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底下————流光岁月

"围裙！"陆妈妈喊了一声，不知道伊明这麽急是干什麽去。
伊明七手八脚解下了围裙，放在门边的鞋柜上，就冲了下去。
陆爸爸笑了笑，儿女自有儿女福，不为儿女作马牛！陆爸爸觉得伊明已然到了该自己为自己负责的时候了，他走过去，拉住往阳台走去的老婆，"来来来，享受下陆氏功夫茶！"

伊明往楼梯下了一段，就看到转角处橘黄的灯光下李云歌笑意盈盈的脸，"阿哥为什麽这麽急著回去啊！"
李云歌伸手扶住急匆匆下楼的他，等他站好，揽住他的肩，开始一起往下走，"老太太这里，现在有个小阿姨，我不方便住下！大哥那边，他正好出差，嫂子和言言在家，我去也不大合适！"
"那可以住我家啊！"伊明停下了脚步！
李云歌也停了下来，眼睛笑得亮亮的，侧转了头在他耳边低语，"你确定？！"
他言语中的笑意让伊明有些羞恼，"不愿意算了！"
李云歌拉住要挣开的伊明，微叹了口气，"我怎麽会不愿意，是公司那边有事情，明天上午要接待一个大客户，还要陪他去考察工厂！"
而且，李云歌还有个想法没有说出口，他希望伊明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而被动地接受著，他希望分开的这一段时间，可以让伊明自己好好想想，想想他们两个人，想想他们共同的未来！
是啊，借用一句话，李云歌希望可以跟他长相守，而长相守，无疑是个考验！他不能天真地以为，一切都能由他掌握！
毕竟，两个人的事情，需要两个人共同去努力！

春节里，伊明的表现让陆妈妈和陆爸爸总是会会心地笑。
恋爱中的人啊，其实就差在额头上贴了个相思的字条了。
伊明的手机会不时地接到短信，而每个晚上伊明都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头讲电话，不时会传出的低低的笑，内容虽然听不清，语调却能听出个大概来！
可渐渐地，陆妈妈觉得有点不对劲来。
伊明当时和嘉慧谈恋爱的时候，一开始也避著他们，後来问过之後，陆爸爸和陆妈妈表示谈恋爱是正常的啊，伊明便不再瞒著他们了。
有时候用家里电话跟嘉慧联系，陆爸爸和陆妈妈甚至会主动回避。
可这一次，伊明明显是想瞒著他们什麽！

初五晚上，伊明在回房间之前，犹犹豫豫地和陆爸爸和陆妈妈说，"爸妈，我想明天回去了！我的论文还没有写完，3月份要交给导师了！"
陆妈妈看了陆爸爸一眼，沈吟著开口问道，"伊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瞒著我们？"
伊明有点儿慌，头低了下去，"没......没有！"
陆妈妈看著低头心虚的儿子，继续问，"伊明，你和嘉慧分手，再找别的女孩子也是正常的，爸爸妈妈不会反对的呀！"
伊明还是低著头，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有些不安。
陆爸爸拍了下老婆，和缓地开口问，"伊明是不是恋爱了？"
伊明抬起头，看著微笑的爸爸，犹豫了下，但还是点点头，"是！"
"还是你同学？"陆爸爸对陆妈妈笑了下，继续问。
"不是！"伊明低低地回答。
"哦，那是在那边儿认识的朋友？"
"不是......"
"那......"陆爸爸不知道要怎麽问了，略略考虑了下，陆爸爸还是微笑了下，"那好吧，等你想好再告诉我们！"

陆爸爸拉著陆妈妈进了房间，一边走，一边小声说，"儿大不由娘，还是等他自己愿意跟我们说的时候再说吧！"
陆妈妈心头一阵一阵地膈应，"伊明不会是喜欢上了什麽有夫之妇吧！现在一些小孩子，还真的会喜欢上......"
隐隐约约听到妈妈的话，先前烦乱紧张著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的伊明，不由得笑了起来！笑过之後，却还是一样的烦乱！
要怎麽说呢，要怎麽说呢！算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而事实上，不容他再等，第二天，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家里就知道了这件事！

二十九

初五晚上，李云歌收到伊明的短信，说他第二天下午回去！
李云歌本打算开车回去接他，可伊明坚持不要！他说，"阿哥，我不是老弱病残人士！"
李云歌边笑，边回他，"好好好，鄙人扫榻以待，恭候少东家归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伊明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吃完午饭去坐车，大概会是两点到两点半之间的车。
一点半的时候，李云歌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许久都没有人接。继续打，这次倒是没响两声，电话就通了，李云歌一边给阳台上的花浇水，一边笑眯眯地开口，"宝贝儿，出门了吗？"
结果那边沈默了一会儿，就把电话给挂了！
李云歌一手拿著水壶，一手拿著电话，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手摁下了重拨键，还没有接通就摁掉了！
转身就要出门的李云歌，被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那是为伊明设定的铃声，正是当日那首歌，The Man I Love。

