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礼安听出赵肃在挤兑他,眨了眨眼睛,也风度极佳的弯下腰,“是,我深深的体会到了陛下的宽厚仁慈!”
赵肃笑道:“既是巫医百工的智慧,也是为人处世的智慧,譬如我们讲究克制,过于贪婪,就会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范礼安赞同道:“《圣经》也曾说过,从人心里发出的奸淫、贪婪、诡诈等罪恶必然污秽人的心灵!”
“至于信,即做人要讲信用,所以立木为信,一诺千金,当官的,也要用大公无私的心去评断一件事情,不能被私人的感情蒙蔽了双眼。”酷乐猫发布
范礼安叹道:“多谢陛下与赵大人讲解,看来东西方确然有许多相近先似的东西,只是我依然无法理解,这些神明或逝者,都是虚无缥缈的,不存在的,难道不会觉得很不安全吗,又有什么人来保障他们的祈求得到实现呢?如果自己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他们会不会因此改变虔诚的信仰?”
朱翊钧道:“朕即使天子,受天命执掌国家,管理万方百姓,自然要让这华夏百姓都能衣食无忧,所以不需要另外一个皇帝。至于你最后一个问题,同样酷 可以用乐 作你们猫的教皇身上,你们泰西百姓许下的愿望,难道就实现过?既然如此,那还发那赎罪券做什么?”
范礼安语塞,他没想到这位皇帝竟然耳目灵通,连赎罪券都知道,辩解道:“赎罪券从十年前就已经停止发售了,而且教皇陛下也不是皇帝,他并掌握实权。”
朱翊钧微微一笑:“可他同时也干涉着各国的政治,听说各国的国君还需经过他的加冕,才能称之为皇帝,否则只能叫国王,由此可见,他也是皇帝,泰西人精神上的皇帝。”
范礼安哑口无言,他本想说服皇帝统一宗教的意图落空,还被驳得片甲不留,这才想起自己千辛万苦见到皇帝,不是来辩论,而是来神情福利的,忙道:“多谢陛下教导,令我一席话读十年书!”
赵肃纠正:“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范礼安打着哈哈:“学习不精,让您见笑了。尊敬的陛下,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朱翊钧不动声色:“喔?”
“请您让我长居北京城,并允许我修建天主教堂,用以传播天主福音,让世人都能感受上帝的慈爱。您对宗教如此宽容而尊重,必然不会拒绝我这小小的请求吧!”
“这个请求么,自然是可以的。”
范礼安大喜,可还没来得及说感谢的话,又听皇帝道:“只不过,现在不行。”
难道自己不辞万里来到东方,希望就要落空吗?
范礼安心情大起大落,瞬间白了脸,差点就失礼了:“陛下,这是为何》”
皇帝略薄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在范礼安看来有点狡猾的笑容。
“我国的宗教,无不传承了千百年,历史悠久,你的天主教贸贸然过来,就占据了一席之地,就算朕同意了,其他人也会不服气的,但是呢,你一片赤诚之心从泰西来到这里,不给你传教似乎也说不过去。”
“那陛下您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酷乐猫发布
皇帝道:“你方才所说的教义,大明早就有类同的说法,所以不仅是朕个,只怕朕过的百姓也不会感兴趣,除了教义之外,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呢?”
啊?范礼安呆了呆,忽然想起他旁边这位赵大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让你传教,能带给大明什么好处?
他提振起精神:“自然是有的,如今的泰西,正是文艺复兴的巅峰时期,我可以为贵国带来欧罗巴最引以为傲的艺术与音乐。”
皇帝摇摇头:“这些差强人意,但不是朕最感兴趣的。”
范礼安一愣:“陛下要的是?”
