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随风飞

"你也不愿意？"
冷禹挑了挑眉毛，轻笑。"那女人长得太难看，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呃......"我怔了怔，嘴角抽搐。
"对了，听说大哥你不但放弃太子之位，甚至连名字都改了？"
"没有，小起不准我姓罗。"
"小起？谁？"
"就是......"
说话间，不经意的一抬头，正好瞥见立在竹林里的清秀少年。我便没有再解释下去，只伸手朝那边指了指。
冷禹顺势望过去，一下就睁大了眼睛，仿佛失了神一般，愣愣的盯住罗起看。
"三弟？"
我轻轻唤了一声，他却全然不应，双眸直勾勾的注视前方，并且慢慢站身来，一步一步的朝竹林行去。
我被他这古怪的表情吓了一跳，只好大步跟了过去。
片刻后，冷禹在罗起面前立定了，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轻轻说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一起玩？"
闻言，罗起仅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我那三弟从小就被宠坏了，性情高傲，若换成平时的话，早就大发脾气了。此刻却不知中了什么邪，面上竟无半分气恼之色，反而傻呼呼的追了上去。

第 45 章
我原本觉得不太放心，但想到罗起和冷禹年纪相近，说不定真的能玩在一块，便没有再跟过去。只是转了个身，走回自己的屋子里喝茶看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惨叫。
我吃了一惊，连忙跳了起来，循着那声音往前冲，最后在竹林外的石桥边找到了冷禹。
远远望去，只见他蜷成一团倒在地上，表情痛苦的扭曲着。罗起则平平静静的立于一旁，双手负在身后，薄唇略微往上扬着，浅笑盈盈。
我顿时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晓得......我那骄傲自负的三弟莫名其妙的摔断了腿，而素来冷若冰霜的罗起脸上却出现了笑容。
为了养伤，冷禹在我的屋子里住了好几天，期间一直咬牙切齿的骂人，把罗起的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他悄悄溜回天界之后，只隔了三个月便又跑了下来，嘴上说是想念我这个大哥，暗地里却又去招惹罗起。结果，这一回倒是没有受伤，仅仅被推进了忘川河而已。
这以后，冷禹只要一有空就会闯进地府，隔三差五的找罗起麻烦。明明最后被欺负的总是他自己，却依旧来来去去，乐此不疲。
某天半夜，我和罗白睡得正熟，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床铺微微摇晃了几下，地面亦剧烈的抖动起来。
"出什么事了？"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一句。
"遇上点小麻烦，不要紧。"罗白摸了摸我的头发，披衣起身，"我出去看一下，马上就回来，你继续睡。"
他声音轻柔，眉头却微微蹙起，神色极为严肃。
我眼看着他快步走出房门，心口竟突突的跳了起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地面的震动很快就结束了，但罗白直到天亮都没有回来，而我自然也是半夜未眠。第二天早晨起来时，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心神不定。
刚吃过早饭，冷禹便直直冲了进来，劈头就问："姓罗的在不在这里？"
"小起？"我往后退了退，怔怔的答，"他从不到我这边来。"
"喔，"冷禹喘了喘气，有些懊恼的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家伙平常会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却哪里都不见他的踪影。"
"三弟，你对小起会不会太过关心了？明明我才是你大哥......"
"闭嘴。"他狠狠瞪一眼过来，拉起我的手往外面走，"跟我一起去找人。"
我和冷禹对地府也算很熟了，却当真怎么也寻不到罗起，甚至连罗白亦消失不见了。辛辛苦苦的转了几圈之后，我们终于踏上了一条青石小道。
那地方名唤黄泉路，四周开满了艳红色的小花，再过去则是一座雾气缭绕的凉亭。
而罗白和罗起正坐在那凉亭里谈话。
我见那两人表情严厉，不好意思上前打扰，正准备拖着冷禹离开，却忽听罗起悠悠的说了一句："爹，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知道。"
"三千年一次的天地异变已经开始，若再寻不到妖剑斩玉的话，地府就要毁于一旦了。"
闻言，罗白微微晃了一下神，苦笑着说："这个我当然明白，只不过妖剑斩玉吸收天地灵气，早已修炼成精，当初跟魔剑问雨一起逃离天庭之后，始终下落不明。就连天帝也寻不到那两把剑，何况是我？"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罗白没有应声，仅是缓缓垂下眸子，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我听完他们这番对话之后，只觉全身发冷，手指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许久许久以前，我曾听父皇提起过，每隔三千年都会发生一次天地异变，惟有传说中的上古神剑才能压下这场变动。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办法。就是天帝血统的继承人，以自己的鲜血为引，用性命作为交换。
罗白与罗起......想必也清楚这件事。
我瞬间明了一切，却又宁愿自己一直迷糊下去，什么都不知道。
脚下的地面又开始震动，我掌心里逐渐渗出汗来，头晕目眩。却仍旧深吸一口气，拖着冷禹往回走。
"大哥？"
"忘了刚才的事情，只当什么也没听见。还有，现在马上回天界去，以后不许再来了。"
"可是......"
