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修罗（第一部）——然黎

　“但是……”

　“如果你不走的话，谦益就会死了，这样都没有关系么！”

　望着那双湛如秋水眸子泫然欲滴，居然是浓浓的不舍，逸再次扬嘴笑道，“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跟你打勾！”

　伸出尾指，勾上他的，然后拿起他手中的千凝，“我会带着这把剑一起回去的，相信我！”

　魂木然，只得呆呆望着他，突然伸开双手，紧紧抱着柳逸，埋在他的胸膛中，呢喃着，“狐狸眼，你一定要回来，一定，一定要！……”

　柳逸被他‘热情’的拥抱勒得身上的伤，很痛，只是他没有推开他，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那颗心却是感到一阵阵的阳光，融开了心底中最深的冰层，心中感叹，唉，又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然后，然后，逸推开魂，拿着千凝，背对着他，一声，“现在，走！”

　魂飞速过去，再深深望了一眼在和梅尧臣对峙着的柳逸，才刚踏出几步，就听到那宏厚的怒吼，“你娘的，纳命来！”

　转头一看，面目狰狞，双眼发红的辛几道挥着他的铃刀从另一边丛林深处奔出来，直砍柳逸。

　魂一愣，停住，就听到柳逸喝声，“走！”

　只恐舞衣寒易落，愁人西风南浦，怕难见旧时柳！

　不知为何，魂突然就想起这几句词，‘怕难见旧时柳’，不要，不要！

　“柳逸，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你要、挺、住”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魂的口中发出！

　“我知道！”逸转头一笑，“我相信你！”

　然后，魂脚尖轻轻一跃，踏上树枝上，拼了命向前，逐渐，慢慢地身后那兵戎相交的声音淹没在……远处！

　柳逸，柳逸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柳逸，柳逸，柳逸……心中全是柳逸这两个字……

　“你以为你有能力挡住我们两个么，哼！不自量力！”梅尧臣不屑说道，却冲不开柳逸的包围，想去追魂却不得。

　“你娘的，居然使诈，刺我三剑，今天老子我不在你身上刺你三十几个窟窿，我就不叫辛几道！”恨恨的声音从他愤怒的嘴里吼出！

　柳逸一个翻身，把手中的千凝一施力，剑便如脱弓的利箭飞向梅尧臣，再一掌打向辛几道！

　然后稳稳地站落在不远出，冰玉般的面容上慢慢绽出一丝极浅的笑容，却是噬血残酷的，寒光湛湛的狐狸眼中更是流光溢彩，却是深邃不见底，周身的气息随即也慢慢冷僵下来。

　他望着对面的两个诧惊于与刚才他完全不同的强劲的杀气的仁兄，他一字一字道，“辛几道，我敬你是个汉子，重情重义，刚才我已经点了你身上‘丹田十个’穴位，只要一个时辰后你就能动，没想到你却强硬冲破，现在愿意来送死！很好！”

　“为什么我就得听你的，告诉你，老子不怕！”辛几道虽然有点惧怕他身上的杀气，但一听到柳逸那个挑衅的话，就顶了回去！

　没有理会辛几道的叫嚷，柳逸望着梅尧臣，一字比一字更冷，“小魂只有我才能碰，你唯一的不该就是伤他如此重，所以你、该死！”

　“你到底是谁！”梅尧臣诧于他那骇人的气息，吃吃问道！虽然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不愿相信，对，是不愿相信！他怎么可能会在这儿，怎么可以在这儿！

　“死人不用知道那么多！”逸冷笑一声，慢慢走向他们。

　睥睨万物，残酷无情的目光在慢慢靠近着他们！逸冷冷一声，“出！”随即左袖里一把墨绿光透身的软剑出现，左腕一震，剑身绷直，恍若一根绿色水线，绿光粼粼，逼人眼目。

　“你……是……！”

　随即一场腥风血雨开始！

　“八皇子！”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停下来，对着那个满脸血迹，身上破烂处隐约可见的血迹，是流光，是流光！

