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的小十三——潋滟轻漪

part1
崇仁三十四年春，仁宗渐已老迈，春猎也因仁宗的一场突如而来的风寒取消。京中暗潮涌动，众位皇子大臣伺机欲动，无人敢离开京城半步。五月，七皇子母妃仪贵妃至五台山进香，以祈仁宗安康、天下太平。七皇子为尽孝道，欣然随同。
五台山寺庙众多，其中显通寺规模最大，而显通寺最特别的，是里面有个俗家弟子，名十三。
小十三从小便被显通寺收养，在寺庙中与其他被送到寺的孩子一起长大。不同的是，小十三是个俗家弟子，而他的玩伴们却一个一个被自己的父母带下了山，极少留在寺里出了家的，关系也冷淡起来，不复从前的天真烂漫。
小十三也曾经有过属於孩子的童趣，偷偷跑去抓蛐蛐，偷懒不上早课......只是孩伴们一个又一个的远去，然後又迎来一批新的孩子，再熟悉，再离去......在这样的反复中，小十三的个头也越长越高，出落成一个美少年，但是性子，却越发的安静。
小十三也曾问过主持，他的父母在哪里。主持只答：你父母把你嘱托於我也是迫不得已。缘份该来总会来。
小十三常常在院子里苍郁的大榕树下扫著落叶时，不自觉地抬头凝望那片天空，渴望看看外面的灿烂繁华，是否与曾经的小夥伴们口中描述的一样色彩斑斓。
但是，日子依然在重复，他依旧被束缚在这片清静宁和得仿若不食烟火的寺庙中，慢慢耗去自己的年华。
小十三如往常一般扫完院子出来，却发现大殿那边似乎在喧闹什麽。十三已经没有过去的好奇心，正欲离去睡午觉，不料被跑来的人一把抓住，定睛一看，是最近刚被送进来避灾的小顺。
十三，京城的仪贵妃和七皇子要来！一个月以後到！小顺激动无比。
十三愣了一下，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一个祈求离开黑暗的人，在等待得几乎绝望的时候，机会忽然从天而降，来临得迅雷不及掩耳，仿佛是对生命的一次巨大冲撞。
十三，你怎麽了，你听见了吗？是京城的皇族啊！小顺伸出手掌在十三眼前晃动几下。
十三回过神来，忽然一把抓住小顺的衣袖：你再说一次！
京城的仪贵妃和七皇子要来！
再说一次！
京城的仪贵妃和七皇子要来！
十三松开手，忽然露出微笑，向往的笑容，带著罂粟般让人颤抖的迷幻。
十三带著紧张兴奋与不安等待，常常默默坐在树下，低眉数著日子。京城的仪贵妃与七皇子驾临的日子姗姗来迟。
十三只是个俗家弟子，没有办法接近仪贵妃与七皇子。但是对他来说，哪怕是远远看著，看著那华丽绣满金线的装饰，看著从外面而来的那些生动的容颜，看著举止优雅的宫人与嗓子尖细刺耳的公公......一切都让他目不转睛，开心不已。
从另外一个世界到来的旖旎绮丽，用最华丽的姿态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就像是一块干旱已久的海绵，努力地吸收著他所看见的一切水分。
仪贵妃进香需要沐浴斋戒七天，以示诚心，七皇子则住了下来，在附近游玩。
小十三坐在院子里，倚著那株树。这个院子很偏，所以也很安静。十三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个角落，看著天上的浮云与飞鸟，感受著自由的可能。
他一直以为没有人会发现这里，因为没有人会注意这麽一个安静也平凡的角落。但是他错了。就在他发呆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前方有个张脸。带著让人晕眩的笑容，与失神的面容。
啊！！小十三想起来退後，却退无可退，几乎摔了一跤。
我那麽吓人麽？那人微微笑著，仿佛看见新奇的动物，带著一丝戏谑。
小十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坐在树根上，很是狼狈。
十三抬眼，打量了那人的衣著，锦衣华服，手执一扇，随便一立，如画般动人。
你是谁，你也是京城来的麽？
对方唇角含笑：小家夥，那你又是谁？你是这寺庙的人麽？
（恩，看看这就是主题，与题目相呼应>_<）
我不是小家夥，我有名字。十三注视著来人。
那人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在十三眼里宛如一树梨花绽放的惊豔：小家夥，我用我的名字换你的名字。我叫纪洺扉，你呢？
我叫十三。
十三，有趣的名字......
