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剪轻琼作物华————景悠然

作者:景悠然  录入:01-12

因而两人的相处却是和睦,只不过这一阵宫中的气氛却不知为何诡异异常,一时听说夜有婴儿啼哭,一时又说又鬼怪在院中闪过,直弄得人心惶惶,私论纷纷。
初始还道是哪个小宫女太监闲来无聊遍的谎话,可渐渐竟越传越广,个个都说得绘声绘色,如同亲眼见到一般。
不几日,竟传说皇上也已病倒,似是冲撞了什麽鬼魅,成日里卧床不起。
顾容止起先只觉是传言,可略一思索,李昭允确是几日都未来过史馆,听那些臣子们说,纵是早朝也未上过。
回想他之前的话,想必在这宫中,除了太後,便并无什麽人是真心待他的罢。顾容止犹豫许久,却仍是去了他寝宫探望。
尚未转过回廊,便听到两个守门的太监凑在一起轻声嘀咕著什麽,顾容止忙停住脚步,只听其中一个道:"这都第四天了,太医们却还是找不出病症,莫非皇上他......真是中了邪?"
另一个接著道:"你不想要脑袋了?!这话咱们私下说说还好,要是传到皇上太後耳朵里,看你小命还保不保得住!"
"我,我也就是好奇......不都说当年皇上为了给老先皇治病延寿,便设计捉了只千年灵狐回来麽,开膛取珠不得,便用那灵狐血做药引,方才救回先皇一命......可那灵狐後来却凭空消失,不知所踪,你说这次的事,会不会就是......"
"嘘,小声点儿,若是叫别人知道可就了不得了......"
"怕什麽,这事儿皇宫里当年侍奉在旁的都晓得,只不过未曾传到宫外去......"
"可你现在再提便是妖言惑众,当心掉了脑袋!"
两人声音渐低,顾容止却呆呆怔在原地,只觉脚步虚浮,一时竟站立不住。只听得不大的寝宫内一阵瓷器碎裂声,几名太医连呼著"皇上息怒"踉跄著便退了出来。
顾容止心知站在这处也躲藏不了,定定神便迎了上去,垂首对那两名太监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下臣顾容止求见......"
抬头却发现眼前的除了那些太医,却还有一人静静伫立在那里。顾容止蓦然一愣,忙又躬身作了一揖,"臣参见太後。"
那妇人微微点头,从门里迈了出来。顾容止踌躇片刻,低声道:"太後与皇上定有要事相商,微臣不便打扰,还是改日再......"
正说著,那进去通报的太监却已快步奔了出来,"顾大人,皇上宣你觐见......"又偷偷瞥了眼太後,"说是除了顾大人,其他一干人等皆不准同入......"
妇人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麽表情,转身携同一班宫女走了出去,等她渐渐走远,顾容止沈吟一阵,这才迟疑著进到屋中。
李昭允面色憔悴,却强打精神一般并未躺卧病床,而是倚坐靠椅,闭目养神。听见他走近,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对望一阵,两人皆是没有说话,李昭允静等一会儿,面色和缓了些,轻声道:"坐罢。"
见他仍是站著不动,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听说皇上龙体欠安,现下好些了麽......"半晌,顾容止垂首低声问道。
李昭允面上稍稍露出点喜色,"只不过是偶感风寒,浑身无力,你不必担心......"微微直起身子坐好,又笑道:"都是那帮老顽固太过小题大做,见吃了几副药都未见疗效,便一个个惊惶起来......"
话未说完,便被顾容止轻声打断,"......臣有一事相询,不知皇上可否告知?"
李昭允怔愣片刻,随即笑道:"但说不妨。"
"皇上并非先皇嫡出长子,原本在朝中也无甚势力,先皇在弥留之际,为何会修改遗诏,将皇位传与皇上?"
李昭允脸色猛地一沈,静默一会,又淡淡笑笑,"你既已知道,又何需来问我?"
