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管家————申肖

当管家小源还没有成为管家的许多年前。
那一年，他迈出了大学的校门。像所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他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有志向的三有好青年。
那个时候，他虽然感激谢家的恩情，却还没有打算继承养父的职位，成为谢家的管家。
少爷那时还不到十岁，调皮机灵，令一干谢家长辈头疼又骄傲，不知如何是好。谢老爷某日灵光一现，想起了方家收养的孩子。
那孩子的品性他早有耳闻，虽不是顶聪明的人，但是温文敦厚，待人可亲，在一干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夥子中相当出众，用来调和自家被宠坏的儿子的脾性最合适不过了。
就这样，方景源成为了谢家少爷的伴读。
说伴读是好听一点的说法，更精确地说，他就是个专属男佣。举凡相关事宜，无论巨细，哪怕是擦脸抹嘴的小事，也要由他亲手打理。少爷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上课他陪在一边，玩乐他站在一边，简直是二十四小时贴身服务。
那两三年，酸甜苦辣什麽滋味他都尝过了。但回想起来，更多的是丝丝沁人的甜......
少爷上了初中之後，就不再那麽依赖他了。感到寂寞的同时，他才恐慌地意识到，他的生活已经和小小的少年密不可分，不知不觉间身和心都变得太过软弱！
於是，他毅然决定离开少爷，去国际管家学院深造，成为一名管家。
他成功了。
在继续陪伴少年身边的同时，也在两人之间隔开一道永远的墙。
这堵高墙，名为"主仆"。
他是主，他是仆。终其一生，也不会改变！

在他发呆的时候，少年已经醒了。
"源叔，你干嘛眼睛睁这麽大？"
略带笑意的慵懒嗓音，贴著他的耳朵响起。
他陡然一震，敏感的耳朵颤巍巍地抖了抖。
"少、少爷......"
他没听错吧，少爷竟然......心情很好的样子？！顽固刁钻的起床气呢？少爷居然转性了？还是说，有什麽好事发生了？

15

紧接著，他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身上清凉异常，似乎不著寸缕，和自己的身体某些部分重叠的温热物体更是出乎意料的光滑细腻，似乎是──
少年的肉肉肉......肉体啊！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轮番上阵，在他的脸上表演了好一副变脸秀。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养父母家喝酒，怎麽一转眼就光溜溜地和少年并躺在床上！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少少少......少爷！我怎麽会在这儿？我我......我的衣服呢？"
後面那个问题最重要，拜托了，少爷！就算你不回答前一个也没关系，一定要为我解答後一个的疑惑啊！
少年倒是答得爽快。
"我把你带回来的。你的房间没人能进得去，所以就让你睡这里了。至於你的衣服......"
少年似乎故意地停顿了一下，他大气不敢出，竖起耳朵紧张地听著。
"......不是我脱的。"
"啊？"
莫非是他喝醉後狂性大发，把自己脱光光了？
少年翻身下床，走进浴室，留给他一个无限遐想的（裸）背影。
在那片原本美丽无瑕的裸背中央，有几道非常明显的红色抓痕。
该不会是他醉酒後对少爷......
骤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倒，他倒抽了口气，脸色发白。
他什麽也没有看到！什麽也没有！

"砰！"
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穿著天蓝色睡衣的小男孩气焰嚣张地闯了进来。
他的身後跟著慌慌张张的女仆，焦急紧张得手足无措。
"姓谢的！你家的佣人好没意思，居然说我不能随便进你的房间？哼！"
发现管家的存在後，小男孩愣了一下，表情十分怪异地瞪著他。
女佣大概也没想到管家会光裸著膀子坐在少爷床中，呈现呆滞状中。
管家很尴尬，这辈子都没这麽尴尬过！
少年闻声走出浴室，匆忙之中裹了件深蓝色的睡袍。看到小男孩後，他脸色微沈：
"李弃，你又胡闹了！"
"我就是胡闹怎麽了？哼，不让我进，我就偏要进！"
小男孩一副"看你能把我怎麽样"的嚣张表情，不过配上他那张孩子气的脸，显得有些滑稽。他拿眼斜著瞅了瞅管家，冷笑道：
"我说怎麽不让人进，原来是关起门干些这种勾当......"
"够了！"
少年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脸色难看得要命，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真正动怒了。
小男孩不服输地瞪著他，倔强地抿紧嘴。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管家觉得自己有义务出面打圆场。
"呃......少爷，还有李弃少爷......"他清清嗓子，欲言又止。
这话该怎麽说呢？他嘴笨心拙，最不擅长的就是调解气氛啊！
"你闭嘴！"小男孩冲他喊道。
没料到自己会被吼，管家当场就懵了。
"李弃！"少年严厉地叫道，"你出去！"
小男孩呆了一呆，眼眶瞬间红了一圈，他死死咬住下唇，恨恨地瞪了管家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少年紧皱著眉头，看著他负气离去的身影，吩咐吓傻了的女仆：
"还愣著做什麽？叫几个人看著他，不管用什麽办法，都别让他离开谢家。"
女仆领命而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少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就像一记重锤击打在管家心中。
他知道刚才那场争吵是因自己而起，却不知道原因。或者说，他害怕也不愿去探究真相。
"少爷，我代你去向李弃少爷解释吧。"
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
"不用了。除了我的话，他谁也听不进去。"
"是。"
"源叔，你先离开好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16

