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说————紫堂青[中]

作者:紫堂青[中]  录入:01-15

皇帝的目光凝在了我的身上。
"美人,抬头。"荒淫的君王命令我。
烛火盈烧,我带着淡淡浅笑抬了头,眼角一抹银碎光点,仿佛凄然泪落。
皇帝的眼神痴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迫不及待。
"初见圣上,小螺失礼了,"我浅浅一拜,半举手中玉箫,"小螺无才无德,只略懂箫乐,为君奏一曲,祝君千秋万代,流芳百世。"
刹那,我似乎觉得厅上坐的人是十夜。灯影靡音中,我突然想将这箫曲奏给十夜。
香熏酒暖,烛灯旖旎,遍看妖娆红妆唯我清。侧畔桂荷欲翩舞,独起箫音至天明。
触摸玉箫,曲如流水倾泄。心中所想化而为音,清冷悲怨斥去满厅烟华。闻音,正是一曲困龙调。
音不如水箫,韵却胜上三分。奏箫人面无波澜,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不知如何形于色。
曲扬曲抑,满座粉黛皆失色,红烛只被银紫伤。兰衣水袖舞不绝,曲到极处,舞到极处。
待凡间红尘染色褪尽,厅上箫音衬得眼角银泪凄楚冷漠。终了,丝竹断了靡音,和着箫声同奏这曲困龙古调。
箫离了唇,丝竹音仍幽幽而奏。我轻轻弯了唇,开口而吟唱:
"月落凝水湖底碎,水溅凉月天阶寒。闻萧音,欲语月落心碎,水溅情寒。
天苍茫,忆未央。问天为何苍茫无人晓,追忆宫廷未央有谁知。
君笑君有情,寒萧悠歌有如盈淡湖水;我悲君负情,珠帘丽宫不比幽狱寒冰!
为问宫廷泪几许,蹀水一梦魂消散,君且踯躅,不意残花痴等,泪洒天涯云那头!
宫廷何物?只把牢笼置水,情锁三生,但困椒龙永无翔水游空、俯瞰天下时!"
词还是那首词,只不过原词中的"洞庭"统统改成了"宫廷"。
意已至此,不必多言。若是十夜在这里,不知他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曲终音散,木樨菡萏纤腰扭转,收回长长的水袖,站回我的身后。
东梁皇帝也未听懂什么曲音,只懂美色当前。借着酒意,他颤颤巍巍地推开身旁美人,色迷迷地离了座,朝我走来,想将我拉到身边:"美人美人,人美曲也美啊......"
我愣愣地杵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想甩他一锅贴再照他脑袋来个栗子,可偏偏......咬了咬牙,我撑起淡淡的笑容,等待他肥硕的手掌触碰到我的那一刻。
只这一笑,皇帝更兴奋地,欲火攻心似的靠近我。他的手即将碰到我时,只听得我身边飕飕两声,木樨菡萏的水袖竟同时甩向了他!长袖飘动间,隐有银光一现。刹那,我看见东梁皇帝的表情凝固,瞳孔瞬间散大,灰色的恐惧充斥其间。然后,长袖收回,他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心脏与腹部各插着一柄短刃。
丝竹声霎时走了音,尖叫乍然响起,厅堂内的嫔妃姬妾乱作一团。
东梁的政变,在这一瞬爆发。

第三十五章 戮战之夜
天下皆乱,我依旧视之茫然,宫殿喧闹昏暗,仿佛幽狱战场。
木樨菡萏原是刺客。轻而易举地接近了东梁皇帝,绝命瞬间。那昏庸的君王甚至没看清那道白光,就已走上生命的尽头。
烛火不知被谁吹灭,尖叫四起。莹莹闪耀的月色犹如幽冥鬼火。
微听身侧,菡萏抢先一步跑到了殿厅门外,从袖中抹出一物,朝空中扔去。那东西抛掷半空,忽地炸裂,明亮的白光映得天空恍如白昼。
刹那,我似乎听见宫殿外围隐隐传来军戎的呼喝步伐声。
依稀记起,护送我的那一万人马是进了城的,驻扎之处正好能将皇宫包围。
偏在那一刻,我瞥见宫外,被东梁视为天然屏障的群山上,霎时亮起一片红光。那是火把的火光,应着信号而燃,将群山围绕起来,仿佛一条凌御于东梁之上的火龙!
