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剪轻琼作物华————景悠然

作者:景悠然  录入:01-12

顾容止好奇地探过头去,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被他笼在身前,雨帘早已将他的後背打湿,那人却仍是一脸笑意。
顾容止一阵赧然,面带歉意道:"若是兄台不嫌弃,不妨来舍下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待雨停再走也不迟。"
"原来这便是公子的住处......"那人笑意盈盈,微一拱手,"在下叶流觞,今日便打扰了......"

19
顾容止将他请进屋中,自己先去换好了衣物,又拿出一套给他,"叶兄若不介意,请暂穿小弟的罢。"
"不必劳烦,我自己有带......"叶流觞说著打开包袱,里面竟真放了几套衣物。待他从屏风後出来,桌上已是两杯嫋嫋香茗。
顾容止笑道:"叶兄不是本地人罢?"
叶流觞笑著点头,"在下泸州人氏,一向喜欢无所拘束,寄情山水,途经溪山,却不料突然落雨,淋个透湿,真可算是人景交融了......"
顾容止听他此言,不禁轻笑起来,"叶兄所言极是,落雨虽有不便,却别有一番景致。溪山雨雾也是小有名气的......"
几番下来,两人交谈甚欢,直至雨停虹出,方才觉时光转瞬即逝。
天色已近黄昏,叶流觞起身走进院中,望著那夕阳余晖,深吸一口气赞道:"此地靠近京城,却并无污浊秽乱之感,处处令人心旷神怡,悠然自在,实是难得。"
顾容止道:"如今人人都向往仕途官道,怎麽叶兄也不喜京城之地?"
叶流觞不以为意地笑笑,"做官有何乐趣?若能和知心人相伴,游遍天下景致,那才是人生一大美事。"
顾容止赞叹地点点头,"只可惜,天下懂这个道理的人却没有许多,而懂的人,却又因为种种羁绊而做不到......"
叶流觞忽然转头望向他,笑道:"顾公子若是喜欢,叶某愿陪你。"
两人只不过初识,他这话却说得极为唐突无礼。
顾容止一愣,尚未来得及回答,叶流觞便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今日天色已晚,不知在下可否在这里借宿一宿?"
若这时让他离开,下山又要几个时辰,天黑之後客栈难免客满,於情於理都不应拒绝。顾容止心下犹豫一阵,却还是点头应承下来。
替叶流觞把厢房收拾好,顾容止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即使雪颜那时缠得自己那样紧,自己却都不曾想过赶他来厢房住,依然夜夜和他睡在一起,任他调戏轻薄。
想到那些亲昵狎玩,他面上不由一红,匆忙去洗了把脸,这才又去膳房煮饭。
"顾公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叶流觞夹起一根嫩黄的笋片填入口中,"鲜嫩爽滑,色泽明......"
"叶兄过奖了......"
吃到一半,叶流觞却停下筷子,笑著从包袱中拿出一锭银子递过来。
顾容止不禁愕然,"叶兄,你这是......"
"在下不可以白白占顾公子的便宜,这是膳食和借宿的花销......"
"只不过一餐饭和住一晚而已,叶兄难道认为在下是那等贪财之人?"
叶流觞见他皱起眉头,忙笑著摆摆手,"顾公子误会了,在下以後还要多多叨扰,一锭银子并不过分。"
"以後?"顾容止一脸疑惑,眼前的男子却笑得一派悠闲自得。
"在下为溪山美景所迷,一心只盼多游玩一阵,上山下山又太过繁琐......顾公子若不嫌弃,可否多收留在下几日?"
