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五四纪念,被系里抽壮丁演话剧。两个革命青年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故事。剧本真看不出是文科生写的。郁闷,车坏了,坐公车去勇哥那里。顺手把剧本丢在桌上,跟他们女生一起混去洗澡。回来发现有人在剧本上写了批注。
表哥表妹青梅竹马,家人不许,欲将表妹另配。表妹哭哭啼啼示委屈。
批注:一夜回到解放前。
表哥表妹在一起追忆儿时幸福时光,看不见未来。後来互相埋怨对方父母不开明。
男:都是你妈逼的。
女:你妈逼的。
男:。。
女:。。
重复若干次
批注:写的出来是SB,演的出来真NB
很不幸,我就是那个NB表妹。拿到个写的乱七八糟的剧本我也很憋气,看著这批注忽然就很想发火。可是往後翻了翻,在最後几页纸的背面发现了一个潦草急就的小故事。标题叫《等你》。
他是她家的用人,每天送她上学,两人从小相伴,亲密无隙。
抗战开始,他决定投军。行前,他在她窗外伫立一夜。她在屋内等待一夜。
两年後她和大学同学一起去了苏区。
他们失散了。
解放了,内战。他随军退守台湾。她回了家乡。
他娶了。她嫁了。 绿叶成荫子满枝。
很多很多年後。她病骨支离。他万里寻来。
终於握了她的手,说,那一夜我一直在等你出来就带你走。
她说,那一夜我一直在等你敲我的门就跟你走。
他说,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能再回来的那一天。
她说,他们早就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却总觉我还能等。
回去坐陆恒的车,上了白颐路才发现周围都是我们这样二人一骑的。区别只是我不是坐在前梁上。也没有迎风飘舞的宽大群摆。
彻夜不眠把《等待》改成了短剧,拿到剧社轻易的得到大多数通过替换下那个SB剧本。
悄悄问了勇哥那是萧远的字。
连载停在这里,下一章显示锁定修改,题目叫‘真相'。周宁点了很多次都是灰的,点不进去。从点击量来看,已经有不少人和他一样不屈不挠的试过了。
周宁好奇瓦片究竟是谁?这里面谁又是《向来痴》里的那个他呢?他问过林长安,你认识王老师的太太吗?林长安追问了一句才知道他在问王越强,就说,不认识。我出国的时候他还没结婚。周宁没了线索,只好跟其他读者一起等著两天後的再次更新。
31
虽然林长安不在,林妈妈还是按计划住进仁和,做了白内障手术。担心老太太独居不便,把门诊手术放进了病房,等过了术後恢复期再走。希安安排了个得力的人来看护。
周宁去了两次想看看,屋里都有人,有一回他听出来是王越强。不知道该跟王越强说些什麽,周宁偷偷溜走了。第三次去在门口撞上马小军。马小军看见他就顺出几句话来:哟呵!远处来个穿白大褂的,开始以为是做饭的,後来以为是喂猪的,走进了看才知道是当大夫的。
周宁一乐,虽然认识不久,马小军让他感觉很亲切。
马小军说,小周,你也来看咱妈啊?
周宁知道北京人喜欢用‘咱'这个字,不过这时他却不好意思接下去。只打了招呼嘱咐马小军进去不要说笑话,大笑,情绪激动都可能增加眼压对恢复不利。
马小军进了门果然很收敛。林妈妈听出他的声音来,问是不是军子?怎麽这麽老实了?声音小的猫似的。
马小军一下子憋不住就说,林妈,是我。我声儿不小,人大夫不让说话呢。咱不光声不小,饭量也没变,还那麽能吃。个头还大了,现在是躺下一滩,站著一堵,坐下一坨。
周宁一听赶紧把他拉走了。马小军管不住嘴懊恼不已,出来嘿然一笑,说,‘小周,你定科了麽?走,跟我吃大户去。让你们骨科王主任请客。'
周宁心说我算哪根葱啊?跟你去吃这种大户?马小军可能也觉不妥,就改口说,‘算了,还是咱哥俩去吧。他现在一大忙人。'
周宁闲著没事就跟他两人去了隔壁的海鲜城。马小军那张嘴,真是要飞机有飞机,要火箭有火箭,要个UFO也是随口就能给你开来。逗的周宁嘴都合不上。
马小军看他高兴就说,‘小周,说了你别介意啊。你长的还真有点象我们以前一哥们。那天猛一看吓我一跳。'
周宁的心咕咚一下,‘李笑君?'
