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半分堂主人

作者:半分堂主人  录入:12-30

自这天起,孟凌日日夜夜烂醉在青楼之中,孟海心中后悔,每每去劝,都被孟凌借着酒意撒风,赶了出去。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这一日,孟海又去燕归楼劝孟凌,看见他面容不修,神情憔悴,搂着燕归楼花魁翡翠姑娘一味的灌酒,哪里还有一丝昔日潇洒俊美的风采,不由心中一阵难过。
孟海叹了口气,在屋中坐下,对翡翠说道:"姑娘,能否请你离开一会,我有几句要紧话想对我弟弟说。"
孟凌搂紧翡翠,道:"不许走,陪我喝酒!"
翡翠看了看这兄弟两人,大约是有些同情孟海,笑了笑,轻轻拨开孟凌,说道:"孟公子,翡翠再给您拿些酒来。"
说着,便起身娉娉婷婷的走了出去,还细心的为他们阖上门。
屋中熏香浮动,兄弟两人在烛火下相对而坐。孟凌望也不望孟海一眼,就着酒壶,只管往口中倒酒,不过三两下,酒壶已空,正要伸手去拿旁边一壶,已被孟海快速抢过。
孟海说道:"醉酒伤身,别再喝了。"
孟凌斜着眼道:"谁说的,我这是在治病呢!"
孟海叹一口气,道:"小凌,你还在怪我么?是我不好,操之过急了。可我也是为了你。你那样......纵使我不在意,可别的人在意,若是被人知道了,你该怎么办?我实在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弟弟被人鄙夷唾弃......"
孟凌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孟海只好一个人自顾自说下去,他道:"总之是我不对。小凌,和我回去罢,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好不好?"
孟凌心中一动,看了孟海一眼。
孟海看出他有些动摇,又连忙说道:"小凌,回去罢。下个月,我便要成亲了,难道你这弟弟竟连大哥的婚礼也不愿参加么?"
孟凌一惊,无意识的用力按着桌沿,死死的盯着孟海,一字一字说道:"你下个月成亲?"
孟海点点头,答道:"便是与王家小姐,我与你提过的。"
孟海虽然不敢再强逼孟凌,可是心中并未放弃。他暗暗盘算着,他想到若自己娶了妻子,长嫂如母,便也可以令孟凌感受到女子的温柔,也许日子久了,便渐渐的放弃畸恋,回归正途,娶一个贤良的妻子。
然则孟海却不知道,他的婚事,对于改变孟凌心中的畸恋,无异于火上浇油。
孟凌所痴恋的,正是眼前这个气质温和,一心宽待他包容他的哥哥。
孟凌可以为了他而不得不效命于太子,乃至令自己的好友林飞成乃至整个武林正道陷入一场阴谋之中。可以毫不犹豫的为孟海生,为孟海死。
可是,却不能忍耐孟海亲口对他说:"我要成亲了。"
长久的痛苦忍耐,经不住一再的刺激,那一瞬间,孟凌的理智之弦已经崩断。
他痴狂爱恋着的这个人,就要属于别的陌生人,再也不属于他一个人。
忍不住的,猛然推开了桌子,在那人的惊呼声中,紧紧的抓住他,撕扯开了他的衣裳......


募的张开双眼,又因为被日光所刺痛而眨了眨,花间梦侧头看去,眉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下意识的伸手触摸脸颊,仿佛依稀还能感觉到那个巴掌落到脸上的疼痛,包含着失望、痛心、憎恶、怨恨以及......绝不原谅!
他木然的举起酒坛往口中浇去,无色的酒液溅洒在他的脸上胸前,染湿成一片狼狈。然后他翻了个身,酒坛落在花丛中,他伏在上面,肩头微微抽动。
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

四章·执子之手

香雪海很大,无边无际。眉曾经试过往日出的方向一直走了好几天,但视野里始终是一望无垠的花海。
他隐约觉得,仿佛到了某一个边界之后,就犹如被神秘的力量所包围,看起来好像一直在往前走,其实却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然则香雪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这是一片超越了现实的空间,因而香雪海之内,再多的奇异也实在不足为奇。
香雪海之中,离流风阁不远的地方,沿着蜿蜒的溪流错落着许多楼阁,那便是他们这些从外界进入香雪海的人所住的地方。
屋子有很多,而香雪海中的人,其实并不算太多。
很多人,他们常常散在香雪海各处,比如花间梦,也许只是终日醉生梦死。
眉觉得,其实香雪海里,没有谁是真正能够快乐的。
他是在随便挑了一间屋子住下之后,发现隔壁住着的是苏葑。
一个人太寂寞,所以眉喜欢找苏葑说话。但是苏葑总是面无表情的自顾自忙碌,不是在研磨药材,便是在栽种奇异的花草。于是眉又只好去找李忘风,然则李忘风常常不见踪影,若不是去了流风阁,便是在香雪海中的某一处游荡。
神秘的流风阁,眉始终没有能够再次进去。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令他每每却步。
大多数时候,香雪海是寂静的,带着一些落寞与伤感意味,时时在昭示着这是一片可以忘忧的圣地。
然而并非所有的时候,香雪海都是那样安静的。