伊明从洗手间出来，看著客厅里静静坐著的父母，母亲手里还握著自己的手机，人似乎轻轻地在发抖！爸爸安静地坐在一边，一手揽住他！
伊明慢慢走了过去，心底一片茫然。
"对不起，妈妈......接了你的电话......"陆妈妈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著伊明，嘴唇一阵一阵地哆嗦。
伊明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张嘴、合嘴，张嘴、合嘴，如同被钓上岸的鱼一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妈妈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垂眼经过伊明身边，"伊明，你......你真是......"
"丽清......"爸爸从沙发上一下跳了起来，身後是！的一声！
伊明急忙回头，却看到妈妈倒在了地上。
"妈，妈......你怎麽了！"伊明也扑了过去，被妈妈苍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睛吓住了！
"愣什麽，快去打120！"一向脾气温和的陆爸爸，冲著伊明大喊！

伊明坐在医院的排椅上，头靠著墙壁，耳朵里还是刚刚救护车的长鸣声一直在回旋。他想过，无论是以哪种方式让父母知道这件事，他们都不可能轻易认同！
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方式，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身边偶尔有人经过，安静的走廊里，脚步声提醒著他时间的流逝！而周遭消毒水的味道，提醒著他所处的场合。
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妈妈，妈妈......
在看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冷汗淋漓的妈妈被推进急救手术室的时候，伊明只觉得全身发冷。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李云歌的相恋，居然是如此不能见容於人的。
是李云歌把他保护的太好了，还是他真的太天真了，原来这种恋情真的是一种禁忌啊！触碰了这个禁忌，招来教训！
这个教训，这个教训......伊明第一次怀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来承担这样的教训！
转头看手术室门顶亮著的灯，红得真是刺目。

李云歌站在医院急救诊治大厅的角落，那边走廊排椅上的伊明，头靠著墙壁伤心而无助的样子，让他的心一阵一阵的发紧。
他多想走过去把他抱住，轻轻地拍著他的背，告诉他，别怕，别怕，有我呢！
可心底，有另一个微小但清晰的声音，如果不是你，他也不至於如此！
李云歌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底那乱糟糟的声音，往伊明身边走过去！

"陆叔叔，陆叔叔......"李云歌站在一脸担忧的陆爸爸面前，小心地开口。
陆爸爸抬起眼，看到是许久不见的李云歌，扯了个极为难看的笑，"是云歌啊，你怎麽来了！"
伊明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他心噗通噗通地一阵狂跳，睁开眼，看到一脸平静的李云歌坐在自己父亲身边。
李云歌知道伊明在看自己，可他却不敢回视。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我今天回来给我父亲送点东西，听说了这件事，他们让我过来看看！"李云歌低缓的声音和镇定的态度，让伊明也慢慢放下心来。
"哦，你陆阿姨心脏不好，今儿个......有点儿、有点儿劳累了！让他们费心了。"
陆伊明看著鬓角灰白、脸色疲累的父亲，鼻子一酸，忙转开了头。
"陆叔叔这麽外道！我们两家哪儿还要说这个！"李云歌安慰著陆爸爸，看到伊明转头重重地吸气，心头一阵一阵的刺痛。
可是，在人前，自己能作的，不过是假装镇定！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手术室出来一个护士，通知家属办理住院手续。李云歌帮著前前後後地张罗，楼上楼下的跑动，终於把一切都弄好了！
陆爸爸让伊明回家吃饭，再收拾些要用的东西来，李云歌陪著他往外走！
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什麽都没有说！不知道说什麽，也，不知道该怎麽说！

三十

杜云辉看著甫一上班就精神不济的李云歌，他对著企划部提交的年度发展报告，已经出神多时了！
"左手乾坤袋，右手锁魂铃，陛下，回魂儿喽！"杜云辉拿著手中的笔，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云歌抬头看著杜云辉，对他笑了笑！"杜爱卿几时开始做这等水陆道场生意了！"
杜云辉切了一声，"你的魂儿早被你们家那小陆同学拘走了，我可渡不了，而且，我也不做赔本儿的买卖！"看著李云歌，面容上不再是几日之前马蹄踏花的得意，倒是多出些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杜云辉知道必然是出事儿了。
李云歌慢慢吐出了句，"不过是乐极则哀集、至盈必有亏罢了！"打起精神，低头和他开始细细研究手中的报告。
杜云辉见他依然是思维清晰、逻辑顺畅，眼睛毒得勘比浸泡了孔雀胆，便先放下了心。

专心工作的时候，倒也过得很快。
听到杜云辉离开时关门的声音，李云歌推开了手边的报告，靠在椅子上，闭目去想他和伊明的事情。
他想过，伊明家最糟糕的反应不过是极力反对，相逼的理由无非是奉养、孝悌、血缘甚至於生死，他也都想好了怎麽对应。
陆爸爸麽，不会太难！
陆妈妈属於典型的中老年女性知识分子，爱面子，认死理，固执，不容易妥协，不过李云歌还是有信心，因为她，极爱伊明！
这就是李云歌最大的武器，虽然，那无疑是一柄双刃剑。
而现在让李云歌困扰的，是伊明的反应。
李云歌揉著眉毛，轻轻地笑了笑，"麻烦呐，苦肉计都用上了！"

