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 上 ——乙竹

　　“阿昭，我进来了。”
　　
　　轻推开门，侧进去半身。
　　阳光洒在他日思夜想的侧脸上，给俊美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晕。
　　迪恩手还握在门把手上，一动不动，他摒住呼吸，痴痴地看著床上躺著的人。
　　真的是他。
　　
　　试探性的迈出一步，地面坚实可踏。
　　不似往日的梦境，他近在咫尺，自己却一脚蹬空，坠入无底深渊。
　　阿昭，是……真的回来了
　　
　　“喂，要进就进，别堵在门口。”门被大力推开，肖克蹭著迪恩受伤的肩膀从门口挤进去。
　　疼的一激灵，却不敢发作，亦步亦趋的跟进来，看著肖克拉了椅子背对著他坐在病床前。
　　那是……阿昭的朋友……
　　小心翼翼的开口：“阿昭他，怎麽了？”
　　“知道你被绑架，用爱和记忆构造了你的守护阵，然後自己倒了。”冷冷的丢出这句话，连瞟也不瞟迪恩一眼。
　　“他怎麽知道我……？你们不是回……了麽？”磕磕巴巴，脑子有点乱，守护法阵……是那个麽？
　　“你大少爷有本事自己启动罗尼的守护阵，把他的体力都要耗干了，我不带他回来，难道眼看著他死在那？”语气平缓刻板，好像对著空气说话。
　　迪恩觉得周围凉飕飕的。可还是不懂，自己启动了守护阵？什麽意思？
　　“你少给我装傻！”肖克盯著自己的膝盖，明显的在压抑怒气，“我不知道你用什麽方法启动了法阵，可你知不知道当时罗尼跟你有万里之遥，你这一下等於是要了他的命？！”双肩在颤抖著，想起罗尼为了看一眼外事出宫的雷蒙德躲在街角，突然间面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险些丧命。
　　
　　“……”极力回想，难道……是在自己受枪击之前因为思念阿昭而随手画的那个巫术符号……麽？
　　肯定是了，不然，那颗飞旋著钉进他头部的子弹，怎麽可能会被弹出去。
　　可……阿昭说过，那符号，是认人的不是麽？
　　等等，爱和记忆的守护阵，不就是“雷”……给阿昭的那个？
　　！！！
　　几乎是喊出声来：“这个守护阵，阿昭说要三个月之内换回去，不然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死寂。
　　片刻，肖克才幽幽地说：“对於罗尼，只要一个星期不换回去，他就死定了。”
　　惊愕的瞪大眼睛：“你说什麽？”
　　“昏迷中的罗尼，对於外界的主动接触都自动弹开，所以基本上无法给他补充任何形式的能量。七天不吃不喝，够死一个人了。”
　　“那，那就快换回去啊！”
　　“你以为我不想麽？”语气激动起来：“罗尼这个自己的资质抽取的太纯了，就连聚集地目前最好的药剂师昨天都无法掌控，束手无策！罗尼跟本就知道这一点，根本就是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
　　说到最後，肖克简直是暴跳如雷，站起身把地上的椅子一脚踹翻，椅背磕在迪恩身上，弹开。
　　可迪恩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满脑子只盘旋著这两句话：没有人能把阿昭的资质换回来，七天以後他就死了……突然忆起，忙不迭的喊出声：“我能，我启动了法阵能碰他！”
　　“没用的，”肖克颓然的搓著脸，“就算你每天哺他进食，又能撑多久？就算撑够了三个月，也还是没有人能换回他的资质……又有什麽用？”说到这，干脆放弃的靠在墙上，太累了，整整想了一天一夜……依然没有想出办法。
 
四十六　主仆之契
　　
　　“用祭品呢？‘雷’不是用祭品唤醒的麽？”看著肖克绝望的神情，迪恩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保护了阿昭无数次的守护阵和药剂师天赋，这次，难道真的要害死他了麽？
