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上]

"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莫沧喃喃，刹那间，几乎有一种天地崩溃的感觉席卷而来，让他的心近乎绝望。
一旁的凌霄一直望着紫袍的莫沧，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小莫呢？小莫怎么样了？"
凌霄问得有些失礼，然而莫沧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忽然问："他让你称他做小莫么？"
"嗯，莫......"凌霄猛然间明白，为什么是小莫了
"寒儿既然让你这样称呼他，你们的感情应该就像兄弟一样吧？"莫沧的目光让凌霄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甚至比冷若寒身上的那种气质更加吸引人。"我一定要救寒儿，希望你也可以相信他！"
凌霄几乎无法抗拒地点头："小莫一定会好的。"
莫沧亦微微颔首，忽然话锋一转，低问了一句："文轩，闯关的话你可以吗？"
韩子衿已替方文轩接好了骨，他试着动了动，应道："手还使不上力，但下盘工夫还在。莫沧，你要我做什么？"
"闯岳麓山！"莫沧轻声道。
方文轩的脸色微变，简短地问："来得及吗？"
莫沧微微摇头："那就要看子衿的了。"
韩子衿眼前一亮："你是说封息术？"
莫沧苦笑不语。
他们一人一句，说得凌霄如坠云雾里，刚想开口询问，莫沧却转过头来，向他温和地笑一笑："凌公子，子衿会用封息术封住寒儿的呼吸心跳，还请你与他一同照顾好寒儿，我与文轩会赶去岳麓山神医白家寻求解药。"
方文轩诧然，问："我们不带上若寒吗？"
莫沧闭上眼睛，掩去眸中深沉的痛，低声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以再把寒儿带入危险中。"
风冷冷吹过，没有人回应莫沧的话。眼前凭风傲立，武功盖世的紫袍男子，翩翩倜傥的外表下，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痛苦与自责。
如果那个名为冷若寒的少年永远再也睁不开眼睛，莫沧，将会绝望！
...... ......

岳麓山神医白家，在江湖上是一个让人敬畏，让人恐惧的地方。自从三百年前开宗立派，从此江湖上除了医神沐言，再也没有可与之媲美的医术。
白家每一代都会派出男丁行医江湖，而女丁则从不露面。白家在外的医侠颇多，包括揽月楼的医圣白望月也是。他们的医术已是极高，但白家真正高明的医术，却是传女不传男的。
岳麓山中，白家设下三道关卡，只有闯过三关，才能获得进入白家的资格。三百年来，多少武林高手想闯，但真正闯过去的，不过十数人。
最近一次，是三十年前的步好逑。
莫沧与方文轩到达岳麓山脚时，已快到日落时分了。他们自然没有耐心等到天亮再做打算，当即决定开始闯山。早一分行动，或许多一分机会。
莫沧当先前行，方文轩紧随其后，两人进山不到一盏茶工夫，便见到了异常的情况。他们的面前，有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密林，安静地出奇，被一种奇怪的黑雾包围着，仿佛躲在魔鬼的荫蔽下。
"那是什么？"方文轩微微攒眉，深碧的眸中凝成悚然的疑惑，略略思忖，"难道是传说中的瘴气林，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白家人精通医术，这个自然不在话下。"莫沧低声回答，"这大概就是第一道关卡了。"
方文轩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不应该让我们过林子，只是为了防止强闯的障碍吧？"
莫沧不置可否，他与方文轩的想法是一致的。抬头望向那一片瘴气林，莫沧似乎轻声叹息，朗声道："在下莫沧，特来求助于神医白家！"他的内力深厚，即便是在山顶上，也应该听得见他的声音。虽然是在请求，但那一份浑然天成的高贵出尘，却怎样也掩饰不去。
两人等待了片刻，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像丝制的鞋子踏在干枯的松叶上。从声音判断，那应该是个女子。
果然，瘴气林的一侧缓缓行出一名女子，白裙白鞋，带着从容的微笑，躬身向两人行礼："见过两位公子，我是司第一关--‘智'的侍女因霜。"
"智？"开口的是方文轩，在对方是一个侍女的情况下，莫沧没有必要亲自开口，即使这对于他并无所谓。
因霜的笑容平静而不失分寸，宛如山涧清泉："是，‘智'是白家三字家训中的第一个字，也就是智慧，如果你们答对了我出的问题，我会助两位通过瘴气林。否则，两位就请回。"
