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洗红————薄荷棒糖

作者:薄荷棒糖  录入:03-20
文案
--休洗红,洗多红在水,新红裁作衣,旧红翻做里,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反复君所知。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那一袭红衣秉烛夜游的少年,是五月扬州最后的绝唱。
这个人,如罂粟。
他是奢侈品,还是危险品,傻子才会爱上他,偏偏,就有那么多的傻子,为了他,抛家傍路,风霜华发换白头。
别看休洗红装的一副身世堪怜的样子(其实也真的身世堪怜),实际上是个性格古怪别扭的家伙。而且阴狠,下手无情。董家上下三百多口,一个都没有留下。他做扬州第一的头牌,不过是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应该怎样,他原本要走的那条路,被人从中间截断,再不会修复。所以他才游戏人生,那些被他玩弄于股掌的男人,不过一场游戏一场梦。
偶尔,也有真情,不过被他亲手掩埋。


月下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罗爷虽是行商,不懂这些诗情画意,却也觉得这月光是极美的,不顾旅途疲累,带了小厮兼娈宠长恭长信两个在街上闲逛。举头夜空如洗,月华如练,直叫人忘了今夕何夕。
淮海惟扬州,天下之盛扬为首,即使中华泱泱大国,也只有扬州,繁华到连夜里也要开市。市集紧邻着花街,一面熙熙攘攘皆为利,一面舞裙歌板尽清欢,那还理会得脚下长沟流月去无声。
"长信,我们上次来扬州,是多久的事了,有七八年了罢?"
"是,爷,有七年了。"
"早知道扬州这般好玩,当年无论如何,也该求爷带着我一起来,如何竟让长信一个人占了便宜去。"长恭假嗔,罗爷笑着揽过他,道:"这不是把你带来了吗,我出门办事,你和长信两个只管玩去便是。"长信也是陪笑,想起上一回来扬州,竟然恍如隔世,嘴角便添了两分落寞。正这样出神,没留意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长信正一叠声的赔礼,不妨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没相干的,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长信一怔,退后两步,只见一个红衫少年立在月光下,长发流泻,左耳上一排带着两只红宝石的耳环,右耳空空如也,吴侬软语,言笑晏晏,折扇掩住大半张脸,却掩不住那流水艳光。罗爷三人罔顾周围人潮汹涌,市声嘈杂,只觉得这月光配上这少年,便是扬州的一切了。
"真的不记得了?"少年放下折扇,整张脸如同春夜的桃花,灼灼其华。
长信怔怔地道:"在下眼拙,不知公子是......?" 长恭附在罗爷耳边:"难道是爷几时惹的风流帐,爷真是好福气呢。"
罗爷冷哼:"若是我的风流帐,你和长信,还有今日?"心下也是茫然。
"那这样呢,还记不记得?"少年执起长信的右手,轻轻地咬了个齿痕在上面,和手上的旧伤重叠着,也分辨不出什么。 长信电光火石的一惊 :"你是那个......"
少年轻巧的转身,风神洒落:"我是......休洗红,若要找我,在街上随找个人一问便知。"说罢,依旧用扇子掩了大半张脸,没入人海,红衫映着月光,无限旖旎。
"洗红公子这样的人儿,合该在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呢。"冷不防,身边有个书生叹了这一句。
"敢问这个休洗红,是什么人?"罗爷问那书生,眼风却扫着长信。
"销魂绝代佳公子,侧帽风流一笑间。他是,扬州第一的头牌呢。"书生叹息一样的说罢,离去。

"长信,你认识他?"
"不光我,爷也认识的。"
"果真是风流帐,难为爷找来这样的绝色。"长恭盈盈浅笑。
长信接着道:"爷不记得了?那一年我们来扬州,董彦章送来陪爷的那个孩子。"
"是他......"
"若不是当年他在我手上咬了那么一下,怕是认不出来呢。这些年,竟变了那么多。"
是啊,竟变了那么多。七年前那个出尘绝俗误落红尘的精灵,是怎么变成今天深艳魅惑的休洗红的?
罗爷清楚记得,当年为了拿到罗家货物的代理权,扬州首富董彦章送了那个美丽的孩子到他床上。他还记得自己怎样的迷醉于那张不惹尘埃的脸孔,还记得那双在宛转承欢时澄澈惶惑的眸子里的水色。后来,北方家里出了事情,他带着长信匆匆返回。也不是没有遣人到扬州查访过,岂料董氏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全族被诛,家眷婢仆无一幸免。他也就死了心。还记得得到消息后叹息,他甚至,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如今,居然会遇见,当真是,天命?

长信也记得,董家送来的那个孩子,一身如雪的白,笔直地站在罗爷面前,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眼睛里盛着绝望,温顺的任罗爷摆布。
他还记得,在扬州的最后一天,他让那孩子枕在他腿上,给那孩子上药,过分的疼痛让他无意识的咬了自己的手。他抬起脸,漆黑的头发披散,轻轻说:"对不起。"长信抬手,抹去他脸上一行清泪,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冷。
长信以为,那孩子,此生都不会笑了,岂料再见他,竟是如此的笑脸,如此的艳光。
当真是,梦幻?

