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日殇的话,少女不语,只是望着日殇无懈可击的笑脸静静陷入了沉思。
日殇日殇,妳背负起一切的那天,何尝不是只有十二岁......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池骤。
幽葩细萼,小园低槛,壅培未就。
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
算春长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可以的话,我想带他走。"那么美的人,那么美的故事,若留在世间任它销毁积骨,岂不可惜?
这样的用意日殇也懂,但......"妳要带他去哪里?"
少女深深地回望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日殇走了,少女却仍然立于蜃楼之中,立于樱所在的大树之前。她想去的地方从来没人能阻碍,她想留的地方,也从来没人能赶。
纤手轻扬,点点的细雪随即飘落,在鲜艳血红的樱瓣间独自散发着莹白的光辉。少女笑了,清脆的笑声如银铃,不懂世事似的烂漫天真,"你叫...樱......是樱吧......你看,我的雪比不比得上你梦内樱瓣的洁白?"
说着轻抬纤指,点点的轻雪在她的指端凝聚成一朵初绽的樱花,随又散碎,"一样白对不对?所以,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到一个只有童话的地方。那儿梨花白,桃花红,永恒的太阳不会落下,也不用担心梦会醒来......没有相聚但也没有分离,没有喜但也没有悲,那儿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和你爱的那个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抚上樱恬静的容颜,柔柔的花瓣便从那里开始散碎,一点点融为翩飞的梦,说不尽的缱绻多情。而少女,亦已化身为细白的雪片,随风消散于天地之间。
蜃楼静了,猩红的樱瓣一树凋零。夜色帝国不安的鼓动停止了,魔性的土地陷入了沉眠,静待也许会到来的、下一季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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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睡了。
洁白的绢带浸淫了泪,被撕下,扯裂,如污物般纷散四周。孩子的眼睛闭着,疲惫地,睡得安静而深沉。
无力回想,无力抗争,连活着都那么那么累。
四肢疲软,思维停摆,连呼吸也成了一种奢侈。全身的力气在维持心脏的跳动后耗尽,累得、连眼泪都无力流出来。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曾经那么坚信的事实,曾经那么触手可及的幸福,曾经如长姐一样慈爱的日殇姐姐,甚至在前一刻还在那么温柔地唤着夜浓儿的樱哥哥......这些,都仅仅是在刹那间便全部失去了。那还有什么是可相信的?还有什么是真实?还有什么可以永恒地存在身边不会改变,还有什么......可以惟他所有......问题太多了,太累了,还是睡吧。睡着,就什么都不用失去了......
一个人,没有敲门就直接进来了。感觉那个人坐到自己身边,感觉他轻撩着自己的发,夜浓还是径自睡着,没有动作更没有张开眼睛。
"浓儿,我知道你醒着。那个人死了,你不可能睡得着的,所以有话我就直说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男子开了口,声音中带着苦涩,"我要走了。"
看着夜浓仍是毫无反应的睡颜,晓寒接着道,"雷煌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我非去处理不可......只要这次的处理得当,它就不再是雷煌,而永远姓轻语了......"是他轻语晓寒的轻语了。
日殇曾下过"泯灭雷煌"的命令,他这些年一直在为此努力着,只是现在要在如此境况下离开他的孩子,晓寒的心底终究有着不安。
"去吧。"淡淡的两个字,没有怨怼,也没有挽留,因为他是懂他的,知道他一旦说出口,就一定有他非走不可的理由。
明知道这是因为坚强,晓寒的心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有着难受,"只有这句话?难道你......就从来不想试图让我留下?"
夜浓睁开眼看男子,自嘲一笑──留不住的,若留得住,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物是人非了──"现在的我,对任何人都只有这两个字了。"
"是吗?"晓寒苦苦一笑,"那......他呢?"
"他是特别的!"知道他指的是谁,夜浓的心底有着最深层的疼痛,"他不是任何人......他是樱哥哥......是我失去生命也不想失去的樱哥哥......是我失去你也不想失去的樱哥哥!"
"你舍不得你的樱哥哥,但你就那么舍得我?"晓寒自嘲般地反问着,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了深深的苦涩,"浓儿......"很想再说些什么,几番辗转到最后,终究还是只叹出了那个名字,"......浓儿......"
其实话一出了口,夜浓就已经后悔了,但面前这个人一直都是宠着他的,所以在他面前,夜浓根本不懂该如何去道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我‘浓儿'了?"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扑向我的怀里了?"
看着他渐渐被捏得发白的指尖,将孩子的为难看在眼里,晓寒终是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夜浓却仍是垂着眼,没有看男子离去的方向,只是渐渐地、把目光移向窗外漆黑的天际,然后呆呆地,从黑夜看到天明。
晨光初露,日殇坐在渐见渐亮的主天使办公室里,看着这个一大早就跑来找她的男孩,玩味一笑,"有事?"
"我来,是向妳下战书,"顿了顿,夜浓补充,"相信妳知道原因是什么。"
日殇挑眉,"现在?"
男孩摇头,"现在的我还不够强......所以,给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我一定会如约取妳性命!"