方文轩望了莫沧一眼，似乎有些担心，但仍问道："是什么题目？"
"出题之前，小女子先请问两位公子，是为谁而来岳麓山？"因霜笑靥依旧，彬彬有礼地问。
莫沧的神色微微一变，注视着因霜，眼中泛起一丝波澜："是为了在下的弟弟，这与姑娘出题有什么关系？"
因霜闻言，不由转向莫沧细看，被他清锐的目光一摄，登时两片娇红飞上脸颊。"既然是为令弟而来，那么小女子的题目就与兄弟有关了。请问两位公子：有一对既不会武功又不会游泳的兄弟，弟弟小白不慎落水，请问哥哥叫什么？"
莫沧、方文轩顿时沉默。他们当然不会傻到去回答说哥哥叫小黑之类的话，只是两人一时间都答不上来，惟有低着头开始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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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护国亲王府后院。
莫沧八岁，冷若寒三岁。
"哥哥，要是寒儿遇到危险，你会救寒儿吗？"
"当然！"
"会一直一直保护寒儿不被坏人欺负吗？"
"当然！"
"要是欺负寒儿的人连哥哥也打不过呢？"
"那......我找人救你，我叫救命......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啊......哥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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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想出答案了吗？"因霜等了良久，终于再度开口询问，眼神中似乎带着某种期许。
"这......"方文轩尴尬地望向莫沧，却见他如玉的容颜上荡开了温和的浅笑，眸中闪烁的光芒如星辰："哥哥见弟弟落水，虽然很着急，奈何又不会武功又不会游泳，所以就叫‘救命'。是不是，因霜姑娘？"
因霜笑得更加美丽，白皙的皮肤如出水芙蓉，她向莫沧欠身施礼，身姿曼妙："公子果然聪明过人，第一关公子已破，清让小女子带两位过林。"
"这与聪慧与否无关，"莫沧点头还礼，"因为，我也是一个哥哥。"

岳麓求医
因霜让莫沧和方文轩各服下一颗白色的药丸，自己则提了一个灯笼，在前引路，引着两人进了瘴气林。
林子里静得出奇，因为有瘴气的缘故，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动物生存。太阳已经落山了，浓重的夜色与黑色的雾气交混，整个林子仿佛一座生命的坟墓。
空气中除了脚步声，还有低低的交谈声。虽然在这极安静的地方，但以莫沧与方文轩的内力，走在前面的因霜也依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走了一程，谈话声止住了，方文轩低沉温和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姑娘，请问离第二关还有多远？第二关的内容又是什么？"
因霜微微侧过头，灯光映着她姣好的容颜，带着恭敬却又平和的笑："这一夜只怕还走不出这片林子。至于第二关，是在半山腰的红瘴林，恕小女子不能透露关卡内容。"
"你们还真是弄玄虚，瘴气林里还要布奇门阵法。"莫沧微微苦笑道，"来求你们治病的，有几个病人能称得住？"
"能来岳麓山求医的，拖个七八天的本事总是有的。"因霜的神色似乎黯淡了，叹息道，"岳麓山神医白家这个名号，谁又知其中的苦涩。"
三个人又沉默起来，穿梭在黑色的林子里。虽然一直在赶路，莫沧与方文轩却没有丁点儿疲态，反倒是引路的因霜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休息一下吧。"莫沧觉察到这一点，停下了脚步，低声说道。方文轩跟在他身后，也停了下来。
因霜放下手中的灯笼，依着树坐了下来，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望着莫沧。那紫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天然的高贵流动于优美的体态下，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可以感到那一份如温玉般的气息。
安静正蔓延在三人的身周，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清晰可闻，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
