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当日初识之时,二人曾经并肩作战,可惜那时杜青染没功夫看林峰。
"看跟谁比,遇上专业玩拳的,肯定变成长跑比赛。"
杜青染又给逗乐了,问他:"这个人你还有联系?"
林峰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黯然:"就是因为他,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因为他?"
"也不能说是因为他,那种事迟早也会发生,只是碰巧是他。"
"......?"
"那天吃了晚饭,我无事可做,就跑去找他学拳。我的直觉一向很灵,不过那时我也不懂直觉什么的,只是一靠近他们几个合住的房子就觉得不对,然后就发现门没关,当时只感到心惊肉跳......没敢出声,我悄悄溜进去摸到客厅,然后就看见他倒在客厅的壁炉前,一动不动,上衣都给血染红了......我吓坏了,想跑,又怕他还有救,后来一想还是赶快跑出去求救,刚一动身,就听见有人从后院进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那个人的眼睛,那个人手上有枪,还好,我当时反应很快,他还没抬手,我已经开跑......"
"他......没追?"
"追了,没追上。我对那一带很熟,几分钟就把他们甩开了。"
"你没去报警?"
"青......我在卖大麻呢,身上还有两百块钱的赃款......现在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事,但当时我只有十三岁,又一直跟黑帮混,早把条子当成了敌人,哪会想到要报警!"
"你就那么......跑了?"
"对,就那么跑了。我害怕他们追到家里杀人灭口,连家都没敢回,一件礼行没带,身上就只有两百块现金。我在公路拦的顺风车,换了七八辆,最后跑到圣迪亚哥才停下......现在我觉得自己还真是个超人,看见凶杀现场,又和凶手见了面,居然没被吓疯。"
"你......再也没回过家?"
林峰喝口啤酒,轻声道:"没有。从那时开始,我就没用过我妈一分钱,我再见她时,都快二十岁了。"
"那......你靠什么为生?"十三岁的小孩离家出走,到现在还混得人模人样,在杜青染看来,简直是天方夜潭。
"象我这样的流浪儿这个国家不少,什么样的原因都有。好在这个国家还算富有,很多人也很大方,慈善机构又多,就算是乞讨一般也不会饿死,只要不沾上毒瘾就成......不过我倒没怎么要过钱,刚开始时,主要在加油站和洗车场帮忙......"
"不是说没有固定住址找不到工作吗?"
"那倒不一定。并不是每个人都规矩守法,有些老板想省税,再说我一个半大孩子就是个帮忙的,没那些正规手续,老板看我手脚干净,都比较照顾我,后来有个洗车场的老板还让我住在店里。"
"也没人通知社会福利机构?你那么小应该送代养家庭啊。"
"青,你肯定不清楚代养是怎么回事。说是代养,其实家境好的人家一般都会直接收养,肯代养的大都是穷人,有不少人是为了政府的补贴才代养小孩,那样的人家,小孩哪里过得好?给我工作的那些人,对社保系统熟得很,有些自己就是代养家庭长大的,大都不抱好感。"
"那......你怎么干上这一行的?"
──洗车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成一个商业间谍的!
林峰又喝了口酒:"那些工没干多久,我就找了个‘高薪'工作──我喜欢跑到一家专门为teen(青少年)开办的溜冰场玩,有天一个人过来搭讪,问我会不会跳舞,我说我没成年不能去那些场所干那个,他说他会帮忙,结果我就开始在夜店跳舞。"
杜青染夹着烟的手一下子凝住:"脱衣舞?"
"是,不过不用脱光。那家夜店虽然给我搞了假的出生证和驾照,但我那个时候刚满十四岁,一看就露馅,他们也怕闹出大事。"
"你......就没想过向你妈求助?"
"我跟我妈根本不熟,她对我来说比个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再说我完全可以养活自己,觉得日子过得很不错,想都没想过她。"
"你在那里跳了多久?"
"三四个月吧?记不清了。一有警察来我就得躲起来,当时躲得烦了,又听同行说墨西哥再没这种麻烦,我就干脆跑到墨西哥去了。"
"你他妈的......屁大个人,胆子倒不小,也不怕人把你卖了!"杜青染吸进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在接烟灰的盘子中掐灭,笑着骂他。
"嗨,我当时已经算个老江湖了好不好!"林峰把头一仰,用后脑勺轻轻磕了磕杜青染的脑袋,接着说,"我就是在墨西哥城认识金的。"
"他也跳舞?"
"金那根木头能跳什么舞?"林峰笑了,"他那时候赌术还不过关,有次出老千失手被人追得到处跑,正巧给我碰上,帮了他一把。"
杜青染的手再次僵住,这次是握啤酒的那只:"他也是流浪儿?"
林峰点点头:"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了。金那个时候好玩儿得很,一门心思要跑到拉斯维加斯发大财,他说美国是天堂,偷渡就是他的梦想!"
杜青染终于大笑,笑过后又觉得不对:"金是白人啊,怎么会流落到墨西哥去了?"
