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光景流————栖迟

作者:栖迟  录入:01-06

呵,三倍!你见过恨及反笑的吗?大约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末寒怎么这样幸运,那么多"好事"偏就被他撞倒了?我并不太懂现代医学,我只偶尔翻看古医书。如果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么地藏菩萨也会被染上一层幽暗的色彩,毕竟那里不见天日。
"真的没有补救的方法?"我问。
许医生沉思片刻道:"其实比起其他癌症胃癌算是好的,在早期的时候可以切除有癌细胞的部分。但是你要知道癌症的发病情形有多样性,尤其是胃癌缺乏临床特征,一般情况下很难发现。比如它最初的症状仅仅是感冒、发烧、皮肤发炎等,等到发现已然是晚期。艾末寒现在的状况就是如此,他本已做过一次切除手术,不过没想到癌细胞又开始扩散,来不及了!"
我沉默着听他把话说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病人这段时间需要好好休息调理,千万不能受任何刺激,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毕竟时间不多了。"许医生再次叹气道。
"是,我知道。那么请问他到最后是否要经过不能忍受的痛苦?"我明知故问。
"我们做医生的还是希望病人能接受治疗。" 显然,他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道:"噢,我只是随便问问,只怕他的身体会走样太厉害。他自然会继续接受治疗的,他不是轻生的人。"或许现在我了解末寒,其实任何一种死法都很痛苦,还不如自然死亡的好。生和死同样需要勇气,苍天给予他的时间,他还有别的用处。
我开始大量翻阅关于胃癌的书籍、资料,面对那些让人头痛的医学术语我第一次有如此毅力。我喜欢文字是因为喜欢文学,而非喜欢这些生涩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字眼。从哪些资料上我了解到癌晚期病人会出现的症状和应对措施,甚至于如何用药,如何补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癌转移相当于我们平时说的癌扩散,是一些与正常细胞极为不同的癌细胞脱离原位,而进入到别的组织的过程。它大致分为直接扩散、淋巴道转移、血道转移、种植性转移四中转移方式。其中血道转移大多发生在胃癌晚期。
末寒一直没告诉我他的养父是谁,而这段时间都是我照顾他,不假人手。直到那日在病房门外看到一位慈祥如父亲模样的男人。
那个男人坐在末寒身旁,末寒睡着了还没有醒来。男人似乎不敢乱动,生怕惊醒了末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因为逆光我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我能确定他现在也定是心痛的。那男人伸出手想摸摸末寒的头,可手伸到半空中又缩了回来。眉心紧蹙着,嘴巴一翕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之后他没等末寒醒来,就起身往门口走。
我没有躲,我真的很想知道末寒过去的生活,于是我迎上他。
男人见到我很意外,"你是?"
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您是末寒的养父?"
他回复平淡,"是,我是。你是颜小姐吧?"虽是问句,语气里却透出肯定。
我点点头,看来他了解得很清楚。
还没等我继续问下去,他又道:"今天我没时间。明日吧,明日我们欣阳咖啡店见,时间再联系。"也不等我同意,他把一张名片塞到我手里,转身朝走廊开阔处走去。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他不懂得尊重人,不,他或许根本不需要尊重他人。我看着手里的名片--惜颜化妆品公司董事长,雷峻云,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永远都只是下命令的那一个。
第二天早上我安顿好末寒,告诉他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办,办好就回来,末寒十分配合地让我快去。
欣阳咖啡店离医院不远,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了。本来是建在闹市区,店里却显得安谧而舒适。男人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因为是星期四,大早晨又没多少人来这里,除了左后方坐着的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外加我们前面坐着的一位艺术人士,再无他人。
"你迟到了。"男人说,并作势伸起胳膊看表。
"是,可您不是我的直属上司,并且我们现在是以另一种方式谈话--我作为末寒的朋友,而您是他的养父。"我笑说。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叫了杯黑咖啡,浓郁的或者说是非常苦的味道。
"很特别,"他道:"你很特别,不然末寒是不会找上你的。"男人的眼深邃无边,是个极其睿智的人物,末寒的沉稳老练与他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谢谢。"我道。
"你想知道什么?"男人进入正题。
"雷先生想说些什么呢?您想让我知道什么,我就听什么。"我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挑衅的看着他,我很喜欢有强势的人。
男人陷入沉思,半眯着眼,目光仿佛随着窗外穿梭的人群任意飘荡。每个人都很忙,来不及停下观察别人的步伐,来不及停下看漫天雪花,也来不及停下品一杯茶。
"我和末寒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那年末寒才一岁半,我和他父亲约好了去湘西那里爬山。其实是随便选的地段,没想到里面很深很广,进去了以后才发现我们所带的东西恐怕不够用。"男人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后面是重点内容,所以没打断他的思路。但什么是很好的朋友?好到可以为了他去送死吗?末寒的父亲应该是为了救眼前的男人才受的伤吧,那么只能是超乎普通朋友的不一般的朋友吧!
