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与童话 蓝胡子————阿素

作者:阿素  录入:03-20

「拉卡!」
他的身後跟著两个久违的哥哥。发现委顿在长廊上,傻笑不已的拉卡,沙瓦显然大吃一惊,连忙把他拉了起来,拨掉他身上被烟熏黑的装饰,将弟弟紧紧抱进怀里。作家听见沙瓦喜急交杂的声音:
「拉卡!幸好你还活著,苏蓝呢?苏蓝在那里?他是不是也在城堡里?」
他又听见二哥说:「应该也在这里!城里的小丑说,国王身边有个新的作家!」
然後是沙瓦毅然的声音:
「二弟,你照顾拉卡,我去找苏蓝!」
脚步声踏著火焰接近,作家看著国王,伸出手来,描绘他似曾相识的五官,忽然间,两人都笑了起来。作家痴痴地看著他,彷佛也失去了一切的过往,只有当下,只有他和他的维兹:
「维兹,我们还能去看海吗?」
「来不及了吧,大海太远了。」
「有多远呢?」
「很远很远,远到用双脚走的话,要用尽生命才走得到。」
「维兹,你觉得我能走得到吗?」
国王笑了。
「走得到的,苏蓝,我会用尽我的生命带你走到。」
「苏蓝!」
现实的呼声将他从梦境一般的幸福中惊醒。农家的长子喘著气,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铁门门口,他的手上提著斧头,背後是不断窜升的赤焰,侵蚀著人每一寸生存空间:
「沙瓦!」
「放开苏蓝!蓝胡子,你这个暴君!」
沙瓦举起了利斧,对准了国王的颈子。国王依旧紧握著作家的手,对沙瓦微微笑了。
「你就是沙瓦?」他温柔地问著。
「是!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砍下你的头!蓝胡子,你受死吧!」
「你喜欢苏蓝?」
无视於沙瓦露骨的威胁,作家讶异的发现,国王的脸上又长出了蓝胡须,遮蔽了他英朗的面貌,唯一不同的是,国王的眼睛,又恢复他所熟悉的蓝色,大海一般的湛蓝。他慢慢走向虎视耽耽的沙瓦,後者因为国王的问题而脸色微红:
「是又怎麽样!苏蓝是我最珍视的宝物,我绝不允许你伤害他!」
「无论苏蓝变得怎麽样,你都依然爱他?」
农夫为国王的问题愣了一下,随即面红耳赤地开口:
「这个当然,我会永远保护著他!」
「是吗,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作家完全清醒过来,沙瓦和国王互相对恃,他看著国王往房里退,不知为何,觉得心越跳越快。他想朝他的维兹扑过去,但国王却蓦地对他一笑:
「苏蓝......我果然,还是放不下你。」
他呢喃似地对作家说著,又看了一眼门外的拉卡,然後伸出了手指。原先在上面的戒指,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指腹的馀温。他点在作家的额上,又滑下他的唇,像某种祝福的仪式,又像某种诀别:
「亲吻你所爱的人,亲吻他的额头,就如我亲吻我的新娘,然後奇迹就会出现,苏蓝......就当是我身为诗人,送给你最後的礼物吧!」
还不解国王的用意,凶猛的火舌便猛地卷上了铁门,炽热的焰宛如七月的阳光,烙印一般灼烧著作家的视觉,朦胧间,他只看见国王退入层层火焰中,然後忽然伸手掩上了房门。碰地一声,卷起漫天星火:
『维兹--!』
作家大吃一惊,随即凄厉地叫了起来,但身後很快有人拉住了他。沙瓦提著斧头,拉过了作家的身子,把他禁锢在自己臂弯中。作家拚了命的挣扎,想阻止铁门关上。
这次他已没有了钥匙,再关上的话,就再也打不开了。
『维兹!维兹......维兹!不可以!不可以!维兹--维兹--!』
他疯狂地哭叫著,这次连沙瓦都拉他不住,他撞倒在铁门前,铁门的温度将他的十指灼伤,发出刺耳的烧焦声。他满不在乎地敲打著,呼唤他错失多年的玩伴。
「苏蓝,他不是维兹,他是蓝胡子,维兹已经死了。」
沙瓦将他抱回来,哄孩子似地劝慰。
「不,他没有死!他没有死!维兹没有死!他就在里面,他一直在里面,他在等我,他在等我,他一直在等著我......」
「苏蓝,不要这样,我们快点走,再不快点走的话,我们也会死在这里的!」
「他没有死,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沙瓦拖起语无伦次的作家,在梁柱倾倒的前一刻,指挥三个弟弟往长廊外逃窜。铁门前匡当一声,无数的绫罗绸缎、美女珠宝,尽如幻影般吞噬在火舌中。恍惚之间,铁门那端,彷佛又传来他熟悉的、属於维兹的温柔嗓音。
如果用尽生命的话,可以走得到吗?维兹--
--可以的,苏蓝,我会用尽我的生命,带你走到。
□□□自□由□自□在□□□
尾声
蓝胡子的城堡,在那天晚上,连同国王在内,全都付之一炬了。
