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瘸子----庆余生

作者:  录入:12-31

"是真的,没跟你说笑话,怎么?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杨飞使劲地点着头,可随即又没了那股兴奋的劲,蔫蔫地说:"可是......我没银子娶你......"杨飞扭着头,不敢看她。
"没银子可以挣的。其实,我也不那么希望你有很多银子,只要你在两年内能挣够二十两就好了。"说罢,香儿的神色便暗淡了下去。
"为什么?"
"香儿今年都十五了,小姐一直嫌我手脚不够利索,要把我嫁出去,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当妾。香儿不愿意,跟小姐要死要活地求了很久,她才愿意让我跟多她两年。两年后,不管我愿不愿,都要把我嫁了。只要两年内,你肯拿二十两娶我回去,香儿便做牛做马地服侍你跟杨大叔。"
"香儿,为什么你会找我?比我好的人,多了去。"
"因为杨大叔一直在我面前夸你,说你这人机灵,孝顺,总之夸了你很多很多。而且杨大叔也是个好人,我相信,嫁到你们家,虽然日子是苦了点,但还是比当人家的小妾好。"
杨飞低着头,拔着身边无辜的草根,"那你嫌我丑吗?"他指的是他脸上的红斑,虽然比小时候看起来要小要淡,但还是挺让人介意的,尤其是有了心上人后。
香儿笑了笑,说:"不嫌。"
杨飞抬起头,抓住了香儿的手,坚定地说:"那好,香儿,你等我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带着二十两银子去娶你。"
香儿点了点头,说:"好,我等你。"
然后,杨飞便瞒着杨六偷偷跑到河渡边,求了那些官家好久,才能肯让帮忙扛货。一天二十文钱,要不是杨飞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结实,不然这工也轮不到他做。这扛的,多数是些粮食,没点力气都不行。
几天下来,杨飞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也只挣了一百文。就算天天这么做,把钱一分不动地存起来,二十两银子也要挣三年多。
问题是,这搬货也不是天天有的事,还要看季节、河水的涨势。要在两年里挣二十两,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可是除了这样,暂时还没有其他办法。
有时,把货卸完后,杨飞便坐在河堤上,全身酸疼得厉害。拽着今天挣的二十文,越拽越紧,扎得手疼。真想一挥手全扔河去,可也只是想想,手一软,那二十文钱还是放到兜里去。
晚上,杨飞等到天都黑了才回到家去,累得连身子也没擦,就躺床上去了。杨六喊他吃饭也不理会,直接睡了去。
在五更的时候,天还刚蒙蒙亮。杨六端了个碗,坐在床边,推推了杨飞,在杨飞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别说话,说了就没气了,把这汤喝了,继续睡。"
杨飞半梦半醒,也累得厉害,就乖乖地把杨六手上的东西喝了个光,又躺了回去。
之后的几天,杨六都是在天刚要亮的时候,拿碗汤给杨飞喝下。杨飞也累,没尝出那是什么。等到第二天想问的时候,又嫌弃着,不肯开口了。


第 三 章
这天,杨飞抓了个破麻袋,就要出门。那是他以前拿来装书的包,可现在里面虽然也装着书,但杨飞却是从来没看过。从来都是拿出了门,然后藏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回来的时候,再带上,就完事了。
杨六在杨飞一脚跨出去的时候,把他叫了回来,拿了根绳子就在他身上量来量去。
"你做什么?"杨飞忍不住问。
"量身子,给你做新衣服去。你看你,这两年身子一直在长高,都跟爹一样高了,现在的衣服都嫌短了。再过两年,肯定比爹要高得多。现在做的衣服,就要做长些,来年才可以再穿。"
杨飞望了望自己确实有点短的衣服,"哦"了一声。
杨六笑了笑,"你在长高,爹在变矮,总有一天矮得跟陈阿伯一样,腰都到地了。爹也老了,这腿也该走不动了,以后爹可就靠你了。"
杨飞从没想过要养他什么的,至少现在没想过,也只是"哦"了一声。过了半饷,才开口问:"你每天给我喝的是什么?"