夏日的天空格外明朗，天空是纯净的蓝。深山仿若世外桃源，而纪洺扉就是带著外面美丽到极致的气息走进十三的空白与渴望的人。
part2
外面是什麽样的？小十三撑著脑袋问。
你认为是什麽样就是什麽样。纪洺扉手心握扇，俯下身子去觉得十三人认真的表情滑稽。
十三眨巴著眼睛，眉头微微隆起：那冰糖葫芦是什麽样的？是不是红红的，甜甜的麽？
纪洺扉笑容僵硬一下，然後讪讪地咳嗽一声：我想应该是的。
应该？你难道也没尝过吗？小十三无比疑惑。
呃......我虽然没吃过冰糖葫芦，但是我吃过别的，山珍海味我都吃过。
那为什麽你偏偏不吃冰糖葫芦？十三依然把问题纠结在冰糖葫芦上。
在他看来，小夥伴们提起冰糖葫芦的向往与甜蜜，与纪洺扉提起山珍海味的平淡不一样。那麽看来，冰糖葫芦比山珍海味好。难道皇宫的人也吃不起冰糖葫芦？他苦恼地想，那自己就更加没机会吃了。（这文......怎麽开始向小白文发展了--ORL十三只是单纯单纯，不白不白~~自我安慰~~）
纪洺扉有些无语。他难道应该说，他小时候偶尔有机会趁著祭天等出皇宫，透过厚厚的轿帘向外面望去，总觉得一切莫名的新鲜有趣。看著同龄的孩子们被抱在父母怀里，紧紧依偎的温暖，手里执根糖葫芦，摇著拨浪鼓，拎著草蚂蚱......温馨得，让他心底生出许多的酸涩......
纪洺扉沈默一下，起身对外面招一下手，便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侍卫：去山下给我买一篮子孩子的小玩意回来。
侍卫错愕一下，：是。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纪洺扉回身看著小十三亮晶晶的眼，面上含笑，灿若春花，口气不禁有些宠溺：十三，这回你该高兴了吧。
小十三果然看见了糖葫芦，红红的，串在一起像一串小红灯笼。舔一口，甜丝丝的，蜜一般甜进心坎里。小十三握著糖葫芦，看著篮子里的一堆玩意儿，傻傻地笑，脸红扑扑地对纪洺扉说：你真是个好人！
纪洺扉眼中闪烁几下，只是含笑：夏季天气炎热，再不吃就都要化了。
十三摇摇头，几缕发丝沾在脸上，让纪洺扉生出想把他顺发的冲动：我看著这些，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住持说，人不能太贪心。就好像我想出去外面看看，现在，你们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带来那麽多惊喜，我就非常满足。等以後......
嗯？以後怎麽？
没什麽......十三低头，像小动物一样舔糖葫芦，舔得嘴角手上都是......
慢点吃......还有很多呢......纪洺扉凝视十三的动作，忽然觉得心里柔软了一块。
以前也曾经对糖葫芦这类东西带著幻象。在宫里的人看来，糖葫芦这样廉价低价不上台面的东西，在纪洺扉眼里，却是普通百姓亲情与普通幸福的象征。或者那些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皇宫贵族的奢华；但是他也一辈子都享受不到那些人平凡渺小，但是真实的亲情与幸福。他也享受不到父母把自己抱在怀里，用玩具哄自己入睡的经历......