说完,男孩转身就走。
日殇叫住了他,"两个月后就是夜浓弟弟的生日了,日殇姐姐送你一份礼物好不好?"
男孩没有回应,一声不响就跑了出去,日殇看着夜浓单薄的背影,唇边逸出了淡淡的苦笑。
"夜浓弟弟......"
弟弟......
喃念着这个称谓,她的心底又是一痛。自从夜殇病发被残羽带到梦境后,她就再没有去看过他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原因仅仅是一句:近情情怯。
因为是最珍爱的人,所以,不想看到病弱的他。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日殇的脸上有着在绚烂的晨光下,难以窥见的苍白。
──守望之塔
巍峨塔顶,夜色之巅,凛冽的寒风冷得人心都要冻结,少女却依然坐着,看着两个月来的每一个日升日落,淡笑浅浅。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池骤。幽葩细萼,小园低槛,壅培未就......算春长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两个月了。似慢又快的两个月,有人抱着心爱的人魂断神伤,有人醉心于工作昼夜颠倒,有人为磨练武艺废寝忘食,有人站于阴影之处夜夜守候......然而这两个月,这似慢又快的两个月,却竟是夜夜地、无人能眠。
愁只是、人间有哦......
又是一阵轻若风铃的笑。少女无意嘲讽些什么,她仅仅只是、想笑而已。
人间有愁,而她......她是无愁无泪的修罗雪姬。
双手合十,再张开时,洁白轻灵的雪便下了。点点的流荧洒向大地,轻雪所到之处,所有无眠的人都开始入睡。
在这个故事里,她已经来不及做些什么了,那就送一场好梦吧。无论明天会发生些什么,至少今夜,已经是一场好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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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满眼的白,仿如流萤般的樱瓣在飘舞着,一花一树一天一地,白得让人那么倦、那么乱。然而那个人的身影,却仍是一眼就映影在了他的眼中,清清晰晰,从一开始就不曾淡去过。
曾经以为,这个名字已经无法再呼唤出口了。
"樱哥哥......"
依然是记忆中那温宛的笑,那人带着满身的樱香,踏尘而来,然后温柔地把他圈抱在怀中,一如他是当日那个孤苦的稚儿。
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窝在那人的怀里,一梦一夜一生一世,可是看着那俊逸温宛的容颜,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是木然。
"怎么是这样难看的表情呢,看到樱哥哥不高兴么......来吧,樱哥哥最爱看夜浓儿的笑,夜浓儿笑一个好不好?"那人敛去笑意,心疼地抚着他的脸,他却只能贪恋着这样的温暖,多一时是一时。
只是请原谅,此刻的他......已经笑不出来。
"樱哥哥,他呢......梧桐呢......"
那人抬眸,脸上又复笑意,"谁是梧桐?......只有我和你不好吗?"
"我和......你?"
"对,只有我和你。"抬起他木然的小脸,那人用迷蒙的粉色樱眸与他对视,直直望进他深浓的眼底,"只要你想,就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
多么甜蜜,如同魔鬼的呢喃,让人恨不得放弃一切迷醉其中。真的,恨不得......
世间最苦的,莫过于爱离别,恨不得。
推开那人的怀抱,他静静地垂下了眼眸。"如果这是现实,就不要让我醒来;但如果这是梦,就不要让我看到这些。"
那人怔了怔,又笑,"那你想看到什么?"
"......我想看到你幸福。"
那人静了,即使还是在笑着但他静了。随后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溢出,他低喃了一句,"笨娃娃......这种东西,从我遇到你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得到了......"
孩子猛地抬起头,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那人温良的身影已开始模糊,与四周的景色渐渐淡化回最初那满眼的白,再也不复清晰。那一眼中,只有男子温宛的眼神留在了小孩的心海内,带着满满的慈爱与怜惜,永恒专注。
樱瓣又再次飘下了,一花一树一天一地。天地间已是一片的模糊,他再看不到那人俊逸的身影,但不知为何他却平静了,知道不需要再看,幸福的樱哥哥已在他的心里梦里。
阖上眼时,天地很静很静。
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后,梦里再看见樱树下微笑的你,这次我一定会笑容满脸,一定。
──应许之地
手抱着长刀,夜浓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不需任何约定,他便知道她在那里等他。
应许之地,夜色帝国的圣域。帝国之人禁止私相殴斗,所以任何夜色天使之间的战斗,都必须在那里进行──赢了,便可以取代对方的地位;输了,也才不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有求必应的应许之地,只要有愿望,都可以在那里寻求一个答案。不过......夜浓想到这里苦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推开大门,便看到美丽的少女在圣殿中央独立着,一条以长巾折起,且其上以金丝勾勒一精美辉煌金色日轮的雪色三角披肩披在肩上,一头长发仅以一条绢带系着,迎着窗外射进来的晨光,她的神情恬静得像慈爱的圣母一样。而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跨步走进了圣殿。
来到距离日殇约五米的地方,他站住了,迎视她审视中带着玩味的眼神,夜浓木然着,一声不吭。
日殇反倒笑了,"好吗夜浓弟弟,两个多月不见,似乎变得有男子气概多了。"
夜浓回视她,"能有今天,也算是托妳的福。"
日殇一阵大笑,"这句话又有点小孩子气了。不过不管怎样,夜浓弟弟,十二岁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夜浓语气中带上了嘲讽,"是该快乐的,可惜能让我快乐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好辛辣呀......日殇暗暗咋舌,随后又看到他抱在怀中的长刀,便道:"今天不用你惯用的弦么?"临阵换兵器,可是武者的大忌呀,"太小看日殇姐姐,可是会吃亏的哦!"
