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
然後燕沈昊亦自闭上眼睛。
屋外雨已阑珊,雨声潺潺,在静寂的夜里悄然慰著人们的寂寞,和那些无眠的人们。
不知不觉,便已是半月过去。这半月来,燕沈昊每天晚上都会悄悄潜入齐槿房中,自那雨夜之後,亦是每晚都上床与齐槿同榻而眠,却是始终规规矩矩,只是握著他的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甚至亦不靠近齐槿的身体。齐槿心下虽是有许多问题尚未得解,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烦乱,心思纷纷扰扰的,而燕沈昊在身边,闻著那悠长的呼吸,更是让他睡不著了,因而他每晚便是闭著眼睛清醒到天亮,於是便也知道每次燕沈昊是何时离开,和他离开之前,在自己唇上轻轻烙下的吻。
因为晚上没睡,他又有伤在身,因而白天倒是多半用来睡觉了。小若兮每次来看他,都见他不是在睡觉便是迷迷糊糊的,为此便很不高兴了。直到这日来,见齐槿又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嘟起了一张小嘴朝身旁的萧晏道:"父王,你看大哥哥,每次我来他都在睡觉,都不理我!"
齐槿见他们父子俩一起来到,当下便清醒了过来,不由有些歉意道:"对不起,若兮,我......"
萧晏在一旁椅上坐下,又将小若兮抱在怀中,摸摸他的头,然後转过头来望著齐槿,微笑问道:"王妃是晚上休息不好麽?"
齐槿轻轻"嗯"了一声。
萧晏看著他,目有深意道:"那麽,可要我为王妃备上些安眠之物?"
齐槿忙推辞道:"多谢王爷关心,这个......倒是不用了。"
萧晏微笑道:"这样吗?那如果王妃需要之时,随时吩咐丫头一声,我那里倒有海外来的上好薰香,安眠效用是极好的。"
齐槿谢过。小若兮想到好不容易齐槿没有睡觉,便从父王身上溜下来,趴到床边和齐槿叽叽咯咯说起话来。萧晏在旁看著,也不说话,只是微笑。
因白日里陪著小若兮说话,到得晚上齐槿已是有些乏了,虽是想清醒著等到那人来,却终於还是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却不料这日夜里竟是风雨大作起来,又是雷又是电的。齐槿本自在梦中微有挣扎,一个惊雷响起,便不由得身子一抖,自梦中惊醒了过来。
正此时,却觉一个温热的胸膛靠了过来,然後一双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耳朵,一个低沈的声音轻轻响在他耳边:"不要怕。"
齐槿身子微僵,当下一动不动。
那人将他抱在怀中,大掌捂著他的耳朵。蓦地里,却是一道闪电劈下,明亮的光霎时将屋中照得透亮,亦照亮了齐槿那双大大睁著的眼睛。
见齐槿并未睡著,燕沈昊当即愣住,讷讷道:"你......醒了?"
齐槿不知为什麽也忽然有点慌了,低眸点了点头,低低道:"被雷惊醒了。"
半月以来,两人皆是同床共枕,不知为何,此刻二人倒是莫名尴尬起来,一时相对无言。正此时,却听一声轰然巨响,又是一串惊雷炸响,齐槿身子当下重重一抖。燕沈昊无声一叹,长臂一舒,已将齐槿裹在了怀中,手掌仍是捂著他的耳朵,却是低低问:"怕?"
齐槿自觉这麽大个人竟然怕打雷,便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只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低道:"小时候一个人,晚上打雷的时候就不免有些......"声音越来越低,却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却闻头顶似乎传来一声低笑,心下一怔,抬眼望上去,黑暗中却并看不清燕沈昊的表情,只觉燕沈昊似乎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柔声道:"这下你就不只一个人了......我会陪著你。"
槿色如伤10
时日如流水,一晃已是大半个月过去。齐槿的伤虽未痊愈,但也已好了很多,已能下床来。身上的毒虽未根解,但一时倒也并无大碍,有回天果控制著,并未发作。
前些日每日都在床上躺著,齐槿虽是性子安静的人,也不免觉得有些气闷了,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下床了,便欲出去走走。不想萧晏却拦住了他,温和言道他伤尚未痊愈,不宜到外面吹风。
前些日因与萧晏不熟,且因伤势较重,齐槿精神一直不大好,因而很多事便也不愿花太多力气去思索。如今身子已好了很多,又与萧晏渐渐熟起来,想到这诸日来的种种,心下疑惑尽皆涌上,却是想要弄个明白了。
齐槿问萧晏道:"我本是随王爷一道来西凉贺西凉国主大婚的,却不知为何会在宁王府?"
