝大儿子诶!那个被小义带回来最听自己话的大儿子诶!居然被这个家伙给弄丢了!
什么和颜悦色的好伯父!滚!
吼了几嗓子,才发觉屋里根本就没有霄宣的身影,倒是有两个女人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自己的讨论。
"姑姑,你说戚任为什么走啊?是不是他也突然发觉了霄宣的劣质,所以打算逃了?"林姗姗想想霄宣对自己的‘恶性劣迹',不由得皱眉。
"不知道。"李源淡淡的道,顺便朝戚强招手,示意他坐下。
"如果是的话那可怎么办?姑姑......"年轻的女人苦下脸:"如果连戚任都走了,那家里人又要逼他娶我了......"人家好不容易才挣脱开这个大包袱啊......
戚强愣了愣,不太明白二人对话里为什么要扯上戚任。
随他进门的戚义,倒是倒了一杯水端给他的父亲,也一并在沙发上坐下。
"哥哥不见了多久了?"戚义的脸色不比李源两小时前见到的霄宣好多少,他身上紧张与怒火并发的气息被他压制着,但仍能从声音里分辨出情绪来。
"具体时间不知道,但从发现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李源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说话简洁有力。
"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上九点。"林姗姗快言快语的答。
看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戚义看看窗外,眼底闪过一丝焦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那么,戚任离开时肯定是在九点或更早以前。昨夜一夜大雪,他的身体又一向不好......
"他呢?"戚义沉声问。
这个小子远比他哥哥和老爸来得冷静。李源眼底闪过赞许:"他出去找人了。"
戚义站起身来,也准备往外走。
"你就在这里等吧!"出乎意料的,李源出声阻止他。在他带了审视和讶异的目光里缓缓起身,顺手拉起还没回神的林姗姗:"我们出去找。"
她的‘我们',并没有包括他和戚强。
戚义的目光沉稳的放在她身上:"你想说什么?"
李源与他对视了一阵,微微的笑一笑:"明瑶给了我电话,说希望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时间。我想,横在他心里的,除了霄宣,还有你们吧!"
戚义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狼狈。这个女人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他会回来的,你在这里耐心的等。"李源拿起衣服和手提袋,眼里含有真诚:"他是个好孩子,吃了很多苦。不过最苦的是,他学不会善待自己。戚义,如果要成为他的家人,那教会他这一点,就是你们的任务。"
"这也是明姚说的吗?"戚义的目光凛冽了些,与李源淡淡的对视。
"嗯。"李源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笑,但并不向戚义解释此‘明姚'与彼‘明瑶'的区别。有何区别,反正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虽然对明家那个阴阳师带了些抵触,但看看戚义脸上的表情,再想想自己那慌慌张张往外冲的侄子,这一切都与那个女人向自己暗示的吻合,李源无奈又有些敬畏。
几年前从明瑶那里得知自己小外甥那所谓‘命定'的将来,她还是不愿意让他把未来和一个男人绑在一起,所以才出现了五年前的那一幕。
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在自己的目光下狼狈不堪。
他低哑着嗓子向自己身边那不知何时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外甥发问,问题明明幼稚可笑却让人带了沉重。
"霄宣,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如果,我在马路对面。走过马路要十秒,跑过来要五秒,红灯亮了,要等待20秒,从旁边的天桥跑到我这里要三十秒。你是会闯红灯?过天桥?还是等绿灯亮了再过来?"
"这是选择题?"s
她的外甥脸上铺上了冷漠。
"是。"局促的少年音低沉了下去,伴着他的头。但他旋即又抬了起来,里面全然是坚毅。
那眼睛里有一种光,让人想起来仍忍不住叹息。那种光照耀了他多少年,伴着他从稚嫩到学会思索。
她看得清楚,悔悟也是在那刻生成。
然后听到外甥的声音慢慢的响起在耳际,连她都觉得刺耳而不堪。
"我不会过去。"
她怔仲的看着那个少年,看他眼底的光芒慢慢的消失。那光芒......代表着他的自尊。她知道,却只能一语不发的看着它消失。
因为,这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现实里。
少年缓缓的低下头,看不清楚他眼里究竟是受伤还是失望。随后,他又像来时一样,掀起一阵风的离开。
再后来,见到戚任时,已经是他脸上得体的笑容和圆滑的举动。只是那抹真诚,却仍旧绕在他的身上,让见着他的人,忍不住想靠近,又被他慢慢疏远。
这两个孩子,都陷进了自己的死角。即使她不是始作俑者,仍旧会觉得遗憾。
登门拜托明家,原本以为会得到明瑶的奚落,却只得她淡淡一句‘这也是命定的发展'而堵得说不出话。而后便是明姚的出现。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做任何促成霄宣和戚任的事情。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人生。
意识到这一点,李源也就卸下了自己内心的愧疚。无论这些事是否‘命定',只要他们能够互相正视自己,那便是好事了。
竟然会无意识的躲来这个地方。
戚任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来。这个地方,过了那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一样是个陡峭的像山坡一样的大马路,一样是悬空着一个高台,一样是那盏万年不变连电杆的漆皮都掉得斑驳的路灯。唯一不同的,是高台旁边不知何时泛起的野草,即使是在这满是雪的大冬天,都有一些仍旧伫立着。
很少有人发现,这个高台往下看,可以看到这个城镇几乎全景。或许是因为实在太高、太偏僻......人们宁愿到城中三十八楼的大楼推着瞭望镜往下看,也不愿意一毛钱不花的在这个寒冷的高台上站着,只为看看这个城市的全景。
他是一个傻瓜。
不管地上脏不脏,戚任还是把便利袋摊平了,放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上去。
身体还有一点疼痛,额头在寒风里仍旧维持着猖狂的温度,地上放着的便利食物,让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可是肚子是饿的,自顾自的敲起了鼓。戚任看看食物,又皱眉忍受着胃酸侵蚀的难受,开始发笑。
自己这样子,可真是像个别扭的小孩。如果被戚强见到了,一定会惊讶而沉痛的找小义哭诉:"小义,你哥哥的叛逆期终于到了......"
