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若川自奏折之中抬起头来,看自己玉雕雪琢的孩儿,轻轻一笑。
一把把那孩子抱到膝上,宠溺的自几上拈了块点心喂进小嘴里。
石思羽若绞股糖似的在父皇怀里蹭来蹭去,石若川笑骂:"小猴崽子,你又想做什么?"
那小嘴巴被糕点塞得满满,却还咿咿呀呀几个字出来。
"要父皇陪你去射箭?"石若川笑,"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么小便知道习练弓马!"
骑射场。
石若川把着儿子的手弯弓搭箭,笑着看黑色的尾羽深深没进靶面。
"陛下。"皇后陈婉容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歇一忽儿?羽儿身上满是汗了。小心着凉。"
"也好。"石若川笑,松开那帮着弯弓搭箭的手,"羽儿,听你母后的话,父皇一会儿再陪你玩。"
石思羽满头大汗,径自扑到一旁设的几上捡自己爱吃的点心塞在口里。
"羽儿慢些吃。"陈婉容爱怜的看着这与自己骨血相连孩童,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自己心里便有了奢望,若能这样长久得过下去,也不能不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母后擦汗。"石思羽拱在自己母亲怀中,小脑袋上还满是汗珠。
陈婉容笑,从袖子里拿出精致的绣了花的丝绸手帕为他擦汗,打量着这孩童清秀眉眼。
捏个泥人是我,再捏个泥人是你,打碎了和在一起,或许这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小时候听过的乡谣就这样没有征兆的从心头冒了出来,这孩子,这一夜店导游的孩子,莫不就是把自己和他打碎了捏在一起的精致泥人儿,那眉眼三分像自己,七分是活生生的他,看着这孩子心里便安定,原来日子也可以平静无波的一路过下去。
"父皇呢?"歇息够了的石思羽四处张望,"不是说一忽儿教我骑小红马么?"
"回禀皇后,回禀太子爷。"一旁的随侍连忙上前,"刚才黎青黎大将军前来禀报军情,万岁有事便先走了,让小得在这里通传一声。"
"做得好。"御书房内,石若川眉梢带了危险的笑,"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息。过几日,你跟随朕一起出兵。"
"父皇要去打仗么?"清脆的孩童声音在门口响起,石思羽站在门口不依不饶,"带小羽去!"
一边说着话,一边小身子就径直飞进了石若川怀里,扭来扭去的撒娇。
"羽儿......"陈婉容和一干侍从气喘吁吁的赶来,低声道,"不得无礼,你父皇正谈国家大事,还不快和娘回去?"
"不妨。"石若川心情大好,抱着羽儿摩挲小脑袋,"这一次父皇不能带你去,下一次父皇去边疆阅兵定带着你,可好?"
"可是这里?"石若川勒了马缰,向那一片青翠山林望去,冷笑,"倒是很会找地方呢。"
黎青恭敬回答:"陛下,便是这里,其上有一座山庄名为落葭。"
"好名字。"石若川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自□由□自□在□□□
刚一到山庄门口便看见那白衣飘飘的人儿,陆宁天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精兵,没一丝不安。
"这是做什么?"他笑,"讨伐么?"
石若川在这士兵群中,听着那人伶俐言辞,不由得眼神里燃起火来。
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烧灼着一样,一种酸涩的情绪恶狠狠的冒出来。
这些年,看来你过得好啊?!
他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马鞭,突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苍白,他看着面前那个人,策了马,慢慢的走向前去。
士兵恭敬的为自己的皇上让开一条道路。
石若川策马上前,他眼睛盯着那苍白清瘦的人,一瞬不离。
陆宁天也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这时候空气凝滞,石若川的心里离火渐渐旺盛,这火灼灼着,却将心慢慢煅烧碎裂。
这些年,你很好,很好......
心里酸涩,面上却丝毫不露,他冷笑。
"这便是前朝旧主待客之道么?"石若川笑,"还是说,奴隶见了主子也不知道行个礼呢?"
