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哥的儿子,与我......自然会象的。"慕容昭轻声开口,不想提起那人的名字,可是他知道这是事实,而且他始终记得自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催促着自己回来的那人,虽已忘却了前尘往事,可是仍旧在现实中的自己却无法忘记那人的相貌音容。历历在目,他感激,却更加无法释怀。
"他与你有着割舍不掉的血缘,"柳怀一笑得柔柔的,"他就是你与我的儿子。"眉眼弯了起来,柔和下的五官,不再那样的冰冷,反而卓显亲近,慕容昭看着他的侧面,心思转动着,不明所以。
只听柳怀一继续说道:"他......为你我带来了希望,不是么?"转过了身子,面对着慕容昭,柳怀一的眼中晶莹一片,"你可有想过为何在最后那人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我?"慕容昭皱了眉,为了什么,他想过,可是不愿说出口,那样的想法会显得他小肚鸡肠,无法释怀过去。
柳怀一看着他,缓缓笑开,"我想......他为了让我记住他,记住我欠他的,而那个时候我却想,这个孩子也许不该留,就算答应了他,我也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可是,你知道么?当我第一次抱住了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对于未来我看到了希望,并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孩子,而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我怀里的感觉。"他柔柔的笑开,仿佛悲天悯人的佛祖,温柔而多情,"我觉得那是我们的延续,是我们这一代的延续。他的到来,印证了我们的爱,我们的恨,我们的恩,我们的怨,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觉得即使他是那个人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一日比一日更加与你相像,我......一日比一日的更加喜爱着这个孩子。"
慕容昭终于皱起了眉,他低声带着几分犹豫的问道:"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可是我却喜欢,喜欢一日日越来越像你的他,也许你觉得他越来越像那个人,可是在我心里,我的眼里,他越来越像的人是你。"翻身趴在了慕容昭身上,柳怀一低头看着慕容昭,透过眼底,望进心底,慕容昭从他的眼中,心底看到了自己,那样赤裸裸的感情放在自己面前,他知道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真的,毫不掩饰的将自己最真的一面展现给自己,而自己自以为是的伪装在这个人面前也是可笑的透顶,他什么都知道,却仍旧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慕容昭侧过头看着睡在不远处的柳长思,宁静的脸庞,轮廓和五官都和自己惊人的相似,也许真的说他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人会不信的,只是......他转回头看着柳怀一,忽然心底就恍然了,他笑着拉下柳怀一的头,让那人靠在自己怀里,低声说道:"他的性子却是一日日的像着你,我......叫我......不得不去爱他。"从以前,他就想过,也许柳怀一和慕容浅是同一种人,他们一样的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只不过不同的是,柳怀一的勇敢和无畏在于他心底没有任何的牵挂,而慕容浅的毒辣与决绝是在于他心底有太多的牵挂。可是现在柳怀一多了太多的牵挂,那双尖锐的眸子如今掩去了锐气,隐藏在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下的仍旧是那人不可摧折的高傲,可是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再也看不到那人的愤世嫉俗,和冷漠嘲讽了。那人多了柔和,眼中渗入了忧愁,只因牵挂太多。他如今的狠毒已经不在似当初那般自我,而是多了谨慎,多了对自己的牵挂。
不知是好是坏。
柳长思的确像着他,慕容昭如此想着。
那是一种对于父亲盲目的崇拜,还是对仇人一种无法言语的嫉妒,总之,柳长思逐日的像着柳怀一。慕容昭恨着这样的柳长思,只因......他认为柳怀一该是得天独厚的,该是天下无双的,不该有任何一个人像着那人。
只是,如今听了柳怀一的话,他反复的思量,这个孩子,像着自己的外貌,像着柳怀一的性子,如何不是两人的孩子呢?
执着了很久的执念,他放不下是因为没有人给他这个台阶,而柳怀一如今给了他合理的理由,让他可以去爱这个孩子。
他搂着柳怀一,想着,怀里这个人总是如此的八面玲珑,尽管旁人说他心狠手辣,但是他却知道,这个人的善良和细腻,忍不住低下头含住了那人的唇。
情到深处亦无言......
只是轻轻的吻,没有星火燎原的激情,却有着细腻无比的亲昵。
没有传递自己对他的执着激情,却传递了自己的浓烈爱意。
看着那人晶亮的眼睛带着雾气,红红的脸颊透露出羞涩,慕容昭仿佛觉得天下间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笑着,搂紧了两人,大的是他的爱人,生生世世相知相守的爱人,小的是他的儿子,今生今世需要守护的儿子。这手臂之间,便是他生命的所有,充实着他的怀抱,让他幸福的想要落泪,却被怀里的大手抓住了衣襟,那样的依赖说明了一切,他只觉得自己......很幸福......
第六十七章 叹别离,今夕何年
也许太过幸福,真的会找天妒忌。
慕容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毒,昏昏沉沉间,他却知道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人。
偶尔的清醒,他便看到那人憔悴的面容,不比自己好到哪里,那样的叫人心碎,他想要安慰,却没有力气,手抬起的时候,却反要被那人安慰,一遍遍告知着自己"无事,放心......"