"猪脑炖田七、鹿茸什么,有时候是猪心,反正吃了长身体就是了。你现在这年纪不吃点好的,身体可就受不了。其实我也不懂这个,是隔壁七婶教我的。"
"那个老婆娘才没那么好心,她一定让你炖些毒药给我吃!"
"小飞,别说这些话,你很小的时候,还是七婶帮忙张罗些奶水给你,不然你哪能长这么大?"
杨飞翻了一白眼,"你哪来的钱?"
"多多少少存有一点。"
"有二十两吗?"
"当然没那么多,怎么?你要用银子?"
杨飞整个人就焉了下来,"算了,没事,我看你穿得这摸样,也不会有钱。"
杨六看了看自己补了又补的衣服,"还没破,能穿就好。对了,你现在在私塾学什么怎么样了?夫子教的你看都记得住?"
杨飞这哪知道老先生说了些什么,支支吾吾了本天。后来实在想不出什么,就直接吼了起来,"你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你这瘸子,说了你也不懂。"然后抓了那个破麻袋就跑了。
杨六在杨飞身后喊:"别跑太快,要摔着的。"
也多得了杨六半夜起身炖的这些汤水,否则每天这么搬搬抬抬,身子骨哪受得了?可惜,七婶说得对,杨飞一直都是个没心没肝的人。你把心掏给了他,他也不知道好。
杨飞对着这盼不到尽头的做工日子厌倦了,他想找到一种更挣钱的方法。可是除了偷、除了抢,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就是这种想法的产生,才有这种念头的萌发。只要不被人发现,就行了,一次就好,一次就好。偷这字,一直占据着杨飞的脑海。想着想着,手都冒汗了。
可是杨飞一直没敢真的做,主要还是怕。任何第一次,都是那么让人感到心慌。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在杨飞看见李包头的钱袋掉到地上时,自己拣了起来,却一直拽在手上,犹豫着要不要还回去。拽得那钱袋里的银子"咯吱咯吱"响。
直到手被人狠狠地抓了起来,眼前是李包头凶神恶煞的脸。
杨六这时候正卷着裤腿,给一户人家插秧,手脚满是泥泞。只要把这一亩地干完,能赚得十五文钱和半担竹笋,算是不错的了。
杨六刚直了直酸疼得厉害的腰,就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来人急匆匆地跑来,便问:"赵大妈什么事那么急?都跑起来了。"
那老人喘着气,指着她身后的方向,好一会才顺过气来,"小六,你儿子被官兵抓起来啦,说是他偷了人家李包头的钱袋,要关到牢里去。"
"赵大妈您说笑呢,小飞现在在私塾里,怎么会去偷人钱袋?您是不是弄错了?"
这老人急了,"错不了错不了!老婆子我亲眼看见的,正在南街上闹呢,不信你自己去看啊。"
杨六半信半疑,但还是立刻从田里上来,一双脚的泥泞擦都没擦,连鞋也没穿,光着脚就跑了。不过杨六不是跑去南街,而是往私塾的方向跑去。
门也敲,就推开了进去,打扰了老先生的讲话。孩子们都看着突然出现的杨六,随后在看见他满手满脚半干的污泥时,都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杨六也理不得这些眼光,一双眼睛在这些孩子里来回巡视了几遍,都没有发现杨飞的身影,慌了,忙问老先生,"老先生,我家小飞呢?他今天没来吗?"
