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婆婆

作者:婆婆  录入:02-21

  大量的鲜血从断口喷射而出。红的脚尖处立刻汇聚了一大滩黑色的液体。
  那鸟在红的手上挣扎地发出恐怖的尖叫,不一会儿便在飘落的羽毛下气息渐弱。而它的同类们则因为这突来的变故,再不敢靠近,我耳里一时间只听见扑棱棱飞起的声音,连同原来还栖息在田间的禽鸟,黑色的羽翅霎那间仿佛遮住了苍穹一般连成一片。
  我吓得说不出话,只直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睛地盯着红的手,鲜红的血从红的指缝间滑落,眼前这幅妖异的景象,让我只一昧呆怔在原地。
  小猴子,你没见过这种鸟吗?红将手里的鸟还垂死挣扎着的尸体朝一旁远远挥开,嘴角扬起了不屑的弧度,嗤鼻道,这可是在这一带被称为清道夫;的食人乌鸦啊!
  我没有回答红,只抬头看向那只被红扔出几公尺之外的残鸟。不管怎么说,虽然一直都知道红是杀手,但是再次看到,即使只是他残杀动物的一面,我便感到身体发冷。
  那巨大鸟笼里的腐烂尸体看似已经在我脑海中消失,但是我知道那种死亡之前癫狂的刹那却绝对会成为我一辈子的噩梦。
  只是比起要跟红在一起保护他纵容他的决心,却让我能够忍受这一切。
  这时,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的血味,之前才刚刚散去的那片黑雾又围拢回来,蔓延到旁边,迅速包围住了那只残破的躯体。
  还没来得及去扑腾几下,那鸟儿便被同类撕扯开了另一边的翅膀。
  原本还壮硕肥大的身体很快便成了其他同类口中挣抢的美食,一片片羽翅在空中带着点苍凉感地优雅盘旋,坚硬而厚重的嘴喙经由死去同伴鲜美的内脏而互相牵扯着直冲上天。
  有红色的雨从空中啪嗒啪嗒地掉下,但在还没有落到地上的时候便已经被守侯在一旁的黑鸟吃进了嘴里。
  刹那间那被红扯碎的残鸟就已经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不过虽然半滴痕迹不留,但那奇臭无比的血腥味却清清楚楚地弥漫在空中,经由这原野上吹起的凉风,作呕地涌进鼻端。
  于是我皱起了眉头,捂住嘴巴,不禁感到胃里开始翻腾。
  仿佛永远都解决不了的饥饿感呢!红似乎对我的反应视若无睹,转头朝我露出笑容,不是故意杀戮,而是只凭本能。......跟人,很像不是吗?
  那张脸,明明是那么美丽得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但嘴里说说来的话,却为什么那么冰冷呢?
  ***
  在天大亮的时候,红带着我,准备在这个地处盆地间的怪异村镇里歇下脚来。
  刚开始我还有些迷惑,傻傻地问红我们是要逃到这里隐居下来么?
