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流萤----吴沉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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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营业吗?可我看不到任何指示。"那人笑了笑,脾气很好地说。
"对不起,那个,我刚刚忘了,现在正要把牌子挂上去。"黎箫微红了脸说。
"呵呵,外面天这么冷,我们两人都快冻僵了。您看,就让我们在这里坐下歇歇,不碍多长时间,怎么样?"
"可,可是······"黎箫嗫嚅着,为难地看看天,外面确实很冷,这个时候把人赶出去,他确实做不来。
"那个,你这里有什么喝的东西吗?我好像闻着咖啡香,可以请您······"
"那,只有咖啡哦。"黎箫又偷偷观察了那二人一眼,只见那人连坐姿都极其端正优雅,真是没长年累月的自律做不出来的。他暗地里吐了下舌头,转身走回吧台,认命地以热咖啡兑牛奶,泡出两杯周子璋亲授的意大利咖啡来,拿托盘端了送过去。
那男人仍然保持刚刚的气度,只不过正拿起背后的坐垫仔细端详。见他过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黎箫放下杯子,说了声"请慢用",就打算走开。男人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眼睛一亮,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他急急忙忙又喝了一口,喝得太快,居然被呛了一下。他旁边的年轻人立即挪过来,为他拍打后背顺气,未了掏出一张浅咖啡色手帕递给男子擦嘴。
黎箫好奇地看着那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帕如纸巾一样被使用,在男人缓过气来时赶紧低眉顺目,殷切地问:"先生,您没事吧?要不我给您端杯水来?"
"不,不用。"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了的急迫,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炙热地盯着他,满是浓浓的希翼与小心的不敢求证问:"这,咖啡,是你煮的?"
"是啊。"黎箫有些担心咖啡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惴惴不安起来。
"这,坐垫,好像是手工锁的边,也是你做的吗?"
黎箫诧异极了,说:"对啊,怎么啦?"
"是你,是你啊,唉--"男人长长叹了口气,眼睛黯淡了下去,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没什么了,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好奇。"
"没关系,"黎箫抱着托盘,微微弯腰道:"请你们慢用。"
黎箫走开,心底却越发狐疑。他站在吧台,隔得老远,偷偷打量那名男子。只见他神色倦怠,愣愣地看着窗外,偶尔与旁边的年轻人低语两句,那年轻人频频点头,显是吩咐他做什么。黎箫看了一会,摇摇头,别人的样子与己何干呢?他百无聊赖地擦擦吧台,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抬头一看,果然,那个男子手指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又极为优雅地喷出来。
黎箫一见就急了,这家店里不准客人抽烟是挂了牌子的,他和周子璋都受不了烟味,尤其是周子璋,气管脆弱,动不动就咳嗽一通的。黎箫蹬蹬走了过去,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能抽烟。"
男子一愣,随机笑了下,说:"是吗,你们这么小一家店,规矩倒是挺多。"
黎箫见他丝毫没有掐烟的意思,立即指着墙上"请不要吸烟"的牌子说:"不好意思,实在是我们的人受不了烟味,请您多包涵。"
"谁?你吗?"男子手一顿,打量着黎箫说。
黎箫有些生气了,说:"这是本店的规定,如果您不能遵守,还是请您到别的地方好吗?"
男子一愣,呵呵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你脾气还真大,难道不怕得罪客人吗?也许,今天你把我赶出去,明天,这里就不再有一家叫‘小可'的书吧了哦。"
黎箫只觉一股怒气涌了上来,说:"先生,我只是请您尊重一下小店和这里的人。您如果做不到,那还是请出去吧。您这样的客人,我们还真是不稀罕。"
男子笑得更开心了,示意旁边的年轻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东西,说:"不稀罕我这样的客人,不知道稀罕我这样的房东没?您这里的租约,好像只到明年三月对吧?如果,我不肯再跟您续租呢?"
黎箫呆了呆,拿过那份东西一看,果然是房屋买卖合同。原来就在几天前,房东已经把房子卖给了所谓的"东菱集团公司",他看看那个男人,应该就是那个"东菱集团"的代表了。
黎箫的社会经验显然不足以应付这样的情况。他看着那个笑得胸有成竹的男人,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的了。黎箫咬咬嘴唇,正不知这人来意,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周子璋压抑的咳嗽声。黎箫一听,如同见到大人的孩子一样奔了过去,喊着说:"周老师周老师,新房东来了,他说不肯再租给我们了,怎么办啊?"
周子璋摸摸他的头发,就知道这孩子装得再老练,自己一个人怎懂得处理这些事务。他抚慰地笑了一下,说:"别急,我来看看。"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男子手上的咖啡杯被碰落在地,咖啡泼到他昂贵的大衣上这个人也不自知。他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牢牢盯着周子璋,眼睛里闪烁着狂喜、痛苦等复杂光芒,颤抖着说:"子璋,子璋,是你吗,真的是你?"