长恭看着罗爷和长信表情变幻,细细的想,这个休洗红,虽然美艳古怪,也不过二十岁年纪罢,七年前还是个孩子,就被人当成玩物送来送去,原来,也是可怜人呢。不过,不知他小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颜色。
当真是,物伤其类。

浮世
锦园。
锦园是扬州头一等的风月繁华地,老板本想建成百尺危楼,美人清酒倚楼望月,何其快哉。但朝廷典章,一切民居,不得高过三丈三,老板拗不过,遂改了路子,于闹市中买下极大的一块地,建起了园子,其间亭台楼阁,溪流蜿蜒,奇花翠竹,不只别致,也给客人留了足够私密的空间,再加上维扬第一的头牌休洗红,自建成后,车如流水马如龙。为不辜负那花月春风,不晓得多少才子豪客流连其中千金买笑,真正是,温柔乡,英雄冢。
而锦园实际上的主子,江湖上最大帮派的帮主司空明,今夜也陷在温柔乡中不愿离去。

"在想什么?"司空从后面抱住临窗而立的红衣少年,手上少不得吃点豆腐。
休洗红也不转身,就势倚在他怀里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帮主的兰陵美酒,让人不知何处是他乡呢。"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天下有几处他乡,像扬州这般好的。今天出去,又碰上了什么新鲜事情?"他与洗红七年,自认已是他肚里蛔虫。
"事情倒有一桩,不过却不新鲜。"
"是什么?"司空明咬着那两颗红宝石问。
"我遇见了,我的第一个男人。这世上的缘分,真是说不清呢。"洗红呢喃。
司空明的嘴离开他的耳垂:"那个罗致远?他怎么会在扬州?"
"谁知道,相见即是有缘,锦园怕又有好大一笔进项了。呵呵,宁静致远,明明是个粗人,却偏取了这么温厚的名字。当年董彦章说他是儒商,差点笑死我。"
那时候,你心里怕都是眼泪罢,司空明想着,也不去揭穿,只顺着他说:"我怎么听着,你在指桑骂槐呢?"
"司空帮主这样瘦,哪里像是槐树。"司空明武功虽高,人却是劲瘦的。
"怕是没有你瘦呢,再不好好吃东西,都要成赵飞燕了。"
"纵我是赵飞燕,你也不是汉成帝,司空帮主风流天下闻,哪容得我椒房专宠。"少年仍是笑的,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身后的司空明就着他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道:"洗红洗红,你满锦园去问问,我够不够宠你?"
休洗红似乎有那么一瞬,敛了笑容,问:"司空明,你爱我吗?"无限低回宛转,那张敛了笑的面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只是背着身子,司空明没有看到。
"怎么.....问起这个?"f
"是啊,怎么问这个。你不爱我,我是奢侈品,又是危险品,傻子才会爱我,司空帮主天纵英才,怎么会犯这种错。"仰头喝了杯中残酒,在司空明的怀抱里转过身来,一只手攀上他的颈:"良辰美景,我们如何站在这里辜负大好春光。"风姿悄然,濯濯如春月柳。
司空明已不管是奢侈品还是危险品,捧起那张笑颜,径自深吻下去。
窗外,粉黛笙箫,玉笛暗飞。同一轮明月,照着蜀岗锦园瘦西湖;照着迷醉的洗红和司空明,伤怀的长信,和陷于绮思的罗爷。

四更天,锦衾被暖,美人如玉。司空看着怀中睡得猫儿一样的休洗红,如此明净的一张脸,怕是除了他,连锦园的掌园千夜都认为那是无害的吧。千夜只是说:"锦园里数百伶伎,洗红这个头牌,却是最乖的,只是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些什么。"
何止是不知道他想什么,司空明想,洗红说得对,一夜万金,五陵年少争缠头,这七年,他果真如当年所言,挣下了半个锦园,或许是,半个扬州。

奢侈品。

六年前那一晚,他借倭寇之手绑了董家上下三百余口,跪在庭院里。那不过十五岁的红衣少年踏月而来,带着他从踏入锦园的第一天就没变过的深艳笑容,在家主董彦章面前,用一柄锋锐无比的柳叶刀,优雅的,缓慢的,一刀一刀,割断了他所有亲眷婢仆的脖子。然后,轻幽地,对吓得瘫软的董彦章说:"我说过的,你害死宛儿,就要付出代价,那些人看着宛儿一步步走向死亡却置之不理,一样要付出代价。"
他让司空明点了董氏的哑穴,把他扔在那一片修罗地狱般的血海里不再理会。董彦章咬舌自尽,和宛儿的死法一样。
即使司空明亡命江湖多年,也没见过那样多的血,那样的惨烈。
他记得那双美丽的手,一刀刀划下,毫不手软。如此决绝,如此冷酷,令他胆寒。

危险品。

不过这个危险品,自从那一夜过后,就如他所许诺的那样,安心的,尽心的在锦园里做事,偶尔陪着司空明。貌似完全无害的样子,只有司空明一个人,既贪恋那绝色,又时时提防。

司空明想,自己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爱人?都是没有心的人,如何奢谈爱情。
朋友?似乎不能为他两肋插刀。
床伴?一个月充其量见他一回,怎么算得上。
主仆?他没信心也没想法管住休洗红。
陌生人?明明又认识多年。
还有什么?他来这里,不用付钱,连嫖客都算不上。
这,究竟算什么?