前天晚上送伊明回去医院的时候，车停在医院门口，伊明坐在那儿，半晌没有动。
李云歌正想开口，却听到他轻而惶惑的声音，"阿哥，我们，我们是不是错了！"
是个问句，却不是个问话的口气！
李云歌看著不安的伊明，心疼著他的惶恐、不安和挣扎，李云歌揽住他，"等你妈妈好些，我去见见她吧！"
李云歌在想，无论如何不能让伊明一个人去承受这样的压力。却没有料到伊明一下子推开了他，"不，不行，不能让她知道你！"
伊明一连三个不字，恍若三把锋利的刀子没入李云歌的身体，短暂的僵冷之後是清晰而锐利的疼。李云歌苦笑了下，自己看来还不是金钢不坏之身呐，把他全然放在了心里，却未料到他能如此痛下杀手。
"伊明......"李云歌深深吸了口气，，"伊明，你......你这是......急著跟我分手麽？"简短的句子，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完整。
靠，自己剔自己的肉还真是疼！李云歌暗骂！

伊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最体谅自己的。很多时候，自己的想法都不必说，他都能察觉！而现在，心底刚刚萌发的那一点软弱的念头，也是一下子就被他看透了！
可是听到他的声音，伊明也觉得自己刚刚表现得太过自私，急於逃避的自己是会让阿哥伤心的吧！
当日的话还都记得，自己说过是要为他试试看去勇敢些的，但却从未想到过，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该怎麽去面对阿哥，该怎麽面对他的付出。
看著眼前颓丧的李云歌，一时间，心纠得无法厘清自己到底应该是往哪里走才是对的。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伊明只觉得心疼，心疼他。
在理智条分缕析一切利弊之前，伊明靠了过去，揽住李云歌，吻了上去。
惊讶於伊明的举动，可是却不得不沈溺於他的吻。唇齿纠缠之间，伊明察觉到一股咸涩的味道慢慢融入了口腔，分开了胶溶在一起的口舌，抬头看到的却是李云歌微微泛红的眼睛。
抵住伊明的额头，两手抓住伊明的两臂，李云歌苦笑，"伊明，我并没有那麽坚强！知道你想分手，还可以再忍下你这样的亲密，会给我幻想的啊！"
退，该退就要退，该弱就得弱，而且这软弱也不全然是假装！不然，为什麽突然地落泪！

伊明看到脸颊上还残留著泪痕的李云歌，一刹那间，心被狠狠地剜了一下。自己心目中的他，一向都那麽进退有度、胸有成竹，一向都能从容应对两个人之间的一切问题，而每当自己需要寻到依靠和力量的时候，他总在那儿！自己也总在想，他不是别人，他是阿哥！似乎阿哥就意味著，就意味著，就意味著他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

"伊明，我以前总相信你是会在我身边的，" 李云歌低哑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以其他的一切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阿哥，我知道，我知道！"
"伊明，当日老爷子知道我喜欢你，慎而又慎地告诉我，绝不能逼迫你，不能用我的感情逼迫你，逼迫你一定要选这样一个注定了不能站在人前的恋爱。"李云歌深深地吸气，平息著心内翻涌不止的疼，"伊明，别那麽急著下结论，别那麽急。我不会逼迫你，你也好好想想，好吗！"
李云歌平缓了一下，探过身子替他开了车门，"去吧，你爸爸还在等你！"
伊明提著李云歌适才经过福满楼买的外带套餐，还有妈妈住院要用到的东西，下了车，往住院部走过去。
走到大楼门口时，回头看到灯光流动，人车交织的大街上，坐在车内的李云歌脸上似乎还挂著一丝淡淡地笑。见他回头，便冲这边挥了挥手，然後才开车离开！

三十一

李云歌开著车子在高速公路行驶，自忖著，看来自己的道行也不行啊！伊明刹那间的动摇，居然让他不只是心疼，还有了一丝害怕！
想到伊明刚刚说的话，还有他後来的举动，李云歌叹了口气，把车停到了紧急停车带，用手揉了揉心口，呼了口气，似乎舒服了些。
拧开车上的CD，李云歌慢慢放下了座位，躺在车内，任那音乐慢慢地流淌。让自己在音乐中慢慢放松。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了一阵忧伤的萨克斯风独奏，是自己早就熟悉的旋律了。後面的歌词早就印在脑海中了......
There's a boy here and he's almost you
Almost all the things that your eyes once promised
I see in his too
Now your eyes are red from crying
......
There's a part of me that's always true...always
Not all good things come to an end now it is only a chosen few
I've seen such an unhappy couple
......

思来想去，李云歌决定缓一缓，他以前不想、以後可也不想去找一个几乎是伊明那样的男孩子，看著那个男孩子的眼睛，心里却想著几乎就是他了！
不能要几乎，不能只是几乎，缓一缓吧，他若能走过这一次的动摇，便会真的有勇气和自己在一起了吧！
拿起了电话，自己的那一丝害怕也要尽早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