那埋伏在山上的,必然是十夜的军队,不知何时起,就已悄悄潜入这个腐败王朝的脏腑,等待着时机,将东梁踏在脚下。
东梁国,刚刚还沉溺在纸醉金迷的繁华奢靡。此刻,他们看见了末路。
大乱。真正的大乱。
菡萏将信号弹射入空中不过片刻,驻扎在皇宫四周的军队已然冲入了宫殿。山上的火光流动起来,犹如天火降临,直扑都城。
目睹一个王朝的覆灭,便是在烛火暗下去的那一刻。
手突然被人拉住,木樨低声对我说:"公子,快走。"
是怕宫内的兵将反击?呵,想必十夜早就摸清了东梁的情势,能用的兵士不堪一击,偶尔几个忠诚烈士也不成气候,否则十夜会大胆地设兵伏击?
攻进的军队已阻断了宫中一切去路,殿厅被包围。东梁众姬妾女流吓得面如土色,眼看着高举火把的兵士进入,她们甚至忘记了尖叫,只剩哭泣。
熊熊火光又一次映亮了大殿,护送我来的统兵将领面色冷酷,冰一般的眼神扫视大殿。目光触及满殿的女子,他只冷冷迸出一个字:"杀!"
话音落,殿中瞬间寂静。一片血影模糊了火色,红色竟比任何时候更加壮观。血如瀑布溅地,弹指间,大殿已被血洗。
木樨菡萏似乎见惯了这场面,眼中血色弥漫,衬着她们宁静的容颜,犹如祈祷虔诚。
我始终没有露出表情。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不是他们疯了,就是我疯了。生命是什么?刀光略闪,生命化成一道红练,在世间留下最绚烂的痕迹。然后,灰飞烟灭。
"公子,"领将走到了我面前,冷淡的目光漠视着我,"东梁皇宫将破,公子切莫随意走动,若被流矢误中,臣下可担待不起。"
我弯唇而笑。这是在提醒我,我已没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死吗?
宫外群山上的军队已在火色引领下侵入都城。似有火龙盘旋于城中,处处火色血腥,装饰着这片深不见底的黑夜。
远方的十夜,大概正在欣慰地弯起他的唇,淡雅一笑,眸似深夜。
这个局,他布了许久。终在这一刻,他得到了他要的。
早先他下江南,四处走动,不过是在暗遣分布各地的军队,从各个方向悄悄逼近东梁,终将东梁包围起来。
之后又将我以浩大声势送到东梁,吸引了东梁的视线,无人想到真正的大军跟随其后。只等木樨菡萏这两名刺客刺杀东梁皇帝,一触即发的决定性战争就此爆发。
十夜,果真是稳、准、狠。
我的笑容成了冷笑。
十夜说,要接我回去。回去做什么,继续做他的人偶么?原本想借助他躲避妖族,现在看来,他不适合被我利用。我已仁至义尽,对他,什么也不欠。
我漠然转身,走过木樨与菡萏身边,径直朝着殿门走去。殿内,血腥翻涌;殿外,血色依旧。想要结束,就必须跨出这一步,让自己面对一切的残酷现实。
没有人拦我。或许,他们毫不在意我的生死。一个玩偶而已,谁会在意。
月蒙胧,火映天际。空灵一身紫衣银纱,我仿佛行尸走肉般踏在溅洒了热血的宫院中,等着那热血化为冷血。
人间如此,不知天界又如何。仙神与妖魔之战,比这场景好不了多少吧。
我又灵力尽失,靠什么去应对。
金猊......很想回到小时候,用单纯幼稚的眼光看世界,傻气地叫声"金刚大神"......我想回到你身边。谁会知道,看似懒散木然的我,其实一直在寻找逃避的路。
殿中的兵将,冷眼看着我走进血色,一身莹紫被映得如烈火般惨艳。
宫门大开,随处可见厮杀的将士。我像是受了蛊惑般,不屑地漠视他们,幽灵似的从战火中走过。我要离开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挡。
血由撕裂的声音刺激着黑夜,火光与翻滚的浓烟给黑幕点缀上邪恶。我懒得去看,也不敢去看。这些,是十夜所为,也是我为虎作伥一手促成的。
踏血而至皇宫城阙,城楼溅血斑驳。
风萧萧,烟锁重楼。
"妖姬,受死吧!"身后城楼上忽然乍起一声怒喝!风声被扯裂,利器破空之音随之而来!
