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这都是元少爷的意思呀!你们别看他外表大大咧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可为大家著想了,我只是代为操办罢了。大家如果要谢就谢元少爷吧!"
说著,斑虎转头看了一眼元凛。元凛见了立马起身,进了内堂。
"看吧,他不好意思了。他就这样,做了好事不爱张扬。如果我再不替他说说,大夥儿还真不知道究竟得谢谁才对呢!元老爷生前就乐善好施,教出来的公子怎麽会只顾著玩乐呢?他只是贪玩,大家别误会他了。"
听了斑虎的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这妖怪,自己做的好事儿往他头上推做什麽,他元凛才不稀罕邀了他的功劳。
斑虎忙了一阵,走进内堂见元凛臭著张脸坐在桌前对帐,便走上前去,问:"小少爷,为何气鼓鼓的呐?"
元凛没搭理他,自顾自继续手头上的活儿。
"是气我方才把自己做的好事儿说到你头上了?"斑虎也不急,悠悠地问。
"你现在是不是觉著自己会读心术特别能耐啊?既然能读懂人心了,何必问我呢?"元凛头都没抬,"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若你是希望我能有个好口碑,可以做别的事。我不想因为你的善心而得到美誉。"
斑虎伸出手,将元凛手中的帐簿一合。元凛抬起头,正好对上斑虎的眸子。
"凛,我早就同你说过了,凡人在我眼中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食物。我原本只是一只畜牲,是借由凡人的血肉得道而成了妖孽。你口中的那些善事,并不是我一个妖怪会做的。如若不是你心里想著对他们好,我是不会去做的。为善的不是我,是你。"
元凛听了,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一脸惊愕。
"妖怪,你的意思是,你会把那些乡亲都吃了?"
"没错,"斑虎立马接道,一丝犹豫都没有,"如果我的元气受损,我会毫不犹豫将他们啃咬殆尽。"
元凛慌忙抱住斑虎的胳膊,颤著声音说:"别,千万别!你饿了就吃我吧,我让你吃成不?你别去吃那些无辜的乡亲!"
斑虎扑哧一声笑,伸手捏了捏元凛的脸颊,说:"小王骗你呢!你果然蠢笨,这种话都会相信!我来了那麽久,你有见这城里少了谁麽?"
元凛听了一阵恼,这妖怪怎麽满口没句真话?!他使劲推开斑虎,吼道:"走开走开!你真他娘的无聊透了,老子在认真跟你说话呢!"
斑虎轻笑,什麽也没说,便离开了。刚出了内堂,斑虎只觉口中一腥,紧接著就呕出一口血来。看著漆黑漆黑的淤血,斑虎不禁苦笑,时间到了,这次真的得将元凛吃了才行。以他现在的情形,怕是连三日都挨不过。
□□□自□由□自□在□□□
是夜,斑虎坐靠著河边的柳树歇息。一旁,卿娑的箫声悠然而起,透出无尽悲凉。
"卿叔,这曲调听著凄凄厉厉的,怎麽感觉跟送魂歌似的。"斑虎闭著眼,嘴里叼著一段草根,不紧不慢地说。
"就是给你吹的送魂歌,"卿娑皱著眉,没好气地回了句。接著,他放下玉箫,径直走到斑虎身边,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我看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
斑虎这才睁开眼,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命硬著呢!"
卿娑一声叹,挥了挥手,说:"算了,不管你了,爱怎麽著怎麽著吧!反正你无非就是中了这凡尘间的蛊毒,我跟你也半斤八两,没什麽资格来教训你。"
斑虎这才正了颜色,走上前拉了拉卿娑的衣袖说:"卿叔别这麽说,我知道卿叔是为了我好。"
"你知道就好。你要明白,你是妖他是人,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卿娑看著斑虎,眼映著月,透出冰冷的光芒,"你并不知道你和他的缘分究竟有多深,即便在一起了,他死了之後呢?莫非你还想追到他下一世麽?"
