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夜叉[下]

"什么意思？"
初光的表情仿佛在说，已经重生的你，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小乘是人类，与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相对我们而言，人类的生命脆弱而且短促，他们的心脏和脉搏一旦停止，那就是彻底的死亡，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
"我不相信。"
"即使是我，也无法让一个已死的人类重生。在他还有一丝呼吸的时候，也许还有办法。但是现在，初光，任何人都回天乏术。"
"什么都不做，就下了这样的结论吗？"
面对无意中泄露出对自己的指责的初光，达梅耶依然语气温和。
"初光，你难道不明白？小乘曾是我的挚友，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拯救他的机会。"
"......"
"把小乘交给我吧，我会让他好好地安息。"
初光手臂一紧，让达梅耶的手指远离了小乘的身体。
"不，你一定还有办法，我不会就这样放弃。"
达梅耶无言地看着初光的脸，突然问道："初光，你在执著什么呢？"
"什么执著什么？"
"你在为小乘的死自责吗？"
初光愣了下，仿佛在回想"自责"的含义，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开玩笑，为什么我要自责？"
"因为那个时候，你选择了我，不是吗？"
危及的那一瞬间，你抱住的是我，而不是现在你手臂里的小乘。
"那是当然的。"
"如果重新选择的话，你是不是还会选我？"
"无论再选几百次都是一样。"初光理所当然地说。
"那就对了啊，所以你没必要自责，小乘的死我也很遗憾。作为朋友，我会好好安葬他的。"
达梅耶走上前一步，"来吧，把他给我。"
初光再退，"我当然没必要自责，但是他曾经有恩于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死不是你的错，我想小乘一定明白这一点，不会责怪你的。"
初光没有再动。达梅耶于是顺利地从他手中抱过小乘，走到孕育之树面前。
回应着混沌的召唤，孕育之树伸出若干个枝条，卷住了小乘的身体。
然后，达梅耶解开了小乘身上的咒术。
小乘身上被封印的时间飞速流转，他一点点化成晶莹的光点，逐渐消失。
"达梅耶，这是做什么？！"初光抓住了达梅耶的手臂，"你是不是说会好好安葬他的吗？"
达梅耶似乎很吃惊初光的态度，"这样一来，他将与孕育之树同生，难道不好吗？"
初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初光，你有这么在意小乘吗？"
"为什么我要在意，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罢了。"
一瞬间就回复成骄傲的光皇，初光松开达梅耶的手，毫不在乎地说道。
"是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罢了'。"达梅耶轻轻地重复着，蛊惑一般微笑起来。"你在意的人只有我，无论经过千百年，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动摇你。"
初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捏起了达梅耶的下巴，回给他一个笑容："没错，你知道就好。"
"算了，既然这件事已经结束，那么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吧。"初光摆摆手，仿佛干脆地把小乘这件事抛开一般，展开了背上四对羽翼。"等到你能出混沌海的那一天，让我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来个彻底的了结吧！"

第70章
为什么要那么说......
沙利叶看着不远处正在轻抚孕育之树的达梅耶。
"你在意的人只有我，无论经过千百年，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动摇你。"
就好像在故意加深初光和路西菲尔之间的矛盾，明知道这样会令初光更加执著地针对光之子，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一点也不像父神的风格。
沙利叶印象中的达梅耶，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
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心，但又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仁慈，开朗，博学，并且充满童心。是一位让自己崇敬不已却也时常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师尊。
现在沙利叶隐约能够明白路西菲尔对达梅耶的偏执，大概是来自于哪种无法表达，或者说不会表达，甚至于是光之子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情感。
相信达梅耶早就意识到了。
那么初光呢？
这位远远比光之子更早就对达梅耶采取行动的光之父，他的偏执一点也不在路西菲尔之下。
"沙利叶。"
"嗯......？"
"帮我联络巴尔和路西法，请他们在我离开这里的那天一定要来。"
"......"
看出了沙利叶的迷惑，达梅耶投来询问的视线。
"父神，这样好吗？"
"怎么？"
"我不想让您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明白他所指为何，达梅耶微笑起来："放心吧沙利叶，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然而这样的保证并不能打消沙利叶一丁点的担忧。
光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光之子就已经让人时刻提心吊胆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再加上一个初光--沙利叶几乎能够想象得到他们见面时刀光剑影的情形。
他几乎可以断言：如果不将这二人去其一，这个上界将永无宁日。
"坦白说，父神，我认为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上界的动乱之源。"
面对以少有的严厉语气说话的沙利叶，达梅耶歪着头想了想："正确来说，恐怕是我吧......"