萧晏微笑道:"不是说了,你中了毒,恰好我又有可解毒的回天果,所以就将你带来了宁王府为你解毒。"
齐槿明净的眸子直视萧晏:"那王爷又为何不让我见......见晋王?"
萧晏笑道:"王妃就这麽笃定是我不让你们相见麽?"
齐槿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脸上微微飞起一丝绯色,却是立时平静下来,朝萧晏一揖,道:"这些时日来,多谢王爷对我的照顾,如今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实在不敢再多叨扰。"
萧晏挑眉笑道:"王妃这是在生我的气麽?"
齐槿一怔,下意识地抬起眼来:"王爷何出此言?我怎麽会生王爷的气?"
萧晏道:"我不让你见你家王爷,王妃自然是要生气了。"顿一顿,却是笑道:"不过我倒也并无他意,不过是欲让王妃在此养伤而已,这原本也是我国陛下和晋王殿下都同意了的。"
齐槿一怔,却听萧晏笑问道:"或者倒是我错了?想来王妃和王爷夫妻情深,王妃一人在此,定是极想念晋王殿下的......"
齐槿再次怔住,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萧晏却也不再说下去,只是笑眯眯地看著他,见眼前人低垂了眸不语的样子,眼里不由滑过一丝幽光,随後眼中却是浮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黯色。
然後却是微笑著温言道:"王妃不用担心,只须将伤养好,我可是答应过晋王殿下,要还一个完好无损的王妃给他。"
齐槿虽心下仍自疑惑,倒也并不再问。倒是萧晏又拣了一些其他琐碎趣事和他说起来,他人本自美丽,声音也甚是温雅,又兼博学,因而虽是闲话,却也甚有趣味。
只是见萧晏目光不时落在他脸上,虽并不唐突失礼,但那目光中的恍惚却是让齐槿心下暗叹,不由便猜想起来让如此一个美丽温柔的人心心挂念的人该是什麽样子。
因为萧晏的相劝,齐槿终於还是没有出去。不过萧晏走後,小若兮又跑了来,见他好了,便要拉著他出去玩。齐槿不由苦笑,好不容易方把他哄住了,直到答应他等过两天自己伤大好了一定陪他才让小家夥翘得可以挂油瓶的小嘴开心地咧了开来。
不知不觉已是入夜。齐槿用罢晚膳,便依在床边持了一卷书在手里,目光虽落在书页上,但书上的字却是一个都没看进去。只见著曳曳烛光映著书页,夜色静谧无声,似有许多事涌上来,但细想去,却又觉得什麽都没想。
如此不知不觉已是夜深。那蜡烛也已经快燃尽,齐槿却也并未动弹,仍自靠著床栏,出神地盯著那烛火一点一点小下去,直至最後熄灭。屋子里一霎时被黑暗笼罩起来,齐槿却仍是靠在床上,目光轻轻落在对面的窗户上,手指在稍显粗糙的书页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著。
也不知呆了多久,寂静里忽然传来一声呼喝,将独在黑暗中失神的齐槿惊醒过来。仔细听去,声音却似乎就在离他住处不远的地方,听去似乎是有人在交手,旁有喧哗之声,却似是王府中起了骚动一般。
齐槿先是诧异,然後却是心中一凛,忙披了衣裳急急下床去。打开门,一眼望去,不远处那正跟一人交手的人不是燕沈昊却又是谁?
定睛看去,另一个人却正是宁王萧晏。只见他一边出手如风,一边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私闯宁王府?"
