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吻(上)——砚小七

工作总要做，日子总要过，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24章
紧赶慢赶，罗骁宇还是迟到了。迟得不多，三分锺，可足以让他的全勤奖泡汤。进办公室的时候，李天洋正在落地窗前眺望，见罗骁宇进门，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罗小胖儿，你这上楼速度可够快的，反正都迟到了，三分锺五分锺也没区别嘛。
罗骁宇没好气的白他：见员工有如此敬业精神你不表扬也就算了，怎麽还讽刺打击？
李天洋乐：我可没听过哪个敬业的员工大周一的就迟到。
罗骁宇语塞，气鼓鼓的坐回办公桌，一大早什麽都不顺，他懒得再和李天洋磨嘴皮子。可人家李副总不愿意放弃这一娱乐项目，估计是周一刚上班实在闷的慌，居然绕到罗骁宇身後无声而立，颇有屠宰场挑选下一牺牲目标的架势。罗骁宇被看得脊背发麻，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终於转身投降：副总，今天是星期一，你就不能让你的员工在新一周有个美妙开始？
恐怕你这美妙一周已经开始了吧。李天洋似笑非笑，小朋友千万别不知节制，否则到了中年就提前不行了。
罗骁宇不意外李天洋能看出来，毕竟自己今天早晨这状态实在明显，而且人家都在这圈子里混多少年了。可咱输人不输阵，所以罗骁宇立刻回头露出特纯真的灿烂微笑：我看副总这身体不错呀，看见你，我就一点不担心自己了。
李天洋毫不留情的敲罗骁宇脑袋：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压榨我的时候怎麽没想起来我小罗骁宇忿忿不平。
十点左右，罗骁宇接到周柯电话。
喂，我去学校报到了。起床没见你们，和你说一声。
哦，你把东西看好，刚一开学人又多又杂，好多小偷就趁罗骁宇这唠叨的毛病是彻底深入骨髓了。
我是上研究生，不是念大一。电话那头的周柯语气郁闷。
罗骁宇更郁闷，他的一片苦心咋就没人领情呢。
喂，罗骁宇
干吗？
唉，算了挂了啊。
听著电话的盲音，罗骁宇一头雾水。死孩子最後那叹气什麽意思？不过没到三分锺，罗骁宇已经把这事儿忘後脑勺了。继续为李天洋那资本家的下午会议PPT奋斗。
越临近下班，罗骁宇越心神不宁，看著表针滴答滴答的走，他就觉得嗓子发干头皮发麻。下班，意味著回家，而在家里等待他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他却没有一点头绪。昨晚的勇气早在清晨就化作泡沫蒸发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他，又变回了优柔寡断的罗小胖儿。你看，起码罗骁宇对自己的认知还算准确。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李天洋拍他的肩膀，罗骁宇才回过神儿来。
平时下班你都是第一个往外冲啊，今天怎麽了，想主动加班？李天洋打趣。
罗骁宇悲愤地望著他：我都这麽可怜了，你怎麽还好意思让我加班？
不是那个这都哪跟哪啊！李天洋这叫一个无辜，我招谁惹谁了，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还得被手下的人吼。雪呢，怎麽还不下雪，我冤死了！
罗骁宇有点不好意思：那啥，没事我先走了。说完悻悻的离开。
进电梯的时候还听李天洋在後面喊：有啥邪火在家都撒光，哪能欺负同事呢要不是电梯门关的快，罗骁宇就直接冲出去理论了，一天天到底谁欺负谁啊。
和李天洋的小插曲，在罗骁宇回到家门口时被彻底遗忘。他忐忑的掏出钥匙，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灯火通明。只是，客厅里没有人。罗骁宇小心翼翼的脱下鞋，把公文包放到桌子上，慢慢走近孙嘉的房间。房门虚掩著，罗骁宇不知哪来的勇气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彻底打开，孙嘉伏在床上苦读的身影映入眼帘。
