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朝纲————我意逍遥

作者:我意逍遥  录入:01-16

"秦大人......这个......是什么......"
"我画的是......"秦慕归懒洋洋地抬头,在看到耶律莫才用两根手指拎着的东西时瞬间僵硬。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耶律莫才借给他披的外衣......
"你不是说你洗干净了么?"耶律莫才说得咬牙切齿。
"我......我是有让小舞洗......啊"声音越说越小声,秦慕归委委屈屈地望了他一眼,"我那个时候不是病着么~"
"所以你就拿我的衣服擦鼻涕?"耶律莫才青筋暴跳。
秦慕归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叉着腰大声道:"哼,耶律大将军前阵子天天晚上来也没见你想起这身衣裳,几天不见终于就想起来了?我是说辽军备战正忙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原来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
他突然发难这么颠倒黑白的一说,耶律莫才傻了一会,愣愣道:"你怎么知道辽军在备战?"
秦慕归暗暗吐了一口气,揉了揉爬得太快险些扭到的腰,重新舒舒服服地趴回去:"不然,还有什么能绊住耶律将军?"
耶律莫才把秦慕归往旁边推了推,自己也坐了下来,道:"太子亲自下令,若是......寻到了时机......"
他停了话,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你我若在战场上相见,我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他说这话,本意是让秦慕归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料到秦慕归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会。"
耶律莫才一怔,待明白话中含义,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慕归"两个字在舌尖转了转。
秦慕归却没有注意到他心中千回百转的心思,眸中精光一闪,笑道:"只是,所谓的时机,今春......恐怕是寻不到了。"

第十节
耶律莫才看起来着实忙得紧,顶着一头的疑问赶紧又回了辽营。秦慕归歇了一会,爬起来把画画完,拿去给了张秋同。回头又写了一封信,让程知会发给了新城县的县令。
永清县还有几分寒气,京城却俨然已是春天了。
皇帝主子在御花园摆了一次宴,又出宫踏了一回青,每日里依旧规规矩矩地上朝下朝,今日里忽然收到了一份新城县的折子。折子上说了一番辽军动向,情形甚紧迫,又用半篇高呼圣上英明,仿佛再危急的情形天威这么一显也能化解干净,再说了些民安国泰,折子末尾才用小字稍稍提了那么几句,希望朝廷调兵增援边境以防后患云云。
赵景业熟知这些官员的奏章格式,耐着性子看到最后,沉思了一会,招来几个将军分析形势。忽然注意到折子里提了一句永定河水患,又请来龙图学士柳怀生,才知道原来永定河再过几日将有春汛,今年北涝南旱,或有春洪。联想前次辽军水淹永清县,赵景业这才闹明白奏折真意,不禁沉了一张脸。
斟酌了一番重新部署,在永定河沿岸加了一倍驻军,又抽调了一支即刻赶赴永清县。下了圣旨,遣走众人,赵景业仍旧闷闷不乐。柳怀生慢走了两步,回头瞧见了,问道:"皇上为何事烦忧?"
赵景业来回度了几步,把那奏折摔下案台,怒道:"这封折子虽是新城县上的,说来说去却是为永清县求兵,他秦慕归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糊弄朕?!朕与他虽有私仇,难不成还会在这些国家大事上刁难他不成?他以为朕不看他的折子?"
柳怀生先是一怔,忽然笑道:"莫非皇上......一直在等秦大人的折子?"
啊?
赵景业吃了一惊,心里掂量了一下柳怀生这话的可能性,脸上又青又白,道:"朕何时等过他的折子?别的外调知府争先恐后的往里递折子,生怕朕不知道他们多兢兢业业,一门心思就想调回京城,他倒好......难得对情势观察分析到这个份上,还推给旁人,生怕朕还记得他!"
这一句话出口,赵景业瞄了柳怀生一眼,见他低头沉思,脸上有些担忧神态。柳怀生本就生的有些柔美,一蹙眉,更显得有些苍白羸弱。
赵景业心里一动,伸手握住柳怀生的肩,柔声问道:"怎么了?"