"臣只不过是想求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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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一时间安静沉寂,李昭允沉默许久,终是苦笑道:"枉我尚天真地以为你是真心为我担心忧虑,却不料只是为了一解你心中之惑......"
说罢便闭上眼睛,似是回忆一般娓娓道来,"当年回宫之后,父皇确是对我不错,却和其他儿子也无甚分别。不令父皇对我刮目相看,仅凭我短短日子里建立起来的零星势力,又怎可能坐上这九五之位?"
"本已无望之际,却天赐良机。那年冬日,我出城去围场猎捕,一只白狐却不知怎的误入陷阱之中,被我一举擒到。人皆说狐狸最为警醒,大概是那白狐原本便有些气息奄奄,方才落到了我的手中。可它自始至终只是默默伏在一边,未曾呼叫一声,只是却痴痴望着树林深处,不知在望些什么。看似通晓人性,并不像那些普通畜牲。于是我便叫手下将它带回宫中,并未当场射杀......岂料回城之后,便传来父皇病重的消息......"
"我转念一想,便买通了父皇平日信奉的那名作法的国师,叫他谎称惟有千年灵狐的内丹方能治愈......想来那狐狸如此不凡,应是有那颗珠子的......"
顾容止声音颤抖道,"于是你便......杀了那只白狐?"
"畜牲就是畜牲,想来我还高估了它,便是半颗珠子的影子也见不到......好在那国师半道改口,说是灵狐之血也颇具功效,这才蒙混了过去......"
"......可若是你父皇从此一病不起,那你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不赌这一把,只怕下场也是一样。好在上天悯我,父皇喝了那灵狐血后,竟果真渐渐好转。再加上国师从旁煽动,不久便改了遗诏......只是那狐狸却忽然消失,连尸首都不见了。"李昭允轻轻笑了笑,"现在,你可都知道了罢。"
顾容止只觉手心都变凉,心中郁滞难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心里却是清楚地明白,那白狐,只怕便是自己见到的那只,被捉走前痴痴不舍的,就是独自留在雪地树林中的雪颜了。
所以深受重伤,仍心心念念着回到林中,只为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护住幼子。而那颗找不到的内丹,也早在白狐被带走之前,传给了雪颜。
"或许这真是报应罢......"曾经不可一世的男子眼中此刻只有平淡的情绪,却仍旧看不出丝毫的悔意。
喉咙似乎被堵住,顾容止后退两步,没有再看他一眼,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温暖的阳光并未让冰冷的身心得以融化,眼前是空茫的一片,不知何时,事情竟已演变到了这个地步。
他知道自己错了。
若是几个月前,自己不管不顾和雪颜远走高飞,那么此刻,仍是幸福而平淡的罢。
那就不必知道这些残忍的真相,不必承受这样欲诉不能的煎熬。
恍惚着回到自己的住处,方才跨进宫门,却突然被人从背后将口捂住,下一瞬竟已到了无人的丛林假山背后。
惊惶中尚未定下神来,眼前却是一花,唇被倏地堵住。
再熟悉不过的心安气息,此刻却叫人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吻由激烈渐渐变得轻缓,唇瓣却仍胶着在一起不舍分开。
眼未睁开,心中已将那人的名字唤了千遍万遍。
"你说若是别人见到新婚驸马在这里被人轻薄,会是如何反应?"
顾容止浑身一颤,忙抬头去望他,"我和公主只不过是......"
雪颜却是一脸笑意吟吟,"哥哥的为人我难道还不知么?你又何须急着向我解释?"
顾容止微微点头,垂下眼眸,心中却知自己确是因为有事瞒他,才会如此惊慌失措。只是,若要坦诚以待,又是何等的艰难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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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中之事......办完了麽?"慌张著岔开话题,顾容止惟恐他看出自己心绪不宁,以免让他起了疑心。
雪颜轻轻笑笑,"差不多了,心里挂念哥哥,便赶了回来,却没料到还是晚了一步,竟错过了哥哥的婚事......"