被开门声打扰的孙嘉抬头，视线和罗骁宇撞个正著。罗骁宇猛然一震，险些落荒而逃。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迈腿时，孙嘉已经开口：下班了？呵呵，明天有个开学测验，我这也是没办法，临阵总得磨磨枪。
太完美了，孙嘉的一切都找不出任何破绽，从语气神态，到说话用词，罗骁宇甚至连找个缝隙挑起话头都办不到。只能呐呐的接口：好好复习，我不打扰了。
小宇孙嘉忽然出声。
恩？罗骁宇猛地抬头。
你别怕影响我就不敢看电视啊，门一关严什麽都听不著。孙嘉笑笑。
罗骁宇也跟著笑笑，从外面帮孙嘉把门关上。恍恍惚惚的回到客厅，罗骁宇坐进沙发。机械的按下遥控器，电视里马上传出欢声笑语，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以为今天晚上等待他的不是天堂就是地狱，可事实上，他还在人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在他看来已经是背水一战的举动，却原来什麽都没有改变。
不，也许已经有些改变了。
生活不是言情剧，没有人可以不劳动不干活整天只纠缠於你爱我你不爱我这点事儿。此後的一个多月，公司忙翻了天。一笔大生意出了纰漏，罗骁宇和李天洋没日没夜的加班了十多天，後来还去外地出差和对方面对面谈判了一次，才算勉强补救。等到风波过去，罗骁宇才惊觉，孙嘉的期中考试都已经结束了。
生活就像一个精通化骨绵掌的武林高手，你给予它重重一击，自以为能让它翻天覆地，可到头来，它只是微笑著接下，然後在时间的余韵中，慢慢化去你带来的所有力量，直到平静如昨。

第25章
深秋的一个上午，罗骁宇得到本年度最骇人听闻的消息──赵瑛跟著老公移民了！连离职手续都是找人代办的。那时候罗骁宇正背著李天洋偷摸吃蛋糕，猛的瞧见MSN上蹦出这个消息，顿时天旋地转手脚发麻，直接把蛋糕扣到了键盘上。罔顾上司命令偷吃偷喝还连带污染了公司财产的下场，就是直接扣掉咳，两天加班费。好吧，罗骁宇承认李天洋还是挺厚道的。
你是说她刚坐完月子抱著孩子就跑了？罗骁宇企图从副总这里打探到更深内幕。
恩，她之前倒是和我提了一下，我没想到她当真这麽干了。李天洋也很无奈。
很可能是终於爱国情节爆发，决定出去祸害国际友人去了。罗骁宇嘴上这麽说，可心里还颇有点舍不得，他其实挺怀念赵瑛强悍的作风和帅呆了的女王气质。
我之前还纳闷，她干得好好的干吗非要再多招个执行助理进来，敢情是给公司找後路呢。李天洋忽然说。
罗骁宇非常敏锐的嗅到了升职的气息，眉开眼笑：听副总这意思，我是不是以後名片上就不用印那执行俩字儿了？
李天洋斜著眼睛盯了罗骁宇一会儿，忽然奸诈一笑：对，不用印了
等一下，罗骁宇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公司是不是不准备补充人手了
我看这几个月你一个人看得不错呀，干吗多招一个浪费资源。李天洋理所当然。
罗骁宇牙都快咬碎了，他现在看著李天洋，就特像当年华工看著美国西部那些没良心的矿主！
估计是看出罗骁宇内心的暴风骤雨，李天洋破天荒的让他准时下班。要知道，这阵子能有个准时下班是多麽难得啊。
坐到公交车上，罗骁宇无精打采的缩在座位里，不知为什麽今天的车特别颠簸，让他有些头晕恶心。皱著眉头，他忽然想起有一阵子没给周柯打电话了。电话接通，周柯还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问他最近怎麽样，他说还行，问他和同学老师相处如何，他说很好，问他孙嘉有没有够意思的照顾他，他来一句：罗骁宇，我手机不是单向收费，想问人家回家直接去问！
罗骁宇悻悻的合上手机，都说了，聪明的孩子一点不可爱。
到家的时候孙嘉没在，屋子里一片漆黑，离供暖气还有些日子，室内一片冰凉。罗骁宇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希望昏黄的光线能显出些许暖意。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演心理访谈，就是那种一个戴墨镜的人在父母亲人的陪同下和心理学家面对面解决问题，罗骁宇觉得自己也需要倾诉一下了，不然迟早也得憋出问题。