‘可不。不过你这脾气可比他好太多了。笑君跟我们那时侯简直就是个武神。要说他也是学医的呢,看著特斯文打起人那不是一般的狠,跟不要命似的。也不知怎的别人好像也特爱招他。反正我们那会儿人天天净跟在他後头给他擦屁股了。'
‘那他那天怎麽来呢?'
‘死了。'马小军的声音少了点生气,多了点唏嘘感慨,‘笑君死了好多年了。哟,快十年了。丫这麽一人,居然悄摸出溜的在旧金山车祸死了。眨眼就没了。'
周宁心头压上了一小块阴云。马小军转换了话题,‘小周,你跟安哥是不是他上回他生病的时候认识的?他怎麽样?没事儿吧?'
周宁自己对林长安的身体也很担心,却不能明确的表达出来吓唬自己又吓唬别人。就详细的给马小军解释了一下不稳定心绞痛是怎麽回事。
‘你说这不稳定也不比稳定的就好?还能变成稳定的?'马小军听了觉得奇了怪了,‘他们家老爷子都九十多了。上次我听希安姐说起来还抖擞著呢。他妈他哥也没人有这毛病啊。再说他跟国外那些年该是比我们这些土鳖都注意多了。你看我现在什麽体型,他什麽体型。我也天天跑步锻炼什麽的,架不住饭局太多。安哥看著倒象比我们小好几岁似的。怎麽就不稳定了呢?'
这种问题周宁也没有答案。和马小军吃过饭,心情不象开始那麽轻松。周宁心里隐隐不安,林长安的健康状况,还有那个没见过面也不会再见的人。
晚上和林长安通电话,周宁忍不住问,你什麽时候才能回来?林长安已经到了新加坡,两人没有时差。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出席什麽活动,林长安声音压的很低。周宁听见他笑了一下,耳语一样的问,‘是不是想我了?'
周宁鼻子一下就酸了,在心里一万遍的说,是的,我想你,很想很想。有人在旁边招呼,林长安只好匆匆的说,小宁,过两天我就回来,有礼物带给你。
周宁挂了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刚才差点忍不住就想喊,我不要礼物。只想看见你,只想抱一会儿。你知不知道看不见你,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周宁隐约有些恐惧,他不知道那是本能反应,只是惊讶自己为什麽对一个陌生人既好奇又莫名其妙的有些微的敌意。而这些他是不会对林长安说的出口的。
32
‘真相'终於解锁了。周宁赶快点开来看。
暑假我还是没有回家。同寝的同学介绍我到燕莎卖一款进口的学生包。另外还在相熟的教授那里兼了一份差。有一天接到陆恒的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正在中部某省学农的勇哥和萧远。我忙不迭的答应了。
第二天清早,他在楼下等我,开一辆挂甲A牌照的车。天气干热,车内却很舒适。我除却微笑忘记别的还能做什麽。
风尘仆仆进了村,刚开了车门,围上来一群孩子,每人先鞠个躬然後轮番说,
‘少生孩子多养猪。'
‘少生孩子多种树。'
‘一人结扎,全家光荣。'
‘上吊就给绳儿,喝药就给瓶儿。'
‘只许一个,不许两个,消灭三个。坚决贯彻计划生育。'
我红了脸。看见勇哥排开孩子走过来,他笑,‘都是萧远那坏小子教的。今天全县组织中小学生宣传计划生育。孩子到处乱刷标语。萧远就把他们弄到一块儿,让看见年轻的一对儿一对儿的就上去念叨一遍。'
我们没见到萧远,勇哥说他脚扭了,床上躺著呢。陆恒听了急急的先去了。
勇哥陪我慢慢走。宿舍门开著。陆恒坐在床头,萧远靠在他身上,抬头说了句什麽,眼神象撒娇一样,陆恒很自然的在他颊上轻吻了一下。
原来七月的天气可以这麽冷。我不知道是怎麽走出来的。不知道什麽时候流了一脸的泪。不知道勇哥在我身边陪了多久。
勇哥抱了抱我,说,他们关系很好,就那样儿。i
我说,勇哥你知道三毛麽?你知道荷西什麽时候死的麽?六月。荷西溺水死了,死不瞑目。等到三毛去看他,他的眼睛里就留出带血的眼泪了。三毛给他擦干。走出来的时候,六月的马德里天空开始下起雪了。
勇哥你能明白麽。六月真的是可以下雪的。
就象咱们H城,九月天多热啊,可是也能冷的象结了冰一样。
你知道我为什麽不回家麽?离家头天的晚上,我睡不著,出去找水喝。看见我妈黑地里坐著呢,手里拿著我的入学通知。我知道她手在发抖,我也知道她在哭。我知道她想撕了让我走不了。最後没下去手。那天晚上真冷啊。冷的就象我们离开奶奶家的那个晚上。也是六月天。我妈带著我和弟弟净身出户。
什麽男人能象我爸那样,诗书世家出身。可是在奶奶家一句话都不敢说。自己混的不如意就能去诬告陷害自己的老婆,害的老婆工作都丢了。喝酒,打人,打我妈,我,我弟弟。弟弟被他打坏了,从有一天开始再也不说话了。我妈这才下了决心离婚。
我知道她怕我走了不回去。怕将来没人照顾弟弟。我懂,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该怎麽办?你说我该怎麽办?