　“属下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流光跪在地上！

　魂这才从满脑都是柳逸的思想中醒过来，“流光，到底是什么回事！”

　“禀告殿下，据刺客的口供，三皇子密谋兵部尚书，禁军统领，本是守护皇城的三万御林军，现在都听命于三皇子，他们准备逼宫！他们趁今次的狩猎，准备一场弑父杀兄砍弟来夺得皇位！现在皇上已经被三皇子抓住！”

　什么，平时看起来像个‘草包’的三哥居然造反，他的父皇被他抓住，那么其他的呢，那么那个平时聪颖绝顶，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远征横扫边疆动乱的二哥呢！那么那个暴戾冷酷，睥睨一切，文武齐全，对谁也不理不取，却肯为六哥一声不哼受罚的五哥谢舜钦呢！他们怎么可能会如此被擒，甘心屈居其他人的脚下！

　“二哥和五哥呢！”

　“这点属下不清楚！现在这个地方危险，恳请殿下快点跟属下逃出这个地方，将来好能创出一番事业！”流光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有点惘然的殿下，他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再怎么老成，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一个少年，那个曾在翼王的庇护下活着的主人，怎么能承受这么多的来自亲人的伤害！

　这天终究要到来，你谢泽魂不是一直都知道么，怎么它到来，你却怕了，不是说了，那些人怎么对你，你就要十倍，一百倍还给他们，只要你现在活下来，你就能对那些加害于你的人，要生不能，要死不能！就可以再见到你的苏哥哥，就可以救回谦益，就可以救回……柳逸！

　柳逸，狐狸眼，……柳逸！

　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魂在踏出第三步时，突然停了下来！

　背着谦益的流光回头看到那个停住脚的泽魂，他的脸上流露出的笑，似悲似喜，似伤似愁，还有以前未曾看过的温柔，流光不解，只得问一声，“殿下，……殿下！”

　魂望着他，再望着他背上的谦益，那个笑才叫春意洋溢，是十岁前不知人世险恶，不知忧愁的笑，只是少了当时的顽皮得意，多了一份不可言说的温柔，他道，流光，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希望你能尽你全力，尽你一切的努力，尽你对我的一切的情意，把六殿下安全送出去，最好能把他送到五殿下身边！你能答应我么！

　“殿下，那么你……”流光一惊，看着这时的殿下，他觉得一切都诡异，怎么他看起来，好像……开心！

　“如果见到苏哥哥，就告诉他，我会好好地照顾柳逸的，不会让他穿的象乞丐，每天每晚都让他吃得饱饱的，但不会再让他随便喝酒的。说我会想念苏哥哥的，叫他别忘了我！”

　说完，夺过流光的剑，继续说道，“从这里往东北方向走二十里，你会发现有一块奇大石头，石头后面是一个山洞，从山洞出去，有二条路，往有杨树那条路走，那条路出去后就是东日街傍边的树林的入口！现在就走！”

　“可是，殿下，你……”

　“如果，如果，……谦益找我，你就说我和狐狸仔到远方游历去了，或者一生都不回去了，叫他别担心！”

　“殿下，……”

　可惜，背影逐渐隐没在丛林中的泽魂听不见，也不愿听见。他现在只想找到那个给了他坚定信诺，那个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容，那个给了他庇护宁可自己受伤留下善后，那个在明知自己会死都笑着对他说‘我相信你’的人，那个那时候自己非常喜欢的，……柳逸！

　他知道，如果就这样逃出去，他一定没有机会再去救柳逸了，他不想失信于那个给了自己那么多信任的人，所以他要回去。即使回去，即使可能救不到柳逸，即使可能自己也会因此丧命，即使再也没机会见到苏哥哥，即使再也没有办法报仇，即使……

　这个也不重要了，只知道他很想、很想，再见一眼那个浅绿色，有着狡黠得意，眼角会微微上翘的狐狸眼，那个他到现在也想不透的人儿——柳逸！

　真的，好想！

　隐约知道就是不远，却听不到任何的兵戎声，原本一颗吊在半空的心似乎被大石压在上面，猛地坠下深深的湖底，怎么会这样，狐狸眼……！

　没有一个活人的气息，就是魂站在一堆死尸看到后，唯一的感觉。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就可以死呢，他还没有见到他回来，怎么就可以失信于他……