　　“救罗尼所需的祭品，是六个甘愿为他献出生命的药剂师，他不是有钱有势的王族，这法子干脆想都别想了。”悦耳而慵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肖克惊讶的抬头：“西苏，你，你怎麽又过来了？”
　　“我不来，凭你这只会走直线的笨蛋想得出法子麽？”优雅的走进房间，瞟了一眼床上的罗昭，然後面带笑容的看著肖克。
　　……
　　太可怕了。
　　肖克觉得心底升起一股凉气。
　　凭自己多年和这位搭档药剂师相处的经验，他只要一笑，就必然是谋划了什麽事的。
　　而且，多半，不是好事。
　　
　　“什麽办法？”迪恩不知个中奥妙，急急发问。
　　“我不想说。”
　　西苏笑容不变，踱到病床前，伸手拍拍罗昭苍白的脸颊，自然而然的被弹开。冷哼一声：“我从小就讨厌这家夥，他处处比我强，事事跟我抢。我盼他死，不是一天两天了，干吗要说？”
　　“这算什麽？阿昭不是你的朋友麽！”不懂，既然不想救人，难道是专程跑过来嘲笑他们的无能的麽？
　　“不是我的，”款款的转过身来，看著激动的迪恩，向肖克的方向偏了偏头，笑靥如花：“是他的。”
　　
　　……果然。
　　肖克暗自叹了口气。
　　千躲万避，最终还是逃不过。
　　聚集地的大部分人都很困惑的一件事就是：作为每天都跟西苏在一起做事的巫师，为什麽肖克从来都没有被这位药剂师算计过。
　　只有他知道，每日每夜，自己都是打起了十万分的小心，不让一点把柄落入这位看起来柔美娇媚的搭档之手。
　　不然，早就被他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可最终，还是在劫难逃。
　　不知道他会要求自己什麽，是找些世间罕见的药材，还是施用违反禁令的巫术，抑或，干脆要抽取自己的某些正面资质？
　　反正，他不会白白放过这一次机会就是了。
　　
　　“要什麽？”认命，总不能眼看著罗尼死在面前。
　　“我要你和我定下一年的主仆之契。”笑容加深，真不愧是……我的巫师。
　　“主仆之契？”
　　“就是在这一年里，你要作为我的仆人为我效力，当我的命令只涉及到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必须服从。”
　　
　　……好诡异的契约。
　　犹豫间，西苏已经收起了笑容，撇撇嘴，往门口走去。“不想答应就算了，反正罗尼的朋友那麽多，凑在一起，没准一年半载的就能想出个救人的法子。我走了。”
　　
　　“西苏！”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无奈的叹口气：“我答应你就是，别卖关子了，救他要紧。”
　　绝美的面容上闪现出满意的笑容，回身，摆了个手势：“定约吧。”
　　踌躇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西苏虽然经常算计人，但还不至於搞得太过分吧，毕竟……自己是他的巫师啊。况且，只是做一年仆人的话也没什麽，这麽多年，他不也一直把自己当仆人使唤的麽……
　　
　　肖克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契约内容中隐含的是什麽，当然，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是再也容不得他反悔了。
 
四十七　聚集地（上）
　　
　　见目的已经达到，西苏也不再卖关子。“你记不记得，罗尼是为什麽被他们定为奸细的？”
　　“因为亚瑞的死状和穆山的进攻。”肖克怎麽会不知道，这可是两年前轰动一时的大话题。
　　“没错，”西苏接下去：“亚瑞被人干干净净地抽取了全部资质，旁边是罗尼存在过的痕迹，而他失踪之後穆山开始用只有他能抽取的高纯绝望来附加攻击。再加上他本身是二王子死对头穆特西尔斯从外面带进来的，所以才被定了罪，是不是？”
　　“嗯。”肖克好像有点明白。