慕容昭心底是焦虑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是谁下的,试想,除了凤遗思还有谁对自己如此憎恨呢?除了凤遗思,还有谁有机会在自己身上下毒呢?
而这话,他无须说,因为柳怀一同样知道。
在他和凤遗思定下协议的时候,他便处处小心着凤遗思,只不过对方仍旧是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把柄,他始终记得自己离开时,凤遗思信誓旦旦的说过,柳怀一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同他去炎凤......
所以,到了如今,他如何不怕?
趁着清醒有力的时候,他拉过昏昏欲睡的那个人,他知道柳怀一的身子很不好,那声嘶力竭的痛苦仿佛是一场永远不会终结的噩梦一样,缠绕着自己,也缠绕着柳怀一,那个人搂着身体翻腾抽搐的样子自己并不是只看到了一次,而是很多次......
他急着回到玄苍,记得去找晏归思,也许可以医治柳怀一。
可是如今,需要医治的不仅仅是对方,还有自己......
慕容昭的心疼和自责不是淡淡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释的。
他摸着柳怀一疲惫的眉眼,心底的疼痛不是来自于毒素,而是来自于对眼前人的牵挂。那人像是察觉了一般,睁开了眼睛。
两双沉静的眼瞳对上,彼此之中只有对方,仿佛等待了许久,那人的眼中落下了泪水......而他亦然。
如何不流泪?
盼了多年,十年前的他们因为自己的青涩理想,而聚少离多。
那时的他们因为年前而没有怨言。
十年后的他们却因为彼此的牵挂,而不得不分离,此时的他们心底除了伤感不知道还能怎样?
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他们彼此有着疑问,却不敢说出口。
慕容昭摸着柳怀一的脸,轻轻的笑了,"你说,我会死么?"
瞪圆了眼睛,泪水再一次落了下来,柳怀一咬着唇,却不肯回答。
会么?
慕容昭知道柳怀一也在问着他自己,炎凤的毒果然名不虚传,那该是出自用毒一家的水家,天下奇毒,尽出于此。
这......他们知道,所以柳怀一纵然精通医道,却也无能为力,并非无为,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他只能沉默。
慕容昭苦笑着,却无比温柔的看着对方。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伪了心,失了自由......"摸在对方脸上的感觉触手真实,可是这又能还有多久呢?
"失了你......我还能怎么活?"哀伤的询问,柳怀一的神色破碎着,他撤出的笑难看的像哭,一如他苦涩的心情。
"可是,失了你,我又怎么活?"同样哀伤,慕容昭看着对方,眼底是无尽的深情,也是无限的无奈,他哀伤的想,多少次的生离死别他们都不曾如此无助过,如今的他们为何会如此的脆弱。
已经深情到无法失去彼此,为何老天爷要在这个时候拆散他们?
"不要去......好不好?"慕容昭搂紧了柳怀一,怀里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他感到害怕,最后他才听到那人重重的应了他,"若是你死了,我决不独活。"不是不想活,而是不知道怎么去活。
然后,慕容昭苦涩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过了很久,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回应着对方,他说:"好。"
明明已经许诺了彼此,可是那个人还是失约了。
慕容昭想到这里,狠狠的敲着窗棂,失焦的瞳孔对上天边的明月,他暗自问着,"为何要如此狠心,不是生离便要死别?"
月亮无言以对,一如如今不知去向的那人一般,回应他的唯有一室清冷。
"不是说好么?同生共死。"狠狠的咬牙切齿,他恨着柳怀一,恨着柳怀一独自为彼此做下的决定。
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散了朝,慕容昭看着这三年来一直在自己身旁支持自己的几位良臣,他疲惫的靠在椅子上,去了帝王的威严,剩下的只是心酸和疲累。
"陛下又是一夜未眠么?"底下传来上官衍的询问,慕容昭只能苦笑在心底,那夜夜纠结着自己的梦魇,如何能眠?
自从那人三年离开之后,自己便如同失去了半身一样,夜不能眠,食不能咽。也许早就该死了,可是正是为了那人,自己仍旧活着,即使活得麻木,却仍旧活着。
只因那人最后的言语......
慕容昭醒来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毒已经解了。
只是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身影,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却仍旧迟疑着是否仍有奇迹发生,他撕扯着干哑的嗓子,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那人的名字,可是任他如何呼唤,都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于是,他开始沉默。
失了你,我如何能活......
一句话,慕容昭为自己封了退路,即使死也要两人在一起,可是柳怀一却为自己留了退路,即使答应了,他却失约了。
留下了一封信,人却消失了。
慕容昭接过那封信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拆开的,更加不知道自己如何镇定的看完了整封信。
那上面字字句句都是那个人对自己的爱恋和不舍,只是......既然如此为何不肯与自己相陪?慕容昭不是不解,只是不愿去解,所以当他抬起头,面沉似水的看着下面的大臣时,他听到了他不愿相信的回答。
自己曾经以为自己就是自己,柳怀一只是柳怀一,可是他却忘记了,自己除了是自己,更是玄苍的王,是众人眼里,那个应该统一天下的千古帝王。他更加忘记了,柳怀一除了是柳怀一,同时也是玄苍的苍王,天下的九凤之子,更是期望他可以成为千古帝王的众人中最为执着的一个。
所以,天下人不会让他死,自己的臣子不会让他死,而柳怀一也不会让他死。
这个理由很简单,却是他自私的故意忘却的。
要怎样才能留住他?