他表面是在商量,实则却早已做了决定。顾容止心知自己就算拒绝也谈不上无礼,可看著他那始终含笑的眼睛,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眼前这人明明相貌极为平凡,一双眼睛看似平静无波,却好似会说话一般。
"顾公子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叶流觞笑吟吟拿起筷子,若无其事般又吃起菜来。
顾容止哑口无言地看著这个蛮不讲理的男子,只得幽幽叹了口气。
家里多了个人同吃同住,虽有些不惯,寂寞却清减了几分。那叶流觞丝毫没有身为访客的拘束,每日闲看日升日落,花谢花开,反倒他这个主人倒要备好一日三餐,照顾得当。
那人说是要尽情游览山水,却不见他出宅一步,至多是在院子里赏花逗鸟,其余的时间便都待在顾容止房里。
顾容止初始还觉得有个生人在旁,颇有些不太自在,但时间一长,却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两人甚少交谈,相处却莫名地融洽。作画题字,偶尔泡一壶清茶,一日便又这样过去。

20
"怎麽顾公子也喜欢老庄?"
这日清晨,两人用过早膳,叶流觞便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弄著。
顾容止抬头望见他手里的那本书,随即怔了怔,垂下头去。"是。"
"顾公子真是有心,还在页旁作了批注,倒像是教书先生一般......"
当日怕雪颜忘得太快,每教完一课他便在旁将释义写明,以便他再读之时有个参照。只是自从雪颜走後,那本书他却再也没有翻过一页。
正沈浸在回忆中,叶流觞却又拿起一卷画轴打开,顾容止一惊,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画卷上的少年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眼角眉梢含笑而不露,隐隐透著一抹稚气,又带著些说不尽的风情。
心中仿似被什麽撞击了一下,顾容止默默把那幅画从他手上拿过来卷好,重新放入画筒中。
"这等好画,这等美人,收起来岂不可惜?"
叶流觞一脸遗憾地摇摇头,转而又神秘地凑过来道:"还是说......顾公子有自己的理由?"
"叶兄既知如此,又何必相问?"
"那是你的兄弟?故友?抑或是......"叶流觞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情人?"
顾容止倏然一颤,继而摇了摇头。
叶流觞嘴角一勾,缓缓转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黄鹂叫得正欢,见窗前身影一闪,惊得拍拍翅膀便都飞走不见。
往日叶流觞用过晚膳也总是喜欢在他屋里呆一阵再走,今日却早早便回了房。顾容止心下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不知是否白天之时重又想起了雪颜,现下躺在床上,眼前浮现的总是那个熟悉的笑容。
辗转反侧,已是三更时分。
微明的月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入,映得黑暗的屋中也隐隐亮起来。
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叹,似嗔似怨,又满含无尽思念。
"雪颜......"
顾容止嘴唇微启,不自觉便轻喊出这个名字,心却随之揪在一起,微微抽痛。无奈下床,悄悄倒一杯茶水入肚,心痛稍减,却蔓延起冰凉却又带著些许的苦涩。
他推开门走出去,满院清辉里,叶流觞孤身独立,缓缓转过头来,微微笑了一笑。
"顾公子也睡不著麽?"
顾容止点了点头,走到他的身边,抬头去望天上那一轮皓月。
叶流觞笑笑,"人都道‘明月千里寄相思',却不知那所思之人,心中是否也在思念你......"
"叶兄既有想念之人,为何不留在她的身边,而要四处游荡......"
叶流觞轻轻望他一眼,"若只是一厢情愿,留下也只不过是折磨彼此而已......"
听了这话,顾容止心中一荡,竟是要落下泪来,忙把头偏向一旁,不欲让他发觉。
身上蓦地一暖,却是给披上了一件长衫。
叶流觞笑道:"更深露重,莫让寒气侵袭身子......"