他不是不爱休洗红的,只是,因为他是危险品,所以生生把爱情折成了无情。

也罢,遇见休洗红,怎么会有人还按常规做事。就像他当年,初掌帮中,意气遏云,忽然在大门口看见那个削瘦的孩子,不由自主的答应他的要求,命运便与他丝丝相连。
那一天深冬,清晨,夜雪初霁,满地银亮雪光,微冷,直叫人清醒到骨子里去。他带了几个手下欲出城去办事,刚出得大门,便听见一个极轻但坚定的声音:"你是司空明?我有事情找你。"那孩子只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单衣,站在逐渐融化的雪地里,寂寥如寒梅,容色端丽无双。北方人手下王七直呼:"江南竟有这般漂亮的人!"
司空明被那丽色所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却没有听见回答,只见到晕倒在雪地里的纤细身影。
无奈,只得让胡四几个先去办事,亲自抱了他回去,又叫王七去请大夫。 

一番折腾过后,他总算醒了。半倚在床上,一双宁定的眸子看住司空明,极轻且坚定地说:"司空帮主,我有事情找你。"
司空明略一思索,挥退旁人,道:"你说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凌厉如司空明,也不自禁的把语调放温柔。况且,已经检查过,他没有带匕首、毒药、暗器。
"我漂亮吗?"r
司空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问这样一句,半晌无语。
"他们都说,我很漂亮。"少年因发烧而泛红的脸上浮起一朵解嘲的笑,如雪梅初绽。
司空明被他一句话搅乱了心绪,许久才迸出一句:"你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不是的。"他摇头,那笑容已经褪去:"我要和你,做个交易。"
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交易可作?司空不信,却顺着他:"你要换什么?"
"你帮我,除掉董彦章全家;我给你,解决帮中每年大半支出。"
司空明一哂:"我凭什么信你?董彦章富甲维扬,羽翼颇丰,除掉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况且,你孑然一身,拿什么来解决每年十几万两银子?"
"你是锦园真正的主人,不是吗?"
司空明悚然一惊:"你从哪听来的?"
"如果我想,就会知道。你是的,对吧。"他幽幽叹息,司空明开始觉得,这个孩子,绝不仅仅是个孩子,道:"是又如何?"
床上的少年没有答话,只是吃力的又把身体撑起来一点,对着司空明,展颜一笑。这个久经风月的男人顿觉目眩神驰,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他总算知道,为何会有君王为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那当真是,绝艳倾城。
待他强压住心神,那少年方道:"司空帮主觉得,如果我在锦园,抵不上那些银子吗?你给我董家所有人的命,我给你,我的一辈子。"
司空明大骇,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若有他在千夜手下,省去自己多少刀头舔血为银子拼命的功夫。那样,一统江南七省武林,指日可待。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是多大的诱惑!可是,将这样一个人拉下锦园那个泥潭,他又于心不忍。他再聪明绝色,也不过是个孩子。
那边少年继续道:"况且,董彦章家资巨万,你杀了他,怕也会捞得不少好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明火执仗的杀人的,只要借你的人手,寻个由头,把董家上下绑在一处,他们的命,我自己来要。"
司空明叹口气,这个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孩子,几句话便卸去了他的所有顾虑。口气不由得松动;"这样,值得吗?以你的条件,难道就想不出不把自己一生赔进去的办法吗?"
"我除了我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况且,我原来要走的那条路,被别人强行斩断,我并不知道,天地之大,我该做什么去。舞榭歌台粉黛笙箫,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番话,浸着绝望,只让那纵横江湖的一方大豪从心底冷起来。
"你和董彦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报仇?"司空明不想再继续刚才话题。
"一个月前,我带着宛儿来了扬州。宛儿是我的双生妹妹,是宛若游龙的宛,不是婉如清扬的婉。我们长得像,小时候,爹娘都分不清我们两个。
(天!司空明想,双生花?)
后来家逢劫难,父母亡故,就一直是我带着宛儿。我们走了很多地方,最后来了扬州。遇见了董彦章,他和一个叫罗致远的商人做生意,拿不到那边货物的代理权。那个人,喜欢男人。董彦章就抓了宛儿,胁迫我去见罗致远。
"就为这个?"
"不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那时我倒没有怎样恨他。"
"可是后来,那个罗致远走了,我回到董家,才发现他害死了宛儿。他喝醉了,见宛儿漂亮,竟强暴凌辱她,宛儿哭叫,董家上下三百余人,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一直到她咬舌自尽。你说,这样一家人,不该死吗?"说这一番话时,他声音极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是,语无伦次。 
司空明想不出来任何话说,只得叹道:"也罢,也罢,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你想好,一入锦园,便再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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