柳怀生抬眼看他:"慕归难不成并不想回京?他......"
赵景业听到"慕归"两个字,胸中翻腾,恨恨道:"原来是在挂念他。秦慕归就算想回京也得他回得来才行!"
说完一拂袖,转到后堂去了。
柳怀生不明所以地站了一会,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也回府去了。
远在千里的秦慕归自然不知道京城里还有人在惦记他,这一位知府大人正兴高采烈去瞧张秋同。
小舞跟在他后面一脸纳闷,早知道自家这主子和平常人有些不同,可也实在想不出张秋同有啥好瞧的。前阵子这一主一仆吃够了张掌书的苦头,秦慕归是看不出来记恨了没有,小舞却是没事就提出来忆苦思甜一番。
走到永清县西北十多公里,远远便瞧见几十个人影,小舞心里嘀咕了一下,怪不得最近知府衙门人烟稀少门庭冷落,敢情都到这来跟着张秋同了。待走到近处,一个人瞧见他们,忙不迭地迎上来。
小舞看清楚他,不自觉退了一大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得面部肌肉一阵绞痛。难怪大人神经兮兮地要来,小舞头一次觉得原来这张秋同这么好看!
眼前的哪里还是那个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前知府现掌书,灰尘满身,从头黑到脚,像一只掉进灰堆里的巨型乌鸦,放在晚上决计瞧不出来。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上扬,一抬眼对上张秋同恶狠狠的眼神,小舞紧急刹住了灿烂无比的笑容,递上一个乖巧无害的无辜眼神。
肩膀被一只手亲热地搂住,小舞转头看自家大人,秦慕归脸上一片严肃,威严地开口感叹道:"掌书辛苦了。"
小舞的眼神由惊讶转为无限崇拜,自家爷的演技愈加纯熟,只是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当然更好。
张秋同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样子好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带路道:"大人往这边走。"
秦慕归抓紧时间揉了揉忍笑忍到抽搐的嘴角,一脸正气地顺着张秋同的手指看去。
地上一个一百多丈的诺大洞口,下面还有百来人在挖掘,秦慕归掀起衣服下摆,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张秋同跟着他下来,在地道里边走边道:"一切都按照大人的图纸,决不会有错。剩下的人都在出口,两边对挖,再过两三天便能竣工了。"
"好得很好得很。"秦慕归又走了几步,只觉得头上灰尘仆仆的往下掉,呛得咳了几声,回身拍拍张秋同的肩,笑道:"秋同办事,我当能放心。"
地道里黑暗,张秋同恍惚间听到秦慕归唤自己的名字,仿佛十成十的亲昵信赖,还未来得及确定,又听到他说:"皇上虽然调了驻军前来,可是仍是赶不及,春洪一到,永清县凶险万分。若是本县有一星半点的慌乱给了辽人可乘之机......本官身为一县知府,万死不能擅离职守,誓与本县共存亡,掌书大人却不必如此。若是当真天亡永清,掌书速速撤去,切莫枉送性命。"
他虽然叫回掌书,语气却仍旧轻柔,哀伤处仿佛临终托付,说得张秋同心里颇不是滋味,脑中一热,绝然道:"大人哪里话,我等自然也誓死追随大人。"
秦慕归目光中闪过一丝感激,偏过头去,轻声道:"若此次能度过此劫,本官定会上奏朝廷,表彰掌书的功绩......不过......这地道明日就要修好哦......"
听着他愉悦的尾音,张秋同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第十一节
耶律莫才端坐在大帐里细细地看着上报,永定河上游雨势只强不弱,再过个几日,待水位涨到最高,便该决堤备战了。
他心里冷不丁的想起秦慕归似笑非笑的脸,稍稍迟疑了一下。帐外忽然一阵喧嚣,耶律莫才正要起身察看,帐帘一掀,进来了一个十四五的少年。
那少年几步走到他跟前,嘻嘻笑道:"耶律将军,在发什么呆呢?"
