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小孩,干嘛这样说。」
「你是啊!你一直都是。」话说完,你又在我面前伸出三只手指。
我不可思议地微笑著,随後有点意兴阑珊地回你四只手指。
你摇头表示否定,接著在胸口摆了个拳头。
「好啦!我知道了。」嘴上故作无奈,但心里还是很开心。接著张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时,才将拳头置於胸口。
你满意地笑了。
结完帐,步出餐厅,陪你走到停放机车的地方,看著你发动引擎,然後缓缓坐上,先朝我挥手,然後又笑著比了三只手指的手势。
我索性缩起大拇指,然後向你挥手,「骑车小心,中午见。」
你故意用著龟速,在我面前绕了两圈,最後带著笑,「Bye!」
11
还不到中午,便看见你踩著雀跃的脚步沿著旋转楼梯朝我走来,远远伸出三根手指,冲著我笑。我瞅了你一眼,但心里却同你一样笑著。根本也懒得去管其他人是否留意到你的异常举动?那个除了我们再也没人知道的秘密手势,既隐晦、也大胆。
直到你在我身旁拉了椅子坐下,我才隐密地对你比了个四根手指的手势。
那年夏天,金黄阳光几乎等同琥珀枫糖,总是甜滋滋的......满在心底,漾在眼里。
为什麽会连一点点分别的时间都格外在意?聚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彼此没说话,还是觉得甜蜜。於是,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拉越长,你在我家过夜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我们之间好像缺了一首歌?」有天你在吃牛排时,忽然这样说。
「我们认识的媒介是电话铃声吧?」我淡淡笑著,「如果蝉声勉强也算音乐的话,那我们的代表歌曲应该是蝉声......忽大忽小,偶尔嘹喨而狂妄,但总带点末日狂欢的味道。」其实我说的也没错,只不过稍稍迂回了些。夏日还没彻底结束,蝉声进入末段鸣唱之时,不也是你该离开的时候?时间分秒不停,我很难不去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
你白了我一眼,彷佛我不解风情。「不管怎麽样,我一定要找首歌来当纪念。」
「中文的好不好?」我笑著说:「还是你们最常唱的『茉莉花』。」
你直接伸手掐了我脸颊。
「真的不错啊!虽然是英文歌词,但我觉得还满好听,特别是小朋友唱起来的感觉好可爱......歌词是谁编的?」
你没理我,像是专心在思索。
而我想的则是,至少延个一季,从夏天到深秋,如果可以,就算紧接而来的是寒冬,我想我也无所谓,真的无所谓。管它是哪一首歌?
然而,我知道,我既留不住夏天,当然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共同迎接未来的季节。我忽然有了将来好遥远的感慨,一如空气,看不见也嗅不著,真没有却又会快死掉......希望始终存在於未来,或许只是一种补偿作用,让所有的哀愁泛起时,止於一个点,最好不要馀波盪漾,如此而已。
看著你认真地翻著唱片,仔细的看著曲目,我一边觉得你有点可笑,但心里又有那麽一点感动。
「你喜欢哪些歌?」你问。
「我喜欢的都很悲,不太合适吧!」忽然灵机一动,说了个双关语,「你觉得ABBA 的Our last summer怎麽样?」我确实带著自我解嘲的企图,反正长痛不如短痛,早点面对,或许将来还可从容地笑著对你挥手道别。
你摇头。
我接著又说:「那Honey,Honey。不错吧?」
你眼睛带著笑,「你要是平常这样喊我,我会很开心。」
「那......那就S.O.S好了。」我觉得我选的真好,光是钢琴前奏,就充满无奈感,悲惨到不行。
「你是怎麽搞的?今天怪怪的......认真一点。」你说完八成是瞧见「碧海蓝天」的影碟,随後又去CD柜翻了一下。
「有了,就这首吧!」你兴高采烈地把CD置入Player里头,然後按了键。
听著音乐,那感人的片段立即涌现我脑海。不就是电影里头,女主角拿著男主角的心跳纪录时的配乐......深邃的电子合成乐,衬上优美淡淡哀愁的排笛,就像是思念化作音符。那首曲子叫Remembering A Heart Beat(记忆住我的心跳)。
看著你,我无言以对。你露著笑,「怎麽样?」
我勉强苦中作乐,「我们的歌还真短,连一分钟都不到,而且还是音乐。」
「不喜欢吗?」
我摇头,「没啦!这首很好听。」顺手按了重复键,随著旋律,彷佛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海边。
你约莫察觉我不太对劲,也没说话,直接揽我靠近你左胸膛。尽管隔了件T-shirt,我还是能够清楚听见大海召唤鲸豚的声音......你的心跳。
洗过澡,你像往常一样拥著我。
我背对著你说:「到时候你要回去的时候,那张CD送你。」
「我再去买就好了。」
「那一起去买,而且要我出钱,我送你才行。」
「Ok。」你的口吻感伤的成分多於承诺的喜悦。隔了好一会,你忽然又说:「还是我们另外挑一首?」
「挑都挑了,哪有人还换的?」
「但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也没不开心,只是那音乐可以联想的画面太多,有电影、还有你,还有你的心跳......」
「过来。」你把我拉近你,随後轻啄我脸颊,「你看看啊!你可以来美国找我,或是我明年再过来,你别老是想著我就快走了。」
我半信半疑同时悲喜参半地给了你一个连自己都不确定的敷衍,「嗯,到时候再说吧!」我没打算自你离开後,怀抱著希望过冬。如果届时有一方履行承诺,就当它是奇迹发生。如果没有,那或许才是这世界运行的常轨。
毕竟,未来真的太远了,尽管只是明年的事。不要想太多,会不会对我们都比较好?
