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传说————路玛门[上]

宇墨不喜欢男人，他应该是喜欢漂亮姑娘才对。
记得好像是我俩四五岁的时候，大理寺少卿花飞飞花大人家两三岁的女儿花飘飘来宫里玩，皇后娘娘跟宇墨开玩笑，说要把花飘飘许配给他。
他挺高兴的，拽着花飘飘的头发，欢欢喜喜到处跑。
还特别骄傲地拉扯着花飘飘的脸，得意洋洋地跟我说："花姑娘长得好看不？比你那只画眉好看多了罢？她从今便是我养的了，你没有，嫉妒罢？"
后来，我没惦记上他的花姑娘，他却依旧惦记我的画眉，为此，他还赌气挺久。
扯远了。我是想，虽然这些年宇墨一直洁身自好，行端表正，没再做出公然调戏花姑娘的事，但是，人说"从小看大，三岁到老"，小时候这么色，长大了会有分桃断袖之癖？
宇墨喜欢漂亮姑娘，他说喜欢我，不是真的。这是我的最后结论。一定错不了。
我心里瞬间踏实无比。
不过，以防万一，我以后还是离他远些。嗯。

第二十六章

宇墨这两天都没怎么跟我说话。我心里挺难受，但其实这样也好。
晚饭的时候，家丁来禀，说洛郡王府有人来庄里，等着求见洛郡王。
黄桓熙开口要说话，忽然微蹙了眉，抬眼看了一眼房梁，不语。
宇墨瞧了瞧他，淡淡道："把人带上来。"
一个小厮低头进来，屈膝跪倒。
"何事？"宇墨坐在座位上头也不抬，手指在桌上画着圈，缓缓问。
"回主子的话，皇后懿旨，招主子速速回府。"
"做什么？"
"回主子，好像是商量赐婚的事儿。"
"赐婚？谁？"宇墨画圈的手停了。
"大理寺卿花大人家的花四小姐。"
"和谁？"
"和......主子您。"
"什么？！"董宇墨一声大吼，跪在地上的人抖了三抖。
赐婚？宇墨要成亲了？我脑里被宇墨的大吼震得轰轰响，还没反应过来。
一声冷笑，黄桓熙。
我转头看他，却见黄桓熙和刘程云交换了一下眼色，又抬头扫了一眼房梁。他今天眼睛不舒服？我再回头去看宇墨。
宇墨飞快的瞟了我一眼，摆手道："我不回去！你速速赶回去，跟母后说，这婚事，我不答应。"
门外一人忽道："你做什么不答应？"
声音脆脆的，娇娇嫩嫩，一听便知道，是个年轻姑娘。
我正在寻找此人在何处，一个鹅黄的身影从房顶上跳下来，稳稳落在门前。轻纱软缎，衣带迎风，黑发如缎，云堆翠髻，纤腰一束，盈盈可握。只是一个背影，也惹得人无限遐想。
那姑娘转过身来，说不尽千娇百媚，唇红齿白，竟是个绝色。
此人好生面熟！我又看了几眼，忽然心头一抖。
花飘飘！是她没错。
她比我小两三岁，小时候有几次一道玩，后来大了就生分了。想想最后一次见到她，约是在三五年前，也就是碰过一次面，此后再不曾见过。
我不记得花飘飘的排行，难道赐婚给宇墨的花家四小姐，是她？
她自小功夫底子不错，不过十足是个野丫头。
谁料到长大了竟还多了听房顶的毛病。唉。
花飘飘轻移莲步，摇曳到宇墨面前，娇声嗔道："郡王哥哥，你做什么不答应？"
瞧这话问的。做什么不答应？他做什么要答应？真是。我撇了撇嘴。这花飘飘真不讲道理。
宇墨站起来，咳了一声，摇头道："花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桩婚事，不成。"
花飘飘樱唇一撅，又问道："有什么不成？"
宇墨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花姑娘花容月貌、秀外慧中，能得姑娘青睐实在是在下的福分。只是，本王，本王另有心上人。"
黄桓熙眼睛一眯，两道寒光，刀子一般朝我丢过来。我假装没留心，并不看他。
花飘飘咬着下唇想了一想，低声道："你要悔婚？"
我翻个白眼，轻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话，分明还没定不是么？这怎么叫悔婚？扯。
浑身发冷，抖了一抖，原来是黄桓熙看我的眼神又寒了几分。
宇墨点点头，凛然道："姑娘如要怪罪，在下甘愿领受，任凭姑娘责罚。只是这婚事，恕难从命。"