part3
十五六岁的孩子，对人没有防范，天真得很，只要谁对他好点，就会把对方列为好人。十三也不例外，在他眼里，纪洺扉就是大大的好人。
给他好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让他看得双眼发亮。甚至纪洺扉吃的午饭，虽然是素菜，却特别精致漂亮，一个个盛在绘上精细花纹图案的瓷器里，让他几乎舍不得吃，光看著就满足无比。
纪洺扉是十三印象里第一个除主持以外对他好的人。主持虽然关心他，但是出家人清心寡欲，关心，却也不形於色。而纪洺扉的关心与体贴，让他觉得温暖。
正因为十三对纪洺扉的印象如此之好，以致於当後来跑出一个太监毕恭毕敬地称纪洺扉七殿下的时候，十三也没有产生任何畏惧。
原来这就是血统尊贵高不可攀的七皇子，不似想象中那样无情严肃，反而，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平易近人。
十三印象最深刻的是纪洺扉带他看的焰火。
民间有民间的玩意儿，宫廷也有宫廷的雅致。当时纪洺扉是如此说的。所以他带著十三夜晚时分去後山的亭子，纪洺扉神秘兮兮，不管十三怎麽追问来意都笑而不语。
夜晚的山风很冷，呼啸而过，吹得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十三也禁不住想哆嗦。夜空很是晴朗，月色怡人。十三正陶醉在夜色中，一道道焰火划过长空，绽放光华，璀璨一片天空。
（不要考究烟火是哪个朝代的--|||此为架空）
这是......十三喃喃。
焰火，喜欢麽？
嗯......
为什麽我从没听他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麽美的景色。
民间繁华的城市逢佳节官府会放上一场，别处不会轻易看见。要想经常看到如此美景,也只有皇宫了。
十三双目盯著天空滑落的缤纷焰光，觉得自己置身於一个美丽的梦境。在这个梦里，有人前所未有地对他好，好得，让他害怕自己沈浸在里面，害怕自己醒来发现原来是黄粱一梦。他还是那个普普通通，每日耳边晨锺暮鼓，眼前经书长卷。日日坐在那株榕树下，仰望天空，想象另一片碰触不到的世界。
过於苦涩的念想，过於寒冷的夜，十三不禁地颤抖了。
觉得冷吗？我给你拿了衣服。纪洺扉从神出鬼没的侍卫手中接过昨日为十三裁的新衣，走至十三背後，为他披上，感觉好点了吗？
十三情不自禁地握住为他整理衣领正要从胸口抽离的，纪洺扉的手，十三唇轻颤：我还是觉得很冷。
天边的焰火依然绽放它的美丽，只是十三的心情却不如开始那般。十三仰头对上自己背後纪洺扉关切的目光。纪洺扉的脸色不知道为什麽，有些凝重。只是马上，又换上了温润的笑，纪洺扉轻轻呢喃：傻孩子。
纪洺扉伸手搂住十三的肩膀，让十三整个人都陷在自己怀里，连心都沈陷下去。原本颤抖的身体渐渐停了下来，开始变得温暖。十三仿佛被定身般注视纪洺扉，清澈目光如淙淙溪水，流过纪洺扉的心涧，什麽都没留下，又仿佛什麽都在包含在里边了。
纪洺扉微眯眼，骨感的手指似无意地从十三的手掌里抽出，顺著披上的衣服滑到十三的脸上。停在十三秀气的下巴上，若有所思地道：十三，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十三眼前一片迷茫，只剩纪洺扉的双眼与漫天焰色，口齿断续地溢出不连续的话语：主持说......我爹起的......
你见过你爹麽？
十三摇头。
傻孩子......纪洺扉的手掌顺著十三的额头，掩上十三的眼。那样的眼神太干净明亮，任何人在这样一双眸子面前，总会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十三的睫毛在纪洺扉手心里颤抖，他举起双手，轻轻又毅然握著纪洺扉罩在自己眼上的手。两人就这样僵持。山风依然凛冽，烟花依然烂漫。
许久，纪洺扉俯身，好听的嗓音在十三耳边回响：我想我中毒了......中了一种名为十三的毒......灼热的吻落在十三的唇角，滑腻的舌与他的交缠。十三觉得整个人都要灼烧起来......