"主子......么?"陆宁天眼神陡然冰冷,旋即笑,"是呢,有东西得给您看看不是。"
下一瞬,石若川的心陡然发紧。
那拥抱过无数次的身体依旧白皙瘦削,可是那背上残余的,不过是一片交错伤痕。那自己一针一针鲜血淋漓刺上去的纹身,如今也不过剩些碎片。
"那次不小心。"陆宁天像是没看见他惊愕眼神,自顾自平平淡淡的说着,"着了火,烧也就烧了。我想当朝天子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才是,区区一个奴隶,又算得了什么。"
"很痛么?"仿佛未曾听见这些话似的,石若川只是呆呆得问,"很痛么?"
"怎么痛,也痛不过当时你在他身上刺青的痛吧!"石若川背后却响起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
"‘十刃'之首,张五飞先生。"石若川声音突然怨毒起来,"很好,你很好。"
"仓!"身边护卫立时拔刀出鞘,石若川挥手阻止:"若是先生要杀我,这三千铁骑都死了,也保不住我的命。"
"请,先生请便。"他笑得张扬,却带着一种厌弃。
张五飞却对他不屑一顾,自顾自走到山庄门口,转回身冷冷道:"他没说错,你是个好皇帝,我不杀你,你回去吧......"
接着又对陆宁天道:"师弟,把衣衫穿上,天凉了。"
"好!"石若川突然大笑,"好一个兄友弟恭!"
"只是。"他眼神里带着嗜杀的怨毒,"若我召集十万铁骑围剿山庄,五飞先生认为胜算如何?"
什么!
张五飞猛地回头,眼神凌厉看向对方,双手渐渐攥成拳头,指节苍白。
"陛下言重了。"陆宁天突然一笑,"大楚王朝煌煌军威,我这么一个苟延残喘的小小庄子怎能抵挡。只是,皇上又怎么能师出无名,小心落了别有用心人的口实。"
"好。"石若川定定看着那双无所畏惧眼睛,"好个巧舌如簧,实在不愧是心思缜密的前朝旧主啊。"
"皇上谬赞。"
"多谢关心。那朕倒也真不能如此失了天下民心。只是不知道若说这里狼虫虎豹出没,怕伤了四处居民,因而禁了出入,这山庄的粮水,能撑的过多久呢?"
那人脸色蓦地苍白。
"这山虽四处森林茂密,但若是我重兵把守,除了个把苍蝇之外想来也没什么东西能飞出去,坐吃山空,这话倒是有意思的很呢......"说到此处,石若川脸上隐隐现出阴狠的笑容。
"你!"张五飞眼见着就要冲上前去......
"慢。"陆宁天举手将他拦住,从容一笑,"皇上何不进庄一叙,这灭庄的事情,也要从长计议才好。"
再入宫门深
"原来,我们都走不出去啊......"在宣化殿门口,陆宁天低声叹息。
"陛下。"陈婉容担心地看着那一杯接着一杯饮酒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有什么心事么?"
"滚。"玉龙杯摔在地上,石若川一掌掴在陈婉容脸上,"朕要你滚。"
听着女人掩饰着抽泣得离开,石若川长叹一声,再斟了一杯酒,一仰脖便吞了下去。
酒精在食道里灼烧,可是又怎么比得上那灼心的痛?
这三年,他过得好,他过得很好。
石若川在心里嘲讽的对自己说。
他过得很好,不是么?