顾容止眉心微蹙,正欲开口,却见他虽是面露笑意,却隐隐透出一丝冷冽,心中不由一跳。再望过去,却又觉只不过是自己错觉。
"哥哥怎麽这样的表情,我说笑的......"
脸颊被温暖的手指轻抚,顾容止犹豫著缓缓开口,"雪颜......"
俊美的男子微微一笑,"嗯?"
迟疑许久,原本要说的话却突然转了方向,"不如我们离开这里罢......"
雪颜面色未动,仍旧笑道:"哥哥不是一直都在犹豫麽?怎麽突然又下定了决心?"
"......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皇上近来身体不适,必定不会多加注意,不如就趁现在说服我父兄移居,纵使再不舍得家财,若是性命堪忧,也由不得他们了......"
"既然如此,也无需急於一时,我们在这皇宫里多呆上几日,看看好戏岂不更好?"
顾容止心下一惊,不知他所谓的好戏意指何事,然而不容多想,雪颜却已化作狐狸,钻入他的袖中。
自大婚以来,顾容止便一直睡在书房,并未同公主共处一室。好在这里虽处於皇宫,却是独立出来的别院,并未有太多宫人出现,仅有的一些也都是公主的心腹,不会将这些秘密随意传出。
顾容止此刻带著雪颜,却也无处可去,只得到了书房,吩咐下人不准打扰,这才关上门将他放了出来。
将他藏在这处,虽能瞒得一时,却实是无奈之举。宫中流言正甚,若是他原身被人发现,只怕李昭允即时便会知道。而雪颜听说了那些传言,又该如何猜测?
他自己在这边担心忧虑,雪颜却早已化作人形,悠闲地坐在藤椅上,倒杯茶兀自饮了。
顾容止一阵心焦,忙上前道:"你怎能随意这样出现......你的身份本就不可出现在宫中,若是叫人发现......"
雪颜却是轻松笑笑,不作回答。
正彷徨间,下一刻却听见书房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顾公子......"如莹的声音轻柔地在窗外响起,"我叫膳房做了莲子羹,现在给你送进去麽?"
顾容止惊慌著刚要出声拒绝,雪颜却缓缓起身,笑著打开了门。
"叶公子......"
手捧羹汤的女子却并未惊讶,微微欠身便走了进来。
"顾公子不必惊慌,叶公子在此之事宫中只有我一人知晓,如莹也定然不会说出去......"
雪颜笑著接过她手中的托盘,"真没想到当日的雨中佳人便是堂堂广如公主,真是失敬了。"
如莹轻轻垂下头去,脸上却泛起一抹羞红。
顾容止怔愣著站在一旁,却不知这二人何时竟如此熟络,难道雪颜连自己的身份都告之於她了麽?
犹豫间,雪颜却已走到身边,笑著牵起他的手,"方才我来之时,哥哥并不在这里,我便先行同公主见了面。公主已知道我与哥哥的事,特意留我在此,陪在哥哥身边......"
如莹也微微一笑,却是多了分不易察觉的苦涩,"顾公子与叶公子倾心相恋,只可惜却被我皇兄困於此处......如莹替他向你们赔个不是......"
顾容止窘迫得无地自容,看看雪颜,倒是一派大方自在。
只听如莹又低声道:"其实他本性不坏,只不过那些日子太过艰难,造就了今日这种性格。如今他久病缠身,人人都道是因为当年......"