"听话。"
我不顾冷禹的反对，强行将他送走之后，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回了房，趴在桌子上发呆。
恍惚间又忆起了荷花池边的初次相遇，一百年的痴痴等待，天銮殿上毅然决然。而后是罗白的温柔笑语，偶尔的言辞闪烁，以及罗起寒冰似的眼神。
原来，全部都是假的。
所谓爱情，不过一场错觉。
如此想着，胸口不由得隐隐作痛，思维更是一片混乱，最后不知不觉的靠在桌旁睡着了。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躺在了罗白的怀里。
"醒了？"他动一动手臂，将我搂得更紧些，声音轻柔。
我怔怔看住他，张了张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屋内的摆设也随之晃动着，耳边净是嗡嗡的轰鸣声。
天地异变迫在眉睫，罗白却只神情自若的笑了笑，幽幽望我一眼，面不改色的说："今夜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外面走一走吧？"
"......好。"我扯动嘴角，慢慢笑了起来，手足冰凉。

第 46 章
然后我就跟着罗白走了出去。
脚下的地面摇摇晃晃的，几乎连路都走不稳，耳旁的怪异声响一下高过一下，极是骇人。罗白却依然神色平静，像往常那样与我说说笑笑。
穿过那片竹林之后，我们一路往南行去，很快就到了忘川河边。远远望去，只见河水不知为何竟变成了暗红色，波澜滚滚，诡异非常。
"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
"没事，"罗白握了握我的手，黑眸幽幽暗暗的，淡淡说一句，"等过了今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语毕，拉着我继续往前行。
没过多久，我们两人便踏上了那一条青石小道。四周的红色花朵似乎开得更艳了，不远处的凉亭则依旧雾气缭绕。
罗白一边往前走，一边偏过头来望了望我，低声道："此处是黄泉路，再过去就是轮回道了。凡人要转世投胎，必然会从这地方经过。"
"喔。"
"所以，地府的存亡直接关系到人界兴衰。我既身为阎王，自然有责任守住这一切。"他大步迈进亭子里，在石桌旁立定了，转身，直直望住我看。
我心里一惊，身体微微抖了抖。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小心翼翼的牵过我的手，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了，柔声问："白天我和罗起在这里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吧？"
"你知道？"
"笨蛋。你素来懒得修练法术，灵力更是差劲，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他倒了杯茶递过来，眉眼含笑，语气宠溺，"不过这样也好。我一直不晓得该如何对你开口，现在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他分明笑颜温和，却偏偏看得我心头发冷。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捧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我只问一句话，"喘了喘气，一字一顿的念，"你待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闻言，罗白挑了挑眉，手指慢慢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叹气："我初次在天界遇见你的时候，心里确实怀了某种目的，但是后来朝夕相处了几百年，怎么可能没有真心？可惜我们相遇得实在太晚，早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我明白了。"点头，全身像突然失去了力气，手脚发软。心底却反而明朗起来，清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既然已经错了一回，那倒不如干脆一错到底。能够为情生为情死，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想着，微微笑了笑，伸手抱住罗白的腰。
"冷练？"
"放心，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
他怔了怔，也跟着笑起来，俯身吻住我的唇，模模糊糊的低喃道："过了今夜，就全都结束了。"
"......恩。"
我抬眼望住那沉沉夜色，感觉心底空荡荡的，一片茫然。
奇怪的是，胸口虽然痛得厉害，却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如果重来一次，我恐怕还会选择遇见他。
要么不爱，一旦爱上了，就算粉身碎骨亦不肯回头。
非得要轰轰烈烈的恋过一场，才会死心。
"砰！"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也随之震裂开来。
罗白拖着我走了几步，低低叹一口气，哑着声说："时间所剩无几，我们也差不多该道别了。"
我急忙垂了眸，避开他柔情似水的目光，问："我该怎么做？只要让血流尽就可以了吗？要不要念什么咒语？"
他不答话，仅是勾唇笑一笑，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软软的开口说道："冷练，你为什么永远聪明不起来？既然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又怎么舍得让你牺牲自己？"
"哎？"
"罗起以为这是最后一个方法，只因为......他并不晓得罗氏一族也是帝脉分支。"说着，后退一步，轻轻晃了晃右手，面容平静，"我的血统虽然不够纯正，但要压下这一场地府的异变，却还绰绰有余。"
我大吃一惊，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的半个手掌竟已消失不见，剩下的部分围绕着一层淡淡金光，并逐渐往上蔓延。
为什么会这样？
我呆呆望着他，全身发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怕，"罗白冲我笑了笑，声音轻柔至极，"其实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不过换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而已。从今往后，这天地万物、光影尘埃，全都会有我的影子，并且可以一直一直守着你。"