十点刚过，孙嘉终於回来了。估计是以为罗骁宇又会加班，所以突然看见沙发上有人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今天老板良心发现，不压榨我了。罗骁宇笑笑，希望能缓解尴尬气氛。
哦，今天同学过生日，在外面疯了一会儿孙嘉边说边脱鞋。
罗骁宇下意识的乱按遥控器，不断变换的节目声响让人更加心烦。孙嘉脱了鞋没有进客厅，而是直接进了自己卧室。不一会，换了一套休息穿的衣服到洗手间刷牙洗脸。
今天那帮人跟掉酒缸里似的，要不是我跑得快，一准儿被灌趴下。罗骁宇听著孙嘉在洗手间里大声说。
他灌你你就灌他呗，你那酒量怕过谁啊。罗骁宇头也不回的大声揶揄。似乎只要不面对面，他们就可以非常从容自然。
孙嘉洗漱了很长时间，好一会儿才拿著毛巾走近客厅。罗骁宇这才发现，他洗了头发。孙嘉平时总喜欢把头发乱抓一气弄成所谓帅哥造型，可其实，罗骁宇更喜欢他刚洗完头的样子，柔软的头发温顺的服帖在那儿，看起来很干净，很乖。一滴水珠从发梢滴落到脖颈，又贴著皮肤滑进衣服里面。这样的孙嘉，让罗骁宇莫名心跳。
没见过帅哥是吧。孙嘉的调侃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下一秒他就把毛巾罩在脑袋上开始擦头发。
罗骁宇看著站在客厅边儿上，离自己还有好几米远的孙嘉，不知道要怎麽接话。放在过去，只要孙嘉一洗头发，擦脑袋肯定是自己固定的娱乐项目，他喜欢那颗脑袋在自己手下被揉来揉去的感觉。可现在，对方语气中的不自然是那麽明显，让他望而生畏。
孙嘉不介意罗骁宇的沈默，还在那自顾自的说：你那弟弟够猛的，这才入学几个月啊，咱院最BT的那个李老太太，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我看就差去蒋老头那抢人了。
也不看看是谁弟弟。罗骁宇浅笑，不咸不淡的应答著。
孙嘉擦完头发，就嚷嚷著困，回屋睡觉去了。从始至终，和罗骁宇的距离都在七步以外。自己又不是七步蛇！
罗骁宇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抹背影。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他才无力的倒进沙发。心里闷得慌，就像憋了一肚子气却不知道找谁发泄一样，特难受。他以为有了那一晚，事情无论如何也会有个结果，可事实上，他们还和从前一样。不，应该说还不如从前了，他们没法再对视，没法在正常相处，甚至再也没一块闹过！每天晚上孙嘉都和他说不上几句话，而周末几乎就再也找不见这人。
罗骁宇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原本相处的不是很好吗，大学四年都挺过来了，干嘛非要做爱呢。图个什麽
关掉电视，罗骁宇回到了自己房间。打点电脑，挂上QQ，一群女人仍旧快乐的唧唧喳喳。有时候她们会突然通灵，然後蹦出一两句特绝的话，看得罗骁宇也禁不住跟著乐。一个话题告一段落，群里可算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刚告诉她们自己和孙嘉有突破性进展的时候，群里沸腾了好一阵子，让他的心也跟著飘飘然。可现在，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群里的女人们，都平静下来了。
这天晚上，罗骁宇从群里得到一个结论和两个方法，结论是：孙嘉害怕了，他觉得他不该和你发生关系。方法一：直接挑明，和他说你就是同性恋，就是想和他好。方法二：迂回著来，培养气氛多做个几次，估计他那弯就能拐过来。罗骁宇非常果断的选择了第二种。说他胆小也罢，窝囊也好，他确实没有直接坦白的勇气。群里的人笑，说你不怕做爱反倒怕坦白。罗骁宇没说话，直接下了线。
迂回战术的第一轮，罗骁宇决定找孙嘉出去吃饭，因为他们俩确实很久没一起下馆子了。正好周末是立冬，罗骁宇想了半天，决定把周柯那电灯泡也带上。
吃自助？你确定是请我吗，怎麽看都是符合你的口味需求吧周柯在电话那头刚一听罗骁宇要请客，便换上一副不信任的口气。
有人白请你还这麽多话啊！罗骁宇郁闷，周末过来，别忘了啊。
挂了电话，罗骁宇拨通了孙嘉的手机，不用翻电话簿，那串号码早就刻在了脑袋里。
喂
我小宇，周末立冬，咱一块出来吃自助啊我还找了周柯罗骁宇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加最後一句。