我正在考虑是该卧倒还是拔腿就跑,忽然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一闪,我瞬间被人推开,摔在一旁。耳边听着利器插入血肉之躯的声音,不由得让我清醒了几分。
撑起身子,转头看见推我的那人。利箭击中了他的左臂,殷红的血将他的黑衣染得更深。城楼上,一个身着金袍的男子恶狠狠地瞪着我。城楼上的人似乎是东梁太子,见一箭未中,立刻抽出两支羽翎箭,搭弓欲射,一支对准我,一支对准那救我的人。
再不采取措施我就是找死。待他第二支箭射来,我抢上一步挡在那个黑衣人身前,抬起双手,叠交于胸前。霎时,金色光弧从我指间四散,映得天空恍如白昼。两支箭一触至光弧,竟如烟尘般消散,化为乌有。
未等我收回金盾阵,四周平地而起一阵箭雨,直冲着城楼上而去。一眨眼,东梁太子的身上已然千疮百孔,轰然倒下。
"小螺儿,终于让我见着你的术法了。"身后传来熟悉的轻佻语气。
我垂下了手,漠然转身,看着那个身着黑衣的人:"没想到你会来。"
他抬了头,雅致的笑意衬着他深似夜色的眸子,竟凭添几分邪气。十夜,为我而负了箭伤,却飒爽地立于风中,君临天下。
"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扯平了。"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绕开他,信步而走,"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经过他的身侧,还未再跨出一步,腰间猛然一紧,我被他拦腰扣入怀中。
"小螺儿,"他顾不上受伤的手臂,拨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细语呢喃,"这里危险,别乱跑。"
"呵,一件工具玩偶,何必在乎生死。"我轻轻拉开他的手,"你受了伤,别让你那宝贵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十夜却反手握住我的腕子,将我拉至身边:"小螺儿原来也是个倔脾气哦。今晚你唱的那支曲子,是给我听的吗?"
我微叹一声,别开头不去看他。要是我晓得这混蛋也跟了来,我绝对不唱那歌。
十夜深深凝视着我,慢慢俯下身子,在我唇上轻柔一吻。随即,他淡淡笑道:"一路上,我跟在你身后,你沉默了一路,可是在想我?"
"想谁也不会想你。"毫无音调起伏的话语被我念出,仿佛念咒一般。
"嘴硬的小东西。"十夜微微一笑,"跟我回去吧。"
夜色中的他,似在发号施令。
十夜送开我,将肩头箭羽折断。两旁的侍卫靠拢过来,把十夜和我保护在中间。
皇宫依然烟火缭绕,天地间的灵秀尽毁。这天下,只有一个王者,在黑夜中操纵着世间苍生,当作指间游戏。
"东梁皇室,杀尽不赦。"一丝冷酷的弧度在十夜唇边绽放,墨色的眸子似要吞噬整个黑夜。
众将士得令,举起他们的屠刀,把黑夜中最后一丝宁静斩碎。浩然一国,终是落得任人践踏的下场。
我袖手旁观,一言不发。这不是我该管的事,也管不了这事。总之,我懒得去管。
一夜的厮杀将尽,皇宫逐渐平静。血腥屠戮的夜色已去,这个时间,竟让我觉得沉痛无比。
十夜处理了箭伤,挽着我的手带我登上东梁皇宫最高的城楼。
迎着第一缕晨光,俯瞰宫城。不论尸横遍野,不论血流成河,十夜置之一笑。站在他身边,我感觉不到半分荣耀。
"从今起,这片土地,也是我的。"十夜的笑容风清云淡,似得了件可有可无的东西,"普天之下,再无人可以与我为敌!"
一声呼喝,洗去了血腥,传昭着千秋万代的功勋。
满城满宫的将士遗臣,朝着城楼下跪,高呼:"圣君万岁!"
