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强强]——作者:梦溪石

作者:梦溪石  录入:03-30

“方才和大人说到哪儿了?”
“君臣罅隙。”
“哦对,所以大人要以张居正为鉴,万不可走他的老路。话说回来,您以做是为主,经营人脉为辅,若是放在唐太宗又或本朝成祖之时,本事没错的。”

赵肃挑眉,故意问:“这又是为何,难道现在不是太平盛世,今上不是明君?”
两人关起来说话,自然都是推心置腹之言,吴维良也就直话直说:“突进岁不是乱世,可正当装着之际,马车行于狭隘山路之上,左右皆是悬崖万丈,一个不好,就要坠入深渊。说句不好听的,眼下比当年太祖打天下时,还要艰难几分。”
赵肃缓缓道:“创业容易守业难,这道理我明白,我大明发展到今日,已经是非变不可,非变不能生存,陛下知道,张居正知道,我知道,很多人也知道。如果张居正能够改革沉疴之政,让国家焕然一新,我也甘当辅佐,一心一意助他成就大业。”
*此处少一行 请根据上下文自行想象*
太盛,大明容易被烤干,水太盛,则容易泛滥成灾,二者不缺一不可。大人先前不干涉张居正的政革,而是从旁拾遗补漏,避免了与他正面冲突,这样的计策确实很好,您身上早就打上了高拱的烙印,从一开始就不会被张居正推心置腹,所以这种合作注定无法长久,但凡与他意见相左,张居正都会认为您要和他作对。”
赵肃不语,吴维良指出的问题,恰恰也是他所担心的,所以先前他尽可能地避其锋芒,但是正如吴维良所说,这种和平的局面绝对不可能长久。
“那么依你之见呢?”

“大人一直以来,都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赵肃一怔:“什么问题?”
“真正与张居正不谐的,是那些被张居正压制,在考成法中落马的官员,张居正行事霸道,急于求成,考成法纵然收一时之效,也必定让很多人心怀不满。所以您不上,那些备受张居正排挤和打压的人,也会蜂拥而上,到时候不但便宜了别人,而且张居正新政的那些成果,也会毁于一旦。反之,如果大人将来能接替张居正,那么在下相信,您必定会延续改善张居正那些施政方略,而非全盘否定,如此一来,大明才有延续中兴的局面,当今陛下雄心勃勃,君臣合力,大明有救!”
赵肃叹道:“真是句句刻骨入心,知我者,启善也。”
吴维良笑了起来,起身长揖:“大人谬赞!所以当务之急,是应对三日后的内阁议事,大人想与张居正势均力敌,就得有自己的人马。”
赵肃沉吟:“与我较好的那些同僚,要么在外地,要么就是职位还低,可堪大用的,只有申时行一人,总不能让我那老师又回来吧?”
吴维良道:“大人忘了,陈以勤、葛守礼二位大人就要返乡了,他们都是三朝老臣,手中必然有不少人才举荐,大人不妨问问他们的意见。”
赵肃恍然。

京郊崇文门外。
陈以勤、赵肃各骑一马缓行,身后家仆数人相随,并着马车里的陈氏家眷,却隔得有些距离,方便两人叙话。
前者一身葛色布袍,须发皆白,没了官服在身,看上去更像一个教书的老先生,后者也是一身素淡色的便服,衣袂随风而起,从容随意,却似魏晋名士。
这一行数人看上去像退休致仕的官宦人家,京城百姓本也见怪不怪,只因为赵肃外表着实出
*此处还是少一行 请根据上下文自行想象*
“少雍啊,老夫还记得数年前,你外放莱州,也是你到这里,只不过那会儿一起的,还有高肃卿他们。”陈以勤微微喟叹,过了片刻,仰头高声吟哦起来:“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赵肃笑道:“陈老何故如此悲伤,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归老田园,才是神仙生活的开始,学生倒是有两句诗要送与老师。” 陈以勤眉毛一动:“喔?”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陈以勤低声重复了两遍,哈哈大笑:“好,好!东坡居士这一句,当真能振奋心怀,天下无一事不可勘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恋这里?” 赵肃拱手:“陈老光风霁月,一声为官清正,千百年后,青史比留有您的一笔。” 陈以勤摇头:“身后之名,何足道哉,我为官数十载,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单有一项,老夫对不住高肃卿与你。” 赵肃道:“陈老何出此言?” 陈以勤叹道:“当年高肃卿辞官时,老夫为他送行,他曾有言托付,说以你之能,将来必入内阁,让我在朝堂上帮衬你一二,可惜这几年下来,终究是让张泰跃步步进逼,老夫人微言轻,起不了大作用,说起来,实在有愧于肃卿,也有愧于你”