那山庄里面有他贤淑的妻子,有他聪明可爱的儿子,那孩子欢笑着扑上他的怀抱。
原来这三年的想念,这三年椎心刻骨的痛楚,都不过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罢了。石若川笑,大笑,举了酒壶径直将那醇酒倒入喉咙。
不若一醉。
一醉,便或无殇。
"宣化......么......"陆宁天躺在那张小时候便熟悉的床榻之上,抬头看着那记忆中鲜明的飞天莲花藻井,却有笑。
苦笑。
酒气扑鼻。
陆宁天睁开眼,却看见石若川蹒跚步子。
他站在他面前,眼神寂寞得仿佛要哭出来,一身的酒气。
"你回来做什么?"这话说得蛮不讲理,"你若是不回来,我便当你死了,这也就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可是你却要回来,你为什么要活着。"那人的手扼上陆宁天咽喉,陆宁天经是不躲不闪,"你若是死了,我也就自己肤浅的念想着就好,何苦这样,看着你快活,我自己却不得快活。"
陆宁天不由得喘息,那人却松了手。
只一转眼,他吻上他的唇,生疏的熟悉的唇,这触感珍贵,几乎要掉下泪来。
石若川只是若野兽一般。
他攫取他的津液,他抚摸舔吮他的身体,被酒精麻醉的头脑之中自动摒除了中间空缺的三年,仿佛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一样。
并无离弃。
并无离弃。
石若川的动作在抚摸到陆宁天背上伤痕之后停滞。
心瞬间冰冷。
原来,三年始终是过去了的,怎么装做若无其事也不过是徒劳。
而他,并不爱我。
心里嘶吼着这么一句话,他,不爱我。
这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这么些时日,他过得很好不是么。
石若川心底酸涩的笑了,可不是么,对他来说我就是那囚禁鸟儿的牢笼,撕碎翅膀的凶手,你可见过什么傻子对牢笼恋恋不舍,对凶手一往情深的么......
不过,你又在我身边了呵。
石若川狂躁的刺穿那人紧窒的身体,不理会那压抑着的低低的呻吟。他本是理性冷酷的人,但是一想到这身体曾经被别的人温柔的抱拥过,在别的人怀中呻吟释放,他便成了兽。
为了欲望而生的兽。
用自己的欲望凶猛的贯穿猎物的身体,你的呻吟只能激起更多的兽性,我是兽,追逐鲜血和杀戮而生,追逐欲望和征服而生,你就是被我钉在面前的猎物,你的呻吟你的哭泣都不过枉然。
我征服不了你的心,可是我却能够将你撕碎,一口一口,和着你的鲜血,吞咽你美味的肉体。
你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不知道在那人紧窒熟悉的体内最后释放了几次,石若川抱着已经昏迷的陆宁天沉沉睡过去。
一梦黑甜。
清晨陈婉容大着胆子未带随从便一路小跑来了宣化,在门口轻呼未得回应,壮了壮胆,她便踏进这宫殿。
已经许久未曾来过着旧殿,陈婉容心中感叹,当年太子哥哥的母妃还在的时候倒是常常随着娘亲来玩,可是......
原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原来一切都已经改变更换。
原来,什么都回不去了。
绣花帕子在看到床上纠缠着的两个人的时候被皓白的牙齿紧紧咬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陈婉容无法移动,只能定定的看着这一幕。
烈火焚心。
她看见自己的帝皇,自己孩子的父亲拥着自己的表哥睡在榻上,陆宁天黑得一如黑夜的长发纠缠在两个人中间,这两人浑身赤裸,石若川强健的蜜色肌肤紧紧包裹着陆宁天白皙的身体。
而床上揉皱的床单,还有那人股间白浊混合着鲜红的液体......
一瞬间,陈婉容只是希望自己还是那深闺之中羞赧少女,不谙世事,看了两个男女拉手也会面红耳赤好一阵子,要说妄想,也不过是在绣花的时候绣那么一支并蒂莲那么一对水面鸳鸯......
只是这时候,她已经做了人妻人母,又在这深宫之中。
怎么会不懂?