成为帝王......
可是如果成为了帝王,也仍旧留不住他?
自己该怎么办?
第六十七章 叹别离,今夕何年
没有人可以给慕容昭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茫然中,他却很清晰的知道自己仍旧要做一个帝王,因为那是那个人用自由,用那人的一切所换来的,纵使恨着,纵使不愿,也不得不接受这份让人窒息的爱意。
慕容昭冷静的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他没有对祈求他原谅的臣民说些什么,其实什么都不用说,即使没有这些人,柳怀一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多年来的辛苦化作虚无,更何况,他们两人中,其实狠毒的始终是自己,让那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毒发而不去施救,对于那个人而言是种最痛心的折磨。
因此,慕容昭没有理由去惩罚这些劝解柳怀一交换解药的臣子,因为即使他们不说,柳怀一恐怕到了最后仍旧无法坚持看着自己如此痛苦的。
若彼此立场交换呢?
慕容昭忍不住这样想,也许自己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因此,无法去责备。
手里仍旧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最后的礼物。
诉说着那人从不轻易出口的深情,有些地方的墨迹被晕染开来,那是那人滴落的不舍的感情。
愿求君心展云鹏,不负卿心独自凄。
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那人为自己为彼此都安排好了未来,可是......
可是......这未来好难走。
慕容昭疲惫的看着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几人,他的手里握着的是一本不算新的书册,书册上娟秀的字体如同那写字的人一般钟灵秀玉。他握紧了几分这本书册,深深吸了口气,直起后背,终于开口问道:"九珠江一役如何了?"
上官衍不曾抬头,没有人抬头,只是他上前一步,恭敬的答道:"九珠江一役就如......陛下所算一般,我军利用地形奇妙,苍良遗民对炎凤的不满,顺利迫使炎凤驻军撤出了苍良,如今炎凤大军沿着九珠江南退五百里,如今已经退到了夜阑边境。"
慕容昭握着书册的手又紧了几分,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的神情放松了几分。
其实胜负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不是自己自负,而是为那个人感到骄傲,即使不在身旁,即使那人所遗留下的书册撰写自三年前,但是却仍旧每一次都给他带来惊讶和欣喜。那人算到了炎凤的兵力,算到了凤遗思的下一步计策,算到了苍良的失利,算到了如今的......天下局势。
那人说过:"昭,这些你也可以算出,只是,我担心你忧虑于我,所以我为你算五年,只求你五年之内平定天下,带我回来。"
他没有回应那人,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无法回应,耳旁听到了那人来自深处的言语,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想要阻止的,只是......即阻止不到,自己便该为了那人,誓要在五年之内,平定天下。
他凌厉的眼看着远方,南边......便是那人的所在,那人正等着自己前去找他。
"如今天下虽是两分,但是,我国这一年内已经在疆土上超过了炎凤,民心所向,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可统一天下了。"慕容昭微微笑着,镇定而言。
上官衍扫过了慕容昭脸上的笑容,他微微叹息。
三年了,慕容昭不曾如此笑过,只因他已经没有了可以笑的理由,如今......
他不明白,只是在心底,他仍旧是亏欠着那人的,天下人都亏欠着那人,因为眼前这个所有人心之所向的君王,是那个人用自己换来的,如今玄苍这份勇往直前,所向无敌的气势也是那人事先安排好的。
若可以,上官衍希望......不仅仅是上官衍,所有的人都希望,三年前他们所备下的大典可以在重新迎来那个人。
慕容昭抬眼看着一旁的鹿皮地图,天下局势尽显于此。
他走上前,自信满满的将苍良的土地完完全全的划入了玄苍的领地。
如何说出自己心底的这份兴奋呢?
铉月在三年前便划入了自己的版图,因为颖烨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了柳怀一,而颖炫......那个女人虽然狠毒,但是对待自己,或者说是慕容远却仍旧是真心一片,最后她仍是将自己的那部分权利给了慕容远,虽然她直到死都不知道他所喜欢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两个。
也因此,无法区分真相的颖炫根本没有资格爱上他,更加没有资格获得无论是他还是慕容远的爱......
虽然可惜,但是想到她对柳怀一所做的一切,便又不觉得可惜,反而隐隐觉得不够,那个女人应该在多倍折磨一些才是。
即使那个时候,凤遗思也在场,凤遗思攻破了铉月,凤遗思带着炎凤刮走了大部分铉月的领土,可是铉月的女子都不是柔弱娇羞的弱质女流,她们同这里的男人一样爱家爱国,因此她们相信着自己领主所选择的君主,因此玄苍第一个夺下的领土便是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