老先生哼了一声,"他何止只是今天没来,他都几个月没来过了。不过没来也好,来也尽是作恶,撕书、泼墨、作弄老夫,什么没干过。屡教不改,顽劣至极,以后也别让他来了,老夫我是没本事教他的。"
杨六一张脸立刻白得如纸一般,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向南街跑去。瘸了的那只脚一颠一颠的,卯足了劲也快不了。
杨六赶到南街的时候,就看见三、四个官差和一个面貌凶恶的男人跟一个少年拉扯争吵着。闹成一团。
那个男人,杨六认得,是李包头,整个村,就属他最凶,也最不讲理。而那个少年,杨六都看了他十几年了,从小看到大,能不认得吗?
杨飞的衣服被扯出了好多个口子,被官差们硬拉带扯着走,地上都拖出了长长的凹痕。
"我说我没偷!我就是没偷!你们凭什么抓我!"杨飞大吼着,愤力地挣弄着。
"有没有偷,回衙门再说。"
"你们放开我!"杨飞用力地扭着身体,突然看见站在人群里的杨六,大叫了起来:"瘸子!你站在那看什么!快来救我!"
杨六心都凉了半截,转身就走,在一户人家的门边上拿了根粗硬的藤条,走了过去。
杨飞见他走来,又开始叫囔,"救我!"
那些官差也看见杨六过来,硬着口气说:"你儿子犯了事,就该由我们处置,你要是敢动一下,连着一块抓走。"
杨六走到他们跟前,抓起杨飞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就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去私塾了?"
"你这瘸子,管这些做什么!快救我啊!"
"我问你多久没去私塾了!"杨六怒气腾腾地问着。
杨飞这是第一次被杨六凶着,愣了一会后,也大喊了起来,"我早就不去那个鬼地方了!我不爱去那!是你一直逼着我去!"
杨六松开了手,点点头,向后退了一步,突然举起藤条,猛地就往杨飞的脸上抽去。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谁都知道杨六疼儿子是疼出了名,别说打,骂都没骂过。
杨飞的右边脸上立刻浮出一条粗大的伤口,翻着肉,流着血,火辣辣地疼。杨飞捂着脸,狠狠地瞪着杨六,不敢相信,"你打我?你敢打我?"
杨六披头盖脸地就往杨飞脸上、身上抽去,一点也不留情,"我以前从不打你,是我的错!以为你总会变好的,结果我是错上加错!我辛辛苦苦给人倒粪洗马,让你上私塾,让你懂学问,让你以后不会像我一样被人看不起!我求了那老先生几天几夜,才求得你上学的机会。你打了人,我跪着去求人家饶了你。你居然逃学、撕书、泼墨、作弄老先生......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如今倒好了,你偷人银子?你知不知道偷人银子是要砍手的!"杨六每说一句,手下便用力一次。那些官差也放开了杨飞,退到后面去,免得被那藤条抽到,那可是道道翻肉的。
杨飞绝没有想到杨六竟然真的下得了手,被打得摔在了地上,狼狈地躲闪着,滚了一身泥。衣服都被抽得破烂了,里面更是鲜血淋淋。看得人人喊停,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打死人的。
可是杨六一点心软的迹象都没有,手上的藤条还是猛抽着。
杨飞忍着痛,边躲闪边大叫着:"我说我没偷就是没偷!就算我偷了,又怎么样!那也是被你逼的!"他转过头,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杨飞,"谁让你穷的!因为你穷,我活该也被人看不起!因为你穷,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上!就算我偷,那也是被你逼的,被你逼的!"