"他的白人血统倒是不假,只是白人也有穷人啊。他爸好象是犯了事逃到墨西哥去的,在那里认识了他妈,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金肯定是在墨西哥出生的。他爸又不敢说自己是美国公民,所以金就成了看起来很不象墨西哥人的墨西哥人。"
"大乔呢?你们又是在哪里认识的?"
林峰一瓶酒已经喝光,扔开酒瓶,索性躺倒在地毯上,伸手握住杜青染的手:"你倒会举一反三......大乔是在阿根廷认识的。流浪是会上瘾的,特别是半大孩子。我在墨西哥城不久,就在一家很大的夜店找到工作,开始还以为是脱衣舞,结果是拉丁舞表演。那里的老板原来也是个跳舞的,他说脱衣舞的档次太低,要诱惑,男人就得跳探戈还必须是阿根廷探戈......等到明白我可以靠一身舞技走遍天下之后,我就开始到处乱跑了。"
(二一) 成长岁月
杜青染的啤酒早喝光了,这时从旁边新拿了一瓶,干净利落地开了瓶,仰起头喝了老大一口,递给林峰,自己又另外开了一瓶。
"喂,你为什么给我你喝过的?"
"那个叫开瓶费......搞了半天,你师傅是夜店老板。"
林峰拿了酒却不喝,依旧躺在地上:"差不多吧。不过那只探戈可不是他的功劳,是我自己玩出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辈子也没在大庭广众下跳过几次。"
"还算有点脑子......听丹尼的意思,你很多年没跳舞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峰叹口气:"我在哥伦比亚跳出了祸事。这个世上的夜店,不管在哪儿,要么靠着白道要么傍了黑道,有的地方还得黑白两道都有人罩才成,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我总是找最大的夜店,他们后台硬,安全。再说同姓恋是绝对少数,喜欢男人的大人物黑白两道都不多见,就是喜欢也不敢张扬,何况还有那么多姿容出众的MB......仗势为难舞男的事情,我跳了一年从来没有遇到过。"
杜青染突然打断他:"你一直都专门找同姓恋的俱乐部?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是gay?"
"我是天生的,第一次春梦里边就是男人,对女人只有欣赏没有欲望。"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不想变得跟大家一样?"
"我为什么非要跟大家一样?"
"真的从来没有试过女人?"
"没欲望还试什么?那不是成心为难自己嘛!"
杜青染想了想,也对,换了自己,肯定也不会试。
林峰用手上酒瓶轻轻撞了撞他手里边的瓶子,"叮铛"声过后,嬉笑着问他:"是不是觉得有点赚了,你找了个处男,一个女人都没碰过哦!"
"妈的,我才是处男好不好。"杜青染也笑了,"后来又怎样了?哥伦比亚是世界闻名的犯罪之都,你个小屁孩跑那儿去,病得不轻!"
林峰深有同感:"而且还是十多年前,那个时候还要乱得多,确实有病!那次出事,根子上来说,倒跟‘犯罪之都'没啥关系,是我的几个同行布的局。我那时还是太小,也是运气一直太好,自以为是得很,以为这个世界不过如此,结果差点把一辈子搭进去。"
"同行布局?同行是冤家?"
"不全是。我年轻,舞跳得好又是白人,老板给的工钱比他们高不说,小费还多了他们一倍,我去了没几天,一起跳舞的就开始看我不顺眼。我知道他们忌恨,不过有老板罩着,也没当回事儿。"
"夜店也搞种族歧视?"这点倒是出乎杜青染的意料。
"物以稀为贵。你想啊,全哥伦比亚在夜店跳舞的白种男孩,恐怕一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老板想留我,当然会多给工钱。他们其实都长得很帅气,如果到了这边,没准就轮到他们工资见涨了......他们有气我理解,不过用那种法子对付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也忒毒了。"
"他们干啥了?在你鞋里放钉子,还是把你剥光了扔台上?"
林峰轻笑一声,握上杜青染的手,手指相扣,搞起了小动作:"青,你没在外边混过,底层小人物的一些伎俩狡猾狠毒得超出你的想象。大家一起跳了一个多月,我的根底他们清楚,只是我流浪了两年,早学会了保护自己,舞台上从来不会玩得太火。有天他们用一个同事的生日作借口,把我灌了个五六分醉,然后引诱我在台子上赛舞......那天刚下场,老板就过来说有个客人想见我。连老板都给逼得出了面,一定是个不能惹的人物,我酒一下子就醒了,不过当时年轻气盛不懂分寸,客人提出带我出去的时候,我看他不顺眼当即给回绝了。"
杜青染听得心里一堵──"看他不顺眼当即给回绝了",那要是看顺了眼呢?
杜青染也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鸟,从十四岁有了第一个女人起,烂帐一大堆,大男人一个,还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实在没有意思。何况林峰当时一个人在外边流浪,还那么小......