“天文学理论与学说,地理学的发现与航海技术,还有你们泰西的医药学,如果可以送弗朗机战舰过来,那便锦上添花了,”皇帝如数家珍。
范礼安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终于找回声音:“陛,陛下,战舰之事,涉及各国机密,并非我能做主的。”
“华夏文明与泰西截然不同,但大明胸襟宽广,自可容纳不同的声音,你不觉得这些东西比虚无缥缈的教义更能吸引我国百姓么?”酷乐猫发布
这个时期,欧洲受宗教改革影响,天主教内也出现强烈要求改革旧的声音,废除赎罪券就是措施之一。这些来道东方的传教士,同样接受了文艺复兴的洗礼,不仅要修习神学,还要学习天文、地理等知识。
范礼安本来觉得丰富多彩的艺术会比实用科学更能吸引这个国家,但没想到在皇帝这里就碰壁了。“陛下,您说的其他东西,我都可以办到,只是战舰一项,实在超出我的能力之外。"
朱翊钧道:“朕过也非强人所难,既然你没办法,那就算了,不过要换个条件,你必须带着那些泰西的东西,从国子监开始,道全国各处讲学,让大明的学子也能了解西学,朕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到时候,能引发大明学子对西学的辩论,你便算是完成了任务,朕个不但追你传教,还会在京师划一块地给你建教堂。”
范礼安悲喜交加,惆怅纠结,一方面觉得传教有望,胜利就在眼前,另一方面又觉得皇帝提出的要求不是他能独立完成的。
想了又想,道:“尊敬的陛下,我很荣幸,但一人之力毕竟有限,而且我匆匆来此,身上并没有带多少东西,我另有一位朋友,对天文学与地理学界十分精通,我恳请能让他也一并来明国,顺便将所需书籍和仪器带过来,完成陛下交予的任务。”
朱翊钧微微颔首:“可以。”
他又询问了范礼安一些泰西的民俗人情,和对方口中颇为自豪的建筑和音乐,半天之后,才放范礼安离去。
人走后,殿内余下皇帝和赵肃二人。
皇帝伸了伸懒腰,一张脸往赵肃那里微倾,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肃肃,这可比内阁议事还累,你要怎么补偿朕?”
其实哪里会比平时累,不过是借着四下无人,趁机耍赖亲近罢了。
这项工作皇帝陛下已经进行了十来年,自然驾轻就熟。
赵肃看着他两眼亮晶晶渴望表扬的神色,忽而想起自己前世养的爱撒娇的萨摩犬,不由一笑:“陛下希望臣怎么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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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
赵肃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随口一出,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语气里似乎带上了调戏的意味,不由有点儿尴尬。
难得对方主动开口询问,简直如同天上掉下馅饼来,霎时间,无数念头在朱翊钧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俱都化作温柔笑意:“你最近瘦了许多,定是经常熬夜,朕希望你每顿多吃几碗,就是对朕最好的补偿了。”
赵肃叹道:“听说陛下近来都是过了子时才睡,寅时未到便起,比臣熬得还厉害,臣正要劝陛下爱惜龙体,切勿废寝忘食,政务虽多,却非一日之功,国家不可一日无朝廷,朝廷不可一日无陛下。”
朱翊钧:“你这是出于一个臣子和老师的关心,还是出于你自己的关心?”
赵肃对上他专注凝视的眼神,忽而想起那一夜的颠鸾倒凤,想起本梦半醒之间这个人隐忍痛苦的闷哼,平素冷静无比的心就突然柔软下来。
“自然是臣出于对陛下的关心。”"
朱翊钧有些失望,难道前些日子两人那样亲密无间的距离和誓言,也没法改变什么吗?