  如果是逃亡的话,反而不能从山路走。红打着哈欠,头也不回地说,是为了避开耳目,等他来。
  他是谁?我好奇道。
  ......但是听到我的提问,红却仿佛走神一般,疲惫地转开了脸看向前方。
  那是一条连接着农田和村庄的集市的热闹街道,兜售着各种各样新奇玩意的摊贩林立在道旁。也有几只大乌鸦偶尔停留,小心地趁着行人不注意的时候啄食道旁垃圾里的活物内脏。
  不过所有的景象里,最让人觉得古怪的却是那些打扮华丽的游客了。
  与悠闲而清净的农庄留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手上戴着缀满柔软蕾丝的精美手套,提着小巧而没有什么实用性的手提袋,打扮得珠光宝气地出游的贵妇人,在表情一本正经的绅士的搀扶下,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塔夫绸的裙子在初春早晨并不太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搭调得就如同我第一印象里农庄的宁静和清道夫抢食时引起的喧闹。
  因为当地曾经是审判庭,在1768年间曾处死过当年引起动乱的盗贼首领,于是现如今便成了知名的旅游胜地。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红开口解释道,望着远处的某一点,他的脸色非常灰白,带着某种虚渺的神情,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
  
  28
  在街市快要到达尽头的的地方,横亘着三座铁索架起的吊桥,直通往一座靠山而立的城堡。从壁石打磨得细致的弧形,还微微能看出巴洛克风格的古旧建筑,又似关卡,又似某买下公房的贵族之私人宅邸。
  红差了人与城堡的主人通报,没有过多久便有人出来迎接我们。
  那是一个高挑的中国人,穿着很有东方味道的对襟长袍。跟红一样是黑发,只是要更长一些,用红色的发带同样束起在脑后,一直几乎拖到了膝盖处。眉毛修剪过,非常细致,说话的时候眼睑略有些低垂,让人感觉恭敬而严谨。脸长得也极为端正,肤色白皙,是个让人会不由得多看几眼的男人。
  言谈之间我才发现红跟这个人似乎早已经相熟。不过因为那是个寡言的人,所以红并没有机会跟对方深入交谈。
  只要能出高价便可以得到观看行刑的资格,只是同时也必须得签下契约。那俊美的男人语气有着公式化的冷静,玉器撞击一样听着耳里有种华美的冰凉感,我个人并不以为让那么小的孩子变成同谋有任何值得赞同的地方。
  虽然已经有16岁,但是相对于其他同龄人来说,我是显得更加瘦小,这也许就是我被这个男人这么说的原因。
  我不经意地看向红,只见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沉吟道,可是他是我带来的人。我有资格教导他一些东西。
  红口中指的教导的内容,我在三天之后见识到了。
  而那真是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地狱景象!
  原来在城堡的正后方,有一条通向秘密刑场的水道。我们跟其他一些据说花了高价的游客一起乘坐了主办方帮我们雇的游艇,到了一片装饰得有如古时的刑场一般的地下建筑。
  来自地底的潮湿气味和窒闷的空气都带给人极度的不适感。
  我这才明白了之前红邀请那个中国人时对方却摇头拒绝了的原因。
  仿佛与世隔绝的所在。旁边坐着的都是一些神情怪异的陌生人。其中大多是一些有钱的商人,他们貌似扭曲的脸上是带着吃了迷幻药后产生的癫狂迷乱。
  而被围在中间的圆形舞台起初只是跳跃着几个身穿好笑斗篷,脸上画着夸张油彩的小丑。睁着闪亮的眼睛,做出各种诡谲搞怪的动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类似的表演,所以觉得非常惊讶,那些身型非常矮小的艺人身体的柔软度却好到有些恐怖,能够做出比如在同伴的手中首尾相衔地结成一个圆圈,或是将身体折成不同的形状然后通过狭小的容器。
  我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刚开始时看得极为专注,甚至连红在一边喊我的名字也没有听到。
  舞台上音乐也带给人能治愈某些心伤的梦幻错觉。原本对自己的人生所觉得痛苦和焦躁被那异常愤懑却又迷狂的音乐拖走了。
  跳跃的身体就仿佛在人间逡巡不去的幽魂,当幽魂停下身来后,他整个蜷缩在了一起,蠕动的样子就仿佛一团死肉。其他的小丑仍然在他的周围笑闹着,不久之后才让出了一些缝隙。
  从那缝隙里看到的景象,令包厢里的一些女人发出了大惊小怪的尖叫,掩了脸害羞地不愿去看。而男人则发出了笑声。
  对眼前看到的一幕,我同样也觉得惊奇,刚开始只是纯粹讶异于那值得赞叹的技术,而到现在看到演员表演自行口交的一幕,便觉得那不仅仅是出人意表的演出了,有一种与这个地下俱乐部相称的恶毒诡异的味道慢慢浮现出了台面。只是当时我还是一昧地觉得有趣而已。
  那演员从身体摇耸得厉害的动作到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一动不动,让我感到他已经在人前死去了的寒意。
  人活在世上,怎么选择骄傲地生,又怎么选择屈辱的死?上帝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看你是准备赎清原罪,干净地升上天堂,或是带着罪孽,永坠地狱而死去......