只是有些事情,明白是一回事,心里的气顺不顺,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峰和他手指相连,立即从他收紧的指头中感觉到了压抑住的情绪,苦笑一下,问他:"后边的事情更糟糕,还要不要听?"
沉默片刻,杜青染吐出一口气,平静中透着坚持:"我想要知道你的过去,阿峰。"
林峰心里轻轻一声叹息。他是个中国通不假,不过从文化上来说,认同的却是西方文化,认为两个人在一起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至于过去,并不重要。无奈虽然他一直很小心,一步一步让杜青染慢慢触摸到自己的世界,却有个想要快刀斩乱麻的好朋友──丹尼的脾气他清楚,这就是丹尼刚来那天不受欢迎的真正原因。
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料。丹尼冒然出手,用意很明显,无非是要借此试探出杜青染的立场,合,还是散,就此而定。只是丹尼这个局外人,哪懂得他身在局中的无力和恐慌......好在杜青染没有让他失望,只不过,杜青染所受到的冲击,只怕也大得来超出他自己的认知,这才会有此时的溯根问底。
──短期来说,他们的关系或许不会受到影响,但说到长远,是好是坏,只有交给未来了。
心里面一声轻叹,故事却不得不继续:"那人是个大毒枭,大慨从来没人敢拂他的面子,他没在店里动我,只是我一下班刚出店门,就给他的手下强行带上了车。"
杜青染一阵后悔,用力握紧他的手,轻声道:"阿峰,如果是那种事,就......跳过去吧......"
"不是的。"林峰安抚地轻轻夹了夹他的手指,"我被弄进去后很意外地没有挨揍,不过却比挨顿毒打还可怕──他们要给我打可卡因!青,我十二岁就卖过大麻,自己却从来不沾毒,不是我不好奇,是我后来在夜店里看见过毒瘾上来的样子......看到他们拿出针头,我当时觉得一切都完了,没想到自己才十五岁就和好日子无缘了,当时真有种天塌了下来的感觉,比十三岁时从家里逃出来那天还要糟......没想到我的命出奇的好,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来救我,算是逃过了一劫。"
"哈哈,大侠从天而降,美人以身相许。"杜青染调侃起来,听上去稍稍嫌酸──对于毒品,他倒是一点不担心,林峰身上连个针孔都没有,哪有吸毒?
"许什么许,又不是女人,你当我想撞上这么烂的肥皂剧情节!"林峰苦笑,这时放开杜青染的手,坐起身喝了口啤酒,"猜猜我的枪法是跟谁学的?"
"是他?"很好猜,只是杜青染却猜得一阵气紧,"他是干什么的?"
林峰喝完酒重新躺回地上,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杀手。"
"靠,还真有杀手?"
"连商业间谍都是真的,杀手还假得了?最古老的职业啊,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杜青染一阵沉默,好半天才问:"爱上他啦?"
"没有,不过跟他在一起,有种家的感觉。他是个很不起眼的人,后来他告诉我那阵子他天天去看我跳舞,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们连夜逃离哥伦比亚,一直到了巴西才安顿下来,那个样子逃了一路,自然而然地就住在了一起。在巴西刚住下来,他就把我给逼回了学校。"
"‘逼'回学校?"林峰的故事太精彩,杜青染完全忘记了上学那档子事。
"你当我喜欢读书?我那个时候还是个蠢蛋,觉得不读书照样养活自己,在外边混了那么久之后,坐在教室里边就跟坐牢一样,不是早退就是旷课......他拿我没辙,最后想出一招,说如果我好好念书,他就教我枪法......我的枪法,还有跟踪和反跟踪,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你学了那么多,怎么没当杀手?就因为不喜欢见血?"
"青,你肯定没见过枪杀身亡的人?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才十三岁,从那以后,心里一直有阴影,看到的血一多,心里就不舒服......他也告诫过我说我不够冷血,当不了杀手,所以后来我虽然把枪法练得一级棒,也从来没想过要当杀手。"
"你们在一起多久?怎么又分开了?"
"有一年半的样子,后来有次他接了一单生意出门,再没有回来。"
房间里一阵沉默,就连月光,似乎也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空灵飘逸。
好半天,杜青染握上林峰的手:"难过吗?"声音难得的轻柔。
"有一点,有时候会......想念那段日子。"林峰的语气很复杂,这时候突然用力握紧杜青染,"青,你不晓得他是个多可怕的人......以后遇着个右臂上有道刀疤的人,一定要当心!"
"怎么这么说?他......伤害过你?"
"没有。他对我一直很好,但是他这个人......很难讲清楚,现在想来,有很多疑点......"林峰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他失踪的时候,我十六岁半,他留下来的钱足够我读完大学,只是我在外边乱跑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心早就野了,哪里会心甘情愿地当个学生?刚好电视上报了哥伦比亚那个大毒枭被政府军击毙的新闻,我觉得自己安全了,马上就跑到阿根廷,在那里遇到了远哥迈克大乔,还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