杨六的手顿了顿,随即更狠地抽了下去,"我捡你回来,给你吃给你住给你穿,什么好的就给你留着!你嫌我穷,嫌我对不起你?好!我以为养了个好儿子,结果是个白眼狼!看我不打死你!"手下一用力,竟然把那粗硬的藤条都给打折了。
杨飞恶狠狠地瞪着杨六,"你打啊!你再打啊!你最好打死我,不然你以后一定会后悔今天你打了我!"那眼神就像是要把他杀了一样。
杨六听到这话,就扔下手中已经折断了的藤条,转身走到一家面饼里,操了一根比刚刚那藤条还要粗大得多、硬实得多的擀面棍,狠狠地说着:"你的命是我给的!今天我就打死你!就当我从没捡过你,没养过你!"说完,就真的往杨飞脑袋上砸去。
在场的人都惊呼了一声。
杨飞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脑袋上好像开了个口子,凉飕飕的。费力地举起手,摸了一下,湿腻腻的,拿到眼前,满手的鲜血。眼珠子向上翻着,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染红了黄泥。


第 四 章
众人看杨飞似乎要不行了,连忙一拥而上,夺下了杨六手上的棍子,将他拉住围住。怕他再毒打杨飞,再打下去,那孩子肯定没命了的,也向李包头劝说着:"你看,这孩子都被打成这样了,再拉到衙门去,怕是要死在那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连官差也忍不住开了口,"就这么算了吧。他要真死在衙门,晦气,我们这些当差的麻烦也大。"
李包头掂量掂量了一下钱袋,里头钱半分没少。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杨飞,想了一下,才说:"算了算了,他以后要是敢再犯,打死也不会放过他的。"
官差向围观的人挥了挥手,"散了散了,都别看了,回家去。"
那几个拉着杨六的人也放开了他,还不忘说:"别再打了,怎么说也养了这么多年,要真打死了,那多亏啊,赶紧背回家,找个大夫治治吧。"
杨六无力地点点头,走到杨飞身边,看了一眼,就将头扭向一边,连他自己也不敢看杨飞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打的,皮开肉绽。难受。
几个人合力将已经昏死过去杨飞弄到杨六的背上,叮嘱了几句,就都散了。
杨六吃力地背着杨飞,光着脚,一瘸一拐地向家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感觉到背上粘腻腻的,是血。杨六走多了几步,眼泪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滴落到泥里。无声地哽咽着。
杨飞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下雨了,看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正放着晴,好得不得了。自己正躺在床上,全身又粘又脏,血还没止住,一身的伤都在叫嚣着疼。看着这个熟悉到不行的破屋子,杨飞从床上硬撑了起来,扯得伤口让他把牙都给咬疼了。尽管这样,还是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杨飞看不见杨瘸子的身影,冷笑了一下,怕是走得远远的,让自己在这地方慢慢地死去,过些时候他才来收尸。
用袖子擦了擦从额上流到眼睛里的血,杨飞便扶着墙,一步一停地走了出去。伤口疼着麻着,还流着血。杨飞也顾不得这么多,只管走,至于去哪,不知道,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要是等那瘸子回来了,见自己没死,指不定还要做些什么弄死自己。
杨六把杨飞背回家后,便立刻往医馆一瘸一拐地跑去,也顾不得自己连鞋都没穿,早就破了皮的脚。
跑了快半个时辰,眼看医馆就要到了,看却突然被人拦了下来。是南街上卖干柴的林大哥,刚刚劝架的人就有他。只见他气喘吁吁,不停地指着河边,"你儿子,你儿子被李包头推下河了。"
杨六一双眼瞪得老大,一张脸比那纸都白,连忙转身就往河边奔跑。明明瘸了的脚跑不快,却还是拼命地跑着,好几次都快摔倒。那模样,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连林大哥这个双脚健全的人都觉得快跑不过杨六这个瘸子了。
到了河渡口,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岸边。跑了过去,推开人群,就看见几个男人从河里拖上来一个少年,那个少年一动不动。
"怕是死了吧。"
"就是,都才河里扑腾了那么久,救不回来了吧。"
"这李包头也真是的,杨六都把儿子打得那么惨了,还把人推下河,心肠真是歹毒。"
"又不是不知道李包头这人,谁得罪了他,都没好果子吃。像上次陈大不小心踩烂了他的地,就被打个半死,末了还要赔他钱,真是惨。"
"作孽啊......"
"好好的一个孩子,一下子就......哎......"
杨六耳边上听着村民们的碎语,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闭着眼睛,躺在土上,动也不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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