高拱辞官时,赵肃还没回到京城,也就没能去送行,他却没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座师,竟还托付陈以勤帮衬自己,心下既感动又心酸,想起当年高拱纵横官场,扶持先帝的情景,更是感慨莫名。
“陈老莫要自责,时移世易,您已经尽力了,这几年来的关照,少雍感激不尽。”
“寸功也无,何须感谢?”陈以勤苦笑,“我和葛守礼在时,还能帮衬你一二,我们这一走,内阁就是张居正的天下了。”
赵肃见他说到正题,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问:“陈老在朝数十年,素有声望,少雍想请您举荐一二人选,以备递补内阁空缺。”
陈以勤仿佛也料到他有此一问,拈须笑道:“老夫心中,有两个人选,葛老哥走时,也曾托我像你举荐一人。”
这可是意外之喜了。“陈老请将。”
“一时前兵部侍郎魏学曾,此人乃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年前因得罪张居正被罢免,而是吏部侍郎许国,此人处事圆滑干练,却与张太岳不谐,只是后者苦于抓不到他的把柄,无法将其罢黜。而葛老哥举荐之人,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家屏。”
赵肃苦笑:“陈老啊,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这几个人,不是官职太低,便是与张居正不和,我若用了,不摆明着要和他过不去么?”
陈以勤哈哈大笑:“举荐在我,用不用在你,要我说,左右那张太岳都想把你排挤出去了,再忍下去,你就要来和我作伴了。少雍,老夫欣赏你的隐忍的功夫,谋定而后动,不像高肃卿那般毛毛躁躁,可是有时候谋虑过甚,也容易坐失良机。”
赵肃敛容拱手,行了个大礼。 “多谢陈老教诲,此去前路漫漫,相见之日无期,还请您一路走好,多加保重,肃必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教陈老及老师失望。”
陈以勤不避不闪,也受了他的礼:“你有玲珑剔透心肝,一点就通,朝堂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好自为之,珍重保重。” 说罢上马。
“好了,前方就是折柳亭,不必相送了!”
陈以勤轻踢马腹,扬鞭疾走,留下一声大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大明的天下,就看你们的了!”