"父神......！"
"哎呀哎呀别生气啊沙利叶~~"
即使是混沌之神，在动怒的沙利叶面前也不禁感到害怕，少年模样的神祗不由自主缩起了肩膀。
"事到如今，您还要袒护他们！"
"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达梅耶连连摆手辩解道，"我知道他们两人已经不是任性二字就能说得过去的程度，所以才要让巴尔来帮忙。"
"您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达梅耶思索了片刻，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谁更危险一点？"
"还用说嘛？"沙利叶想起来就觉得愤怒，"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发现哪件坏事跟路西菲尔没有关系！"
让沙利叶抱有如此成见的人，光之子大概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吧。
达梅耶笑一笑，却并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
"有时候，并不是年龄越大越懂事啊。懂得失去与悔恨滋味的孩子，才成熟得比较快。"
沙利叶听出了他话里玄机，微微咋舌："这么说，您还是选择了......‘他'吗？"
混沌海的面积，算起来比天界地狱加起来小不了多少。
谁也不知道它最初是什么样子，从没有生命的久远之前，混沌海就存在着。
辽阔，深厚，宁静，包容，似乎一成不变地伫立在远离人群的那一端。
不知从何时起，无家可归的上界居民，被流放的罪犯，被抛弃的孩子、老人，为了寻找一个安身之所而来到无人管辖的混沌海。
渐渐地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居住群。
后来，上界的人们再提起混沌海的时候，指的就是这个聚集了下层居民的贫民窟。
阿克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小心地绕过很远，宁愿从人迹罕至的地方自己开辟入口进入也不愿经过那条被卖淫者充斥着的小路。
"哎呀~这位英俊的小哥~"
啊啊啊啊怎么这里也有？！
阿克嫌恶地甩脱了那只捏住自己衣角，指甲上涂着鲜艳红色蔻丹的手。
"真是的~好冷淡哦~~不想跟人家温存一下吗~~？人家身材很好的哦~~~"
容貌算不上绝色的但也称得上美丽的姑娘，用力地挤了下丰满的胸部。阿克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几乎让人以为是逃跑的程度。
"哎呀小哥！！不要去太里面啊~~最近那里很不太平，会有爆炸出现的哦~~~！"然而阿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失望的少女撅起薄薄的嘴唇自言自语道："真是的，人家好心提醒你的哦~~"
"所以说！我最讨厌混沌海！"阿克愤愤不平地踢了脚草丛中掉落的果实。"选择混沌海作为栖身之地，实在太辱没陛下的身份了！"
同身在孕育之树的达梅耶遥遥相对，初光同样隐身在混沌海里。
"即使是为了那位混沌之神，陛下这样做也未免太委屈自己了。"
抱怨归抱怨，阿克内心很清楚，除了这里，初光已经无处可去。
趁着光之子被囚禁的时候，本可以收复天界的，可是初光并没有这样做。现在路西菲尔回归，失去了大好的机会。
或许，陛下是打算得到混沌之神之后，再利用地狱对于混沌之神的重视而联合起来对付路西菲尔吗？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光皇深思熟虑，绝不会失败的......
正在思考间，远处传来一声轰响，丛林中炸开的白色光团在夜色中分外明显。
"陛下......！"
阿克加快了脚上的速度，要赶回初光身边。
陛下的力量，又增强了。
果然，没有那个人类在，陛下变得比以往跟更加强大。
自从上次去过混沌之神以后，回来的初光只淡淡地说了句"他死了"，就再也没有提过有关小乘半个字。
"你看着吧，阿克，我会夺回达梅耶的！"
这样说着的初光，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强悍的气息。
虽然以前陛下的力量就不是一般天使所能抗衡的，但如今的陛下......已经强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每次靠近，都感觉到自己会被他的光芒吞噬一般恐怖。
简直就像，所有的光都被聚集到陛下的身体中一样......
