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萧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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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八王爷,一直在旁边默默站着的楚霖轩颤了一下,沈秋寒看到他的反应,抿唇一笑,对着杜筠一抱拳:"那有劳杜参将去跟八王爷说一声好了,就说楚霖轩被沈秋寒押了来,等他出来谈判呢。"
杜筠看了眼楚霖轩,朝沈秋寒点点头,扬鞭而去。
楚霖轩看杜筠走远,终于再也忍不住,拉住沈秋寒问:"秋寒,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秋寒把他的手掰开,正色道:"霖轩,从现在开始,我不得不说抱歉了,因为我也许会做些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求你原谅,只是希望你知道我迫于无奈。"
楚霖轩茫然地看向那个一脸肃容的人,那还是沈秋寒吗?记得第一次看到他,那人白衣翩翩,坐在池塘边,脸上是淡淡的忧郁神情,看向他的面孔却展开了如春风般温暖又和煦的笑容。
"秋寒,为什么?"楚霖轩无力地问。
"呵呵,霖轩,其实三年前我已经死了,我在家乡的这三年没有一天能够彻底忘记他,我明白我无颜面对天上的父母亲族,但是,我却不能再无颜面对他。"沈秋寒说着,看向远处奔来的人。
那人一袭青色长衫,如寒星般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他骑在马上,显得那样高高在上,仿佛这天下的人都是用来睥睨的。
楚霖轩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男子--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嘴唇他的肤发......原来不知何时开始,他爱上了这个人的全部。即使如沈秋寒所说,自己未曾真正了解他,但却不影响自己爱上他。楚霖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从始至终,祁烨只瞥了他一眼就没再看向他,而是一直盯着沈秋寒。
"沈秋寒,你不是说三日之后才来么?今天才第二天。"祁烨冷道。
"我看王爷早就等不及了吧。"沈秋寒也冷道。
楚霖轩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煞白如纸,他低着头紧咬双唇,不去看马上的男人。
"沈秋寒,三年前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么?你忘了你对我说的话么?"
"没有忘!王爷救过秋寒,这点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也没有忘记对你说的话,我说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任何事我都帮你,甚至要回属于你的王位。"沈秋寒平静说着,长发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显得他是那样纤瘦。
"但是,王爷是否记得我说过,如果祁戎可以做一个好皇帝,求你不要和他争,除非是他自己愿意让给你。"
"四哥不适合做皇帝,其实他也不愿做皇帝,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你曾说要陪他一起站在巅峰之上,俯瞰天下;你说你爱的人要有容天下之气魄,理乱世之才能;你说你入朝为官就是要好好效忠天子,效忠国家。因为这些,他才会抓住这位子不放。"
"是的,这些都是我说的,因为我走仕途之路的目的就是做一番大事,为国家尽忠尽孝!我可以当他的爱人,不求名份,不谋利益,我爱他,爱他的才气,爱他的温雅。但是,并不代表我只能做他的爱人,我有我的抱负,我有我的雄才大略,我愿效忠一代明君与其共垂千史--那是我的骄傲;我也愿与我的爱人默默地长眠永世--那是我的幸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拦我?本王会做一名比四哥还优秀的皇帝,他也可以卸下这担子跟你双宿双飞,何乐而不为?"
"哈哈哈。"沈秋寒大笑:"双宿双飞?王爷真会说话,如果他真会与我双宿双飞,当日就不会看我离去!我求他,跪他,甚至甘愿以后就当他的一个男宠,连虚衔都不要,只会奉迎他,侍候他,但他依然没有留我。"沈秋寒有些哽咽,但依然倔强地仰着头:"我不要他与我双宿双飞,我既然曾经大逆不道去换改诏书保他登基,那么我就要一直让他在那里坐着,我要他知道他欠我的,永远都欠我的,十世也还不清!"说完他突然闪到楚霖轩身后,一手勾住他的脖颈,一手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悬在楚霖轩的颈前,因为动作过快加上匕首锋利至极,楚霖轩的脖子已经被划破了层皮,血隐隐渗了出来。
"王爷,没想到您真不把秋寒的话当话了呵?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楚霖轩死在你面前你也无动于衷!"沈秋寒说着,匕首又近了一些,碰到那殷红的血道,楚霖轩疼得蹙眉。
"你杀了他不过是自己也得死罢了,根本于事无补。"祁烨握紧马缰,强压住内心的火气与焦躁,冷然说道。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赌一赌,赌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到底有多重!"沈秋寒顿了顿,看向祁烨:"王爷不觉得霖轩很可怜吗?你当了皇帝,他就是第二个沈秋寒,祁戎能做的你也能做,祁戎给不起的你就给得起吗?"
祁烨冷冷听着,强迫自己不去看楚霖轩。
突然,楚霖轩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他笑得颤抖,颈子上的血一滴滴落下。
"好可笑,我好可笑。"楚霖轩笑着,声音却哽咽了。
祁烨不由蹙眉,牙齿咬得死紧,拳头握得骨节作响。沈秋寒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太傻太天真!"楚霖轩收住笑,愤愤说道:"我以为自己离开了水调园就能活的有自我,可是,闹了半天,自己还是个任人摆布的小丑而已。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没有人告诉我这一切。现在,你们一个可怜我,一个要救我,可谁又问过我的意愿,谁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我?"他无奈地摇头:"是了,我不过是个戏子,就像那青楼里的娼妓一样,即便赎了身也抹不掉曾经的污浊,我这样的人只配承欢于别人身下,连为自己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你们一个说是我的朋友,一个说要爱我疼我照顾我,可是现在我是什么?夹在你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工具,一个能让其中一人为王另一人成寇的工具!"楚霖轩说着把住沈秋寒的手,用力拉近自己,吼道:"杀了我!我不想再这样受人摆布地活下去,我不想成为他的弱点,也不想当你的筹码,看在我曾把你当成知己的份上,杀了我!"
"霖轩。"祁烨情不自禁地大喊,翻身下马,冲向这边。
"不要过来!"沈秋寒和楚霖轩同时吼道,祁烨听到吼声顿时立在原地,望着激动的俩人也不敢冒然前进。
沈秋寒看着楚霖轩,慢慢放下了手,感觉到禁锢没了楚霖轩疑惑地看向沈秋寒,只见他退后两步,望向天空,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杀你。"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不一会只见冯威扬和刘安并驾前来。马还没有站稳,刘安就跳了下来,跑到沈秋寒面前跪倒,涕泪交垂:"太傅,您,您怎么不早到?皇上他,他自缢了!"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呜呜哭着。
沈秋寒僵硬地站在那里,北风吹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双耳作响,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使不上力气,只有一句话回旋在空中:他死了......
祁烨和楚霖轩也愣住了,祁烨先反应过来,急道:"还不快去请御医,兴许还能救回来。"
"晚了!奴才,奴才进去的时候,皇上的身子都凉了。"刘安哭道,一边擦眼泪一边从袖中掏出个皱巴巴的东西,递给沈秋寒:"太傅,这是从皇上寝宫的案上看到的,是皇上最后写的东西。"
沈秋寒失神地接过,颤抖着把那还有墨香的纸打开。
那纸上的字不多,他却再也无法收回眼睛,之前木讷的眼神泛起光彩,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那笑美得仿若仙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不知看了多久,他满足地把信悉心折好,放进袖中,静静转过了身。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去问他那信上写了什么,北风在夜晚显得更加猖狂,旌旗被吹的飒飒作响,沈秋寒迎着风轻轻闭上眼,像是在与恋人低语般道来:那天,你拉起我的手看着满眼湖光山色对我说夜水秋寒常伴。"