周子璋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原本扶住黎箫肩膀的手猛得一缩,黎箫极为担忧,反手握紧了周子璋的手,只觉他的手如死人一样毫无温度,再看他,整个人如遭什么重击一样全身发抖,黎箫吓坏了,赶紧搂住周子璋的身子,焦急地喊:"老师,老师,你怎么啦?老师。"
"子璋,真的是你,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男子慢慢地朝他们走过来,眼睛贪婪地盯住周子璋面无人色的脸。周子璋愣愣地看着他走近,直到他伸出手,试图触摸到自己时,忽然惶恐地喊了一声,躲到黎箫背后。
黎箫此刻只觉心疼得很,联系到最初遇到周子璋时他那一身的伤和眼底空洞的绝望,他忽然就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无论他与周子璋发生过什么,却肯定是带给他灾难和伤害的,要不然,这么淡定儒雅一个人,何以会失态到如一个受到惊吓的孩童一样?他抱紧了周子璋,空出一手止住那个男人,严厉地喝道:"停止,你不要过来,你要干嘛?你没见他被你吓到了吗?"
男人呆住了,脸色铁青,脸上露出极为痛苦和内疚的神色,他尴尬地收回手,声音干涩地说:"子璋,对不起,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了,我错了,我······"
周子璋把头埋在黎箫肩膀处,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黎箫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抚他的背脊。那男人不敢再往前造次,眼睛牢牢地盯住周子璋,眼底翻涌着墨一样的浪潮,他舔舔嘴唇,说:"子璋,我,我很想你,我,我知道没有资格,可是,仍然奢望你能够原谅我,自从你走后,我才发现,原来我爱的人是你,我爱你,是真的,是真的······"
"够了。"周子璋发出受伤野兽一样的哀鸣,他推开黎箫,跑上楼去,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黎箫不放心,追了上去,那个男人也紧跟其后,都被周子璋拒之门外。门内,听到周子璋压抑得极低,却仍能清晰可闻的啜泣声。那哭声太沉重,仿佛夹带着许多生命里难以承受的痛苦和遗憾。黎箫靠在门上,听着周子璋宛如拿刀剖心一般痛楚的哭声,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他边哭边拍门边说:"周老师,周老师,呜呜,别难过啊,呜呜,别难过啊,周老师。"
他哭了一会,忽然想起那个男人还在,回头一看,他脸色惨淡地呆在一边一动不动。黎箫火了,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怎么还在这,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快走,走啊你。"
男人抬起头,一双眼布满了痛苦的神色,上前敲了敲门说:"子璋,你开开门好不好,我们谈谈,子璋--"
"你走吧。"周子璋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
"子璋--"
"走啊你。"黎箫上前,毫不客气地推他。
男人苦笑了一下,慢慢下了楼,正看到推门进来的江临风。江临风见到他不由一愣,再看黎箫跟在后面满脸泪痕,咬牙切齿的模样,先冷了脸说:"林总,好巧啊,您怎么不在酒店里呆着,跑来这里啊?"
那男人尽管脸色还不太好,可已勉强恢复了本色,说:"江总,鄙人是这栋房子的房东,过来看看,也是理所当然。"
"我倒不知道,贵公司远在S市,竟然需要在这里添置房产?"江临风微眯了眼,冷冷地说。
那男人微微一笑,说:"我们索性把话讲明白了吧,江总。我购下这里,本来也是无意。谁知却找到了一位故人。黎先生,"他掉头看向黎箫,说:"我对贵店无意刁难,只要你们肯谈,别说续租,减租甚至转赠你们又有何难?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跟子璋谈,其他的人都敬谢不敏。请你转达一下好吗,我明天会再来的。"
"你休想!我管你什么房东不房东,大不了不做了,你别想威胁到周老师,大坏蛋。租约不还没到期吗?这还是我们的地方,我不欢迎你,快给我走!"黎箫握着拳头,愤愤不平地说。
江临风看了两眼,走过去将黎箫握紧的小拳头包在自己手中,戏谑地说:"林总,这个地方本来我就嫌不好,要不是我家宝贝坚持着,我恨不得立马就让他帮到别的地去。您既然有意思收回,可真是帮了鄙人一个大忙。依我看,也没有什么好谈的,您说是不是?"
男人狠狠地盯了江临风,说:"子璋就在这里,难道可以避我一辈子不成?"
江临风眼睛一亮,说:"周老师对我家宝贝多有照顾,我本来就很感激。那天听说,他好像有游学国外的意向,箫箫啊,周老师说想去哪里来着?"
黎箫睁大眼睛,说:"有,有吗,哦,有的,不知是欧洲还是美洲啊,好像老师也喜欢西亚呢。"
江临风笑笑,说:"地球这么大,周老师神仙一样的人物,倒真该好好游历游历啊。"
男人脸色铁青,低声说:"江临风,你不要搀和这件事。东菱和贵公司的合作,我们可以再谈。"
"是吗,真是太好了。天冷,林总多保重,有车跟来吗?要不要我的司机送您回酒店?"