虽然齐槿不知燕沈昊为何会蒙著面巾,但他的身形齐槿自是认得出来,闻得萧晏之问,眉头一皱,便待上前,但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了萧晏日里的话。虽然他和燕沈昊本是夫妻,便是如此夜晚幽会本也没什麽,但不知怎的,心下一怔,眼神复杂地望过去,却是有些踌躇了。
交手的二人身旁早已围了一群王府侍卫,也不知是萧晏的示意还是其他原因,一众侍卫虽是执著兵刃在旁呼喝不已,却并未上前,只余萧晏和燕沈昊在中间单打独斗。
萧晏人虽是美丽温柔,但此刻出手,却甚是凶猛凌厉,武功之高,竟并不逊於燕沈昊。尤其是他手中还握著一把刃如霜雪的宝剑,剑势舞得密不透风,燕沈昊虽是掌风如炽,但到底是空手相搏,虽暂未处落下风,但亦可见出并不占优势。偏偏萧晏一招紧似一招,一剑狠似一剑,目光如电,剑光漫卷,那决绝之势,一时竟不像是抓私闯王府的人了,竟像是与仇人拼杀一般。
别说是正处战圈的燕沈昊早自觉察出来因而眉头紧皱,便是这边的齐槿也看出了不对,心知自己不能再任他们这般斗下去,上前几步,正要出声,却不料萧晏便似早已看见他一般,目光亦正在此时向他这个方向看来,且偏还向他笑了一笑,忽然出声唤道:"瑾!"
听得他突然出声相唤,且是这般从来没有过的亲密叫法,齐槿固是皱了眉头,便是正在激战中的燕沈昊亦是突然一滞,随即却是眼神如刀,出手如雷,招式更紧地向萧晏攻了过去。
齐槿心下一叹,几步跨上前去,欲要阻止,却见萧晏的含笑目光微微向他一瞥,边战边大声道:"瑾,你又何必关心他?你不知道,他已经把你......"
齐槿闻言不由一惊,原以为萧晏这般出手是因为他不识得来人,只把燕沈昊当作了私闯王府的刺客之类,如今看来,萧晏却分明是早已认出燕沈昊来!
而让齐槿更惊的却是接下来的一幕。只见萧晏"你"字出口,燕沈昊便是眉尖一跳,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惊惶,竟是飞速朝萧晏扑了过去,而这一式,却并非向他攻击了,只是伸手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众人皆被这一幕震住了。便是齐槿亦是一惊,而他惊的却不是燕沈昊的动作了,而是惊於萧晏眼中滑过的笑意与手中长剑的去势!
眼睛蓦然睁大的同时,剑刃入体的声音亦自入耳。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只齐槿惊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直直扑过去,颤抖目光落在那插在燕沈昊腹中的长剑上,而後却是霍地转过了头去,惊怒地直视萧晏:"王爷,你......"
萧晏目色复杂地望著他,忽然手上用力,手中长剑蓦地从燕沈昊身上抽出。便只闻肉体撕裂的声音再次响起,一蓬鲜血猛地喷洒出来。燕沈昊闷哼一声,便要跪下去,幸而齐槿忙伸手过去,扶住了他。只是他自己伤尚未好,燕沈昊大半个身子压下来,他匆忙接受间不小心扯到自己的伤口,倒是让他不由蹙起了眉。
萧晏却偏是故作惊讶地望过来:"瑾,你......为何你会袒护这个刺客?你还不把他放开!小心他伤到你!"
齐槿不知萧晏为何要演戏般说出这种话来,虽是疑惑,但见著燕沈昊的伤,却是无暇去思索了,当下淡淡道:"王爷,他是来找我的。"
"哦?"萧晏眼中并无一丝惊讶,反是似笑非笑地朝燕沈昊看过去,"莫非......这位竟是晋王殿下麽?"见燕沈昊已然撕下面巾来,眼中方故意闪过一丝惊讶道:"竟然果真是晋王殿下,本王这可多有得罪了!"
燕沈昊目光沈沈地看著他,倒也并未出声。倒是齐槿淡淡对身旁的侍卫道:"不知可否帮忙请个郎中过来?"