"秋寒,不要!"直到楚霖轩喊了这一声,所有人才回过神,但还是晚了一步。沈秋寒的颈上瞬时涌出汩汩鲜血,那把明晃晃的匕首仍在一边,已被血水遮住了光泽。他靠着山石慢慢坐下,脸上依然衔着笑。
楚霖轩奔过去,抱住沈秋寒淡薄微颤的身体,吼叫着:"秋寒,不要死,不要死!"
沈秋寒睁开星般的明眸,手指温柔地抚过楚霖轩的脸庞:"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永远的朋友,这......这真的是我的心愿,认识你,我......很高兴。"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浓重了。楚霖轩抱着他,身上已被染得血红一片,他大力地摇头,眼泪一滴滴落到沈秋寒渐渐冰凉的身体上。
当秋寒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有一滴泪无声滑过,那是他对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歉意以及自己二十六年人生的祭奠。
楚霖轩松开那已没有知觉的身体,刚才的那封信从沈秋寒的袖中滑落出来,楚霖轩拿起,月光打在上面,字迹清晰可见:
凭高多是偶汍澜,
红叶何堪照病颜。
万叠云山供远恨,
一轩风物送秋寒。
背琴鹤客归松径,
横笛牛童卧蓼滩。
独倚郡楼无限意,
夕阳西去水东还。

"我不要一轩风物,只求长带秋寒。"
你曾说:"夜水秋寒长伴。"为什么还要自己离去?我以为我能恨你,但是,从我在刑场的树丛后看到你因为我的"死"而独自哭泣,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恨你了......