"我不要......"我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却扑了个空。
"其实该早些告诉你这件事的，可是我这么自私，实在不愿瞧见你悲伤难过的样子。"金色光芒越来越淡，他整个人已近乎透明，却仍是伸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薄唇轻启，微笑着吐出两个字来，"再见。"
只短短一瞬，那光芒便黯了下去，霎时间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只剩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从头到尾，都仿佛一场幻梦。
我怎么料得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从此时此刻开始，世上再没有罗白这个人。
千秋万代，九转轮回，我等的那个人却永远不会出现。
光是想到这一点，便似快要窒息了一般，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疼痛入骨。
我咬了咬牙，近乎绝望的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却发现眼中所见的一切景物都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对了，罗白虽然化为了天地尘埃，其实却依然陪在我身边。
仅仅是......换了一种方式。
再没有离别，也再不用害怕失去了，因为......他其实无处不在。
我这样想着，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大笑起来，眼角却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滑落。
"罗白，我爱你。"

第 47 章
（漫长的回忆终于结束~又回到小意的视角了~）
一阵恍惚。
我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模样狼狈的坐在地上，手脚酸软。刚从那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心中依然觉得茫茫然然的，许久回不过神。
练白。恋白。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缓缓站起身来，抬眼望了望坐在桌边喝茶的年轻男子，冷声问："刚才那些......都是张练白的记忆？"
"恩。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张练白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阎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眼神涣散，喃喃低语道，"他心底破了一个洞，纵使有再多的爱也填不满。"
"阎王大人是打算让我知难而退？"
"呵，"他眯了眯眼睛，偏头浅笑，"许先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我点点头，也跟着笑一笑，毫不犹豫的开口答道："很简单，只要将我的心换给他就成了。"
闻言，阎王立刻面色大变，直愣愣的望过来，失声喊道："你把心给了他，自己又该怎么活？"
"无所谓。"
"你......！"他窒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咬牙，死死的盯住我看。片刻后，忽然以手遮脸，放声大笑。
"说得好。"他展颜轻笑，神情再不似平日那般斯文温和，反而添了几分妖冶之色，目光更是深沉如水的，一字一顿的说，"许意，你果然是我等的那个人。"
"什么？"我吃了一惊，还未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见阎王轻笑着挥了挥手，淡紫色的雾气立刻弥漫开来。
我心知不妙，却根本来不及躲避，整个人软软的到了下去，动弹不得。
"只是普通的迷烟而已，对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阎王笑盈盈的走过来，弯腰，修长的手指在我颊边抚了抚，语气轻柔至极，"只不过，你以后再也别想见到张练白了，也绝对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换给他。"
说话间，微微勾了勾唇，笑容艳丽得近乎扭曲，甚至连眼神亦透着诡异。
我怔了怔，手指抖一下，脑中瞬间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阎王突然变得这么古怪，莫非他怀疑......我是某个人的转世？但是那人既已魂飞魄散，又怎么可能再入轮回？
此外，我一直以为阎王喜欢的是张练白，可那两人以前的感情似乎并不好，再加上他此刻过分暧昧的态度，说不定他心里真正想着的人是......
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复杂。
我虽然疑虑重重，却完全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我很快就被关进了一间密室里，手脚都被千年玄铁锁住了，根本无法脱身。
所幸我对张练白还算有信心，清楚知道他一定会闯进地府来救人，因而也没有太过紧张，只乖乖呆在里头等着。
一天一夜之后，密室的铁门果然被人撞开了。
但是，来的并非张练白，而是那个冰冰冷冷、打扮得像杀手的黑无常。
我吓了一跳，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跟他打招呼。而黑无常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径直走过来，用法术割断了我手脚上的铁链。
然后淡淡扫我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我微微一怔，急忙追了上去，脱口问道："为什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