那侍卫也知齐槿是萧晏的贵客,虽不知他们到底是什麽关系,但见平日里萧晏待齐槿的样子,便也知道对这个平日里说话温和待人极好的公子怠慢不得,齐槿话出,那侍卫不由自主便向自家主子看了过去。见萧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齐槿,并不像要阻止的样子,遂目光在两人身上偷偷瞧来瞧去,见齐槿的目光又盯过来,方犹犹豫豫地低低应了一声"是",一边还向自己主子偷眼瞧去,见萧晏并未说什麽,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快速请郎中去了。
这边萧晏却是目光古怪地瞧著齐槿,忽然问齐槿道:"你很爱他麽?"
齐槿不料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当下不由一僵。而靠在他身上本自捂著伤口的燕沈昊亦是突然抬起眼,眸中精光一闪,却是直直看向萧晏,并未看向身旁的人,不知是不愿,抑或不敢。
齐槿却是目光淡淡,并未回答。萧晏静静注视著他,忽然却是微微一笑,再不多言,竟自招呼了侍卫,转身离去了。
原本的喧闹霎时散去,片刻间,已只剩了齐槿和燕沈昊二人相对。
偏二人却是一时无言,因而一时间只闻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之声。
燕沈昊伤得不轻,虽是已自己出手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但流出的鲜血仍是早就染红了衣裳。
齐槿眉头深锁,欲待扶起他,燕沈昊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沈声道:"你现在跟我走!"
齐槿深深看著他,然後淡淡开口道:"你现在走得动吗?"
燕沈昊一怔。齐槿却是已扶起他往屋里走去。燕沈昊直直看著他:"你不愿意离开这里?"
齐槿看了他一眼,并未答他,只是把他往屋中扶去。他自己伤未全好,本自虚弱,燕沈昊又是十分高大,身体几乎全压在他身上,虽只短短距离,将他扶进屋中的时候,齐槿却也微微有些喘息了。
让燕沈昊靠在床上,轻轻撕开他伤处的衣裳,见那染血的伤口颇深,齐槿不由抬目看了燕沈昊一眼,却见他的幽黑目光正直直看著自己,当下收回目光来,略略清洗了伤口,又找了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了一下,这才退到一边,静等著郎中到来。
过了一会儿,郎中果然来到,却是一位太医院的太医。为燕沈昊上药包扎,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太医便即告辞。整个过程中,齐槿只静静坐在一旁,看著太医的动作,也不言语。
送走太医後,齐槿转过身来,看向燕沈昊,静静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燕沈昊皱眉道:"什麽?"
齐槿道:"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燕沈昊沈默,忽然抬眼问他:"萧晏这些天对你如何?"
齐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是静静答道:"很好。"
燕沈昊沈默片刻,直直望著他:"那......你对他呢?"
齐槿微微皱眉,沈默了一会儿,方答道:"人之待我,我之待人。"
燕沈昊面色微微变了变,不再说话。齐槿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燕沈昊沈声道:"你想去哪里?"
齐槿并未回头,只平静道:"王爷在此休息,我自然是到隔壁房间去。"
看著那修长纤细的背影,燕沈昊不知为何便是一阵怒气上涌,大声道:"不准去!"
齐槿转过了头来,静静看著他。
被那清澈的目光直直瞧著,燕沈昊只觉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绕来绕去,最终却是吃力地挪了挪身子,道:"你......就在这里睡好了。"
齐槿仍是静静地瞧著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燕沈昊本来心下便有些莫名的烦乱,又兼伤口作痛,再被他那麽一瞧,竟是有种从未有过的微微慌乱的感觉,不由自主脱口道:"前几天不是都睡一起的麽?"
齐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仍只是瞧著他,半晌方轻轻说了一句:"你受伤了。"
见燕沈昊目色幽深地看过来,他却低垂了眸,静静道:"我还是过去好了。"说完也不看燕沈昊一眼,便自走了出去,还不忘小心地关上门。
所以他自是没有看到燕沈昊在他出去後阴沈到极点的脸和那一拳捶得整个床都吱嘎作响的拳头。
虽然受了伤,但燕沈昊那後半夜却是一点睡意也无,竟是靠著床栏生生坐到天亮,眼睛只盯著那扇雕花的门,直到黎明之时方疲倦地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