　　“但是我们已经知道，这些事都不是他干的。”西苏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盯著自己的巫师，他很喜欢肖克那种努力思考後顿悟的表情，他总觉得，那一瞬间的肖克，甚至有比太阳还明亮的神情。
　　沈思片刻，巫师瞪大眼睛：“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真正杀了亚瑞的是另外一个药剂师，而且……这人的药剂师能力和罗尼相当？”
　　西苏有些著迷地看著他豁然开朗的的表情，点点头表示同意。能够看到这笨蛋露出这样的神情，自己的努力算是没白费吧？
　　
　　“可是，”肖克的脸又黯淡下去：“要找到这个人，再让他救罗尼……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吧？”
　　秀眉微挑，西苏嘴边划过一丝冷笑：“没错，这人骗了几乎我们所有人，他隐藏自己的药剂师实力，杀害亚瑞，通敌求荣，把事情一步步地行前推，最後把罪责都压在罗尼身上，可谓费尽心机。不过既然已经让我知道罗尼的真正处境，他这戏，怕是再也演不下去了。”
　　“你已经知道是谁了？”肖克一头雾水，不过他知道这个从小脑子就比他快上好几倍的朋友一定是有了主意。
　　“你想想，是谁经常在罗尼身边嘀咕‘雷蒙德要成为贤王，就要兄弟和睦。’导致罗尼冒著危险去见亚瑞？是谁在罗尼一去不回的情况下，带人去搜亚瑞宅却无功而返？是谁在雷心急火燎的时候鼓动他用那个危险度极高的守护法阵？……”
　　肖克的嘴张成“O”形，他不敢相信西苏暗示的竟然是那个人：“你，你是说……”
　　“还有，再往前推一点，你就会发现更多的疑点。是谁从学校毕业之後一直借助自己的身份而从不参加药剂师的能力测试？是谁最有可能得到罗尼抽取‘绝望’的方法而不被怀疑？又是谁在最初力排众议，把罗尼一个外人带进聚集地的？”
　　“……”
　　
　　迪恩一直不敢插话，深怕影响了两个人的谈话而救不了阿昭，他紧张而认真的听著两个人的对话，“……是谁在最初力排众议，把罗尼一个外人带进聚集地的？……”这个……他依稀记得在阿昭记忆中的那个场景。广场上，一个中年人牵著小小的罗昭，对著周围的男女老少大声宣布：
　　“大家听著，这孩子虽然来自外面，但既然是天赋的药剂师，就是我们聚集地的成员！他由学校负责抚养，希望大家能够善待他。”
　　
　　那个人，不是阿昭不时挂在嘴边的“穆特西尔斯老师”麽？
　　
　　看到自己的巫师惊讶的连话也说不出来，面色中还带著难以置信。西苏笑笑，又补充道：“也许所有人都没主意，战局从一开始的穆山势如破竹到现在的势均力敌，中间的转折点大约就在二王子打压了穆特西尔斯的时候。当时，我们所有人──恐怕连二王子自己──都认为这只是他借题发挥扫除政敌的一个手段，没想到，却歪打正著。”
　　肖克眨眨眼，勉强点点头：“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要怎样才能让穆特西尔斯救罗尼？照你这说法，他不是更希望罗尼死掉麽？”
　　“是呀！”西苏狡黠的勾起嘴角，“可是，如果罗尼知道一些他想要的信息，那他就会先把他救醒，然後再想办法杀他。”
　　“什麽信息？”肖克总是跟不上自己的药剂师。
　　“比如，可以让聚集地迅速瓦解的秘密。”
　　“罗尼怎麽会知道？什麽秘密？”可以让聚集地迅速瓦解……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秘密，作为奸细的穆特西尔斯一定会不惜代价的把它问出来。毕竟，目前的战局已经开始向穆山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你呀……”西苏白了肖克一眼，用一种看笨蛋的目光看著他。“反正罗尼现在人事不知，你带著他去找穆特西尔斯，火急火燎的说‘有’，他会不信麽？再说，罗尼之前是什麽身份？聚集地的第一药剂师，掌管所有巫术档案，大王子雷蒙德的恋人。就算怀疑，他也会先把罗尼救醒问个究竟的，你别忘了，罗尼的守护阵唯一的弱点是‘自愿’，他要罗尼死，最简单的方法只要在他的食物中投毒，让他不知不觉地自愿吃进去就行了。”
 