　眼睛在这片萧肃，寂静，凄凉的土地上拼命找，心惶意乱地叫，“柳逸……，我知道你还没死，快点出来，快点，柳逸……”

　脚下不留神被尸体一绊，他扑在地上，眼前一点点绿色，是……柳逸的锦衣，是他的锦衣……，被压在黑衣人下。

　“死狐狸，臭狐狸，你骗我，你居然骗我，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够骗我，你死了谁去赔聚仙居的一千二百两，你以为你死了就不用你去赔，你倒是想美，你快给我滚出来，别想赖帐，你快出来……柳逸，你这个死狐狸，快出来，你这个只懂吃喝拉睡的狐狸眼，谁叫你出来打，打不过就跑啊，你的名言不是‘走得快好保命’，现在……你怎么就不跑，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可以……不等我回来！你是个骗子，大骗子！我……”

　“小屁孩，你……怎么……可以……这么诅骂我，我……可是……”

　魂抬头看到那个从树上跳下来，一身绿衣翩翩泛带红，脸色苍白，一手持着千凝，一手按住肩头，一步步慢慢向他走过来，全身象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猛地爬起，比飞快还快地扑向来人，像猛虎下山。

　来人一个不稳，往后倒去，魂整个人就像只树熊趴在支持他向上活命的树干上，双爪紧紧抱着他的树干，紧紧，狠狠地，生怕他会下一刻就会消失，不，应该是狐狸的腰杆，把狐狸还没有说完的话都打断了。

　“小魂，你……”逸搞不清楚这个小魂在搞什么，但……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紧，他可是受了重伤！

　“别说话，我……还……以为你……死！”魂抬起头，望着脸颊有一道血痕，不深，但是一片惊讶的柳逸，笑道，“然后，……你就出现了……我……”

　咋初见魂两行澈清如珠的液体，那双眸子真切地凝视着他时，哽咽时言语间无意流露的真诚，纯粹令人动容。

　那颗冰冷的心……有了温度！

　逸怔怔地，俄顷抬起手，慢慢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唤了一声，“小魂……！”

　魂望着他，渐渐俯下身去，凑在他的耳边，脸有点热，当然他自己不知道他脸红，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脸红！

　“你……好重！”逸终于闭不住，怎么小魂会这么重，也不见他平时怎么吃东西，怎么能够这么重，难道说，难道说……我那几次不见了的桂花糕是他偷吃的，岂有此理，小魂这个混蛋，怎么可以吃我那些宝贵的桂花糕，我可是特意留给他的义哥的，他……

　看到魂没有像以前那样气得大叫再爬起来骂他‘臭狐狸’，现在他的爪紧紧揽着他的颈部，脸还是紧紧贴住自己的，有点不解。“小魂……！”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到左脸被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轻轻触了一下，轻柔，缥缈的，那是……

　“小魂，你怎么可以舔我，我可不是桂花糕！”小魂很饿么，怎么可以舔他，他脸上很脏，他不怕拉肚子么，真是的。

　魂抬起头，脸看起来很红。

　奇怪，怎么会发烧，是也应该拉肚子啊～～

　刚想问他有没有事，魂又低头再一次‘舔’他的脸！

　感到魂的与平时异样的举动，逸就想挣扎起来，你问他为什么要挣扎，傻瓜，他又不是桂花糕，如果小魂就因为这样‘舔’他而导致拉肚子，他可没有银两给他看御医，所以他非挣扎不可！

　“别再动！”魂听起来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你居然敢喝我，喂，好歹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居然这样喝我！我就是动，你能拿我怎么样！

　然后，那个被树熊压着的狐狸被某某点住丹田三寸处，动弹不得，然后，又被人点住哑穴，那些‘我不是桂花糕’的废话哽在嘴里！

　然后，然后……

　魂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他的柔软处……

　逸木木然地望着那个满脸透红的小魂，久久不能言语……

　那个好像是叫吻……

　第八章

　直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向他们的方向逼近，魂把认真埋在他颈窝间的头颅抬起，望着他，脸上还是绯红色的，但眼睛却是说不出的得意和……理所当然！

　“你……..我…….，你…….逸在解开穴道后，也不晓得此刻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小魂那个…他知道他是一个男的么，虽然他也知道长得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可是他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错，美男子！但他也不想啊，他平时穿乞丐装，就是为了少惹那些狂蜂浪蝶，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天妒蓝颜啊…….

