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为什麽不告诉我,害得我白白担心那麽久。
这样做起来才刺激。薛不二拍拍他的肩膀,眨眨眼睛,你都做了什麽了?
方棠溪没好意思说自己太害怕了,除了吻什麽也没做,咳嗽一声,唔,该做的都做了。
薛不二笑嘻嘻地道:做哥哥的很够意思吧?别忘了记在账上。
薛不二拈起一针,刺在蓝吹寒的百会穴上,分明是人体要穴,却是举重若轻。
吹寒......要醒了麽?方棠溪看到薛不二下针,忽然有些紧张,甚至想挖个洞躲起来──一直希望在所爱的人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不希望吹寒看到这麽狼狈的自己。
没错。薛不二点头,没注意到方棠溪瞬间变得惶恐的表情。
那个......我先回避一下,如果吹寒醒了,你就告诉他,我已经先走了,就这样。采言,采言!方棠溪对站在门外垂首侍立的药童招手,像在抓救命稻草。
采言急忙过来,将他抱起,走入另一个房间。他被采言放下,气息甫定,才觉得有一些失望。其实是想见到吹寒的,可是......却只能这样了。
如果自己完好无损......方棠溪为自己的妄想干涩地笑了一下。现在还在想这些,自己真是天真。
吹寒的确对自己是有些特别,但是自己已经变成这个模样,还让他见到自己,无疑是挟恩图报的意思。吹寒虽然不会拒绝,但心里必定会十分厌恶。
也许......他是有一些喜欢自己的,只是,这种喜欢不是爱情。不想让爱情也变得如此的污秽,他甚至觉得,如果被吹寒知道自己为了救他而变成这样,他都会感到有种心脏被剜出放在炽热的岩石上曝晒的痛楚,那麽的赤裸和疼痛。
此时一个疲倦淡漠的声音响起,让他几乎感到窒息。
我......我在哪里?
方棠溪吃惊地看著采言,采言耸了耸肩,正要答话,被方棠溪掩住嘴巴。原来这间房与隔壁那间只隔著一道墙,稍有声息都能听到。
薛不二道:蓝吹寒,这里是我的家。你的毒已经全部解了,蛊虫也已经取出,现在没什麽大碍,你可以走了。
方棠溪默默听著,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几乎让采言错愕。只听那边蓝吹寒的声音说道:只有我一个人?方棠溪呢?
方棠溪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紧紧地抓住了采言的手。
薛不二道:他?你提他做什麽,他把你送回到这里,就已经走了。
28
走了麽?走了便好了。蓝吹寒叹了一口气,他如果还在这里,有些话不方便说。薛神医,这些日子,你的药造成了我很大的困扰,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有人强迫你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想必你也不愿的吧?
你!薛不二没想到蓝吹寒会说出这种话,既愤怒又吃惊,他如此对你,你居然一点也不动心?
如果所有的情欲都是被强迫的,自己根本不想做,又怎麽动心?蓝吹寒看到薛不二转向身侧的一面墙看一眼,那一眼中满是担忧之色,有些疑惑,忽然立刻明白过来──方棠溪一定是躲在墙的那一边,让薛不二试探他的口风,自己隔墙偷听。嘴角卷起一个略微嘲讽的笑容。
如果以为用毒虫就能让他屈从,方棠溪也太小看了他。
难道你认为你会跟他亲密都是因为毒虫?薛不二震惊地看著他。
难道不是吗?蓝吹寒轻声一笑。对付那个白痴的家夥不会有任何的负疚感,他只会让人讨厌,既然他愿意偷听他的想法,那麽不如让他听个够好了──多天的烦躁在终於释然後有了发泄的渠道,想到会让墙壁那边的男人露出被打击的表情,蓝吹寒不禁有种施虐的快感。
既然有人送给我发泄,又是引起我欲望的始作俑者,我为何还要考虑太多?薛神医,你既然是他的兄弟,你也劝劝他吧,老实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有这麽贱的人,居然送上门给人操,别人不愿,宁可下毒献身,什麽都做......
啪的一声,薛不二一掌打在蓝吹寒白皙的脸颊上,滚!