"卿叔,"斑虎此时打断卿娑,"你觉得他还会有下一世麽?"
卿娑一愣,苦笑了一声。
"没错,他不会有来世,你也顶多还有三日可活。若是你现在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我定会亲手杀了他给你陪葬!"
斑虎见卿娑说得绝决,也不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回去元府了。
真是个倔脾气!卿娑看著斑虎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叹。
这些日子,无论斑虎到哪儿,元凛都会尾随其後。虽然躲躲藏藏的,可终归还是让斑虎觉察了。
"我说,你就不能将手脚放轻些麽?"
冷不防斑虎倏地一闪,到了自己身後,元凛一声怪叫。
"手脚重怎麽了?老子故意的!"元凛冲著斑虎便是一阵嚷嚷,"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才不会干那种小偷小摸的勾当,就让你知道,老子每时每刻都在你边上,你别指望能甩开老子!"
斑虎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刚伸手想摸摸元凛的头,却不料被这小少爷给躲开了。
"我又不做坏事,你何必看我看那麽紧?"
这麽一问倒是把这趾高气扬的小少爷给问住了。只见元凛头一低,将声音压低了,说:"若是你趁我晚上睡著的时候又不见了,我可就头疼了!"
斑虎听了一时没想明白,怎麽小少爷会一下子扯上这话呢?再一想,便乐了。
"凛啊凛,从前怎麽没发现你有那麽可爱呢?"斑虎上前扯了扯元凛的头发,"敢情你是长久不和小王睡,寂寞了?"
"谁,谁寂寞了?!"元凛向後大大退了一步,说话都结巴起来,"妖怪你别睁著眼睛说瞎话!老子才没想晚上跟你睡,你别给老子自作多情啊!"
"是是,是奴才自作多情了,少爷您晚上自个儿歇息舒坦著呢,对不?"斑虎细声细气地说,就好似一个真奴才。
"那当然了!"元凛好容易找著个台阶,忙说,"舒坦,舒坦得不得了!"
"那小的可先行告退了啊?"
斑虎笑著刚打算走,却被元凛给拉住了。
"咳!"元凛的声音小得好像蚊子叫一般,"晚上记得在澡盆里头多放点药草,老子这几天筋骨有点疼。别,别误会了,老子跟你睡只是怕你改天又闹了别扭不辞而别。你是老子的妖怪奴才,不许说走就走!"
"哈哈哈哈!奴才遵命!"
看著元凛在前头健步如飞,斑虎此刻不由笑出声来。若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继续该有多好。
晚上,元凛泡完澡便上了床,从床头滚到床尾,心里说不出的舒爽。这下纵然妖怪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他的八爪神功,晚上定把他缠得死死的,让他动弹不得,插翅也难飞!想到这里,元凛自顾自笑了起来。
"啧啧啧,"斑虎看著床上在那穷开心的元凛不禁揶揄,"你一堂堂元家的少爷就不能做点衬自己身份的事儿麽,怎麽老傻里傻气的?你不觉得丢人我都觉得丢人。"
"嘁,若不是你之前管自个儿溜了,还用得著我这麽费心麽?你得觉得无比荣幸才是,能够得到老子的挂念。别人给老子陪寝还没那福分呢!"
"陪寝?究竟是我陪寝还是少爷您陪寝啊?"斑虎走上前看著早已乱了衣衫的元凛笑道,"少爷啊,这可是奴才的屋子奴才的床呀!"
元凛听了一骨碌坐起身,将斑虎一把拉到床上躺下,说:"你较真个啥?!好了好了,快吹了蜡烛歇息吧!老子累了,你也早点歇著吧!"