啊，周末恐怕不行我和同学先约好了，要不，下周末吧，行不？
下周末也行，当立冬一周纪念日过。呵呵。罗骁宇语气轻快的结束了通话。有一点小失落，不过没关系，起码算成功了80%。
下周就下周吧，後天那顿就当关怀周柯那臭小子了。

第26章
周日，罗骁宇带著周柯直奔自助餐厅，还是那家常去的馆子，连碰见的服务员开场白都是：先生好久不见。罗骁宇很为自己的老资格得意，虽然这不能带来折扣，但可以带来愉悦的饮食心情。於是罗骁宇神清气爽的去银台交费。
服务员在低头忙著找钱的时候，罗骁宇已经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美好的餐饮区。多麽诱人的画面啊，蛋糕，蒸饺，香辣虾，牛排孙嘉？！罗骁宇瞪大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窗户边儿，不是那个说周末已经有约的家夥还会是谁呢！
周柯顺著罗骁宇的视线看了过去，冷哼了一下，却半天没说话。罗骁宇不断的告诉自己，孙嘉对面那女孩儿肯定是他普通同学，可这话就跟太阳底下的肥皂泡一般，转瞬即破。看著女孩儿夹起块肉往孙嘉嘴里送，罗骁宇想也没想拉起周柯就逃离了现场。连钱都没要。
罗骁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跑，按里说要跑也应该孙嘉跑，可现实是，他就是逃了。像个犯错误被撞见的孩子，落荒而逃。
一口气，罗骁宇拉著周柯逃到了附近的KFC，快餐店里放著明快的音乐，却抚不平周柯的怒气：罗骁宇，你就是一彻头彻尾的二百五！
罗骁宇也不答话，只是在那儿傻笑著。
别笑了，难看得要命。周柯叹口气，放缓了声调。
笑了半天，笑够了，罗骁宇才故作轻松道：这要撞见了多尴尬。
周柯恨铁不成钢的怒视了半天，最後发现和罗骁宇生气的自己简直傻透了。於是他到前台点了杯饮料，自己降火。
好半天，饮料下去大半，周柯才听见罗骁宇轻声问：那女孩你认识吗？
终於想起来问了？周柯冷笑，边吸著可乐边说，那女的和我一届研究生，也是咱院的。听说她爸是哪个大学的教授，反正算是书香门第
你早就知道？罗骁宇听出端倪，语气不自觉的有了些许责难。
周柯终於放开吸管，看著他。那眼神很淡，却有著不容逃避的意味：罗骁宇，这种事儿你想让谁插手呢
沈默。罗骁宇的沈默是因为找不到话来反驳，周柯的沈默是因为他打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罗骁宇是属於那种典型的自我安慰强人，如果不下狠鞭子，那麽天大的事儿到了他那里，都保证给你三分锺就想开，周柯看得透彻，所以他不介意做抽鞭子的人。
周柯永远记得第一天见到罗骁宇的情景。那时候他老爸正跟那个将要进入他们家的阿姨聊得开心，一个小胖子就忽然蹦到自己面前，特认真特温柔特正式的特哀怜的看自己，那眼神能挤出一汪水来，一刹那，周柯还以为自己成了非洲难民，正面对国际红十字呢。然後小胖子就开口了，他说他叫罗骁宇，比自己大一岁，以後就是自己哥哥了，说他保证做个称职的和蔼的让人充满无限安全感的好哥哥，说他会一直照顾自己，学习上的生活上的感情上的啥事儿他都包罗嗦一大堆後，准哥哥吐出结束语：咱那屋打了个上下铺，我能住下面吗？周柯也是个怪人，前面一概没感觉，就这最後一句，让他的心莫名其妙的暖了一下。也许是骨子里，寂寞怕了。
罗骁宇最终还是实践了请客的诺言，只是自助变成了快餐。告别的时候周柯问罗骁宇打算怎麽办。罗骁宇摇头，然後赶紧在周柯暴怒之前补上一句，想不明白我就不回家。这才把周柯打发回了学校。
送走周柯，罗骁宇就真的没回家。就像周柯说的，这事儿谁都不能插手，就得他自己解决。可怎麽解决呢，罗骁宇觉得自己正面对著一团扯乱了的毛线，千丝万缕，却找不到线头。
罗骁宇在街道边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逐一回顾认识孙嘉以来的每一个细节，却发现，自己只记住了那些快乐的。而孙嘉与两任女友交往的那段时间，记忆一片凌乱。这算不算他罗骁宇独有的自我催眠系统呢。呵，罗骁宇苦笑，疲惫的对著天空叹气。这才发现，天色已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