管家小源，独自走在花园小径上。
这是谢家最幽静的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隔断了外界的视线，走过灌木丛，不时惊起一只小鸟，扑楞著翅膀发出婉转悦耳的啼声。多姿多彩的花朵争相绽开，！紫嫣红，美不胜收。
而管家的心却空空荡荡的，无暇欣赏身边如画的风景。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心情值一直都在跌宕起伏，有时荡到谷底，有时又飞上高空。反反复复，浮浮沈沈，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想到这里，管家不禁叹了口气。
突然，小男孩的身影跃入他的视野。这个总是像只刺蝟一样到处扎人的小朋友，此时却静静地坐在秋千上，脸上写满了令人怜惜的寂寥和不安。
满宅子的人都在找他，谁知道他竟然躲在这个地方。
管家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轻声道：
"李弃少爷，这秋千年久失修，请你小心安全。"
小男孩毫无反应，动也不动，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管家郁闷了一下，再接再厉："跟我一起回去好吗？少爷很担心你。"
"他才不担心我！你没听见他叫我出去吗？"小男孩猛地抬起头，激烈地反驳道。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又圆又大，里面还熊熊燃烧著火焰，一副与管家不共盖天的样子。
原来只是为了这麽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儿童的心，就是这麽脆弱啊。
管家在心里感叹了一番。
"李弃少爷，你走了之後，少爷也叫我出去了啊。"
一句话浇熄了小男孩的怒火，他将信将疑地看著管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虽然语气稍微温和了点，用词稍微委婉了点，但是中心意思并没有改变啊。
"可是，他对我那麽凶......"
"那是因为少爷对你太关心。少爷虽然脾气不太好，不过他是从来不会对不在乎的人发脾气的。"比如对他。"只有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才会让他生气啊。"
"我又没有做错什麽。"
小男孩噘著嘴，似乎还有不满。但是他的表情比刚才可爱多了。管家知道他只不过是有点逞强而已。小孩子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把小男孩带回主屋後，少年阴沈的脸果然放晴了。
"你这小子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
会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吧。
管家默默地想。
他正想默默地离开，突然，一阵悦耳的铃声在他口袋里响起。
少年和小男孩同时望向他。
"啊，呃，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歉。
少年却道："源叔，你就在这里接吧。待会我有事跟你说。"
他迟疑了一下："......好。"
掏出手机，屏幕上闪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会是谁呢？
带著疑惑，他按下接听键。
"喂，弟弟啊。"一个甜腻腻的声音。
他浑身一抖，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手臂。
"你......打错了吧？"
"......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对方一副被伤害了的语气。
好耳熟好耳熟，到底是谁呢？他开动脑筋努力想啊想......啊！"方景和！"
因为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缘故，连对方的号码都没有存下来。
"方?景?源！"对方咬牙切齿地叫著他的名字，"你能不能不要连名带姓这样叫我！叫我一声哥哥你会死啊！"
"......"
"弟弟？"
"......"他又是一抖。
"弟......"
"哥！"利落地打断对方的话，天知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生怕又听到可怕的称呼，他赶紧问："你到底找我有什麽事？"
"你昨天离开得匆忙，很多东西落在家里。妈让我给你送过去。你什麽时候有空，出来吃个饭吧！我顺便把东西给你。"
"嗯......"他想了想，"明天下午吧。"
"好，那到时候联系。"
挂了电话，他转头一看，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著他看，看得他一阵心慌。
"怎、怎麽了？"
"方景和？"少年说。
"是啊。"
"你哥？"小男孩说。
"是啊。"
"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吗？"质疑地。
"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啊！"羡慕地。
异口不同声的两句话几乎同时响起。
"呃......"他干笑两声，"毕竟是兄弟嘛。"