一统天下,诛伐昏王。十夜冠上了"圣君"之名。
踏过东梁皇族的血,立于凌空之颠,人世圣君为天下一顾。
天下人喊着,圣君在世,太平一世。
十夜的眸子闪耀着神圣威严的墨色,俊朗的面孔微然轻笑。不是对着天下,是对着我。
"小螺儿,我已是人间圣君,不知可否配得上天界龙神九公子?"他的指尖触上我额头的印记。所碰之处,竟似火烧般疼痛。
我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脑中只被一句话占据着,使得我全身发寒。
"世间‘三圣'之生灵以命相抗,你的封印便可解除。那三生灵,一人,一仙,一妖。"圣鹏天尊这般对我说过。
人间的圣君......莫非就是人之圣......

 



第三十六章 君轻神意
"小螺儿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十夜替我挽上那枚银簪,柔声问道。
"我一向这样。"简单地回应,我干脆闭了眼休息。
东梁既平,班师回朝。
东梁皇族尽数诛除,投靠过来的遗臣也被杀了大半,只留下少数十夜觉得有用的人。
回京途中,大概是他觉得亏欠了我,一直寸步不离地和我在一起。但,我始终在想着圣鹏天尊的那句话,想着遥遥无期的未来。
若十夜真是人之圣,那他岂不是注定要为我送命?
"十夜,你好像跟我说过,你小时候有个游方道人,断言你会为情而亡天下?"我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他低笑一声,伸手将我搂入怀中:"你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小螺儿,看来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了。"
厚颜无耻,自作多情。我暗暗骂他两声,尴尬地笑笑:"我只是有点兴趣而已。"
"是么,"他撩起我的发丝玩弄着,"那道人说我会为情亡己亡天下。真是无稽之谈,多少年了,我从未动过情。"
顿了顿,他忽然幽幽叹道:"也许他是对的,我差点为你送了命。"
十夜臂上的箭伤,还隐隐渗着血。再偏几公分,那支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也许有点讨厌十夜,但我仍无法想象,十夜的命运会因我中断。
无意的相遇,无意的相识,竟把我最不想遇上的人送到我的眼前。霎时,我觉得眼前人的轻佻笑意是那么脆弱渺茫。
"十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死在我手中......你会后悔吗。"闷闷的声音,没有音调起伏,我终是开了口,"我不是开玩笑,请你说实话。"
"哦?"十夜挑了挑眉,淡笑隐去,空余眸中一抹深邃,"说死而无憾,你自然不会信。实话......我只能告诉你,我心中最重要的,是这江山。"
四目相对,黑眸的深意与紫瞳的寒意彼此共生了默契。心里都清楚,彼此不过是利用,是玩笑。
移开眼神,我隐约瞥见了那黑眸中浅淡的悔意。似乎,他后悔刚刚说的话。
轻轻叹了口气,我木然而道:"十夜,或许你不相信命运,但我很信。所以,拜托你,不要动情。"如此,是在逃避那注定的命数?还是变相地接受认可了命数?
十夜那双不屈于命运的黑瞳微微闪动着漠光。继而,他弯了唇角:"怎么,你怕我死?"
我怕我会照着天界神谕所说的方向走下去。
不想看见天界灭于我手,更不想看见命不可逆......
"什么命数,都是骗人的。"十夜拍了拍我的肩,"连你们神仙也理不清看不透,再相信它只是自欺欺人。"
我揉了揉额头,不知听进了几分。
"别想了,"十夜拉起我的手,"小螺儿,你帮我平了东梁。作为补偿,想要什么奖赏?"
"没被你害死,这已经是最好的奖赏了。"我抽回手,忽然记起一事,"如果你真要补偿我,就催催杭州府的官员,让他们快把钱塘江江堤筑起来。"
曾经偷听到鲽梦与火月的密谈,要利用未修堤的钱塘江擒获金猊。那里的太守听信火月的妖言,将筑堤之时推延至秋后。只有让十夜下道圣旨,尽快筑好江堤,以防鲛、狐二族联手。
十夜眯了眼:"江堤?这与你何干?"
我伸个懒腰,满面淡漠如水:"修不修随你,我不会求着你的。"跟他这个局外人解释?恳求?我可没这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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