花飘飘脆生生地咯咯笑道："郡王哥哥，悔婚这事儿，只你一个说了可不成。"转身唤道，"小翠！"，屋顶又跳下一人，是个丫鬟打扮，花飘飘指着地下的跪着的那人，"你跟他一起回去，跟我爹说，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宇墨也有些惊，疑惑道："花姑娘，你这是？"
"我不是为着你。其实，我，我也另有心上人。"花飘飘忸怩着摇摆到我面前，羞涩低头，"保哥哥。"
保保保保保保哥哥？谁？我？别跟我说她的心上人，是我。
我莫名，左看右看。
董宇墨已然愣成一块木头，黄桓熙是一块冒着白雾的千年寒冰，连八面玲珑的刘程云也没了反应，直着眼看羞涩扭捏的花飘飘。
算了，都指望不上。
我面皮抽了几抽，吞了口口水，站起来颤声道："花姑娘，你......"
花飘飘绞着手里的小帕子，颤悠悠开口道："人家还以为保哥哥你，你死了。没想到你真是福大命大，保哥哥，你还活着我真的很欢喜，保哥哥。"
我脸抽，我手抖，我骨头疼，我憋得慌。
我挑拣着措辞，小心翼翼道："花......花姑娘，你可别这么叫。你叫我，你叫我温公子罢。"
花飘飘小嘴一撅："那多见外。嗯，不如我叫你保卿哥。保卿哥......"
尾音拖得老长，我还以为她话没说完。等了老久，不见下文，却原来是她话已然完了。
我踌躇一番，开口道："花，花姑娘，你......"
她再次咯咯笑着打断我的话："什么花花姑娘？你叫我飘飘罢，保卿哥......"
我又等了好久，无下文。我记住了，下次再不等。
我咬牙："飘......飘，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嘻嘻，保卿哥你猜呢？"
"呵呵呵呵。"
"嘻嘻，人家是飘来的。"
"呵呵呵呵。"
"保卿哥......"
扛不住了，已然是一身鸡皮疙瘩。
我转头看看，黄桓熙脸色越发的阴寒，我生怕他控制不住伸手把花飘飘给捏死，赶紧道："飘飘，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客栈罢？有事明儿再说？"
"保卿哥，人家弱质女流，你放心人家住客栈哦？我要住在山庄里。"
"什么？！"
"保卿哥......"
"住住住住住，你别叫了。程云，哪里有空房？"
"我要跟保卿哥一起住。"
"什么？！"
"保卿哥，看你想哪儿去了。成亲之前，岂可同住一室？我是说，你院子里不是有客房么？"
"飘飘，这个多有不便罢，这个......成何体统？不妥，不妥。"
"保卿哥，人家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挺介意。
我待要再劝，黄桓熙缓缓开口道："花姑娘当真要住温公子的院子？"
"嗯。"
"不反悔么。"
"嘻嘻，绝不反悔。"
黄桓熙点点头，转头对刘程云道："交代菊意，在温公子院子里收拾间客房给花姑娘，弄得干净些。"
又转头看我，冷冷道："你今晚住碧华阁。"
花飘飘收敛了笑，娇哼一声，鼓着小嘴，凤目圆睁，狠狠瞪着黄桓熙。
我讪讪干笑，满头的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第二天，又去问花飘飘，她终于不再说她是飘来的，只说是打听着宇墨的下落，一路追着过来，才到了九楚，来了碧华山庄。
花飘飘功夫不弱，一般江湖人也欺负不了她，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未出阁的丫头，怎么好就这么离家出走？
我劝花飘飘回去，劝半天也没用，也不晓得花大人是怎么养的女儿，这般闹心。
过晌午，有人快马奔来，寻花四姑娘，说是花飘飘刚一离家，花夫人就被她气得病倒了，一直不见好转，昏睡了几日，梦里头喃喃直唤"飘飘啊飘飘"。
庄子里根本没人信这话。除了花飘飘。自然，如此最好。
花飘飘抹着泪走了，上了马车还挥舞着小手绢，眼泪汪汪道："保卿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儿的。保卿哥，我等着你，我等着你来我家提亲，保卿哥......"