我靠在勇哥身上象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周宁看的心头郁结。和他一样郁结的读者很多。他一页一页的翻看留言版,希望找到怕瓦落地的只字片语。可是怕瓦落地好像真的下了决心决裂,从那次争执之後就杳无踪迹了。每当有新id来对瓦片的文或人置疑挑战的时候,就会有老人冲上去回护,周宁仔细看过,无论新旧都不太像他的马甲。也有很高的群众呼声请怕瓦落地不要潜水,出来护法,尽皆无果而终。
王老师为什麽会这麽生气呢?周宁想不通。难道那个穿著粉色piglet的小姑娘是他女儿麽?瓦片那边则是用沈默表达著一种固执。这两人怎麽回事?还有这个故事,周宁有种感觉,它极有可能是真的。
正想著,手机响了。是个出乎意料的人。
周宁急急忙忙出了门,从傍晚开始下起鹅毛大雪,天地四顾皆白,行人步履蹒跚。车十分不好拦。路上也很难走,好在不远。周宁进了广场里的星巴克,有个人失神的坐在角落里,捧著一杯咖啡,一脸憔悴,是陈灏。
‘嗨。'打过招呼,周宁不知道该说什麽。他想起身去买点饮料,又不好放下陈灏走开。陈灏看著自己的咖啡,周宁也只好看著他的咖啡。这一看才发现纸杯被大力握著变了形。
‘周宁,勉勉身边是不是有别人了?'陈灏这麽开了口。
‘什麽?'周宁差点叫出声。他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马上想到了袁宾。可是最近没有听说他们走到一起了啊。
‘你不用瞒我。我都看见了。勉勉和一个男的挺亲密的。
勉勉说要分手,我没办法同意,也说服不了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去找阿姨,求她让勉勉再考虑一下。叔叔气的要拿皮带抽我,被阿姨拦住了。他真抽我我也甘心。我真的舍不得勉勉。我打报告请调北京分公司,都办好了才来给她一个惊喜。我,我还给她做了礼物,现在都用不上了。我想再努力一次,可是她不给我机会。'陈灏擦了擦眼睛,把一个包装精致的包裹递给周宁,‘我想不出还能找谁。你能帮我把它给勉勉吗?'
‘要不你还是亲自给她吧。'周宁犹豫著不知该不该伸手,‘说不定都是误会。见面谈谈比较好。你说呢。'
‘没用了。'陈灏哭出了声,‘我知道的。都没用了。'
陈灏冒著大雪走了。周宁留不住,手上拿了那个包裹感觉沈甸甸的好像压在胸口上,没别的辙,只能赶紧给小兔子打电话,上来先问,‘袁宾还跟你在一块儿麽?'
小兔子声音轻松愉快,‘没有啊,走了。大夥儿一起去吃火锅,叫你,你不是说没空麽?
告诉你啊,今天笑死了。
吃完火锅出来,雪不是下大了麽。我不知怎麽了特别想吃雪糕,就是糯米团子的那种。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吃了嘴上都是白白的糯米粉,这家夥居然嫌弃我,不肯跟我一路走。
我气死了,上去抓著他的胳膊哭的好可怜的,爸爸你别不要我啊!