尾声
宣和四年冬十一月,宣宗崩,皇八子祁烨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年号正通。
正通六年,清明。
京城北郊的皇家陵园附近戒备森严,所有的皇亲国戚都在这陵园中祭祖,浩浩荡荡的队伍镇守在街头巷尾。
老百姓一早就在街边挤满,想利用这个机会一睹天子风采。祁烨继位后,平内乱,驱鞑虏,创太平盛世,深得民心。
从陵园出来后,庞大的队伍向内城行进。
楚霖轩等队伍走远,来到陵前,拿出令牌递给守陵的人。
"公子请。"守陵人看了令牌后恭敬道。
楚霖轩点了点头径直走去。
几盘花色点心,一壶酒,一捧菊花。把祭品摆好,楚霖轩用手拂去碑上的灰尘,揪掉周边的杂草。这黄陵日日有人打扫,但他还是喜欢自己动手。
他专注地做着这些,直到站起身时才察觉到身后站的人。
那个一身黄袍的人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楚霖轩受不了那视线,别过了头。
"你最近好不好?"祁烨问道,话中满是苦涩。
"好。"楚霖轩淡然答道,随后又补了一句:"谢皇上挂心。"
祁烨听了这话,只觉心底揪得疼:"和你说了多少遍,出了宫我就不是皇上。"
楚霖轩揖了下道:"霖轩惶恐,皇上请谨慎,这是皇家陵园,不免人多口杂。"
"你......"祁烨上前抓住楚霖轩的肩膀:"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六年了,我去找你你不见,给你送东西你也不要,要不是给了你特许的令牌可以让你自由出入这陵园,恐怕连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也见不到你。"
楚霖轩挣脱开,退后两步恭敬道:"霖轩只是一介草民,不值得皇上探望。"
"你!你闹够了没有?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把你当成一个普通人,你明知道为了你我不立后,连子嗣都没有。"
楚霖轩转过身,深吸了口气:"霖轩不值得皇上如此,莫不可因为霖轩耽误了千秋基业。"
"你要我怎么样?"祁烨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普天之下,除了面前的人没有第二人听过他这种语调。
"皇上,我说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要的只是普通生活,粗茶淡饭,布衣草屡。我只想要一个家,一个让我能休息的地方。"
祁烨听后,摇头苦笑:"秋寒,你听到了吗?你说对了,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那日你说四哥给不了的我也给不了,如果当时我就知道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那么结果是不是不一样?"
楚霖轩身子微颤,他努力平息紊乱的心跳:"皇上保重,霖轩先告辞了。"
"我后悔了。"祁烨突然说道:"我后悔当初没有听秋寒的话,我真的后悔了。"停了下,他走到楚霖轩身前,正色道:"但是,我不能放弃皇位,因为现在没有人可以顶替我的位子,我既然是当今天子就要对这个国家的子民负责,如果现在我离开,天下就会大乱,所以我不能抛弃皇位。但是,除了这个以外,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楚霖轩猛地回头:"是吗?"
"当然!"祁烨露出欣喜颜色:"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永不立后,要你远离后宫三千,要你除我之外不爱任何一个人,要你在我面前不称‘朕',要你召告天下我楚霖轩是你独一无二的伴侣,你做的到吗?"
祁烨有些迟疑:"这......我可以不立后,后宫三千也更是不在我眼中,这世上让我动了真心的也只有你,还有,你看今天我在你面前称过一次‘朕'么?这四条我都可以做到,但最后一条,你真的愿意吗?"
楚霖轩笑笑:"我为什么不愿意?"
"你不会愿意的,我知道。包括以上那几条。你希望这样,但你绝对不会允许我这样,所以你走了。对吗,霖轩?"祁烨露出自信的微笑。
楚霖轩先是一愣,随即摇首:"做不到便说做不到,别曲解我的意思。"说着就要离去。
祁烨上前一步拉住他:"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正好祭祀的队伍还没走远,百姓应该也还在街边围观,你就与我同辇而坐,我今天就召告天下你是我的爱人。"
楚霖轩听他这么一说,即刻羞红了脸,低念一句:"胡闹。"
"胡闹?怎么又是我胡闹,这不是你的要求吗?"祁烨嗔道。
"我......"楚霖轩一时语塞。
僵持了一会儿,楚霖轩叹气:"我是不会与你回宫的,你若是硬逼我,我也没有办法。"停了一下转道:"你要是愿意,可以时常去我那里坐坐,但我怕吵,你最好不要带什么随从侍卫。"说完径自离去。
祁烨的脸上露出如孩子般欣喜的笑容,突然楚霖轩停住,冲后面说道:"你若不想让祖上的江山在你手中完结,就快点立后传承香火,免得日后我也被拖累落得遗臭万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祁烨立在那里,看着楚霖轩的身影渐渐消失。他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我错过一次,绝对不会再错了,霖轩,我要让你知道,你不是第二个沈秋寒,祁戎给不了的,我能给。"

楚霖轩回去时有些口渴,找到一个茶馆坐下,正好赶上今天有戏班子来搭台子,小馆里好不热闹。
楚霖轩看着台上的人,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时光匆匆流逝,那些快乐的、悲伤的、不堪回首的、难以忘怀的故事都会被一点点模糊。既然岁月要把它们带走,我们又何必硬要紧紧抓住不放呢?

楚霖轩突然心情很好,他走出茶馆,向皇宫后山上的小屋走去,风拂在脸上舒适得让人有流泪的冲动,又是一年的春天,河柳抽新芽,桃花满树红。他情不自禁地唱起那戏词: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后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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