说完,便不由分说张开手脚,将斑虎整个儿死死巴住,闭上眼一会儿便去见了周公。
夜里一阵风,吹得元凛打了一个哆嗦。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那妖怪居然化解了他的八爪神功?!这妖怪半夜三更的会去哪儿呢?披了件衣衫,元凛出了屋子,好似著了魔一般一路走,一直过了桥才停下。
已经是夏天了,可为什麽晚上的风吹著还那麽阴冷?元凛紧了紧衣衫,把自己裹了起来。岸边的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周围一点生气也没有,死一般的寂静。元凛这才回过神,想回去却怎麽也迈不开步子,好似冥冥中有人让他来到这里似的。
"啊──!"一声惨叫过後夹杂著血沫横飞的声音。
元凛缓缓转身,只见斑虎正撕咬著一个女子的颈项。那身下的女子血流如注,溅得斑虎一身赤红。
斑虎抬起头,碧绿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只是死死地盯著他。元凛从未觉得如此可怖过,纵然是第一次见著斑虎时也未有如现在这样的战栗。这不是他认识的斑虎,此时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只残暴嗜血的妖孽。
元凛正想逃,却见斑虎呕出一口血来,乌黑乌黑的。之後便倒了下去,捂住胸口喘息著。
"妖怪!"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毫不犹豫跑上前去,待元凛回过神来,已经在斑虎身边了。
"凛......"斑虎嘴角淌著血,喘著粗气,对元凛说,"快走......"
"不行!"元凛见斑虎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忙扶起他,"我带你回去,一会儿就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没用的,"斑虎摇摇头,用尽力气将元凛推开,"快走!快走!"
说到这里,斑虎不禁又呕出一股乌血。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顷刻间吹散了空中的云霾,月光倾泻而下。只见那玉面青丝的俊美男人从天而降,单手抽出腰间的玉箫瞬间化作一把利刃,刺向元凛的胸口。
血,一滴一滴地顺著利刃滴到地上。
斑虎单膝跪在地上,用整个身躯掩在元凛身前,挡住卿娑利刃的手臂几乎被刺穿。
"虎儿,你何苦?!"
卿娑剑眉紧锁,沈著声道。
"卿叔,我还没死。"斑虎异常清澈的瞳仁中透出一股霸气,"即便真的死了,也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陪葬!"
看著床上斑虎苍白的脸,元凛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
"你之所以能来到这个世上,全靠虎儿当初分了半条命给你。他如今伤了元神,顶多还有三日可活,今天过了还剩下两天,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把命还给他。"
卿娑只扔下了这些话,便消失了。这到底怎麽回事,他怎麽也理不出个头绪。
"唔......"
元凛见斑虎终於醒了过来,忙问:"你怎麽样了?!"
斑虎眯起眼瞅了瞅身边一脸快哭出来的小少爷,不禁笑了。
"奴才这不是好好的嘛,少爷您别操心!"
"好个屁!"见斑虎一脸没正经,泪水立马夺眶而出,"老子把命还给你!你快告诉老子,怎麽把命还给你!"
斑虎伸出手,擦了擦元凛脸上的眼泪,依旧是笑。
"小少爷您真丢人,为了个奴才哭啥?"
"老子才没哭!"元凛一面哭著,一面扑了上去,紧紧搂住斑虎,"妖怪你快告诉我,怎麽才能救你,你如果死了,谁让我使唤?!"
斑虎只是抚摸著元凛的头发,什麽也没说。
他是只妖怪,到底活了有多久他自己怕也估摸不清了。可纵然活了那麽久,也没尝著这长生不老的甜头,虽说不难熬,可也没觉著能有多快活,所以当初爽爽快快就那麽分了半条命出去。
转眼十五年过去了,本来也不想耗费精神来要回这半条命,奈何他实在是活得太久太无聊了,难得有机会出来转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谁知道,这一来却偏偏中了人世间的情蛊,他堂堂虎王就这麽成了人家小少爷的妖奴才。原本是想死都死不了,如今真要死了却一肚子舍不得,这老天对自己还真够客气的!
"凛,乖,别哭了!"斑虎轻声道。
元凛很想扯著嗓子驳回去,却无奈此刻已经泣不成声。
斑虎继续说:"你也别想著怎麽将这半条命还给小王了,回答小王一件事便好。"
元凛放开斑虎,红肿著眼看著他。
"凛,你可欢喜小王?"