"不用了。"男人哼了一声,对跟着他的年轻人说:"我们走。我明天会再来。"


第37章
男人一走,江临风仍旧握着黎箫的手不放,含笑说:"宝贝,你很勇敢啊。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黎箫有些不自然,抽回了自己的手,讪讪说:"我管他是谁,是谁也不能在我这欺负周老师。"
江临风淡淡一笑,说:"那个人叫林正浩,是S市龙头企业东菱集团的掌门人。很厉害的角色呢,跟我这谈判了大半个月,楞是一点便宜都没让我占到。"
"你们,两家公司有合作项目吗?"黎箫小声地问。
江临风看他的态度,立即明白他在想什么,耐心地解释说:"可以这么说,但目前还在洽谈之中。林正浩想利用我们这边乃至香港、东南亚市场的销售网络,我们则需要他们提供产品的尖端技术支持。但在条款拟定上一直没有谈下来,我估计,他是私底下查到我跟你的关系,想要从这里找一个突破口,或者是拿房契来做顺水人情。你别说,他要是把牌打到你身上,我还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谁知道现在中间多了个周子璋,看看林正浩刚刚那个样子,已经是自曝其短。他以为你是我的软肋,殊不知现在周子璋才是他的死穴。呵呵,这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黎箫看着他,正色地说:"临风,我想我还是先说明白比较好。你和他之间公务上的事我不想知道,他和周老师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是,这个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周老师之前肯定是吃过他的亏了。你不知道,我们刚刚遇到周老师的时候,他真的是遍体鳞伤,眼睛里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我和珂珂好不容易,才让他一点一点好起来,笑起来。即使到了今天,周子璋只是看起来一身风轻云淡,可我知道,他心里早已百孔千疮。所以,我绝不能让他再来伤害周老师。也请你不要想拿周子璋和这个林总达成什么协议,不要让我鄙视你,可以吗?"
江临风笑容一僵,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眼里掠过一丝受伤,半响才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黎箫尴尬地红了脸,说:"对不起,我可能说过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临风长长叹了口气,温柔地握上黎箫的手,说:"物伤其类,是吗?箫箫,你说的心底百孔千疮,是影射你自己吗?原来,我以前伤你有这么深吗?让你一直都不敢相信我?是怕再次受到伤害吗?"
黎箫身子微颤,咬了嘴唇,没有说话。
"该是我说对不起,我一直以为因为以前的事,你心里只是恨我怨我,却没有想过,原来你一直都是不敢相信我。"江临风爱怜地将他拥入怀中,柔声说:"怪不得,我再什么赌咒发誓说我爱你,你都不为所动,原来你根本不敢信我。不信我这样的人,会爱上别人,而那个人还是你。"
黎箫在他怀里略略挣扎,江临风不敢造次,只得放开了他。黎箫定定地看进江临风眼里,璀璨剔透的眼睛底下翻滚着复杂的浪潮。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良久,随后,黎箫疲倦地闭了闭眼,别开头,说:"你今天还是先走吧,我要上去看看周老师,刚刚他情绪崩溃了,我有点担心。"
"箫箫,"江临风恋恋不舍地拉住他,说:"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至少,至少信一次,我不会为了一单生意损害你和你的朋友,好吗?"
黎箫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江临风笑了,摩挲着他的手,心疼地问:"刚才吼林正浩的时候,怕不怕?"
黎箫微微噘嘴,闷闷地说:"是,是有点怕。他们有两个人呢,而且看起来都很厉害,要是他真不租给我们怎么办呀,我很喜欢这里的。"
江临风闷笑,安抚他说:"没事,大不了我再从他手里买下来。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交给我吧好不好?"
"不行。"黎箫抬头看他说:"这是我的店,有事也是我这个店长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明天林正浩来的时候你也别管,大不了不开店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来抢人不成?"
江临风心里暗笑,不用抢人,他自有一百种方法让周子璋乖乖自动跟他回去。可这种事对着宝贝正气凛然的脸却不好说出来,他微微点头,宠溺地说:"好,都听你的,但我明天也来行不行?有我在,你也算多个人壮胆好吗?"
黎箫想想那两个大坏蛋牛高马大的模样,心里毕竟胆怯,看着目光殷切的江临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晚上,周子璋仍然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没出来吃饭,黎箫很担心,扣他的房门叫他,他也不应。
黎珂已经从黎箫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上前去拉住了黎箫,说:"别打扰他,有些事,需要自己想通,我们帮不了的。"
黎箫担忧地说:"那也不能不吃东西啊,周老师可是还病着。"
黎珂笑了笑,揽住黎箫的肩膀,半推着他走开去说:"你别管了,病这一下死不了人。你忘了以前他躺医院那会的事了?那么难的时候他都能捱过来,现在这样,只是小小后遗症。放心好了,周子璋可比谁都坚强。"
黎箫想想还是不放心,端了买来的鱼片粥放在周子璋房门口,敲敲门说:"周老师,我把粥放在门外了,你好歹还是吃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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