便又听见那人低声而缓缓道:“看你辛苦,我心里不好受。”
他瞧见了朱翊钧眼底的失落,心头一揪,抛却了君臣之别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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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极了,就为了一句好不容易挖出来的话,也高兴得很,先前那点儿失望都马上烟消云散,喜滋滋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凑近了他。kulemaofabu paipaitxt
“难道看你辛苦,朕就好受了?你心同我心。”
赵肃苦笑,发现皇帝陛下得寸进尺的本事不小,一旦妥协了一小步,马上就会丢盔弃甲。“陛下……”
朱翊钧很明白,眼前这个人太过克制冷静,自己如果不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用尽手段,只怕连今天握着他的手说些亲热话的情景也不会有。
“肃肃,等再过几年,诸事定下来,天下太平,我们就抛开这些烦人的事情,四处去走走吧?朕也想瞧瞧这大好河山,九州八方,尤其是,能和你一起……”皇帝心血来潮,开始天马行空构思起来。 酷乐猫
国家百废待新,许多事情千头万绪,哪里是几年就能太平的。赵肃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人还是有几分小孩儿心性,可又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便带着纵容和宠溺道:“好。”
朱翊钧眉开眼笑,其实他何尝不知这梦想渺茫得很,可听见这人答应,自己心里就说不出的喜悦。
两人身份摆在那里,叙完私情,还是脱不开江山社稷。
朱翊钧道:“一年之期太短,这西学又与儒家学说大相径庭,这点时间只怕不足以让大明学子接受。”,
赵肃笑道:“范礼安的西学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也与开宗立派无异了,历来万事开头难,些许阻滞必然会有的,但这个人若是没两把刷子,完成不了陛下的要求,说明他本事不够,您就更不必为他担心了。”
“是你教朕凡事要想多一点,想远一点,这下好了,朕被你教成小老头子,” 朱翊钧也笑起来,“年轻人倒也罢了,容易接受新鲜的东西,朕看这西学,更像是杂学,那些天文算术,也与我们颇有相似之处,只是千百年来,华夏都只将其当成杂说,他们却作为引以为傲的成就。”
赵肃道:“泰西人刚从黑暗的中世纪走出来,需要这些实用的学说,来对抗宗教的权威,启迪智慧,使其不在愚昧中继续深陷,但是我们不同,从战国时代,便有百家争鸣,而后才独尊儒术,儒学有利于教化百姓,可对于国家长远发展是不利的,因为那里面没有教我们怎么造船,怎么造大炮,所以现在的大明,也需要这些泰西的杂学。” ' {
“朕晓得,所以朕先让他去国子监,国子监祭酒王锡爵是你的好友,想法也不那么守旧,那里头的监生们兴许可以让范礼安打开一个局面。”,,
若论了解赵肃的想法,没有人比朱翊钧体会更深,因为他是赵肃一手教导出来的,虽然少了赵肃那几百年的先见,但在思维模式方面,二人有时甚至惊人的相似,这使得他们往往做事都有一种默契,无须言传,心领神会。
“陛下圣明。”
朱翊钧嘻嘻一笑,趁他低头把自己说的话整理成条陈时,偷偷凑过头去,飞快亲了对方的脸颊一下,又很快转回来,装作若无其事,让赵肃好气又好笑。
皇帝却忽然想起一事,脸色肃然起来,坐直了身体。
“另有一桩旧案,也该是时候下手了。”
“陛下是指?”
朱翊钧微微冷笑,与方才判若两人:“整顿皇店、卫店、官店、绅店,这些国之蛀虫不除,朕寝食难安。”
几年前他便已有这个念头,当时顾忌考成法还未实施,不想多起波澜,就忍了下来,张居正的考成法,毕竟只针对官员考核,而皇店这些,涉及皇亲国戚,太监锦衣卫,已经超过考成法的管辖范围,鞭长莫及,反倒有恃无恐,愈演愈烈,皇帝能忍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
笔尖顿了顿,赵肃提醒他:“陛下,京城的皇店里,有冯公公的份子钱,听说皇后娘家也有人在官店里头参了股,现在整顿,只怕牵连太大。”
朱翊钧摇头:“现在不做,以后再拖,更难下手。此事你不要插手,谁都不用插手,朕亲自来做,任他们哭喊上天,看能怎么着!”
万历四年底,皇帝着手整顿京城及周边各处皇店、卫店、官店、绅店等,查实盘剥勒索过路商贾,借身份横征暴敛,敲诈鱼肉百姓者,一一取缔并下狱,并命刑部会同大理寺制定大明商律,结束了之前将商法混杂在户令中的现状,为各行各业的商人划出一个大概的行为规范。譬如禁止粮商在地方遭遇饥荒时囤积粮食,高价出售盘剥百姓的行为,禁止海商将朝廷严禁的物品挟带出海私自贸易等。——以前虽然也禁止类似的行为,可大都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很少明文记载于律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