"......这把刀上,沾满了梧桐和樱哥哥的鲜血,所以我今天就要用这把长刀,来了结这一切!"
果然还是小孩心性......日殇的美眸幽幽一暗......若真的想战胜对手,根本就不必在乎兵器的意义。"既然你坚持,那日殇姐姐就陪你玩玩吧。"
微微侧身站立,日殇不持兵器,冷眼看着夜浓执刀直攻。血迹斑斑的长刀如带毒的银蛇,招招直取要害,日殇眼前却似全然不见此等险况,悠然随意,却是无一招能近身。
夜浓皱眉,收回虚晃的一招,转平扫为直刺。日殇轻巧地闪身避过,接着更回身推了夜浓的后背一下,把他推离了一丈多远。
夜浓踉跄站住,以刀插地稳住身形,眸中掠过了一丝不忿。日殇却只是一笑,不以为然。
长刀最基本的用法不过平、刺、突,招式再创新,也是万变不离其中。日殇十二岁便打败了自幼善用长刀的樱,何况夜浓只练习了区区两个月?所以她说的玩玩,真的只是玩玩而已。
"夜浓弟弟,还要再玩的话,拿点新的东西出来吧。不然的话,姐姐可有点无聊了......"
"少废话。"
又是一刀直刺,日殇再次侧身避过,却在眼角余光处瞥见点点银光时皱了眉头。
下一刻,那丝令她在意的银光就已经从刀身上猛地弹开。虽然早就警觉地闪避,但日殇的手臂上还是被划了几道浅浅的血口。
"是弦刀流?"指尖抚过伤痕,然后两指搓揉着看血迹淡淡地晕开,日殇用带点怀念的口吻喃喃地念着,"真是久违了......"
"因为妳是女孩子,所以我已经尽量避开脸了。"以刀尖直指眼前人,夜浓沉黑的浓眸中隐隐地涌着杀意,"日殇,认真点和我打吧,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的了!"
这么绅士?看来被樱调教得不错呢。不过......"终于开始有趣了......"
残羽睁开眼睛,细细地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的感觉没错。
梦境的一切,静了。
梦境从来都安静,不曾有过一丝的吵闹,不过即使是这样,那首仿佛是在梦里深处掠过的童谣却也从未停过。
然而这一刻,却似乎静得连这首歌谣都听不到了。
残羽的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夜浓的攻势依然凌厉而带着杀气,冰冷的刀刃与丝弦就似划破长空的星雨,凄迷艳丽,却每一丝都夹杂着血腥。日殇却如一片风中的落叶,悠然带笑,随着空气的流动而闪换着身形,似伸手便可触碰了,却总是失落在咫尺之间。
夜浓深深感到自己被玩弄的屈辱。
"日殇!"
"是日殇姐姐。"
再次站回当初对峙的位置,日殇看着孩子不忿的眼神,问:"夜浓弟弟,你真的想和真正的日殇打?要知道一旦这样做,那么结局不管怎样,都是你必须承受的了。"
"只要能够为樱哥哥报仇......"
"除此以外呢?只有一颗复仇的心,是什么也挽回不了的。"
"是谁让我只剩这颗复仇的心的?!是妳、日殇,是妳!!现在妳竟然还敢在我的面前说这些厚颜无耻的话,妳实在太过分了!!"捏紧手中的刀柄,夜浓克制着不让水气模糊眼前,"为什么死的是樱哥哥......为什么死的不是妳!为什么不是妳啊!!"
"你真的想我死?"
"对!"
"大声地向我说一次。"
"我想妳死,日殇,我想妳死!!"
"好。"
解下身上的披肩,日殇以手执着一端,其余的让它随风扬开,便成了一条既轻且薄,如流水般柔顺丝滑的长巾。
"夜浓弟弟,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么日殇姐姐就不会再客气了。"
"求之不得!"
以刀尖在地上划了个半圆,凌厉的气注入,喷发出的却是波波如长蛇翻涌的丝弦。日殇见了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在被风吹乱的长发映掩下,于唇边泛开了一抹嗜血的笑容。
千万条黑色的丝弦如骤雨般袭来,日殇急退,舞动起长巾阻挡护身。刚站定,却听到脚下有东西蠢蠢欲动的声音。换了别人也许会选择跳开,日殇却不然,只是听声辨位,然后稍稍移动了身形,便让透地而出的丝弦破空划过,却无一丝能伤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