  带着边缘镶有钻石和羽毛的华丽面冠的司仪,有着恶魔般诱惑人的声线。
  我追寻着他的声音,对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毫无所知。
  然后有人被蒙着眼睛带上来,那漂亮的声线于是开始宣判他的罪行。
  原来那是一个曾用铁锤敲死亲兄弟的人。所以便有之前的小丑之一化身成刽子手从他后面过来,将铁锤从他的天灵盖敲下......
  一瞬间我还并没有意识到出了什么事,直到那花白的脑浆顺着那人的额头涔涔而下,仿佛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落在了他的脸上,然后是从头皮处渗出的鲜红的血液覆盖了上去,在整个脑袋爆开后,才有红色的东西喷薄而出。
  在空气停顿了好几秒钟后,现场才喧哗开来。我这才感到全身在刹那间变得冰冷。
  那......那是......那是杀人......
  我的牙齿打颤,因为无法接受眼前那一幕而几乎到舌头,连话也无法说得完整。
  在一旁的红揪起了我的下巴,看到我想要呕吐的表情,掐住了我的喉管,但即使这样,恶心的感觉却并没有离开,胃里还是继续翻腾个不停。
  这是在处刑而已。红微微笑道。
  而我却震惊地看着他的笑容,就仿佛看到一个微笑的恶魔。
  怎么可能?这......分明,分明是杀人!
  红没有理会我的控诉,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似地看着远处的某一点,于是我似乎有些懂得了他之前在我面前残杀乌鸦的行为,一时间因为觉得可悲而撇开了脸。
  我们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那是唯一一次我宁可红不理我。因为我无法面对,想要逃走。
  当时我并没想过自己曾经对红说过绝对不会逃避的承诺。我无法承受眼前的一幕。
  只是可笑的是因为脚软而最终并没有逃开。
  然后我便紧闭着眼睛,听着舞台之上那活生生的地狱里所传来的悲惨声音。
  小猴子,如果你经历过那要熬过几个小时也不允许死去的刑罚的话,你就会知道,这样的私刑中,也许极刑反而是最仁慈的做法。
  正如红所说的一样,原来被打破脑袋只算是最仁慈的刑罚,而慢慢地继续下去的,是让人无法承受的即使经过长时间的折磨也不允许死去的酷刑。
  紧接着因为偷窃而施以烤脚刑的女人震耳欲聋的凄惨哀鸣之后,是一个被判定为背叛主人的高大男人,手臂朝后反剪着,用绳索高高地吊起。我看到那充当施刑人的那丑角脸上,油彩浑浊地调合在了一起。所以我根本看不出他此时到底在哭或是在笑。
  他将绳子的另一端缠绕在腰上,跳跃间绳子便一下下猛力抽紧,那口中被塞着口球的男子无法言语,他只猛烈地摇头,并发出呜咽的声音,混杂着血色的涎液顺着嘴角一溜溜地向下滴落,只没有多久,他全身的骨骼就仿佛被抽光了一般,身体松软地下垂了。
  用松骨的方式使所谓的罪犯全身的关节移位,然后闪着荧光的长钉被人用托盘盛着交到了他的手上,小丑并没有停顿,那长钉被他毫不留情地打进男人的手指,关节被一个一个地卸了下来。那清脆的卡嚓声,随着沉闷的空气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鼓。卸下人的关节比想象中要费劲很多,于是那被强行堵住了喉咙的哀号便不停地传来。有原本还站在大厅里观望的女人被那情形吓得脸色发白而昏倒,于是被身旁的男人衣衫不整地拖出了刑场。
  我这才注意到这长刑罚的恶毒之处。
  在大庭广众之下,凭借器具将人的身体弄得残破不堪。
  这情景真是何其熟悉。
  在我为了生计而跑到屠宰场工作的那段日子。那一幕幕当时仿佛理所当然的景象,在我面对此时眼前的这一切,却再也安静不下来。
  这个时候红突然抱紧了我。
  接触到他如同火一般高热的体温,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僵冷如冰块的身躯。
  怎么了?红少见的温柔语气,让我打了一个寒颤,好半晌,我才微微往后蜷缩了一下,靠在了让我感到些许安全的墙角。
  我们所处的地方并非是与与其他观众隔开的包厢,而是非常接近嘈杂的大厅的地方。
  我一瞬间仿佛觉得身旁那些道貌岸然的观众都是些以嗜血为乐的魔鬼,甚至包括是红,所以连他的问话都不愿意回答。
  但是红却那么强硬地抱着我,他的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腕,我分明知道他的指甲正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皮肉里,但是却根本不觉得痛苦。
  小猴子,你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么?