她只是觉得眩晕,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咬着帕子,慢慢的退出这宫阁。
心里凉下来。
原来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回了皇后居住的坤宁宫,陈婉容屏退了左右,一个人望着新糊的窗纱儿发呆。
女孩儿的爱,本就是糊里糊涂的,一开始被强迫进宫,她是怕,是怨,却也带着一丝没法和别人说得喜,这喜浅浅淡淡的,在那时候家国无着的当儿被压在心底下看都看不出来。
她曾经听别人说过石若川的事迹,这男人军功显赫,试问哪个女孩儿不会在心里憧憬着那么样一个英勇的男子上马杀敌下马拈花对己一笑。
她只是寂寞。
那一夜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被那人一次一次摧残,心里害怕瑟缩,可是,末了却看到那男子眼神里寂寞。
呵,原来他也一样的可怜,那时候心里不由得这么想,也一样,怀抱着不可言说的爱。
不知道怎么样慢慢爱上这个人,在那段时间一个人呆在绝少人迹的坤宁宫里,堂堂新娶的皇后,却像在冷宫之中一样。
于是不由得期盼。却也不知道期盼着什么,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若能够抓住一些渺茫的东西,或许也就能够支撑的不是那么艰难。
只是那一天他抱紧自己。
痛和喜一同迸发出来,和着自己落的新红。
知道他爱的并不是自己,即使被紧紧抱着,被欲望贯穿,他心里的名字依旧不是自己。
只是这样却也能够满足,这深宫冷,远远的看着火苗也能骗自己取暖。
于是这三年就这样过下去,面子上的风平浪静,里子中的死水微澜。
窗外,一片花瓣悠悠飘落。
陈婉容轻声叹息,原来这样虚假的幸福到了最后也还是会化为灰烬,原来那些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的东西,到了最后依旧还是得不到。
伸出纤纤玉手,阳光照在手心更加映衬着手同羊脂白玉雕成一样,从没干过重活的,养尊处优的手。
只是这手,什么也抓不住。
玉枕纱橱凉
陆宁天醒来的时候,石若川已经离开了。
床被一夜的翻云覆雨弄得皱巴巴的,床单上还残留着白浊的体液和鲜红的血迹,陆宁天只是轻轻动了动身体,便感觉到还有液体从自己被撕裂的地方缓缓流出。
试着动动手脚,却发现一点内力也没有,看来是离开山庄之时他逼着自己服下的化功散的效力。
"看来,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了呵......"这笑不失自嘲,"可是,我又凭什么要他相信我呢?"
或者说开来,我们为什么要彼此相信呢?占有和被占有,贯穿和被贯穿,这事情要直白的多,也简单得多。
陆宁天只是微笑,这微笑干净,却让人看不清楚。
然后,身体的酸痛升腾起来,忍不住,他再一次沉沉睡过去。
"你这药不错。一付药便能叫他沉沉睡上半天。"石若川看着自己身前战战兢兢跪着的太医王阙开口,"朕将好好打赏你。"
"臣谢恩。"王阙忙不迭叩头,却一直听不见面前声响,等一会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发现那人已经走远了。
长出了一口气,王阙心里想,那药能不好么?上等的辰砂上等的珍珠,还有益智仁、远志等等,若这药配起来尚不能叫人安眠,那他这太医,还是一头撞死好了。
三年之后,陈婉容再一次静静看着这人的睡颜。
屏退了左右,她静静的看着他。
那人还自睡着,几缕发丝散乱在如同白玉雕成的面颊上。
很早很早,就有人说过,太子若身为女子,必是倾国之貌。
而如今,虽非女子,此国亦倾。
陈婉容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那人蜷着安安稳稳的睡着,白皙的脸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沉沉的阴影,挺秀的鼻梁,还有在睡梦之中也紧紧抿着的唇。
那唇已经被吻的红肿。沿着修长的颈项蜿蜒而下的,还有一路上紫红色的吻痕。
不知不觉,陈婉容长长的指甲已经刺进手心,却不觉得痛。
那人轻轻的动了一下。
她落荒而逃。
你又回来了。
在坤宁宫中,陈婉容对着一张洁白宣纸吃吃笑,手心的伤尚未凝结,索性一掌按在宣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