花飘飘没等到我提亲。或者应该说，我没机会向花飘飘提亲。
半个月不到，京城传了消息过来，说花飘飘刚一进家门，就被活蹦乱跳的花夫人打扮好了塞进花轿，嫁给了新科武状元陆仁贾。
又说，花飘飘和陆仁贾成亲之后，夫妻和顺，志趣相投。天天舞枪弄棒，早晚飞檐走壁，日子过得好得很。
还说，京城里，茶余饭后又多了新的话题。
"哎哎，狗剩子他二婶，你听说了么？风流好色的大恶霸洛郡王看中了花家四小姐，非要强娶。花四小姐不畏权势，誓死拒婚。无奈被洛郡王欺压，流落异乡，凄苦不堪。唉，到底老天有眼，经过这么多劫数，花四小姐竟能重返京城，和心上人武状元陆仁贾终成眷属，夫妻恩爱。真真是可叹可敬，可敬可叹。"
武状元夫妇两情相悦，力抗权贵，终成眷属，举案齐眉的典故，流传甚广，成为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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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你要是再让我给陆仁贾加剧情，我就离家出走、跳湖自杀。我说到做到。）

第二十七章

花飘飘过晌午便走了，可当晚黄桓熙还是留我住在碧华阁。
我躺在碧华阁东厢房的床上，看着帐顶，想花飘飘的事儿。
她当真愿意拒婚？宇墨从面容身板到修为涵养，再到位阶门第，怎么看都是没得挑。能嫁给他，那绝对是无数人求都求不到的福分，她肯放手？
黄桓熙挥手扇灭了灯，慢慢躺在我身边。我晓得他也在看帐顶，他不言语，我也没吭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黄桓熙才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不晓得花四小姐到哪儿了，路上平安不。"
"你何时去花家提亲？"
"庄主，可别乱说话，小人胆子小，受不住。再说，宇墨的媳妇儿，我敢惹么？"
说完就立马后悔了，我怎么能在别人面前直呼洛郡王的名讳？
黄桓熙默了好久，又幽幽道："桃花乱落醉春风，温保卿，你命不错么。"
这又说的是什么话？我一听就急了："你胡说什么？花飘飘我都算不得认识，就小时候一处玩了几次，最近几年哪里见过一面？宇墨他虽说......洛郡......"