17
听到他的话，两个人面色怪异地望著他，管家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少爷，我说错什麽了吗？"
"没有，我只是没料到......"少年摇了摇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了。"李弃会在这里长期住下，等父亲回来我会当面跟他说。其他的你安排一下吧。"
谢家老爷事务繁忙，才回来两天就又飞去日本了。
管家略有些惊讶，但也不好发问，低头道："是。"
等他转身离去时，听见小男孩小小声嘟囔道："别随便帮我做主好不好？我可还没同意。"
"小鬼头！"
少年的口气有点无可奈何，更多的是......
管家的心情突然变坏了，不过，他甩甩头，努力把这些负面的情绪甩掉。

可是，坏情绪并没有放过他，并在他目睹某一幕後爬升到新的高峰。

那是当天晚上，用过晚餐之後。
天已经黑了，管家把今天剩下的事情忙完之後，在谢家花园四处走走，不知不觉就闲逛到温室附近。
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将灯火明亮的温室一览无余。大片大片的青翠点缀中，争奇斗豔的花儿竞相开放......
突然，他的身体像被电流击中一般僵住了。
缓缓相叠的面孔，久久才分开......
天，他究竟看到了什麽？！
良久後，他才获得了身体的支配权。无法再看下去，心脏痛得快爆炸，他头也不回地沿著来时路狂奔。
跌跌撞撞，看不清方向，不知道目的。凭著本能，双脚把他带回唯一安全的场所。
锁上门，紧紧靠在门上。他浑身冰冷，抖个不停。
"我问你，应该怎麽──接吻。"
"李弃的性子你也看得出来，如果我做得不好，一定会被他嘲笑。既然你有经验，应该就知道一些技巧......你来教我吧！"
"那，和你接吻的人，你们互相喜欢吗？"
是的是的，少年不认同他的观点，尖刻地嘲笑了他。
所以在被他拒绝之後，马上就找到了第二个可以教他的对象。
随便谁都可以，不是吗？
他怎麽会那麽蠢，还抱著一丝幻想，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

一夜没睡好，管家面容憔悴，再精明利落的衣装打扮也遮盖不了，把一干佣人们吓了一跳。
"源叔，你是不是生病了？快去休息吧。"
"服侍少爷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是啊！一个早上而已，不会出什麽差错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一双双关切的眼睛看著他。
管家感动极了。大家的关心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勇气。或许现在还是不见少年比较好，他还需要更多的心理建设。可是......
他还是放心不下，似乎照顾少年已经成为他生命的唯一主题，失去了这个主题，他就找不到生活的重心。
还有一个更悲哀的理由。如果被别人发现少年会变身"接吻狂魔"，就大大不妙了！虽然少年并不在乎亲吻的对象是谁，他却在乎啊。
"谢谢大家，我没问题的。"
来到少年的房间，得到意料之中的热吻。
管家紧闭双眼，心中有些悲哀，有些荒凉，有些伤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全心全意投入到这场激烈的唇舌交缠中。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潜意识中欺骗著自己，把少年无意识中发生的亲密行为伪装成相爱的证据。
现在，他已经清醒了，只是还无法狠心割断两人唯一的羁绊。
他究竟应该怎麽办？

18

一吻结束，管家的幻梦也结束。
只是这回，苏醒过来的少爷没有立刻离开床铺，反而表情怪异地盯著他看。
"源叔，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少年斟酌著挑选合适的词汇，"今天就不用你送我去学校了，你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他惊讶了下。
少年会注意到他糟糕的精神状态不意外，意外的是这温和的口吻和关心的语气。
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无意间从镜子里瞥见自己的样子，才明白过来。
镜中的那个男人，面色苍白，表情哀伤，双目......微红。
原来是哭了，不知不觉间。

管家呆呆地望著镜子，猛地回过神来。
他到底是怎麽了？哭哭啼啼的，悲悲切切的，跟娘儿们一样！
他是所有仆役心中的表率！是主人信赖倚重的心腹！是这个家族的灵魂人物！他怎麽能轻易被打败！
加油，管家！

睡足吃饱，管家又神采奕奕了。他动身离开谢家，来到与方景和约定见面的咖啡厅。
一进门，就有人朝他招手。
"小源，这边！"
他循声看过去，不禁瞠目结舌。
太、太......太华丽了吧！
飘逸帅气的发型，时髦亮眼的装扮，一看就细心打理过的面容，还有──灿烂到阳光都为之失色的笑脸！
管家情不自禁地单手捂住脸，有种"我不认识这个人"的冲动。
"小源小源！"
偏偏那个人还不断向他摆著手。
管家苦著一张脸，期期艾艾地挪了过去。
"你怎麽回事？"他低声道，"怎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