男人的脸开始变得没有一丝表情,"我们互相扶持支撑着就快要走出来了,那时青诺被蛇咬伤过。只是,呵,屋漏偏逢连夜雨。"男人冷笑,"在连续几天大雨后,那日我们遇到了雷击。青诺反应很快拉着我迅速往外跑,可怎么跑得掉,我们是在深林里啊!那时雷电击到我旁边的大树,他顺势把我推开,自己却受了很重的伤。"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青诺,艾青诺应该就是末寒的父亲了,男人亲切地叫他青诺。想起末寒曾说过他的父亲身上断了至少三根肋骨,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而受伤又是为了救我眼前的男人,末寒自然不会怨他。
"我背着受伤的青诺,不知又翻越了几座山,走了多少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去的。似乎是饿得昏倒了吧,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当地居民的家里,然而躺在床上的只有我一人。我发了疯似地问他们青诺在哪里,青诺在哪里?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太晚了。"男人的声调里终于透出几声压抑的哽咽,他用手撑着头,悲痛不已。
"不用这样压抑,你心里不好受。"我好心地劝道。
他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眼睛里有些许红丝,"不,我很好。"这样的人变脸比翻牌还快,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大男子主义。不过他确实镇定了许多,接着道:"后来末寒一直与他的母亲相依为命,直到那一年......"
外面突然刮起了嗖嗖冷风,前两日下的轻飘飘的雪花被风吹起、刮落。行人不由地都缩起脖子,紧了紧领口。寒冷的冬季漫漫无边。
"又变天了。"我手握着咖啡杯感受它快要流逝殆尽的温度。
男人也看向窗外,眼睛炯炯有神,"那年末寒才九岁,但他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藏的深。越是这样的孩子才越是不愿让人接近他。"
"所以您才特意表面远离他,而背后时时刻刻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关心他。"我接过他的话,很肯定地说。"末寒表面可以让任何人觉得温暖,但他内里却是一块寒冰,他需要一轮能让他融化心灵的太阳。"
我喝下一口黑咖啡,已经凉透,更加苦涩。正要再喝下一口,一只手覆上来阻止了我的举动,"凉了,别再喝。"
我展颜一笑,"其实他已找到了那轮明日,他其实是幸福的。您应该知道那个叫丹羲的男孩子吧?"
"是,我知道。但不是末寒告诉我的,他从不对我说这些事情。"
"但您关心他。"咖啡不喝,我便拿起小勺轻轻搅动。丹羲其实是太阳的别称,人如其名,让人感动。
我低下头把玩手中的银勺,半晌不曾说话。雷峻云一直在审视我,我知道。"怎么,我头上长犄角了?"我道。
男人微微一笑,"不,你知道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像长辈说小孩子嘛?"
"啊?"
"你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你称丹羲为男孩子,他可比你大些!"男人又轻柔地笑,那笑容足以魅惑人心,但对我无用,因为我属猫科动物,冷血。
我转移话题,别再往我身上扯,"嗯,很感谢您能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指的当然是他和末寒家的事。我看了看天色,出来有一段时间了,"末寒还在医院,我想我该回去了。"
"哦?没兴趣再问些别的问题?"
"不用了。您已经说了很多,我应该学会知足。"我笑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吧!"我又加了一句,因为我对他与艾青诺的故事也很感兴趣。
"我的小朋友,你还是很贪心的。"他也笑,"你既已知道了你想知道的,那么能容我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我亲爱的颜小朋友,你根本不必为末寒做这些,据我所知这不属于你的工作范围。"他道。
据他所知?老天,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当然,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我情愿这么做的。"我说。
"为什么?"他进一步问。
"同样,我亲爱的雷先生,"我学着他的语调说:"您不必把我想成是魅惑人心的妖狐,我不是。末寒的心并不在此。但是我一向以良心办事。"我用手抚在自己胸前。
"你不是,我知道,但......"
"不是任何东西都要以金钱来衡量的。而这世间的情感分为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亦或是师生情,不单单只有爱情。丹羲可以为他付出的我同样可以,只除了生命。我把末寒当朋友,雷先生。"我强调说。我很幸运是中文系出身对不对?能在这里与人争辩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朋友?这种东西可信吗?"他作不信状。
"怎么不可信?您看我,噢不,或许事后您会相信的。"我耸耸肩。他这种人恐怕只相信金钱上的交易,或者还有爱情。那又怎样?他所说的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若是末寒不在了,我会很伤心吧!