蓝吹寒慢慢转过被薛不二打得歪过一边的脸,慢慢露出了笑容。他都已经这麽说了,那个傻瓜会死心吧。两个男人在一起,算什麽呢?难道真要闹到身败名裂不成?自己也还罢了,他却是还有父母在堂,总不能将父母也气死了吧。
蓝吹寒欠了欠身,向薛不二行了一礼:薛神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後蓝某必将诊金如数奉上。告辞!
他大袖一拂,人已翩然远去。
薛不二看到他头都没有回,正想著该如何安慰方棠溪,迟疑著进了隔壁房间的门,只听到方棠溪笑道:薛大哥,你不必担心我,我早就知道他会这麽说啦!我一点都不难过,真的。薛不二此时一抬眼,吃了一惊,登时说不出话来。
方棠溪原本满头浓密的黑发,已经全变成银白之色,采言怔怔地站在一旁看著,一副吃惊的表情。而方棠溪根本没发觉,笑嘻嘻地道:他说的很对,我以後再也不这样啦!纠缠他会让他困扰的,他一定是被我逼疯了才这麽说。能把这麽斯文儒雅的人逼到这个地步,我还真是厉害!方棠溪的声音里竟然还有些沾沾自喜。
薛不二低声道:你真的......不在意吗?他本是习医之人,自然明白只有遭逢极致的悲伤痛苦和绝望,才会青丝一霎之间变成白雪。
当然。方棠溪笑嘻嘻地点头。
薛不二想说什麽,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默默地看著方棠溪。
方棠溪有些奇怪,微笑问道:怎麽啦?他笑著低头看看自己,发觉垂在耳畔的一缕发丝全白,笑容便一点一点地消失。
原来自己的狼狈在别人眼里,早已无所遁形。
29
让你见笑了......我、我真的忘不了他。方棠溪苦笑了一下,薛大哥,我想,再在你这里住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十分洒脱,被薛不二看出自己的痴恋不改,也不再掩饰,只是不想再留在这里,让自己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就难过。
那麽,你是想回家吗?
不了。变成这个鬼样子,哪还能回家让我爹娘生气。我在......在江南有一部分产业,我爹也不知道,暂时可以躲一下。麻烦你让采言把我送到杭州的快意楼去,到时我一并把诊金给采言送来。。本来方家所有的产业都在塞北,他在江南做一些生意,也不过是为了吹寒,只是没机会向吹寒提起,现在却成为自己的龟壳。
惜花山庄那里怎麽办?
我想......暂时先修书一封回家让他们安心,以後实在瞒不下去了再说。方棠溪低头笑了一下
也好。薛不二也说不出什麽安慰的话,叹息一声,你在江南的话,我可以每个月上门为你针灸一次。
方棠溪忍不住微笑:不用出诊费?
都这样了你还有力气挖苦我?真有你的!出诊费一厘不少!薛不二佯怒,作势要揍他,他哈哈一笑,要闪身避开,却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能动了,神色不禁微微一黯,立刻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神态。
薛不二不著痕迹地收回手,换了话题道:那只水晶蛊若是长大了也不妨事,它虽然有形状,但却不会让你不适,等到能取出的时候,我就去找你,到时给你找个好女孩子做老婆。
方棠溪只是苦笑摇头,说道: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喝酒吧,上次相见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再见之时,不醉无归?
你别想了,在你的腿恢复知觉之前,不准喝酒!
你不是说,可能有知觉而已?如果一辈子没感觉,我不是一辈子不能喝了?方棠溪可怜兮兮地看著薛不二。
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倒是你,酒量那麽差,还爱喝酒!
方棠溪苦笑摆手:没办法,只有喝酒才会......才会忘记那个风仪万千的男子......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都过去了......