身后辘辘车马,也忙加快步伐,跟上前方的主人。
秋风飒飒,独留赵肃一人牵马伫立良久。


第107章


三日之后,内阁议事,如期举行。
文渊阁内,肃然一片,静寂无声,内侍们来来回回端着茶水,却都屏息不敢出声。心里不免嘀咕今日的氛围着实古怪。
皇帝端坐上位。手里拿着举荐名单正在阅览,其余各人分列入座,张居正目光灼灼盯着皇帝,赵肃面容淡漠平视眼前,张四维看着桌案,似乎要把桌面瞧出个窟窿来,王国光则东张西望,旁边吕调阳白了他一眼。
“这里头所写,就是张先生要举荐的人选?”
“回陛下,正是。”
朱翊钧扬眉,看向赵肃:“那末赵师傅呢,可有举荐人选?”
“回陛下,臣亦有人选举荐。”
“好,说。”
“臣所荐者有三,礼部侍郎申时行,吏部侍郎许国,前兵部侍郎魏学曾。”张居正眯起眼,他这是要和自己唱对台戏?
赵肃呈上自己的折子,里头列举了举荐此三人的理由,言罢便闭上嘴,不发一言。他在来前,就陈以勤推荐的那三个人,和吴维良讨论过,两人一致认为王家屏资历太浅,眼下才只是翰林院日讲官,没有担任过实职,就算举荐了,十有八九也不会被通过,便选择了许匡与魏学曾。这两人都是与张居正不和的,虽然他们过往没什么大的功绩,偏偏官职资历又足够六阁,可以让张党挑不出毛病。
气氛实在过于诡谲,朱栩钧却如同未见,神色依旧和蔼:“众位爱卿都说说罢。”
张居正看了张四维一眼,后者会意,起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魏学曾不妥。”“因何不妥?”
“此人因反对考成法被罢黜,因循守旧,不肯变通。”
朱翊钧笑了笑,问赵肃:“赵师傅怎么看?”
他面色不变,却在望向赵肃时,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臣不敢苟同,新事物的出现,自然不易为世人接受,魏学曾的反对也是出于公心,而非私欲,臣与他并无深交,之所以举荐他,乃是因为此人勇于任事,不辞劳苦,而如今朝廷之中,正缺这样的人才,若是只因一言不合而罢黜,外人愚昧无知,只怕会误会了陛下与元翁的良苦用心。”
赵肃见张四维张了张嘴,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又接着道:“想当初臣也是赞同考成法的,陛下与诸位,当知臣所言,句句出自真心,为陛下计,为内阁的名声计,魏学曾不但不能罢黜,反而该起用,如此方显朝廷涣涣气度,兼容并包。”
张四维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什么话都让赵肃说完了,他哑口无言。
口才最好的张四维都败下阵来,吕调阳和王国光自然更无二话。
朱翊钧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家肃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论打嘴仗,只怕这内阁里,没有一个是对手。
他心下虽然差点压抑不住满腔柔情,恨不得坐过去握着对方的手不放,可面色依旧滴水不漏,只赞道:“赵师傅所言,发人深省,不知诸位爱卿还有何异议?”皇帝都发话了,张居正也不好再反对,只是自己只举荐了殷正茂一人,赵肃倒好,一口气说了三个,可不正是要与自己分庭抗议。
他面色沉沉:“臣一片公心,就事论事,对这几人并无异议,只是他们到底入不入得了阁,不在陛下,也不在内阁,而在朝廷公议。”
言下之意,是指入阁之事要通过廷推才算数。
廷推是明朝任命官员的一种方式,说白了,就是上面提出人选,下面上折子同意与否,类似于现在的民龘主选举投票,上回赵肃入阁,因有先帝遗命,加上当时百废待新,高级官员在京察中被清理了不少,就省了这个环节,如今却是越不过去了。
张居正执掌大权,满朝上下有大半是他的人,他自然有信心在廷推中让赵肃推举的人选落马。
谁知赵肃一笑,从容道:“元翁所言,少雍赞同,自然是以廷推为主。”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张居正有些意外。朱栩钧心下已有腹案,见状便道:“既然诸位都赞成廷推,那就自明日起,让底下各上折子,只不过,这廷推的方式,肤想稍作更改。”
张四维皱眉:“陛下,廷推自成祖沿用至今,一直未出岔子,岂可轻易更改?”朱栩钧淡淡道:“凤磐,你这性子要改改了朕话还役说完,你就急着说话,礼数何在,你眼中可还有朕了?”

他虽然年轻,可登基三年有余,平日倒也罢了,如今沉下脸色,自有股上位者的威仪,凛冽迫人,不怒自威,不似他的父亲隆庆帝,倒有点神似祖父嘉靖帝。
那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帝王已非吴下阿蒙,他有主见有想法,不是可以随意左右的,张居正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更是阴霾。
张四维忙道:“臣莽撞,请陛下恕罪。”
“罢了,说正事。”朱栩钧也不看他:“以往廷推,都是以署名折子的方式呈上来的,许多人的想法,都为时势左右,朕看不到真正想看到的东西,这次就以匿名的方式来推举吧,而且为
了防止以字体识人,肤会先让人把所有候选人的名字写上并分发下去,届时只要在名字下面划一道横线即可,如此才能为国家选拔真正有用的人才。”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役料到皇帝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不记名也就罢了,后面划横线的法子才更绝,连让宦官誊抄的程序也用不上了,直接杜绝了各种可能滋生的弊端。
张居正再迟钝,也知道皇帝这个法子是针对他的了,何况他绝顶聪明。偏偏朱栩钧此举又无可垢病,他想反对也不知道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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