耶律莫才惊道:"太子殿下?你......什么时候到的?"
少年一摆手免了他的礼,道:"前日跟父王告了假,来边塞看看战事,历练一下。"
耶律莫才让出上位,少年毫不客气地坐了,顺手翻了翻桌上文书,这才抬起脸道:"刚才耶律将军看起来心事重重,莫非是我计策不好,下的命令不对?"
"不是。"耶律莫才略显尴尬,"是我心思不专。"
少年目光有些冷:"身在边塞还能心思不专,看来这场仗是稳胜了?"
耶律莫才皱了皱眉:"殿下恕罪。"他和这位太子一向多有隔阂,也不愿多说。这次奉命行事,虽然确实不觉得太子计策有什么遗漏之处,却总觉得也非万无一失。
少年眼珠子转了转,又显出乖巧可爱的模样,亲昵道:"耶律将军莫怪。算起来,我还得叫将军一声哥哥。"
耶律莫才是辽主的私生子,出生之时辽主正宫尚无子嗣,于是遭到猜忌嫉恨,被正宫娘娘一路追杀出了辽域,一度流亡中原。后来虽被迎接回朝,地位却远远及不上其他皇子。加之生母过世,耶律莫才不喜欢宫廷生活,所以请征为将,数次大捷,颇有战功,才有了今日的尊荣。
听太子刻意的亲近,耶律莫才心里反倒有些烦闷不快。这太子虽然算得上机智过人,却到底年岁还小,若论起演戏的功力,哪里及得上永清县知府衙门里的那只狐狸?
心思这样七绕八绕,却又绕到了秦慕归身上。
入夜,秦慕归悄悄地溜出知府衙门,带着小舞蹑手蹑脚地偷了马,跑到永清县西郊。这里也就几十户居民,秦慕归寻到唯一一口水井,摸出小刀仔仔细细地刻起来。
小舞提着灯笼照着看了半天,好奇道:"爷,你画只壁虎做什么?"
秦慕归恨恨地白了她一眼:"什么壁虎?!你瞧瞧这长须、这鳞片、这气魄......这明明是龙嘛!"
小舞瘪了瘪嘴:"那......爷深更半夜跑这来画......"一个"龙"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被小舞含糊地混了过去,"......做什么?"
秦慕归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瘪了瘪嘴,就着灯笼光又用蜜糖把画描了一遍。
"因为这里要被水淹。不让他们以为是龙王显灵,他们怎么肯舍弃家园搬出去?"
第二天一早,永清县就热闹了起来。张秋同这几天被秦幕归激励得没日没夜的窝在地道那,倒是程知会慌慌张张地冲进秦慕归的屋子。
"大......"
一个"人"字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秦慕归夜里跑了出去,这时候刚刚睡醒,坐在床上正是低血压的状态,眨了十几下眼睛才看清楚房门口的人,抬起手招呼道:"知会大人,这是怎么了?"
程知会愣愣把眼睛从秦慕归敞开的领口处移开,两行鼻血"刷"的流下来。
小舞正进屋准备伺候秦慕归洗漱,看见屋里的情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一条毛巾甩过去捂住了程知会的脸。
一开春便有血光之灾,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程知会堵着鼻子,老脸红得像放在炉子里千锤百炼的铁。
秦慕归穿好衣服,爬起来坐在桌前一脸宽容的笑(小舞在后面咬牙切齿:本来就是他害的......):"知会,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
程知会如梦初醒,赶紧道:"大人!西郊水井出了怪事啊!早上村民打水,却看到水井壁上,蚂蚁组成了图案!"
秦慕归端起茶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悄悄冲着小舞得意洋洋地一笑。
"那些蚂蚁居然组成了一只......毛毛虫!"