哈哈!一条街都在看他。你说是不是活该。谁让他欺负我!'程勉在电话那头大笑。
周宁心里叹气,原来就这麽点事儿。不得不坏了她的兴致,‘我到你寝室楼下等你,你下来一趟。'
小兔子接过那个包裹,抿紧了嘴唇当著周宁的面拆开,里面是拉著手的两只绒布玩偶,一只兔子,一只小狗。小狗讨好的看著小兔子,爪子上有个感应器,轻轻一捏就会说,‘对不起,勉勉。我爱你,勉勉'是陈灏的声音。
程勉的脸刷的就白了,连嘴唇都没了颜色,‘他人呢。'
‘打车去机场了'。
程勉二话不说出门上大街上拦车。周宁跟了出去,他没有说,刚才他苦劝陈灏多等一天,即便去了机场,这样的天气也很难等到航班。陈灏却擦干了眼泪执意要走。他说,下雪,下冰,下刀子,爬著也要离开北京。周宁看的出,今夜这个城市让他伤心绝望了。
路上,小兔子两手哆嗦著抓紧了布偶,车厢里不时传出来那个声音,‘对不起,勉勉。我爱你,勉勉。'
‘对不起,勉勉。我爱你,勉勉。'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
‘我爱你。。。'
‘周宁,你说我该怎麽办?'一滴滴的水珠落下来,把小兔子和小狗的绒毛都打湿了。周宁无语的伸手搂住程勉的肩膀,让她靠著自己的胸口。
窗外夜色沈沈,皑皑的都是雪。
33
林妈妈出院,马小军主动请缨,就手拉上了周宁。周宁跟他倒很投缘,加上又是林长安的事,立刻就答应了。不过他也奇怪,林妈妈进来不是希安一手操办的麽?
马小军不以为然的说,那不一样。他哥他姐跟他不是一妈,他姐操起心来跟他妈也差不多。他妈从小管的少,这个妈才象妈。
周宁被他绕晕了,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难怪林长安说起来和家人好像都不太亲近,唯独对林妈妈感情特殊。
老太太到了自己的窝觉得怎麽都舒坦,张罗要留两人吃饭。马小军哪里敢让她劳动,一手都包揽全了,活儿还挺利索,老太太啧啧称赞,说你们几个也邪行,家里都有现成保姆,自己还能弄成这样。
马小军说,没辙,我这都是媳妇儿怀孕的时候给培训的。你要不做成她指定的那样,人真比党员还有气节,愣能抗住一整天一口不吃。谁家保姆能那贴心啊,心疼媳妇还不得靠自己。现在绝对不是吹的,就一拍黄瓜,咱至少能整出五种以上的花样来。现在老婆带著儿子住温哥华,守著五千家中餐馆,天天打电话回来还谗自家的饭好吃。
他们在那边做饭聊家常,周宁插不上手也跟不上话。林妈妈怕他在小厨房呆著冷,就让他上客厅坐著,看看电视,想要看书也行,隔壁小房间里有。‘都是长安以前看的,你回头记得给他放回去就成。'
周宁一下来了精神。r
西耳房的确不大。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小书柜,收拾的一尘不染。家具都是原木色的,单人床上铺著绿色军帆布,显得干净又整洁。周宁走到书架前看了看,可能只是偶尔住的地方,书并不多,大多数是军事类的,还有就是几本史书和字帖。有一本大32开的包了书皮横放著,周宁随手抽出来一看,中华书局1959年版1975年7印《史记》第三册,竖排繁体,上来好些字都不认识。吐了吐舌头,放回去。
转头,旁边的书桌上有个笔架,悬著大小毛笔若干,另有一个青花笔洗倒是很漂亮。周宁走过去看,这才发现桌面的玻璃板下压了几张照片。有黑白的,黑白上色的,彩色的。都细心的用塑胶膜封著。周宁凑近了,和不同时期的林长安对视。
有一张合影,几个笑的灿烂的男孩子站在花坛前面,穿著背心短裤,身上都是汗。小一号,瘦一圈的马小军在最右边,手里拿了个篮球。林长安站在中间正半侧了脸和旁边的人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