我们已无话可说,于是我提醒他道:"雷先生,到此为止吧,您问了可不止一个问题!"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于是笑道:"不管怎样,与你谈话真的很开心,你永远懂得怎样去做一个最好的听众。"他伸出手,优雅地和我道别。
与我谈话开心?不,那是因为你寂寞,寂寞的人是很想找个人说话的,只是苦于找不到而已。我们都如此寂寞,所以愿意找一个听者。如果他是一个年老的人,你会发现他非常健谈。不过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只说自己会照顾好末寒。
我匆匆赶回医院。305病房。窗外雪花开始纷纷扬扬的下,房内有点阴郁。病床上一袭铺得崭新的白色床单,被褥整齐地叠在一起,却是一个人也没有。我有点心慌,末寒的物品已全被拿空。我才出去不到两个小时,他跑到哪去了?
我唤来护士,是一个年轻安静的女孩,她道:"艾先生刚出院。他说如果您回来就去他家找他。这是地址。"护士小姐纤细的手中拿着一张纸条,递给我,并说:"对不起,我们留不住他。"
我接过纸条,点点头,表示理解。
与他工作几个月,一直不知他家在何处。每次都是他约我出来谈话,今日怎么要我去他家?我疑惑不解,不过还是去了。
我找到末寒地址上写的那幢小楼。他住的地方相当舒适,白色的小楼融在白色的世界里。
我上前按铃,几秒钟后听到有人过来开门。白漆大门一打开,登时我愣在那儿。开门的竟是一条大黄狗!而那条狗好不懂待客之道,开了门伸伸爪子就堵在门前与我对视,在寒风中我才懂得有门不能进的苦恼。
"汪汪。"
"小正。"一个柔和的声音喊道,末寒慢步从楼上下来。
大黄狗转个身,"汪汪。"摇摇尾巴,伸伸爪子。它的意思我明白,还是主人好!对吧?
末寒把我让进屋,真的很温暖。我一下跌进柔软的沙发里不想起来。"我不知道你家有条大黄狗,不然应该给它带点好东西的。"
"有必要吗?"末寒笑。
"怎么没必要?谁人不知巴结人定要从巴结他身边的某某某开始,我的总经理大人。再说,这小东西一定是势力惯了刚才它不让我进门!&※§◎"我继续抱怨道。
大黄狗扑进末寒怀里,蹭蹭蹭,像什么?个人认为更像某些人的不良嗜好,比如说丹羲。它分明是学来的!想到这儿,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末寒道:"这狗原是丹羲养的,廉价过继给我。"末寒无所谓的摊摊手。
"它叫‘小正'?"我问。
大黄狗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在末寒怀里不安的动了动。
"是。取自‘水星'之意。丹羲说他是太阳,及家里定要再来颗星才好。"
"为什么是这种类型的狗,别的不好吗?"
末寒对我解释道:"丹羲说大黄狗看上去忠实可靠,就像一位年迈的老人,让人感到安心、可依赖。"
我叹口气,"或者他更适合陪人孤独终老。"
不知为什么,我大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一位迟暮的老人在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坐在自家门前的草地上,身旁卧着一条与他同样年迈的大黄狗,他们一起看天边的晚霞,感受大自然的美好。我那两人一狗的生活构想便基于此吧!
我抓起桌上的水果大口啃着,小正睁大圆圆的有点发棕色的眼珠子瞪着我。我道:"喂,小正,别这么看我,下次给你带好吃的。"那狗似是懂得人语,立时收了凶凶的目光去。
"你喜欢狗吗?"末寒轻轻抚顺小正的毛,问道。
"不,不是很喜欢。自己养的除外。"放下果核,我继续道:"小时候经常被狗‘追杀'。我一见狗就跑,狗一见我就追,不知道与它们那里犯冲,所以还是早些巴结的好。"我抬抬下巴,意指小正。
"你越跑它们自然越追得猛。你小时候似乎很傻。"
"唉,现在也不见得有多聪明。我说总经理大人,您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想证明我很蠢吧?"不见他自己开口,我只好挑明了问。
我们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无话不谈。面对自己的上司我放松了太多,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还时常怀念当时的光景,哪里再寻得这样好的上司去?
"喏。"末寒扔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来一看是串钥匙。
"什么意思?"我问,边把玩手里的银色物件。
末寒扬扬眉,"意思很简单,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我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的环境。客厅是与我初次见的他的办公室一样的淡黄色,饭厅四围是壁纸铺就,厨房很宽敞,左后方的卫生间里燃着香。我上楼去看,楼上有三间卧室和一间浴室,俱是鲜艳明丽的色彩。我推开一间以蓝色基调为主的房间的门,墙上挂满了同一个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可人儿有阳光般明媚的笑容,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这间卧室的窗户通向天台,天台上有支起的网球架,虽然距离短些,但总比没有的好。我退出天台,发现每一间房间的地板上都贴着花花绿绿的卡通人物,甚是可爱。
我从楼上下来,坐在如柔波般的绿色沙发里,问他为什么。
末寒道:"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情况,极端不适合外出的。"
"听上去,这是个很好的理由。"我不屑,总不可能是这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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