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确实是不想离开,金花郎缓缓地走下了铺着红色软毯的华丽楼道,觉得每一步都有千斤重,他此刻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为什么要说那样决绝的话呢,难道自己真的可以不再见他?
为什么在他面前格外的自尊和固执呢?明明后来可以留下来的。
其实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一向是随和而有礼的,得失荣辱都看得极淡,在他的记忆中他还从没象今天这样的气恼和失态过。
怎么办?要不要回头呢?确实不想走,言若他还病着呢,被自己一发怒,他会不会更加难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冲动?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大厅,厅上似乎有人声在吵吵嚷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本不想管太多闲事,却在听见这里的妈妈一句话时停下了脚步。
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花奴正在苦苦哀求:"乔公子,碧姬姑娘今天真的不在呢,再说那天的事真的是意外,您老就高抬贵手,别再找她麻烦了。"
"意外?你们回春楼的姑娘伤了我家公子居然还说是意外?我家公子的伤到现在还没好透呢,您老就看着办吧?"几个皂衣的奴才也在一旁嚷嚷。
"碧姬姑娘跟我保证过,打伤公子的人并不是她,乔公子应该心里有数吧?"
金花郎这时看见那乔公子转过身来,相貌倒还是不错,锦衣玉服,人模人样,就是一脸的飞扬跋扈,那花花太岁微微仰起头,慢吞吞地说道:"我,不管这么多,反正是你们回春楼的姑娘,你若是不肯将碧姬交出来,就将那打人的女子交出来吧。"
"打人的女子?"金花郎听得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说的一定是言若,难道那天晚上他看见了言若的样子?他心里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乔公子,你这不是为难老奴吗?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回春楼没有你说的那个女子。"
"真的没有?你再给我看清楚了,就是这画中的女子。"
那花花太岁举起一副小小的画像给那老花奴看,老花奴凑过去又看了看,依然摇头:"乔公子你不是在跟老奴我开玩笑吧,我们回春楼如果有这样绝色的女子,早就挤破了门槛了,哪里会象现在这样要红不黑地撑着场面啊。......你那图上的美人我看这世上是再再没有的,那样的容貌别说人间,就是天上也难见啊。......不会您当时是喝醉了吧?您确定您那天晚上看见的女子就是她?"老花奴是惯会说话的,一张嘴说得又快又急。
周围的人看了那图画上的美人也跟着点头,的确漂亮得不象真人,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美貌之人。美人五官浓艳之极,却有种凌厉气势,傲而清冷的眼让人十分难忘。
"千真万确!我当时清醒得很,虽然只是一眼,但是那样惊人的容貌一眼就已经足够了,再不会错的,就是她。她为了维护那碧姬姑娘,打伤了我后就跳了水。......我记得她一直带着一顶纱帽,当时她用力过猛,才使得帽子飘落了下来,后来她拾起了帽子就冲出了船舱,我赶紧让人去追,却没想到那美人儿性子刚烈之极,竟想投水自尽。"
"啊?!那按公子的说法,那女子岂不是已经落水身亡了吗?"
"不!不会的,有人看见那女子已经爬上了岸,她应该是会水。......所以,今天我一定要找碧姬姑娘问个明白,那女子到底是谁?你们把她藏在哪里?要是你们乖乖地把她交出来也就罢了,否则,......•我立即请官府来抓人,先将你们这座回春楼给封了,然后,再把你们这里好好地搜一搜,我就不信,那么个大活人又不是根针,真的就找不出来。"
"哎呀乔公子,你这不是要老奴的命么?老奴真的没见过这个女子啊,我们回春楼里真的没有这个人啊。哎呀哎呀,乔公子你就算有财有势也不能这样的欺负人啊!乔公子若是真想要老奴的命,现在就拿去好了,被您这样的逼迫欺凌,老奴反正也不想活了!"老花奴正准备撒泼拼命,忽然感觉身边的人有一些不对劲,原来闹哄哄的大厅象是给施了魔法似的,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看着一个地方。
老花奴抬头顺着众人的眼神看过去,楼道上站着一个白衣人,她本来还在嚷嚷的,此刻忽然没有了声音。
金花郎的眼睛倏地睁圆了,瞳孔却紧缩,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个用美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的人,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这样想,倾国倾城不为过,天上人间难再得。
悄然静立在楼道口的男子犹如刚刚从那副小小的美人图中走下来一般,一模一样的相貌和气质,不同的是,他是个身量颇高的男子。
这白衣男子的眉目生得绝艳无比,神情却颇为倨傲,他一双美目在大厅中搜寻,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般。
只见他长发如泻,双足如雪,显然是才从床上起来,竟连鞋袜都没有穿上。
他不停地搜寻着,然后,眼神和楼下蓦然对上,整个人便成了化石一般, 一双美目再也不看往别处,只是一动不动地,全心全意地盯着那个人。
那人是个少年书生的模样,相貌也十分的俊秀,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儒衫,身体修长而高挑,看见那白衣人站在楼上,一副惊呆了表情。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一时竟忘记了身在何处。
好半天,那乔太岁才回过神来,指着那白衣人道:"老花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不是说没这个人么?"