「星期天我们再去放风筝。」你说。
「到底是你爱玩?还是专程带我去?」
「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放风筝啊!你的神情看起来就很愉快。」
「是啊!那是因为那时是七月,我当然高兴,现在都已经快八月底了......」
你拍著我的肩,「别这样。」
「我也不想啊!」深呼吸了一下,我吻了你,「Good night。」
你也吻了我,然後将我拥在你怀中。只是,在漆黑无光的夜里,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心就像船身破了洞的独木舟,只能搁浅在岸边,远眺著大海,再也无能为力遨游於碧海蓝天之中。
後记:
(1)Our Last Summer(我们最後的夏天) 是ABBA(瑞典国宝乐团)的歌曲,算是回忆、怀旧的哀伤情歌,歌词颇长,不算畅销曲,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况且,ABBA向来在欧陆比美国红很多。
(2)Honey,Honey(蜜糖,蜜糖或译作亲爱的宝贝也行),算是ABBA的畅销曲,男女生轮流唱,还有十分接近口白的段落,节奏轻松明快,弦乐的编曲颇甜。
(3)Remembering A Heart Beat出自电影「碧海蓝天」的原声带,这部电影的原声带共有两张,但都不错听,只是现在应该很难买!都快是20年前的作品了,如果有看到,大家可以买来听听,不仅悦耳动听,同时也把海洋深邃的感觉,发挥的淋漓尽致。无论是温柔、多情或是冰冷、暗黑而危险的面貌,都有极生动的诠释,算是很赞的电影配乐。
12
我松手放开风筝。看著你在我面前越跑越远,风筝缓缓升起,绕著小圈,随後稳定地飘在空中。你不疾不徐地收放著线,缓缓地走回我身边,露著笑,然後把线圈递给我。
我没有收下的意思,看著你的发在阳光下闪耀。望著我的双眸,又是那种透明的蓝,「你玩吧!我不想动,我看你放就好。」
「怎麽了?」
「没事,只是不想动。」你半信半疑地望著我。
我坐在地上,直直伸起右手,笑著对你比了三根手指。
你点头笑著,随後左手握拳,贴著你胸口。才放心地望向天空,瞧著那只随风远颺的风筝,越飞越高、越来越小。
「今天还是要把风筝送给可爱的小朋友吗?」我问。
「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还是送人好了,带回去我也不会放。」
你点头,「那就送人吧!」
「晚点我们去逛夜市,顺便去庙里拜拜,我去弄个平安符给你......你不会排斥吧?」
「要戴在身上吗?」
我想了一下,「不用,放在皮夹里也行。」
「Ok,我会好好保存。」
随著编辑工作结束,我又搬回原来的办公室。原本空荡的处所,现在多了好几套桌椅。
你纳闷地瞧著我,「你有新的同事会来?」
「是啊!最大的那张桌子是我老板的位置,他偶尔会来晃一下,另外,还有两位美编、一位程式设计。」
「那我来找你还是坐你面前,没关系吧?」
我犹豫了一下,「我老板如果来,你最好避一下。」
你笑著问,「为什麽?」
「我在上班啊!他每次一来,总是交代一堆事情,我就会变好忙。」
「他又不是不认识我。」你开玩笑似地说:「下次我叫他不要老是让你那麽忙,害我们回家的时间都拖好晚。」
「我不是说你可以先回去?我没有要你等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接著说:「只是我喜欢载著你一起回家。」
也许是因为离别在即,衬托出当下时间的可贵。那时已是八月底,距离你们返美的日期,十根手指头便可以数完。因为太明确,彼此或多或少刻意显现出不太在乎的情绪,彷佛哀伤越少,未来的离愁便会越淡。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无论再怎麽快乐、漠视或难熬?时间依旧片刻不停留。