自己丧失了行走能力,而那个男人......是一辈子不可能主动来见他的,对他来说,自己不去纠缠,就意味著已经结束了吧。
只有自己,还沈浸在这一场情劫的废墟里,无法逃脱。即使自己能忘了他,水晶蛊也会强迫自己记得吧。
30
第二天,告别了薛不二後,采言背著方棠溪出了谷。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力气不小,背著方棠溪走山路十分稳当。倒是方棠溪有些不安,在外面遇到有人,便雇了两个樵夫,找了张椅子一张椅子绑在竹竿上,让他们抬他出去。
他不愿被人看到少年白发,便戴了方巾帽子,将头发遮住。
刚走到大路不久,便遇到一群腰间挂著剑囊,背上背著铁箭的人,打扮依稀就是那天追他们到山崖的一模一样。
原来雷凤章那天下令放箭後逼得方棠溪无奈撤手,跳下山崖後,他立刻知道自己闯了弥天大祸。大家武林一脉,虽然明争暗斗,但闹翻了对霹雳堂没什麽好处,况且皓月居和惜花山庄不是什麽好惹的地方,雷霆也未必有勇气与两大势力为敌。虽然他密令手下不准传出半个字,但难保有一天不会走漏风声。
虽然他在狂怒之下想将两人置於死地,但命人放箭後又十分後悔,蓝吹寒花一般的面容就此凋谢的话,真是十分可惜。
当时崖底漆黑,很难下山,於是雷凤章第二天早上立刻带了手下带人去寻找两人踪影,但薛不二住的地方十分秘密,霹雳堂众人找寻不出,只在崖底发现一滩血迹,并没有看到两人。雷凤章知道两人没死,心下稍安,便带著众人在山道必经的大路等待,想再次见到蓝吹寒。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蓝吹寒从薛不二处离开後,并没有往大路去,於是他便准备再等两天,实在等不到,再到皓月居去赔罪。
方棠溪一看正撞上了,情况不妙,正要让人绕道,谁料雷凤章眼睛特别尖,竟然已经看到了他。
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惜花山庄的方大公子,果然尊贵,竟然要人抬著。兰芷公子没在麽?雷凤章看到方棠溪,立刻寻找蓝吹寒的踪影,没注意方棠溪微微扭曲的表情。
方棠溪忍住心中的狂怒,淡淡说道:雷凤章,你让开些。如果不是雷凤章下令射箭,他的腿也不会断掉,但如果自己能在发现雷凤章设有圈套时小心一些,也不会被雷凤章所害。
他虽然未必会报仇,但一见雷凤章此人,便忍不住大生厌恶之感。
雷凤章听到他异常冷淡的声音,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他半晌,不禁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方公子,你是不是摔断了腿?
方棠溪闭上眼睛,脸上微微抽搐一下,低声道:别理他,走吧。
雷凤章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脸上神色忽然十分奇怪。他与方棠溪无冤无仇,只是那天方棠溪和蓝吹寒两人竟然能不约而同地在他面前摆了他一道,让他恨上了方棠溪,但方棠溪宁可自己一同坠入山崖也不愿扔下蓝吹寒求生,又让他暗暗佩服。他承认在那种情况下,自己决不可能为蓝吹寒做到那种地步。
当方棠溪的竹椅从他身边经过时,鬼使神差地,雷凤章伸出了手拦住了轿子:且慢!
方棠溪眼睛也不睁开,横在膝盖上的长剑已经出鞘,仿佛毒蛇般窜到了雷凤章的胸口。雷凤章猝不及防,退了一步,却发现方棠溪并没有趁胜追击,反而收回长剑,对抬轿的樵夫道:走吧。
雷凤章任由轿子经过身旁,目光看著地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慢悠悠地道:方棠溪,你断了腿,所以被兰芷公子抛弃了吗?