"什么人？"方文轩低喝了一声，人已在倏而间失去了踪影。
这当然是在因霜眼中看到的景象。而实际上，在听到声响的一刹那，方文轩已经回望莫沧，见他攒眉，方才开口大喝。在这之后，他又一次回头看莫沧，从表情得到他的默许之后，才掠出去。然而对于因霜来说，方文轩的身法实在太快了。
因霜满脸的惊愕，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这大概是汤婆婆在教训不听话的使女，两位公子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多谢姑娘提点，只可惜已经晚了。"莫沧依旧谦和有礼地回答。
此时方文轩已回转了来，左手护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白衣女孩，右手则挟着一个老婆子。那老婆子大概被方文轩教训了，捂着手直哼哼。
"这老婆子太狠了，竟要砍了这小姑娘的手！"方文轩如是向莫沧道，深碧的眸中有一丝厌恶，放开了老婆子。
"汤婆婆！"倚在树下的因霜低呼了一声，上前扶住了老婆子，同时望了一眼一旁怯怯的小姑娘，问："您没事吧？眉儿做错了什么，您要动到这刑罚？"
汤婆婆满脸的皱纹都缩成了一团，道："还不是那些事儿，哎呀，那两个人是你带来的？"她像一只老母鸡，紧紧盯着莫沧和方文轩。
"恩，"因霜点了点头，"他们来求医的。"
"求医？"汤婆婆惊叫起来，登时恢复了刚刚那副张牙舞爪的姿态，狠狠地瞪方文轩"你们要求医，也敢插手我管教那死丫头？哼，快让开！"
"你想怎么样？"方文轩瞟了她一眼，冷冷问。他虽然没有刻意去瞪，但清澈锐利的目光还是让汤婆婆吓得连退三步。
"岂有此理，我老太婆还怕了你们？"汤婆婆虽然已经在方文轩手下吃过亏，但自恃在自家领地，又继续撒起野来，转身就从因霜的腰际夺下藤鞭，一鞭子打向那个叫眉儿地小女孩！
"小心，鞭子有毒！"因霜惊叫起来，阻止正要抬手阻挡的方文轩。眼看鞭子就要落在眉儿光洁的额上，忽然一阵劲风扫过，藤鞭如同不听指挥的猛兽，竟不在汤婆婆的掌控下，斜斜飞了出去。
汤婆婆"哎呀"一声，跌坐在地。
没有人动，但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莫沧的衣袂微微扬起。他平静地望着汤婆婆，缓声道："这个女孩无论犯了什么错，由在下向贵主人解释，请婆婆不要在为难她了。"
莫沧的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那种内敛的锋芒，无疑把汤婆婆的恐惧扩到了最大化。她尖叫一声，头也不回得消失在林子里。
"你们，这又何必？"因霜有些叹息，转身提起灯笼，摇了摇头道："我们上路吧。"
莫沧点点头，却没有开口，开口的是方文轩，他问眉儿："小姑娘，你要随我们上山向主人求情，还是逃离这儿？"
"跟你们上山......可以吗？"眉儿怯怯地应了一声。
因霜上前拉住眉儿的手，望了莫沧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当先为两人引路。
天光渐渐放亮，林中的树木也逐渐稀疏，似乎快要出这片瘴气林了。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却连启明星也看不清。
当第一缕阳光自东方射出，也正是莫沧等四人跨出了瘴气林，回望那黑沉沉的一片，真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眼下四人面对的是第二关，那也有一片瘴气林，只是包围着这片林子的雾是红色的。远远看去，就像一大团火烧云一样绚丽。
方文轩凝视了红瘴林片刻，向前一步，扬声道："守关者何在？"
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却没有人应答，在这空寂的山腰，显得有些寂寞。方文轩只好疑惑地望向莫沧，他是如此地尊崇他，相信他。
莫沧的眸子里正缓缓荡开笑意，闪烁着一点狡黠，低低开口道："文轩，想不到昨夜咱们入了戏还蒙在鼓里呢。"
方文轩微微一怔，随即便醒悟过来。他也总算是聪慧过人，一点即透。明白了莫沧的心思之后，只好用一点苦笑掩住了尴尬。他径直走到眉儿面前，作揖道："眉儿姑娘，不知你对我们两人昨夜的表现做何评价？"
"两位虽有求于人，但仍不失自身尊严，不变原则且宅心仁厚。"眉儿的声音早没了怯意，平静中透出一种独特的气质，"两位公子无愧‘智'‘仁'二字，第二关两位业已通过。"
两关已过，莫沧回首遥望，目光中却没有丝毫喜悦。是的，他所要珍惜保护的，还依然在破碎的边缘......