看著你把行李放置在办公室时,我已经笑不太出来了。
坐在餐厅里我们惯坐的位置。连服务生也知道你以後不会再出现了。你的笑容依旧灿烂,我怔怔地望著你谈笑风生,时间似乎有短暂停滞的错觉。
「我真的想不出来应该送你什麽当纪念品?」
你掏出皮夹,再我面前晃了一下。随後拉著红线,我看见了那个平安符。
你随後神秘地笑著,「你已经给我这个了,等等陪我去书局。」
「你要买东西?」
你点头,「是要买给你的。」
「不用吧!」
「要!我坚持。」
结完帐,走出餐厅,跟著你穿越马路,等待号志的空档,你说:「原本是想先买好,然後托服务生送给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会有什麽反应?」说完,你脸上淡淡笑著。
「所以你已经想好要买什麽了?」
「嗯。」号志变成绿灯的同时,你推著我的肩。
进了书店,直接走上二楼。你停在堆满布偶的展示柜前,拿起一只小熊玩偶。它穿著睡服、带著红色的睡帽,有点憨厚、无辜的可爱小熊,左胸前绣著一块心形的标章,上头印著Hold Me。
「喜欢吗?」
「还满可爱的。」
你顺手将布偶递给我,「你用力抱抱看。」
我将它贴近胸前,然後感受到它体内传来的强烈心跳。我惊讶地笑著,「好好玩。」
「那就这个罗!」
我望著你,「你也挑一只,我们一人一只......」
你欣然点头。
就这样,我们直接拎著小熊,走过圆环,穿越马路。回我家的途中,你不时回头张望注视著我。我双手各拥著一只布偶,「你故意叫店员不要用袋子装起来的对吧?」
你微微点头,「你好像满喜欢的?」
「嗯,以後无聊只好抱它!」我的口吻虽然平静,但还是难掩失落的情绪。
你倒是灿烂地笑著,「我也一样。」
「对不起,明天我没办法送你去搭飞机。」
「没关系,我知道你要上班。」
「重点是我老板会来,要不然我就请假。」
你抚著我的头,「真的没关系。」
「我先说喔!晚点你睡著,我会起来把灯点亮。」
你暧昧也疑惑地笑著,「你想干嘛?」
「没啊!只是想好好看看你,想记起来。」
你露出领悟般的笑容,「Ok,我知道了。」
所有的事,自此都具有回忆的意义。我们表面上俱是云淡风轻,怀念与不舍只出现在拥抱及亲吻时,甜蜜丝毫未减,只不过参杂著别离的味道。
「如果你下次还来,你还会记得到我家的路吗?」
「应该记得,只要不是改变太多的话。」你接著神色正经地说:「你要是想找我,或是有话想对我说,就打电话。」
「嗯,我知道。」我右手抚著你的腰,左手抱著那只小熊,「等会把它塞进你的行李,拿在手上不方便。」
你摇头说:「不要,我要抱著它上飞机。」
望著你有时不发一语地坐在我面前,偶尔走到阳台伫立。说真的,我实在没啥心思上班,但不做又不行。简直坐立难安、生不如死。
我们坐在平时极少人出入的楼梯间吃便当。因为是连接住户的区块,所以几乎不会有人从此经过。阳光的影子洒在阶梯间,黑白分明,一如我们之间的拥抱,因为紧密,所以深刻。
你的同伴们陆续到了,每个人的脸上带著喜悦的表情。办公室里头霎时闹哄哄地,冲淡了时间倒数的急迫感。
你拥著我时,最末在我耳畔轻轻地说:「I love you, take care。」
我点头,然後同样回你,「I love you, too。」
随著你们走下楼梯,最末我还是说了,「Bye!」
你坐上车,随後摇开车窗,望著我,先是一个拳头紧贴左胸,然後比出三根的手势。於是,我用三根手指的动作向你挥别。
车子逐渐驶离,很快地,便什麽也看不见。我抬头,天空依旧蔚蓝,有些东西失去的凋落感及怅然,在我心底萌芽。然而,就在同时,记忆立即补上了那块缺憾。
我想,我还是幸福的。
那年夏天即将结束之时,我24,你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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