顾容止心下一阵暖意,正欲向他道谢,叶流觞却转身离去,空留一个背影给他。
那一夜之後,两人再见时,心中却总有些别样。叶流觞仍是如从前般玩世不恭,说闹调笑,不然便是在院中来回踱步,片刻也闲不下来。
分明还是之前那人,此刻再看,却多了丝道不明的感觉在其中。
暖风吹过,院中花草摇曳,连长衫的衣摆也被轻柔拂起。
顾容止不由在窗前多望了两眼,却见叶流觞在一片春意中笑著回过头来,并不作声,便只是这般凝视著。
他慌忙把头垂下,铺纸研墨,呆了半晌,却不知要写什麽字。
身後有人慢慢靠近,像是将他虚抱在怀般,轻握住他握笔的手。
"顾公子宁和淡泊,又是至情至性之人,容止这个名字,太过固守了呢......"
笔在纸面缓缓滑过,交握的手也随之轻轻舞动,纸上慢慢浮现出轻灵秀致的两个楷体字。
"......宁遥?"
"是,宁遥。"
清新而温暖的气息在耳旁拂过,如同那双眼睛里流动的光芒,轻轻拨动心中的那根弦。

21
顾容止不知自己为何每每对上他那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总是不自禁便把目光偏开,不敢与他对视。
这种分明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惶惑不安,却又暗自向往。
大半月过去,叶流觞却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比以前更放肆了些。看似不经意的言语和动作,却像是要故意逗他一般,令他招架无力又不忍生气。
何谓动心动情?
看著那个笑得悠闲自在的男子,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发觉自己渐渐分不清那条应有的界限,却又自嘲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莫名。
相识不过几天的人,甚至连身家背景都不曾了解,何来感情,何来爱恋?可萦绕心头的感觉,却偏偏又是那样无法忽视。
雪颜......
心里不可抑制地跳出这个名字。
若是真的对眼前这个人动情,雪颜知晓之後,又会是怎样的失望痛苦?若是真的对眼前这个人动心,自己又将雪颜置於何处?
心微微刺痛起来。
那种分隔再远也不可能消失的牵挂担忧,思念怅然,又是什麽?
"叶兄在此逗留多日,想必溪山景色也已看遍了罢......"
正在一旁品茶之人抬起头来,依旧是那个不变的笑容,"哦?顾公子这是在下逐客令?"
顾容止望著眼前那杯冷却的茶,淡淡地道:"是。"
切断了羁绊,就不会有那些混乱心绪,也自然不会在原本就难以淡忘的内疚里,划上深刻的一笔。
叶流觞不动声色地把玩著手里的茶杯,而後忽然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多叨扰了......"
没想到他竟这样痛快地答应,顾容止不由有些愣怔,随即惊觉内心竟是盼望著他留下,羞惭之意瞬间便涌上心头。
"不过今日天朗无云,想必夜色一定甚好,在下想在这里多留一晚,待明早再走,不知顾公子是否愿意?"
即使以後再不相见,也不应做那无情之人。那等伤害,施在一人身上,已足以歉疚一生。
顾容止未作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好。"
想到明日就要分离,现下在一起的片刻,便觉分外珍贵。叶流觞却似毫不在意,过了晌午,竟甩甩衣袖,悠悠然下山去了。
顾容止心下黯然,却还是细心做好晚膳,认认真真在院中摆满一桌,用暖盅扣好,静等那人回来。
初夏的夜,温润中又带些清凉,风中隐隐传来不知什麽花的香气,淡雅清幽。
夜色果然如那人所说般晴朗,圆月澄黄,灿星闪烁,夏虫也在一旁兴奋似的鸣叫著。
不多一会儿,院门被推开,叶流觞握著什麽笑意吟吟走了进来,望望那一桌美食,笑著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上。"如此美景佳肴,无这杯中物相伴怎麽成?"
顾容止一愣,"我不会饮酒......"
"只是小酌而已,浅尝辄止就好......"
男子眼中流淌的柔柔波光,竟让他心中一痛,丝毫说不出拒绝的话。
叶流觞回房中换了衣衫,重又回来坐下,给他往那白瓷小杯里斟上一点。水蓝色的衣袖晃动,顾容止一阵恍惚,低声道:"为何......要穿这件?"