农民和作家的讨伐军,获得了最後的胜利。拉卡和作家双双被迎回安妮姑妈的农庄,姑妈老泪纵横,抱著拉卡哭著不停,但拉卡除了傻笑,彷佛什麽也忘记了。作家记起了国王的话,他抱住拉卡,在他额上轻轻的一吻,拉卡便宛如大梦初醒般,先是迟疑地叫了声『苏蓝叔叔』,然後便和家人拥抱著大哭起来。
几乎烧成灰烬的城堡,被沙瓦他们细细检查过一遍,在铁门的残骸後,找到若干男童的尸体,正是那些不幸失踪的男孩子。他们被欲望蒙蔽,忘却了一切後,国王便将他们冻结在这里,时间在他们身上,彷佛停止了似的,每具尸骨被找到时,都是失踪时的年纪。不知情的人民,都认为是莱比乌斯使用巫术所致,没有人对邻国的讨伐再有异议。
但国王的尸骨,却始终没有人发现,他就如同他所预言的,像虚幻的梦境般,从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
在那之後,作家病了很久。
彷佛灵魂的一部分,被人永久地抽去了。作家不言不语,只是仪式性的吃喝著,玛哈医生的儿子(现在是另一位玛哈医生了)来看过几次,但作家依旧呆呆地看著窗外,直到来年的迎春花开,大地又恢复生机时,作家还是不见起色。
沙瓦无微不至地照顾著他,他的两个弟弟也是。拉卡怀著对叔叔的愧疚,更是每天嘘寒问暖。作家日渐憔悴,沙瓦忧心忡忡,他忍不住坐到床头,握著作家的双手:
「苏蓝,你缺些什麽吗?」
作家没有答话,只是看著窗外,看著沙瓦追不到的远方。他只好又问:
「苏蓝,你的愿望是什麽?」
作家依旧沉默。最後沙瓦叹了口气,替他披好外衣,正要掩门走出去时,作家却忽然微不可闻地开了口。
「海。」
他平静如大海地说。
蓝胡子的领地,被邻国的女王接管,女王喜欢诗人与作家,对境内的作家十分礼遇,从此国度的各地,都充满著被孩童们围著,一边折纸一边说故事的作家们。
那些失去言说能力的作家,被女王召进宫里,为女王制作书籍和报纸,有些则成为电报员,将他们过去的纪录,以另一种形式,重新散布给这个世界。
知更鸟啼上枝头的那天,没有男孩被送进城堡。但作家,却从农庄里失踪了。
沙瓦急得焦头烂额,到处寻找著作家的踪迹。但他找遍了各个国家,报纸上登著无数的寻人启事,还是没有人见过作家。
作家也和国王一样,从这虚幻的国度里,消失无踪了。
在一个晴朗的春日,国度的尽头,一辆简陋的篷车缓缓驶在乏人问津的石子路上,一个青年戴著小圆眼镜,坐在篷车的後头。
篷车的驾驶在石子路的尽头停下车,对著车後的他大喊:
「喂!年轻人,我不能再往下走了,你要再过去的话,就得自己用走的了!」
年轻人跳下篷车,礼貌地和驾驶道了谢,整了整斗篷便往前走。驾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
「喂,年轻人,你是旅行者吗?」
青年回头朝他一笑。驾驶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个精致的银制项圈。
「不!我是个作家!」他回答。
「作家?那你怎麽不像其他的作家一样......带著你的纪录?」
驾驶疑惑地看著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作家淡淡地笑了笑,
「嗯,因为我已经没有值得纪录的东西了。」
说完这句话,作家便头也不回地往下走了。
篷车离去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四周是静无人声的石子路,再往下走,连石子路也没有了,海浪拍沙的声音却渐渐清晰。作家的两腿发酸,心情却越来越紧张,他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从白日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白昼,脚底都磨出了水泡。沙滩的那头,就是国度的尽头,以往从没有人足履过。
他艰难地爬上一座岩山,把头撑上顶端的刹那,作家屏住了呼吸。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作家曾千遍万遍梦想过他的样子,却仍然被他的辽阔与气度所感动。
湛蓝透明的色彩,正如那双令他念念不忘的眼眸。
作家在岩石上缓缓地坐下,指尖勾住颈上的项圈,那一瞬间,他所想念的那个人,彷佛也与他并肩在那,了望无人企极的景色。
「我看到海了,我看到大海了,很美、很壮观的大海,」
他像和情人私语般,温柔地随风笑了起来:
「我们终於一起走到了......你看见了吗,维兹?」

-蓝胡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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