　柳逸一脸的愣然，嘴微微地翕开，眼睛除了一片迷茫之色外，其余的都很正常，起码在魂的眼中，他是这般想的。他当然不会让现在的柳逸说些什么，因为他一出口，只会破坏气氛。所以他只是一把扯起地上的他，看似粗鲁的动作却在碰到他的时候很温柔，只是冷冷的一声“别出声！”令逸感到他扯痛他罢了！

　这个时候绯红的潮已经在魂脸上褪去，一脸神色严重，抓住逸的手感到一丝丝的颤动，他紧张，逸感到他的紧张，于是那只手反握着他的，对着他看过来的魂一笑。

　“蓝统领，这边…….

　御林军蓝裕如，这个名字魂不能不耳熟，现在都听命于三皇子了吗？不，我一定要逃出去，为了他，望着站在他身边那个重伤号，魂的眼睛闪起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一定要带着他逃出去。

　虽然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个动作究竟是怎么了，但…..很清楚的是，他刚才可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而且他对于刚才的没有丝毫的后悔。那样的柳逸，他真的很喜欢，那样活着的柳逸令他觉得很心安！

　“现在，你能跑么？”

　“应该可以。”

　“现在来的应该就是打算逼宫的三皇子的御林军，逸，我们一定要走！”

　“嗯！”

　本以为会抱怨一大窜的柳逸，只是平静地望了一下前面不远的丛林，也很平静地答应了。

　他们跑在路上，但确切一点来说，只是比走快了那么一点点。周围的毛草丛生，时不时的荆棘，在加上逸额头上不停冒出的冷汗，越来越苍白的嘴唇，让前面的路更难走了。

　逸虽然一声都没有哼出，但注意他的魂又怎么看不出。恨不得自己能够代替那个人受这些苦的魂，只能更加紧紧地加重自己在扶助他的手上，叫自己不要理会周围隐隐出现的叫喝声。

　“小魂，你……你……自己…….逸的声音连一句也说不出，连续几个小时早叫他这身伤重上加霜，看到在他身边扶住他的少年，他只能苦笑，不能叫小魂在这儿丧命，刚才对着那两个人，他已经出了尽力，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能让他们去追杀小魂……至于后面小魂会来找他，他可真的算不到.....他一条命，如果就这般去了，就这样吧，也总算是兑现苏易函的话……

　但现在让小魂跟着他一起，他倒是成了他的累赘……

　魂总算慢了一点下来，“你哪里痛？”略带一点不知所厝。

　“你…..自己能……用轻功….走吧？”

　魂望着他，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我不会扔下你一个的！”于是不顾逸的惊讶，他背起那个只比他高一个头的逸，就走！

　“我…..决不！”

　即使在他背上，却依然不减他那份的坚定与不容质疑的傲气。

　背上的男子虽然见他一直吃东西，怎么感觉没他看上去那么重，虽然魂自己觉得自己的体力不济，但此刻他却感不到逸给他的负荷，这真的是逸么？

　望着眼前的包围着他们的那些穿着黄衫，身着金色铠甲士兵，魂苦笑了一下，扶住那个已经半昏半醒的逸，逸的脸上已经是苍白，嘴角有一丝的血迹，如果不是魂支持了他大半的重量，他一定会在此刻毫不客气倒下去。

　魂身后是断崖，可能不高，但魂还是看不到它的底，今天真的出门不利，再过一个小时就天黑了，如果是天黑，那么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会很大！可….偏偏差那么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