叶流觞低头看看,似是奇怪地问,"随意换了一件,有何不妥麽?"
顾容止摇摇头,"无碍。"
叶流觞笑笑,"尝尝这酒如何?"
顾容止看那酒色清澈,便把小杯凑到唇边,轻抿一口,顿觉清爽甘洌,回味悠长。
叶流觞见状,便笑道:"这酒名为‘文君',相传是汉代卓文君所酿......"
顾容止奇道:"卓文君?可是那嫁与司马相如的才女?"
"正是,卓文君为司马相如舍弃身份,甘愿同甘共苦,以酿酒为生,著实传为一段佳话。"叶流觞顿了一顿,又道:"纵使什麽荣华富贵,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若是能寻得那相知之人,共酿一杯酒,此生便已足矣。"

22
相伴一生......麽?
顾容止怔怔凝视酒杯中那一轮微微晃动的明月,耳边却似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字一顿说得认真。
"我只盼和哥哥活得一样长,一辈子都在一起。"
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端起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猛然而至的辛辣却激得泪水都要流出来。
慌忙用袖摆拂去眼角的湿润,他红著眼睛淡淡笑笑,"果然是好酒。"
"这酒虽不是烈酒,却也後劲十足,你这样喝,待会儿可不要醉了才好......"叶流觞微一笑,顺势把酒瓶拿得远了些。"清醒一些,才能认得清眼前之人。"
"只可惜你这话说得有些晚了呢......"顾容止两颊绯红,轻轻笑道:"抑或是,你将我的酒量估计得太高......"
说著竟伏身桌上,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可意识却不知怎的并不想入睡,甚至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有人轻轻俯下身,似乎凑到了他的面前,然後轻笑一声,"哥哥......"
顾容止用尽力气睁开眼望过去,却仍是模模糊糊,隐约见得这人貌美如玉,皓齿红唇,一双眼眸尤为明灿,笑意盈盈,又温润若水。
"雪颜......"
不由得便把心中那个徘徊了许久的名字叫出口,却又忽然哽住,心中涌起无尽酸楚。
"哥哥想我了麽......"久别重逢,雪颜却并不像他那般激动喜悦,只是笑著轻轻问道。
他慌忙点头,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指尖下的肌肤是活生生的真实。
"雪颜......"又叫了他一句,顾容止微微笑了,像是有什麽沈重的负荷在瞬间卸下。轻轻把唇凑过去,在对方那两片柔软的唇瓣上轻触了一下。
纵使自己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出於怜惜还是情爱,但似乎只有这麽做,才能填满心中那些自从他离去後的失落与怅然。
眼前的雪颜没有丝毫反应,静静地任由他亲了,而後一笑。
顾容止愣了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先前那皎洁的月影。背後一阵冷汗,丝丝凉意渗来,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雪颜曾经说过,十五之日正是吸取月之精华修炼之时,那日他必然化作狐身,那眼前之人,又怎可能是他?
心中猛地惊跳一下,难道自己思念他......已经到了出现幻觉的地步?难道自己......竟将那叶流觞当作了他?
霎那间,醉意消散,眼前逐渐清明起来。
那人不是叶流觞,却也......不是雪颜。
那人一身水蓝色衣衫,浅笑著拿起瓷瓶缓缓又倒了一小杯,兀自饮了,这才抬眼向他望来。
眉眼神态和雪颜都极为相似,只不过身形更为修长,虽说仍还留有少年的稚嫩,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英气。
"你......"
"怎麽哥哥每次都认不出我来,真是叫人好生伤心......"那人轻轻放下酒杯,笑道:"哥哥不记得了?狐狸的一年等於人的十几年,算起来我现在可比哥哥还要大些呢......所以法力也增强了许多,月圆之夜自然不必恢复原身......"
"果真是你......"不知是惊是喜的感觉交织在一瞬间涌来,顾容止忽又想起了什麽,愣愣望著他,"你......便是叶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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