四十八　聚集地（中）
　　
　　转身，又对迪恩说：“所以，你要跟我们回聚集地一趟才能救他。不过一旦回去，罗尼没死这件事就一定会被宫里的人知道，如果你想让他继续活下去，就必须在更多的人困住你们之前逃出聚集地，并且破坏这边的方位地脉，使传送阵失效。”
　　“破坏方位地脉？”迪恩尽量吸收著西苏给的信息，不过有些还是消化不了。
　　“就是──”西苏眼睛转了转，“简单的讲，就是我给你指定一些地点，你通过传送阵回来後马上把这些地点土层下面的岩石层毁掉，挖开也好，炸毁也好，总之是破坏了，聚集地的人就不能通过那边的传送阵追到这边来，罗尼就没事了，懂麽？”
　　“好的，我马上去准备。”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到了门口，突然又想起什麽，回过身：“那，阿昭还能用那个什麽阵回去麽？”
　　西苏愣了愣，眼睛眨了好几眨，他没想到在这麽忙乱的一个时候，迪恩还能问到这一点。有点危险的微勾起嘴角：“不能，你毁了方位地脉，他基本上就算是回不去了。”
　　
　　顿在门口，迪恩在犹豫。
　　回不去了，阿昭会不会怨他，甚至……恨他？
　　
　　“你是愿意被他恨呢，还是愿意看著他在你面前死掉？”西苏走近迪恩，以一种魅惑的声音低语：“而且，如果他再也回不去了，他就会完全属於你了，不是麽？”
　　迪恩猛然抬头，正对上西苏那双笑而冷的眼睛，心虚的避开，然後转身出门。
　　
　　看迪恩走远，肖克缓缓开口：“防止聚集地的人追过来有很多种方法，你用了最绝的一个。”
　　西苏回身，盯著不敢与他对视的巫师：“‘开跨界之门必遭无妄之灾’，你难道不知我们的祖先为什麽被赶进聚集地的麽？还是说，你认为历史重演一次也没关系？……我不过是要趁早结束这场灾难。”语毕，见肖克还是低著头，轻哼一声，继续说：“而且，你真的认为让罗尼回到现在的雷蒙德身边是对他好麽？”
　　肖克无言以对。就算自己可以用种种理由来反驳西苏提到的那个预言和那段历史，但罗尼不能再回到聚集地，却是连他也明白的。
　　雷，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罗尼，对不起，你的命运又一次被别人所决定，你又会很不甘心吧？
　　
　　按照西苏的要求，从运送罗昭的小篷推车到方位地脉的划定都以最快的速度准备著，其间，一觉醒来的克利夫在问明了事情的缘由之後慌忙的找到西苏：
　　“迪恩到你们那边去，不会有危险麽？”
　　“会。”
　　西苏的回答简练而肯定。继而又挑眉：“你也可以拦著他，不让他去。”
　　良久，克利夫轻叹一声：“要是拦得住，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第二天清晨一切准备停当，西苏、肖克、迪恩站在那片繁茂植物遮盖下的传送阵中心，装载著罗昭的小篷车也被放到阵内离他们很近的位置，克利夫和休在传送阵外。远远的地方，附有帕尔家族标志的车也隐约可见。
　　“没什麽要说的了麽？”西苏看著克利夫，突然有点可怜这个男人。“顺利的话半日可返，要是遇到麻烦了……”可能他就回不来了。
　　克利夫嘴动了动，没说什麽，该嘱咐的早已说了不下十遍，迪恩身上的武器装备，也都是些最精良的。要不是西苏和肖克的反对，他恨不得带一队人跟过去。
　　但正如西苏所说，到了那边，规矩就变了，不听他们的，反而会误事。
　　从没接触过的巫术之地，迪恩应付得过来麽？
　　
　　迪恩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克利夫的心情，突然对著他明亮的笑起来：“放心吧，哥，半天之内一定回来！”然後又看向休：“拜托你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