如此一来，再没有人可以阻挡我皇的脚步了！
阿克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初光再次统领上界的荣耀画面，就像以前一样，成为整个上界无人能及的光皇。
于是，阿克故意无视自己心中隐约浮现的，仿佛对比着此刻的希望而产生的，日渐强烈的不安。

第71章
天还没有亮，一切都笼罩在深蓝色的雾气中。
远处的树木，近处的灌木丛，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中影影绰绰。偶尔有虫鸣和几声鸟叫，在静谧的黎明前格外清晰。
地上的小草，想必一定沾满了细小的露水吧。
达梅耶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身边的小兽。似乎是贪恋着他身边的温暖，这头远离了母亲的小普契伽马，已经在他身边呆了许久。
小兽看起来才三、四个月大，但身形已有一头成年狼一般。
如果再小一点，就可以抱在怀里了呢，达梅耶不禁这样想。
身处保护的屏障之中，看不见的保护层隔绝了外界的冷气和湿气，但身旁小兽的鼻息却可以用手掌感受得到。
达梅耶将身体贴近了孕育之树。
力量在一点点的回归，到天亮的时刻，就可以完全脱离孕育之树的牵系独立活动了。
然后，是该解决一切的时候了。
"我很自私吧，小乘......"少年模样的神祗轻声低语。"为了初光，我牺牲了你--我的好友，你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红发青年的身影，不知第几次浮现在脑海中。
明明是所有人当中活过的年头最少的，却意外是最成熟的一个。虽然是那么火爆的脾气，但总是能让人放心依赖。
"希达也一定很伤心，他那么喜欢你......我却为了私欲夺走了他唯一的好友。"
"小乘他......死了，对不对？"
与重生后的达梅耶见面，黑发的天使微微垂首，非常沉闷地问道。
希达单纯，但并不笨，相反的非常聪明。前后的事件联系起来稍微推敲一下，就不难知道结果。
达梅耶无言以对。
希达从醒来就从没有放弃过寻找小乘的下落，就如同之前他寻找巴尔贝利特一样。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小乘那个时候明明离我那么近的......"
希达沉默着摇头，再摇头，什么都没说。
手边的小兽突然醒了，站起来向某个方向发出低声的吼叫。
达梅耶一边向那边张望着，一边安抚着它的情绪。
从两三天以前，沙利叶等人就已经等待在孕育之树的四周。这时出现的，应该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才对。
带着一圈淡淡的光芒，路西菲尔自草丛中现身。达梅耶于是将手覆上孕育之树的树干，在地面盘根错节的树根逐渐隆起，形成椅子的形状。
路西菲尔默默地坐上去，小普契伽马也安静下来，摇摆着尾巴又渐渐入睡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达梅耶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于是问道："怎么了，路西法？"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大概是周围的安静所致，两人对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放轻了。
"什么事？"
"你竟然会主动找我来。"
好像有点闹别扭的语气，达梅耶忍不住笑起来，"傻瓜，路西法......"
"......"光之子似乎不悦起来，"你总是这样，老是拿我当小孩看待，反正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傻瓜吧！"
"不，"达梅耶缓缓摇头，"我知道的，路西法已经长大了。"
"......"
"已经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路西法了。你已经不用我再教你任何东西了......"
淡淡的，寂寞的语气，让路西菲尔意外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跟我分享喜悦和烦恼，独自保守着许多秘密，渐渐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没有！我明明......！"
仿佛急于辩解什么，光之子"嗖"地从树椅上站起来。
就在此时，第一缕曙光照进了混沌海。
初光也随之出现了。
"离开他的身边，无知的后辈。"
不再抱有任何温和慈爱的光之父，并没有将温暖连同曙光一起带进来。
没有任何说明也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初光拿在手里的剑已经表明了一切。
路西菲尔哼笑一声："光，只有一个就够了。你该退场了，过气的光皇。"
"哈，我与你是不同的。我从不执著于达梅耶的形态，就算他化为灰尘、空气，我也一样能够感知他的存在。而你，做不到吧？"
"......"
"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牵绊，所以我从不执著他的重生。而你这个不纯粹的光，不配拥有他。"
好像从来都没问过自己的意见，对于两人的争执达梅耶不禁报以无奈地叹息。
"无知的是你才对，别太自大了，初光。"
初光露出一丝微笑："你也只有现在能够开口说话了，我会让你闭上嘴巴的。"
战斗一触即发。
"初光！"
对于初光而言许久没有听过，但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来自希达。
"是你？"
"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希达对于初光的感觉仍然停留在凌子信的时期，对话间没有任何恭谨彷徨之态。
初光微皱眉头，"何事？"
"你没有保护小乘，对吗？"
"......"
"那个时候，你是跟他在一起的吧。"
"那又如何。"初光不带一丝情感的说，"不过是个人类罢了，凭什么要我保护他。"
以希达和小乘的关系来说，听了这样的话大概会发怒吧。然而希达定定地看了初光一会儿，说："不，是我弄错了。原以为小乘之所以‘在意'你，是因为你也在意小乘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