我自己顿了一顿，瞬时没了火气，改口淡淡道："关你什么事。"
事无不可对人言，可独独有关宇墨的事，我是真没法子跟人解释。
他又沉默了好久，翻身，背对我，淡淡道："睡罢。"
我寻思了一小会儿，嘿嘿一笑，去拍他肩膀："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没说话。
我又道："肯定是，要不然你做什么要这么讨厌花飘飘？"
他还是不言语，我起身去看，细长的眼睛合着，原来已经睡着了。
无趣。z
看他睡得似乎挺沉，我凑在他眼角偷偷亲了一下，赶紧躺回去。
还觉得不过瘾，心里猫抓似的痒痒，就又撑起身子，凑过去再亲一下，终于满足地闭了眼。
梦里居然梦见董宇墨敲锣打鼓迎娶花飘飘，把我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我梦见我自己在喜堂半空随风飘来荡去，下面一群人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抽。
我一边飘一边扯着嗓子叫，董宇墨你怎么能娶她。董宇墨，你怎么能就这么娶了花飘飘。董宇墨你大爷的，我拆了你，你怎么能娶她。
董宇墨一身红袍，一脸喜气，搂着披大红盖头的新娘子，笑眯眯地问我，我的漂亮媳妇儿，我不娶谁娶？为什么不能娶？说个理由听听。
我在半空中死命蹬着两条腿，大声地喊，八字不合！八字不合！！八字不合！！！
如此怪诞的梦，醒来居然一头冷汗。我真是被花飘飘吓疯了。
早饭的时候，黄桓熙脸色不好，起平时看起来，还要阴沉。
我偷眼瞄着他，也不敢问，只埋头吃饭。
他拿勺搅粥，看着勺子在碗里打着小圈转，淡淡道："洛郡王明日回京，今晚上随芳庭设宴给他送行，别迟到。"
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在桌上。丫鬟上前，另递了一双干净的上来。
"哦，晓得了。怎的就要走？"
像这种事不关己的问题，他通常全当没听见，自然不会回答。
早粥飘着淡淡香味，氤氤热气，他捏着勺，缓缓地搅，也不抬头。
宇墨要回去了？花飘飘前脚才走，他后脚就跟过去？难不成他还真打算迎娶花飘飘过门？
想到梦里宇墨春风得意搂漂亮媳妇儿的样子，我心里还真有点堵得慌。
吓！我堵什么？吃饭吃饭。
舀了一勺粥，忘了吹凉，一口喝下去，烫得直咳嗽。
黄桓熙沉默不语，面前的粥估计早就凉透了，却还在一圈一圈的搅。
"我要你这碗。"我一边说，一边顺手端到我面前。
他怔了一怔，丢了汤匙，起身走了。
真是小心眼。一碗早粥，也能气成这样？
我不理他，埋头喝光。
是夜，随芳庭。
我走到门口，朝里瞄了一眼。黄桓熙和宇墨还没到，公子们都在，苏清文也在。
"怎么不进去？"
我转头，刘程云。
"马上。苏清文怎么在？他不是被庄主禁食了么？"
"庄主早上跟我说，九公子也没犯什么大错，就算了。"
"哦？就这么算了？可惜，可惜。哈哈。"
刘程云轻笑一声，摇摇头道："保卿，你真有趣。你若当真想九公子饿着，做什么还要给他送点心去？"
我脸色一变，没了底气："你......你如何晓得？"
"庄主说的。"
"他......又如何晓得？"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庄主有什么不晓得。进去罢。"
我心里惴惴。
刚刚坐下，宇墨和黄桓熙就先后进来，我依旧，虾米似的弓着背，绝不抬头。
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再难挨不过。
吃完了饭，宇墨和黄桓熙先后离席，都没多言。
我走回院子的时候，一路很小心，生怕路边忽然窜出个宇墨来。
一路平安。倒是奇怪。
宇墨不是这么耐得住性子的人，他今晚一定有话要跟我说。
回到院子，我早早打发菊意和应微去睡了。
我灭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安静地等。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黑到通透，布帐一遮，眼前更是墨一般彻底的黑，安静地吞噬着它包容的所有东西，吞噬着我。一丝一丝，一分一分，穿透皮肉，渗进身子，渗到心。到最后便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躺在棺材里，埋在深深的地底下。
几声敲窗棂。
"小保？"
"门没锁，你进来罢。"
宇墨推门进屋，我翻身起来点灯。
还没摸到桌上的火折子，便被宇墨从身后抱住。
我不惊讶也不挣扎，只淡淡道："你若有话要说，就好好说。要么就出去。"
烛灯点起，慢慢晕开一片光亮，忽明忽暗，照着房间里许久相视无语的两个人。
宇墨坐在对面椅子上，撑着下巴，看着我不说话。
我静静瞧着他。瞧着瞧着，就觉得隐隐约约回到了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