蓝月残影
太湖边的宁静小城里，第一缕阳光也正投去它稀疏的倩影。
在这个名为阳羡的小城，物阜民丰，人人安居乐业，倒也不失为高人隐居的绝佳之地。如斯安谧的地方，连喝茶也悠闲地让人昏昏欲睡。
小口品茗，年轻男子优雅地端着茶碗，并不在意他人的指指点点。他的额上勒着蓝色的抹额，一袭蓝袍下更是风度翩翩。
然而他，却有一双海蓝的眸子。
大冕国内，无论走到何方，身为异族的旅人的叶祈，总是受到这样的待遇。
自从那一日在揽月楼半路撤走，叶祈的眉头几乎没有舒展过。
黑衣的日华敏捷地闪进了叶祈所在的茶楼，他的腰挺得很直，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他很恭敬地立在叶祈身后，用常人难以听到的声音禀告着什么。
叶祈依然在品茗，但双眉却越来越紧，宝蓝的眸子里渐渐凝出冰冷至极的光辉。"够了！"他低喝了一声，手中的紫砂茶盏应声而碎，茶水四溅，却无一滴散在叶祈身上，直把日华溅了一身茶香。
日华不是躲不过，而是不敢躲！他低着头，显得有些惶惑："主人，我......"
"你继续做你的事，不得擅自变更！"叶祈低声下令，长身而起，修长的身材在江南水灵之地也不多见。
叶祈顺手摘了日华的佩剑，也不开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便独自离开了茶楼。直到他身影消失，日华才微微抬起头，然后在瞬间失去踪影。
阳羡城中有一座石桥，相传为三国时孙权所建，名唤"长桥"。后来为了纪念晋大将周处斩蛟一事，遂改名为"蛟桥"。据说今日有个秦淮名妓要过阳羡，蛟桥上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嘈杂地好象在赶集。
叶祈也上了蛟桥，他当然不是为了看那个名妓，这种庸脂俗粉，大抵还不在他眼中。他只是路过而已。
然而路过并不代表没事，通常路过的人都是被无辜牵累进旋涡的，但对于叶祈，这一点是不成立的。
这次被牵累进事端的，是在桥上看热闹的人。
叶祈踏上蛟桥的时候，秦淮名妓的船正好驶来，聚在桥上的登徒子一阵欢呼，吵闹不已，让一贯清冷的擎天亲王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船上的珠帘缓缓掀起，正当人们以为他们所期待的美人就要现身，却看见一团血糊糊的东西从船中抛了出来，化做一道嫣红的弧线，落在了叶祈脚下。
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于空气之中，落在叶祈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女人的头颅！她的血尚有余温，沾满了黑色的长发，一双眼睛恐惧地圆睁，却失去了神采。
片刻的工夫，刚刚的热闹便为难以控制的恐惧所替代，喜庆倏而间变成了嗜血的宴会，人们惊慌地四散逃逸，整个蛟桥上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