如果撇开这个八年,自己和那个曾坐在这里,一无所有的少年比起来,会是怎样不同的心迹。
那时戚强突然出现在小义身边,要将他领回去,自己心里浮出的,是失望。
年少时,是可以因为失望而随意的结束的。可是成年了,选择却变得如此艰难。
戚任眼底闪着一阵又一阵的光芒。他突然站起身,朝高台下看去。
白茫茫的雪,把所有的东西都掩盖了。隔得远了看得到的,是一栋栋大楼白色或是其他颜色的墙壁,在雪的村托下,竟显得比以往干净了许多。
这个城镇......原来,也有这么干净的时候......
八年前的戚任,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
八年后的戚任,却是个即使拥有了也要不起的成人。
这人做的啊......怎么那么失败?
把手扶在栏杆上,戚任微微的哆嗦一下。
冰冷的温度直达掌心,激起心脏的凉意,而四面刮来的风,变得愈发的凛冽。
他还能感觉到冷,还有情感纠葛,还可以感觉到疼痛或是快乐。即使不幸福又如何,即使只是一个替身又如何,即使偶尔会觉得悲哀又如何......
他明明已经活得,如此的荣幸。
只要还被人所需要......只要还没有被遗忘......
那么,他就可以继续活着,继续这样的生活,继续微笑面对。
生活,就是如此啊!
走回来的路上,被无数个人打量着。估计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一般的落魄。
抬抬手腕上的表,已经四点了。居然在外面呆了12个小时,啧啧......算是一项记录。
推开房门,对上戚义冷漠而又有些不稳的神情,戚任怔了怔。
"你怎么来了?"
他把鞋子换了,看了看戚义,有些疑惑:"霄宣呢?"
"你去哪里了?!"大嗓门突然在他耳朵边嚎起,随后被人抓住一阵猛摇,戚任觉得有些头晕。
等到来人终于冷静下来,戚任才回魂似的叫了声:"爸,你也来了?......"
"我当然要来啊!早上刚起床,连牙都没刷就被小义抓着冲了过来,说什么‘你不见了'......你又玩这一套啊小任,我跟你说,你再这样爸爸真的要生气了哦!太过分了......上次你一走,躲到霄宣家就躲了三年,今天你又是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呃......七个小时......呃......"
"爸爸,坐下,喝口水。别生气,你血压高。"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得知这个消息,但戚任还是适时的打断老爸的话,硬把他给拖到了沙发上。
"你先去换身衣服吧,哥。"戚义终于开口,声音却仍旧冷淡。
戚任看看身上,裤管都湿了半截,再看看戚义脸上的怒意,乖乖的走进房去。
等到再出来时,坐在沙发上的戚强已经走了。居然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爸呢?"愣了愣,戚任到沙发上落座,抬头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弟弟。
"唐糖打算落跑,爸去他家截他去了。"戚义淡淡的回答,走出厨房来时,手上已经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戚任摸摸胸口,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是饿惨了。
坐在戚任对面,看着他抓着筷子开始狼吞虎咽,一大口面条塞进嘴里,但半天都不见往下咽。
"老爸通知了霄宣,他正往回赶。"看出他心里的疑惑,戚义淡淡的解释。
"嗯。"
"他去明远寺了,回来至少要花一个小时,正好够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戚任吃面条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嗯。"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问题砸过来时让人有些炫目。戚义做事总是这样直接鲜明,直指人心。戚任在心里叹一口气,吞下口中的面条,放下筷子。
"当成你生存里依赖的人?当成你身后的跟屁虫?当成你的物品随意要或是弃?当成你心负愧疚的人中的一员?"
戚任张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仅仅只是车祸而已。"戚义的眼里带了严厉:"即使我因此几乎丢了一条腿,那也不是你造成的。"
"嗯。"
"爸爸来带我走,我很高兴。我从来都没有遗憾过自己被丢弃在福利院,因为在那里有你。"
"嗯。"
"我一直希望的,从头到尾,都和你一样。"
戚任猛的抬起头来。
"我希望,我们是家人,可以一起扶持,面对所有幸或是不幸,面对所有快乐或是痛苦的家人。"
戚义的脸上带了笑,终于丢掉了他先前的冷漠。在这世上,他可以对任何人冷漠,独独这个大哥,却像是他的死穴。
"哥,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那在福利院旁边的一条小黑巷子里,那比自己高一大截的小孩朝自己伸出手来,稚嫩的声音响在耳边时,他的童年就仅仅记住了这一幕。
他说:"来,我们回家。"
他把所有欺负他的孩子都推开,拿同样脏的袖子来擦他的脸;他把阿姨带来的糖果都留下,全部放到他嘴里;他知道他的名字叫戚义,就自顾自的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戚任。
那个童年,有戚义在,就有戚任在。
他何其幸运,能在那个时刻,遇上这个人。
戚任突然觉得一阵哽咽。
他像个白痴一样在思考的问题,仅仅因为戚义的一句话和一个笑容,就把不安全部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