  红却执拗地叫我,那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让我觉得惊骇莫名的恶意。
  所以我第一次用力地挣脱了红,我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忍不住朝身边这个在此时此地却还可以平静沉默的男人嘶喊出声:喜,喜欢?红,我不觉得......以,以伤害人为乐的地方,会有,会有让人觉得喜欢;的想法。
  我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满脸都是泪水。眼睛也肿胀得看不清东西,鼻水流进嘴巴。气管整个张开了,因而不停地打着哽咽。
  伤害人?小猴子!你没有听见他们说的么?这里的每个人都罪孽深重。都是该死的人!
  是的,那个时候红说的是这里的每个人,而不单单是指受刑者,但当时的我情绪太过混乱,所以根本没有去仔细听红到底跟我讲了什么。
  我只是惶遽到不断摇头,红,你真的,真的觉得他们,所犯的这些罪......与这些恶毒的刑罚相当么?
  也许还不够!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红,你说谁知道呢!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真的犯罪,或者只是这个恶心的地方用来伤害人的借口!......红,从小到大,我就不断被送进拘留所,那些混蛋,他们说因为我犯了错,所以便以各种名目来伤害我!伤害我,然后告诉我那是罪有应得......红,那是十年前的我,只是连杀人的刀都拿不动的孩子,......我不识字,他们却拿这个国家的法律给我看!我没有聪明到可以反驳他们,也没有力气去反抗。所以便只能被毒打,被侮辱。他们朝我吐口水,说,罪犯根本不配做人!但是这些绝对不是真的!......红,人不可能真的成为牲畜!即便是我,会因为可以跟红在一起而觉得开心,如果红离开我,我觉得害怕......红,人不可能真的成为牲畜!
  是么?骤然转头看着我的红眼中有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他伸了手,落在我的脖子上,他细长的指尖,沿着我还并不太明显的喉结往上,然后轻轻地扣住了我的下巴。
  红那原本漆黑的眸色在这个地下墓场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倒映了我的发色,呈现出一种极为邪魅的艳丽。
  我曾多次因为他魔魅的眼睛而陷入咒语般对他的臣服中。
  而这次也不例外。
  
  29
  红的嘴唇靠近了我的耳朵,他优柔又清澈的声线带起的波动让我颈后寒毛直竖。
  我是被诱捕进红所编织的网中的飞虫,软弱到只能任凭他摆布。
  小猴子,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背离于常理之外的事情,可是偏偏正是隐藏在公众的视线之下的,因为这也许就是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的地方。他们会为很多事情,比如这个社会和宗教所不容许做的事情,他们会为此感到羞耻,会想要极力隐瞒。但很可笑的,有很多这样的人,却希望看到不相干的人,在人前暴露出对方羞耻的一面。的确有很多人以此为乐,也以此为安慰。
  也许刚开始只是小小的恶作剧而已,但渐渐的,他们需要更多,更刺激的东西......所以他们喜欢看歌特式的小说,看以悲伤为结局的戏剧,甚至是亲眼观看行刑的现场......有很多人会为这样的地狱景象而落泪,他们同样也甚至会为恐怖的景象而脸色煞白地晕倒在当场!但是下次他们还是不会记取教训,他们会来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花大把的钱,用来痛斥这个残酷的世界,也或许就跟你一样,来发散一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心。
  那就是本恶的人性。一个人因为仇恨,或者是爱,对另一个人施行惩罚,并不算实际意义上的残暴。所谓的暴虐,便是在公众面前做出的一些残酷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权力!......小猴子,你不用觉得奇怪,认为这种的虐待太过于做作。因为这个世界的文明,正是不断由此类的事情堆砌而成。事实是,许多人因此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他们的一生都因此而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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