老花奴也惊呆了,她喃喃道:"我真的没有见过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回春楼里?"
"你倒是会装蒜,竟敢哄骗本大爷!你快把他交给我。" 乔太岁表面十分凶恶,心却早飞起来,他转过头望着那美貌男子,笑得合不拢嘴,就差没流口水了。
"乔公子,他真的不是我们回春楼的人,而且,你刚刚说的明明是个女子,现在这人却是个男子。我们回春楼一向不做小倌的生意,你要我把人交给你,我实在是无从交起啊。他并不是我的人啊。"
"老花奴,你很会狡辩嘛,既然他跟你们回春楼没有关系,你们就不要碍着大爷的好事,小的们,立即去把人给我带下来,快快!"
正当那些皂衣的奴才准备冲上去掳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好端端的,忽然平地里刮起了一阵大风来,风疾而猛,不断变幻成小股龙卷风的形状。无数股龙卷风在屋子里打转。一时间大厅里的桌子椅子到处乱飞,人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老花奴死死地抱住了柱子才没有被风刮倒在地。
这阵妖风过后,回春楼一片狼籍。那乔公子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是鼻青脸肿,眼歪嘴斜。他依然没有忘记他的美人儿,还吆喝着下人赶紧去找。只是哪里还找得到,那美人早在起风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金花郎抱着言若正在半空中御风而行,言若伏在他怀中轻声问道:"你是神仙么?"
金花郎摇头:"不是,我想做神仙。可我现在还只是个修道之人,会一些粗浅的法术而已,比如御风。"
言若又低低地问道:"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你在回春楼已经不能再住了,我先带你回我家吧,回头我再给你碧姬姐姐带个信。"
"你,为什么想要带我走?"
"你现在变得无处可去难道不是因为我么?......你为什么会出来追赶我?"
"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走掉......你说你想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保护我,我很高兴,真的,金花郎。"
"那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我只是不愿意你和碧姬姐姐在一起,她喜欢你,我,我不能让她更喜欢你。"
"她喜欢我?......你不想她喜欢我?为什么你不想她喜欢我?" 金花郎好象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喜得心都要跳出来。
"是!若是她喜欢上了你,你也喜欢上了她,那你就不会再来陪我了,我不要这样。"言若本能地回答。
"所以,你才赶我走,不想让我留在那里,是不是?"
"是,我看见你生气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好害怕你真的再也不来了,所以就......"
"所以你就什么也不顾地追了出来,光着双脚,连遮面的纱帽也忘记了带。"
"恩。"
"言若,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金花郎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单纯的心思,喜悦顿时盈满了心胸。
言若闻言一惊,立即垂下头不说话。
"如果不是喜欢我,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我气不气?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相处也才不过几日功夫,你对我甚至一无所知。"
言若依旧不说话,金花郎却笑得眉眼生春,他在言若的头顶发间印下一吻,然后悄悄附耳道:"我也觉得奇怪呢,为什么可以这样快喜欢上一个人,可是,言若,我是真的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就非常非常的喜欢。言若,言若,我觉得我们并不是萍水相逢,倒象是前生注定的一般。你......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心情?"
言若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美目水光潋滟,可以照出人影:"是!我也和你一般样。"
他从此刻开始,已经决心不再扮演冷面冷心的冥修罗了,因为不能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意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他想做回自己,做那个单纯地喜欢着小狐狸的诺儿。
而且,现在也没有掩藏自己心意的必要了,鱼儿已经上钩,小狐狸已经先开口说喜欢了。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就是两情相悦吧,真好,终于不再被你厌弃,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言若定定地看着金花郎,金花郎眼中的爱意和欢喜一览无遗,他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只要有这张脸就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以前的那些心机就白费了,虬要自己模仿冥修罗的冷情冷心,很可能只是不想自己和小狐狸太快在一起,虬的心思自己不是不明白,可是自己把虬只当亲人,虽然也喜欢虬,可是那种喜欢和对小狐狸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快的喜欢一个人呢?小狐狸他说是前生注定。说的也对啊,小狐狸在自己的记忆里就是前生,十年前的约定自己从来没忘记过,所以自己终于还是来到了他身边。