31
方棠溪浑身一震,却没说什麽,任由竹轿将自己抬远。他残了双腿,此时决不是雷凤章的对手,也不会不知轻重地与雷凤章动手,雷凤章说什麽,他也只有忍著。而雷凤章居然到现在还在嫉妒他曾经被蓝吹寒喜欢,真是可笑。
雷凤章倒没追上来羞辱他,慢慢转过身去,若有所思地看著方棠溪斜躺在竹椅上的背影,即使在椅上,方棠溪也像坐不稳般随时会滑下来的样子,可见他的腿的确是伤得十分严重。
方棠溪身边的采言在雷凤章面前停下,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露出些许冷笑,什麽也不说,快步赶上了方棠溪的竹轿,一行人渐渐远去。
雷凤章对采言的冷笑并不在意,他虽然些忌惮方棠溪的背景,但方家已经迁到塞北,相比之下,霹雳堂在江南更有影响力。但他的挖苦没有丝毫回应,好比一拳打在沙袋上,可是沙袋中装的不是沙而是空气,拳头到时沙袋登时一瘪,浑不著力,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空虚。这种空虚得不到发泄,让他一直念念不忘。
雷凤章在路口又等了两天,并没有等到蓝吹寒,便离开了静溪山,手下人甚是乖觉,将方棠溪的行踪也打探清楚,以备雷凤章灭口或者防备方棠溪报仇之用。
雷凤章惊讶地发现,方棠溪并没有回塞北,而是又到江南,皓月居虽然也在江南,他却根本没去皓月居,而是隐姓埋名地在杭州定居。
雷凤章不禁十分好奇,派人将方棠溪的底细查清楚,看看方棠溪到底想做什麽,如果想报仇,他雷凤章也决不皱眉。谁知却查到更让他吃惊的消息──方棠溪在杭州开了个酒楼,名叫快意楼,正儿八经地做起了生意。
雷凤章心想方棠溪一定是避人耳目,说不定是想探知霹雳堂的秘密,用心叵测,便让人暗中查探,谁知半年後,方棠溪仍然没有奇异的举动,而是将快意楼的生意越做越大,跟原来的一品居联手,在各地开了不少分店,却跟蓝吹寒没有丝毫联系。如果不是雷凤章一直让人打探他的消息,也不会知道快意楼的老板,竟然就是名震江湖的四大公子之一。
查探了半年的消息才得到这个结果,雷凤章也不禁哭笑不得,直到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去皓月居吃闭门羹了。而蓝吹寒也像隐居了一般,闭门不见外客。
雷凤章忽然对方棠溪充满兴趣。若说他断了腿後一蹶不振,便不该如此兴致勃勃地做生意,若说他对自己怀恨在心,便该努力练好武功报仇。现在这个样子,倒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他如果他将自己断腿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为何又不肯再回头去见蓝吹寒?
终於有一天,雷凤章按捺不住疑惑,心情复杂地决定去快意楼登门拜访。
霹雳堂虽然不在杭州,但离杭州不远。雷凤章快马半天便已到了。下了马,将马系在垂柳上,抬头看了一眼,便觉这座酒楼古朴雅致,隐在红花绿树间,令人心旷神怡,正要进门,便被告知客满,还请改日再来。
雷凤章有些不悦:我不是来吃饭的。
店小二赔笑道:那不知公子您是......
我来拜访你家店主人。
店小二摇头道:我家店主不见外客,有事你可以跟掌柜说。
32
雷凤章只好去找掌柜,但不论他怎麽说,掌柜就是不肯透露半个字。雷凤章无奈之下只好拔剑威逼,扬言要砸了快意楼,谁知掌柜的竟然是一个武林中的隐世高人,只因受了薛不二恩惠,又生了归隐之心,便在此处隐居,雷凤章讨不了好去,怏怏离开。
雷凤章站在西湖边上,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然如此冲动,为了见一个与纤细美丽完全靠不上边的男人跑了那麽远的路,找不到人还舍不得离开,就连当初求见蓝吹寒一面也没有这样。自失一笑,牵著马沿著小路走了一段,正听到一段低低的箫声。
此时西湖潋滟,碧波荡漾,这轻轻渺渺的箫声淡得仿佛只像湖上的轻烟,渺茫得没有踪迹。
雷凤章寻声过去,箫声渐渐清晰,却又如此轻盈,在碧空荡了几回,仿佛已折到天际之外。
雷凤章停了下来,只见一片芦苇丛中,依稀看到远远地草地上,有个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吹箫,看不清面容,只见发丝银白,想必已经上了年纪。
雷凤章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箫声并不算绝顶之美,却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
雷凤章站著听了一阵,见箫声停了下来,便牵著马沿著来时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