元凛想也没想,盯著斑虎碧绿的眸子一个劲地点头。
斑虎又笑了。
"行了,死就死吧,死也瞑目了,总算这几百年没白活。"
元凛攥著斑虎的衣裳,屏住呼吸,止了泪,顺了气,就说了一句:"妖怪你听著,你若死了,老子也不活了!"
斑虎听了一愣,接著吁了口气。
"那就一同死了吧......"
说著,伸手把元凛拉到自己怀里,张开口,将尖牙利齿刺入元凛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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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透过树叶,将窗纸印得斑斑驳驳。元凛慢慢睁开眼,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致。一旁,斑虎的头枕在他的颈窝,温热的气息时不时挠得他痒痒的。他转过身,将手臂环住斑虎的肩膀。
"嗯......"
斑虎皱了皱眉,睁开眼。
"凛?"
元凛紧了紧手臂,说:"我们好像都没死成。"
斑虎伸出手,使了使劲,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立即将元凛拉开,细细看著元凛。
"你没事吧?"
元凛摇摇头,回道:"没事。"
斑虎松了一口气,笑著将元凛拉进怀里,说:"看来我们躲过这一劫了。"
"你们两个亲热够了麽?"
这时,坐在一旁的卿娑终於耐不住了,没好气地问。
二人一同坐了起来,红著脸不语。
"别以为这次没死成就万事大吉了。"卿娑冷冷地看著他们两个,"这次若不是我借了逍遥仙人的法帮你们顺利度过这次大劫,你们早就魂飞魄散了,哪还有工夫在这儿你侬我侬。"
斑虎听了,忙下床上前一拜。
"多谢卿叔相救!"
元凛也跟著下了床,却不料一个没站稳,这"谢"字还没出口,反倒在卿娑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行了行了,真难看!"卿娑瞥了一眼元凛,嫌恶地说,"我告诉你,虎儿就似我亲生的孩儿,若是你有半分亏待了他,我定不会放过你!"
元凛趴在地上心里暗自咒骂:瞧你长得挺好看,怎麽那麽罗嗦?!我那麽欢喜妖怪才舍不得亏待他!你这个臭老头!
"你说什麽?!"卿娑"砰"地狠狠拍了下桌,站起身一个箭步将元凛扯了起来,"虎儿的读心术可是师出於我,你还真是不把我狐仙卿娑放在眼里!"
"卿叔,卿叔!"斑虎忙站起身冲上前去按住卿娑举起的臂膀,"他年纪尚轻,不懂事,您就别跟他较真了!"
"哼!"卿娑一挥手,将元凛甩出一丈有余,重重地跌在地上,"算了,你的人,这次我不计较。不过你记得好好调教,下次可没那麽便宜了!"
说著,卿娑便化作一股清风离去了。
元凛揉著屁股,冲著外头大喊:"臭老头,算你狠!"
斑虎听了忙捂住元凛的嘴,责备道:"你不要命啦?!怎麽那麽爱嚷嚷?!"
"死不了,死不了!" 元凛掰开斑虎捂住他的手,一脸鬼笑, "那老头不是你师父嘛!你一瞬间就能飞个几千里了吧?他现在还不知飞哪旮旯里去了呢!当初我还在你背後嚷嚷你呢,你不照样啥都不晓得?"
斑虎听了不禁叹气:你那些马後炮我可一句都没落下。
"斑虎,等等我!"
元凛一路小跑追了出去。好不容易追上在前头的斑虎,从袖子里掏出只柚子,一面走一面剥,完了掰了一半,分给斑虎。
几位太太见二人亲亲热热的背影便有些纳闷:这两个孩子什麽时候感情如此之好了?
大约真的是同生共死过了,方才知道彼此对自己的重要。若不是上次斑虎将死,元凛也不会觉著自己能有那麽欢喜这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