对小狐狸来说,他的前生却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陪着他在山中修行,然后丢下他独自飞升的冥修罗,自己只是他爱的那个人的影子。
可是,只要有那个人的影子陪着他,小狐狸就觉得满足了。
看着言若美玉般的容颜,金花郎他说喜欢,他说前生注定,他满目柔情。
言若温柔地微笑着,好吧,只要你满足我就满足,我可以安静地做那个人的影子,只要你觉得喜欢就好。
小狐狸,你爱的那个人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不如让我来好好的爱你吧。我们在一起应该会幸福吧,因为我们是两情相悦。
金花郎拉着言若的手进了家门,然后想取下刚刚给他新买的纱帽,让他透透气,却被言若按住了帽沿。
看出了言若心中的不安,花郎笑道:"你别怕,这里没有外人。......你以后住在这里,有几个人是必须要见的,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言若只好轻轻地取下了纱帽,抬头看了看这间宅院。
这间宅院布置得很是清雅,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大花园,园里有水塘和竹林,看规模虽不是豪富之家,却也富足有余,看来小狐狸的家人在人间生活得很好。
贺新郎第一次看见儿子带回来的这个男子时,确实是吓了一大跳,连儿子说的话都没有听清,只盯着面前美貌男子发愣。
鸦翎一般漆黑的长发,水鬓光亮如同刀裁,尤其是那浓墨重彩般描画出来的五官,衬着雪玉一般的肤色,动静之间似乎有艳光离合,还有那天人般高贵优雅的气质,都让人一再地心惊。
具有如此美貌的男子只是普通的人类?连自己这个一向自恋狐狸精都觉得自愧不如呢。
不过,儿子应该不会看走眼,他现在也是修道之人,他说是人类就是人类吧,只是这人怎么竟有几分眼熟呢?贺新郎是见过冥修罗的,冥修罗容貌虽俊美,却面黑如炭,给人的印象不如眼前这人震撼,所以贺新郎一时没有联想到他身上去。
金明池见过冥修罗的真神,所以他当带着小艾从外面回来,一转身看见儿子带回来的这个男子就如遭雷击,几乎脱口而出:"修罗神将!"
幸亏他的性格十分沉稳,一看儿子和这男子的神态就知道不对劲,两人身边的气场十分地暧昧,脉脉有情。这个男子绝不可能是修罗神将,于是金明池及时地把自己的话咽回了口中,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他是谁?"
金花郎把言若带到自己阿爸跟前,眉花眼笑的介绍:"他叫言若,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他......遇到一点麻烦,可能要暂时住在我家。"
金明池见那叫言若的美貌男子抬头看着自己,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脸色竟异常的苍白。他向自己行了个礼,轻轻道了一声,打扰。
金明池难得看见儿子这样的欢喜,又见言若生成这样,哪会不明白原由。心想,不知道花郎到哪里找了这样一个人,倒是十足十地象他的大师兄冥修罗,难怪他一脸的痴迷相。
金花郎又拉过小艾,对着言若说:"这个是我新收的小徒弟,叫小艾,也不是外人,现住在我家。"
然后他又转头对小艾道:"这位是言若公子,是你师傅我最好的朋友,以后他在家中,你要以师礼待他。"
小艾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面黑而清秀,一双狭长的眼睛黑白分明,他忽然甩开了金花郎的手,大声道:"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的徒弟了?你总说要教我修道之法,然后助我报仇。可是,我的伤还没好你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又带朋友回来玩......,我不要你教,今天你阿爸已经答应教我法术了,我要拜他做师傅。"
说着,他就冲到了金明池身后,拉着他的衣角不放,眼睛却恨恨地看着对面那两人。
金花郎一听,立即笑了起来,他现在心情一好,也不计较小艾的无礼,只对着自己阿爸道:"什么?阿爸你居然跟我抢徒弟?太过分了。"
然后他又斜着眼睛看着小艾,一脸的似笑非笑:"小艾,你倒是会拣高枝踩,知道我阿爸本事比我大,法力比我高,所以就把我这个救命恩人抛脑后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孩子啊。......亏我还以为捡到了一个服其劳的弟子呢。唉,现在看来,我以后想指使你做事,恐怕是难了。"
小艾被他这样一说,心里也有点闷闷的,却依然强硬道:"谁叫你总是不在家,人家想早点报仇,而且,而且我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要我做什么我会帮你做的。"
金花郎过来摸了他的头一把,笑道:"傻孩子,我跟你开玩笑的,我阿爸若肯教你,绝对比我教得好一千倍,他本来就法力高强又耐心细致,想不到你这个孩子还有这个福份,居然做了他的弟子。"
忽然,他口气一转,悄声道:"不过,以后你可不能和我争宠哦,我阿爸本来是最疼我的,要是以后只疼你,那我不就亏了?现在想想,真不该拣了你回来,哎,悔之晚矣。"
"你,你怎么这样说,我怎么可能跟你争什么宠,你......"小艾从没见过金花郎活泼精乖的样子,看他说得一本正经,又说什么后悔不该,立即难过起来,眼眶都红了。
金明池看不过去了,开口道:"你别欺负小艾了,他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他一直很感激你的。要不是你最近失了魂似的总往外跑,他也不会求我教他,为了你不管他,他还哭了好几回呢。我看这个孩子本质不错,想把他留在身边陪我们两个老人家解闷,以后他就是你师弟了,不许你对他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