顾容止心头猛地一跳,唯恐她说出那个真相,忙打断道:"方才我去探望皇上,精神却也还好,也许只是微恙......"说罢偷偷望了雪颜一眼,见他神情淡淡,看似并未察觉什麽,於是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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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个人照应,终是不必遮遮掩掩。只要待在公主宫中不妄自外出,自是不会被人发觉。李昭允这几日沈沦榻上,想来也无心再执著此事,听贴身太监传出,似是接连几日夜半惊魂,意识也渐渐恍惚起来。
不知为何,雪颜仍是没有要带他离开的意思,在这里竟也不觉烦闷,总是一副淡淡然然的表情。
顾容止隐约觉得他这次回来,似乎比之前清冷许多,时常独坐一旁沈思著什麽,抬起脸来却又是明媚的笑容。
眼底,却是叫人看不清的波澜涌动。
李昭允如今每况愈下,早已不准那些太医入殿,唯一肯见的人便只有顾容止。即使相见,两人仍是交谈甚少,只是静等时光飞逝。
有时顾容止甚至觉得,他只需自己陪伴身边就已足够,再不奢望其他。
"容止......"即将走出寝殿,男子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在身後响起,"若有来生,你可愿陪我下一世?"
顾容止停下脚步,微微侧首。"你......会好起来的。"
明知这人罪无可赦,见到他如此,心中却仍是沈重无比。回想年少时的那些无忧日子,又是什麽致使如今变成这样?
惟有说,世事无常。
"哥哥今日又去见那皇帝了麽?"回到书房,便见雪颜已坐在桌边,轻轻抬眼望来。
顾容止点点头,犹豫一阵又解释道:"他......现下只想见我一人。"
雪颜微微笑道:"若是哥哥也想见他,便不必多加顾虑。反正,也只有几天的戏可看了......"
他几次三番这样说,顾容止心中不知怎的隐隐不安起来,话在嘴边盘桓许久,还是问道:"什麽......戏?"
雪颜轻轻笑笑,"哥哥,你还要瞒我多久?"
顾容止脸色骤变,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看著他仍在笑著却又充满寒意的眼睛,终於嗫嚅著开口,"原来......你早已知道。"
却忽然又想到了什麽,於是便惊慌著抬起头,"难道皇上他缠绵病榻,就是你......"
"长老们急召我回到族中,便是为了告知我这个真相。当日我爹爹本已因为他事而灵力尽失,为了护住我,方才故意被那李昭允所擒,让他们不再注意藏在树下的我......"俊美的面庞瞬间变得凌厉,似是能看到恨意的光芒在眼中闪烁,"如今我这麽做,难道不是应该的麽?"
"他身上已被我下了怨咒,之前被他害死的那些冤魂,此时正日日夜夜在他身边徘徊,让他永无宁日,惟有一死以求解脱。如今他支撑这许久,只怕随时都会崩溃而死。只是这样,仍是便宜了他。"
恨意渐渐收起,雪颜笑著低头,握住顾容止的手,"等到此事一了,我便同哥哥离开。也不会再回族中,不再理会那些纷纷扰扰,只与哥哥二人,游山玩水,览遍天下,如何?"
"雪颜,可不可以......放过他?"
"哥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麽?"雪颜微笑著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我不计较你知道了真相却不肯告诉我,也不怪你替他求情,可是这个仇,我不得不报。"
"他只不过误入歧途......现如今遭受这般折磨,应该已经知错。不如就留他一命......"
雪颜轻笑一声放开他,"哥哥,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麽地位?"
顾容止不由一怔,茫然望向他。
"当日,你忧心家人安危,不愿离开,於是我甘心留下来陪你。如今,你又怜悯李昭允,不许我报杀父之仇......哥哥,我到底算什麽呢?"雪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与性格不符的苦笑,"我知你心地良善,可是,你可知人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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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将他逼至绝境,将来他怎可能放过你?怎可能放过你的家人?"雪颜闭上眼睛,轻叹口气,"还是说,对於你,他已经变得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
顾容止後退一步,声音颤抖,"你......不信我?"
"我只是不知道,哥哥何时为我想过......"
"雪颜,若你是我......又能够做到弃家人於不顾,眼睁睁看著自己的爱人变得满心杀戮,去杀害自己昔日的友人麽?"
"看起来,真的没法子了呢......"雪颜的眼睛渐渐发红,却仍是笑道:"我好怀念和哥哥一起住在山上的日子,可那时却未曾想到,今日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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