滚烫的泪水从十三的眼角滴落，从纪洺扉的指缝，顺著十三的眼角碎入乌发间。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烟花绽放声。虽然没有看见，但今晚的焰火，一定非常美。这是他人生中第一场，也是最美的烟花。
part4
爱情来得太突然，一如十三与纪洺扉的交集。醉生梦死，幸福却恍如深沈的梦魇。每当纪洺扉搂著他，在他耳边如天底下所有痴情人一般呢喃著我爱你三个字的时候，十三都感觉得到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的悸动与窝心的疼痛。
十三的人生太过苍白，过去太多的分离，让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安静的外衣下。纪洺扉是一刀破开灰色的光剑，也撕裂了十三的伪装。被抑制了十几年的激情，就那麽无阻拦的汹涌而出，淹没了十三脆弱的情感。
十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美丽的梦，那个梦里，全都是纪洺扉的温柔眉眼，体贴的举止。
如果只是一场梦，他也已经倾注所有。
十三，你在这里做什麽？外面风大。纪洺扉在宫女的引导下终於找到十三。十三单薄的身子背对他，蹲在地上，看著面前苍郁的树木出了神。纪洺扉在十三瘦小的背影映入眼帘那刻，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十三回头，绽放一个温柔的笑，却惊豔如昙花一现：我在看这棵大树呢。
傻孩子，树有什麽好看的。快回去别著凉了。纪洺扉走到他身边，也半蹲在地上。眼前的大树上交缠著一株藤蔓，藤蔓茂盛，一圈又一圈地从树根缠绕到树冠。纪洺扉眯眼：这树要被缠死了吧。
十三闻言突然侧脸，眼中有些悲哀：可是，如果藤蔓不缠上去，它就会死吧。所以哪怕有一丝希望，它也要紧紧缠绕上去，不然......同样是生命，为什麽要拼个你死我活呢?难道就没有可以共存的办法吗？
纪洺扉凝视十三苍白的脸，最近的十三总是美丽得让人晕眩，给人燃尽自己生命迸发异彩的错觉。纪洺扉慢慢伸出手，让十三的脸埋进自己胸口：傻孩子，谁都不会放弃生存的希望，这既是残酷，也是生命的美丽。不是麽？物竞天择，天道永恒，又何必你来操这份心。
十三闭上眼睛，驯服地靠在纪洺扉胸前。五指抓紧纪洺扉的衣服，指节泛白。
纪洺扉抬头看著眼前的山林，微微叹一口气：你还小，以後......会明白的......
相聚太短，别离太近。京城局势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纪洺扉在五台山驻留已经过久。别离的日子愈近，十三从不提离别，更不哭不闹，愈发安静柔顺。这种只付出不求回报的性子，反而让纪洺扉心头不是滋味。
终於，在一个与往日一样宁静的夜，纪洺扉凝视十三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跟我回宫吧。
十三微扬起头，在红彤彤的烛火下，笑容绽放：好的，我愿意。带著情窦初开少年的羞涩，连耳垂都泛著透明的红晕。
十三，我爱你。纪洺扉拥紧十三。
我也是......我爱你......
□□□自□由□自□在□□□
当十三牵著纪洺扉的手欲向主持告别时，一向平静无波的主持脸上出现了裂痕。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瞪著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十三心底一直把主持当自己亲人，惹他生气是万万不愿的，有些害怕地抽回了手，低头：主持，我想跟洺扉去京城，可以吗？
你们是什麽关系？沈默一会，主持开口打破死寂。
十三扑通跪在地上：主持，我爱他。请您成全十三。
主持闭上眼喃喃：孽缘......果然是孽缘......主持转过身子回禅房，十三，你要是心里还有半分显通寺与我，就留在这里。皇宫京城，哪一个都不是你去的地方......十三，从你被你父母送进来的那一天起，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慢著！纪洺扉开口，看到主持离去的步子停下才道，你可知道我是当今的七皇子？今天我要带走一个人，难道也带不走吗？
如果七皇子执意要带走十三，请先把显通寺夷为平地。
你以为我不敢麽？纪洺扉正欲发怒，十三冰凉的手握上他的，十三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什麽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纪洺扉只能看著主持的身影远去。风中徒留一声不知道谁的叹息。
part5
纪洺扉就此离开十三的世界，离别前许下了等我回来接你的承诺。纪洺扉回宫那天，十三没有送行。纪洺扉失望地在人群中仔细搜索了几遍，都不曾看见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
──主持在我心底就是我的亲人。我不可以为了你，就彻底放弃我的亲人。我不愿意离开你，但是我也不能让主持难过。洺扉，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没有勇气的人，你要讨厌我，放弃我忘掉我，也没有关系。
──等我回来接你......相信我.......
纪洺扉等了又等，终於失望离去。他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山顶有一个人，默默地注视著华丽的驾撵顺著蜿蜒的山道离去，最终没入山林中，再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