"噗--"
刚进嘴的一口茶全喷了。
程知会怔了怔,脸上的茶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
半个时辰后,永清县人人赞誉的青天大老爷新知府大人坐着华丽丽的轿子前呼后拥的出现在永清县的西郊。
秦慕归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中回复过来,哀戚着脸从轿子里看着见到他高兴得两眼放光的百姓,多少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一个老汉高呼着扑到他的轿前,秦慕归赶紧下轿把老人家扶起来笑眯眯地道:"老人家有话就说。"
老汉泪眼汪汪,扯着嗓子嚎道:"大人哪,我们的水井......水井壁上居然出现了一只龙......咳咳......"
秦慕归感动得两眼水雾朦胧:"老人家......这......真是......高山流水遇知......"一个"音"字还没有出口,老汉缓过气来,反握住秦慕归的手:"居然出现了一只龙虾!"
天边炸响一只巨雷,秦慕归身体摇晃了一下。

第十二节
朴实的村民当然不知道秦慕归心中所思所想,只以为他也被这桩千古奇事给吓着了,七手八脚地去搀他。
秦慕归慢慢地走到水井前,上上下下看着自己的杰作,调整好情绪,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这个图案,本官见过。"
小舞不屑地撇撇嘴:本来就是你画的,没见过才怪。
"本官少时居于江南,曾在杭州龙井水中见过此图案。此图案出现的第二日,钱塘决堤,水淹百里......此乃东海龙王显灵啊!"
周围响起了一片抽气声,一个老妇人两眼一翻倒在地上。秦慕归十分满意这效果,正待往下说,一个小孩拉了拉他的衣角,眼泪花花地问:"海里的龙王就长这么丑?"
秦慕归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吸了两口长气,装作没有听到,镇定地道:"本官近日观辽军动向,心中本还存有疑虑,不知当不当对你们言明,谁知今日龙王竟然显灵告知......明日此时......恐怕将有水患!"
秦慕归闭了闭眸仰天长叹:"辽人觊觎我大宋疆土多年,近日又向大兴县增兵,狼子野心人神共愤!本官得到消息,明日清晨辽人将掘开永定河堤坝水淹永清......本官无用不能阻止,实在愧对百姓愧对苍天......"
秦幕归的声音一向悦耳,说到此处却嘶哑起来,哽咽道:"本官上任虽然时日尚浅,却已把永清县当作自己家乡一般,如今要目睹家乡遭异邦蹂躏,于心何安?本官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要披荆斩棘和这群恶狼斗上一斗!只怕......只怕本官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哪!"
他一连数声,声声悲怆,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溅在他青色的长衫上。
"爷!"
小舞扑了上来叫了一声。主仆四目相对,小舞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又是一声高呼:"爷!"
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音调高得很,这一声下来秦慕归也着实吓了一跳,身体晃了晃靠在小舞身上,小声道:"你要说的台词在你袖子上写着。"
小舞慌慌张张地一矮身跪下来,瞄着袖子上的小抄结结巴巴地念道:"爷,小舞虽然是个弱......女子,也想和爷一起去打辽人保家卫......卫......。"
最后那个"国"字写得太草小舞不认识,百姓中为首的老汉抹了一把老泪跟着过来跪下,道:"卫国!大人真是好官哪!那辽蛮子要是敢来,我们跟他们拼了!"
这句话一出口,秦慕归和小舞齐齐抒了一口气:总算说了......
知府大人眼中泪光闪闪,当下擦了擦嘴边的血朗声道:"好!有老人家这份心,辽人占不了我永清县!"他把老汉扶起来,指着水井上的图案道:"苍天有眼,匡扶正义。唯今之计,西郊百姓今晚收拾家当离开,听从张掌书调派。本官相信天从人愿,定不会辜负了百姓们这一腔守家卫国的热血!"
小轿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热闹,秦慕归拜别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起轿走人,又从小窗子探出半个脑袋,留下一个深远壮烈的眼神。
转回身来,秦慕归吐出嘴里小半截血淋淋的猪舌头,慢悠悠地用茶漱了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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