眉确信,他是被争吵的声音所惊醒的。
揉了揉因为宿醉而有些抽痛的额角,一边回想起前一个夜晚不知不觉与花间梦喝了太多的酒,一边恍恍惚惚的推开了窗。
然后对话就顺着风真真切切的飘入了他的耳朵。
"你是不是后悔了?"清亮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这个声音,出现在眉视野中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也许说他是少年也并不为过。圆圆眼瞪得很大,满脸的怒气冲冲,长长的发在发梢处卷起,也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透着几分棕黄色。整个人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
眉认得,这是小冬,他看起来虽然很年轻,其实只是因为长相的缘故,比眉、甚至苏葑,都要年长数岁。
和小冬在一起的,就只有阿淼了。
他们是一起来到香雪海的情侣。
"小冬,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淼温厚的嗓音中传递出疲惫与无奈。
"你就是那个意思。"小冬冷笑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夜里做梦都念着你弟弟的名字。小鑫,小鑫,叫的可真亲热。你既然舍不得,当初就不应该和我一起来这里。说的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和放屁一样!"
说着,就要往外走。阿淼拉着小冬的手,想要挽留:"小冬,我们进屋子好好说行么?"
小冬却仿佛正在气头上,用力甩开了他,说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这样喊着,转眼已经奔了出去。
阿淼的手,悬在半空之中,怔愣了一会,才颓丧的叹了口气。抬眼看见眉,勉强笑了笑,说道:"抱歉,似乎打扰到你了。"
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看了看小冬远去的背影,问:"不去追他么?"
阿淼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冷静一下也好。"
"要喝酒吗?"眉从桌上找到了昨夜未喝完的酒。他想也许阿淼会需要什么来解愁。
阿淼摇摇头,婉拒了眉的好意,"谢谢,我不会喝酒。"
他又看了看眉,踌躇了一会,才说:"若是不嫌我太罗嗦的话,可以听我说一会话么?"
眉笑了笑,香雪海里,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阿淼感激的看了看眉,苦笑似的摊了摊手,他说:"有时候,现实很可悲。"


真要说起故事来,其实简单的出乎意料。
并非每一个人,都有着复杂到一言难尽的经历。但也不妨回想一下,实际上那些复杂未必就真的是复杂,真实往往都是单纯的。
阿淼本来也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自幼学武,资质不是顶好,人也不是最勤奋的,所以功夫也就只是二流罢了。他有一个慈爱的母亲和一个很爱钱的弟弟,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也许这一家人会和美幸福的生活下去。
阿淼闯荡江湖的时候,遇到了小冬,从相识到相恋,经历了一年。他们的关系,从隐秘到被彼此家人察觉,则又过了两年。
三年里,两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恋着对方,若不是畸恋,这样的情感应当为世人所祝福与羡慕的。
然则,恰恰就是因为畸恋,所以是不能被容忍的。
阿淼是长子,他的母亲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妇人。丈夫早逝,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大两个孩子,她最大的希翼,也不过就是看着儿子娶媳妇、养娃娃。
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爱上的是男人呢?
阿淼的恋情被揭开之后,他的母亲因为这样沉重的打击而伤心失望,愤而宣布断绝母子关系。
便连他的弟弟,也因为有这样一个好畸恋的哥哥,被周遭之人鄙夷嘲笑。
而小冬所面对的压力,更甚于阿淼。
小冬家里,是当地的望族世家,他是三代单传的独子,名望、家业、子孙......这些沉重的负担,都是必须由他来肩负的,当然伴随的也有常人努力一辈子也未必可以拥有的权势与荣光。
为了阻断两个人的畸恋,小冬家里施展了各种软硬手段,不但软禁了小冬,甚至派人暗杀阿淼。
但小冬很倔强,越是阻挠,他越是坚持。被软禁了一个多月之后,他终于寻了机会从家里逃出来,要与阿淼私奔。
因为小冬与家中的决裂,两个人被逼到了绝路,几乎想要手牵着手跳崖殉情,最后却双双来到了香雪海。
香雪海与世隔绝,再也没有歧视与反对,按理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真正的无忧之地。
但是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却没有永远持续下去。


"我不明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阿淼说。
"你是不是后悔了?"眉反问他。
"我怎么会后悔呢?"阿淼仿佛辩解一般,略有些急促的回答,可是又忽然踌躇了起来,心里隐隐的生出些不安。
小冬也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那么,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后悔了?
也许确实是有一些的。
有些事情,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的,即使刻意的去回避,但也不能抹杀其在心里的分量。
小冬说,他夜里会喊着小鑫的名字,也许那确实便是无意识里流露出的心声。
他有时候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与弟弟,他这样任性的离开,只为了自私的幸福而抛弃了作为儿子或兄长的责任,会令他们多么的伤心?
母亲当时虽然口口声声的说着绝断的话将他逐出家门,可是眼底里却是痛心与不舍的。她独立抚养两个孩子不易,早年更因此而留下旧疾,会不会气急而复发呢?
还有弟弟小鑫,他总是爱惹事生非,若没有自己这个哥哥在,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被人欺负?
是后悔了。不但为了自己,还为了小冬。
和他这样平凡普通的人不一样,小冬是天之骄子,他有显赫的家世与过人的天资,若果不是因为与他相恋,也许就会成为比林飞成更受瞩目的武林新秀,拥有光华炫目的未来。而不是沦为江湖笑柄,最终只能与他在这里过着如此平淡的生活,空腹满身的才华。


"你这样的后悔,那么我该怎么办?"
清亮的嗓音响起,把陷入沉思的人惊醒,不知何时,小冬已经回来了,手臂环抱着胸,注视着阿淼。
"我是带着舍弃了一切的决心,才能够与你走到这里,可是你现在这样的后悔,我该怎么办?"他说。
他的神情是倔强的,但眼中却又隐约带着脆弱的不安。
"也许你一定没有察觉,自从和我来到这里以后,你就很少笑过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维系不易,因而便愈加的珍视而害怕失去。
为了这样的畸恋,名誉、地位、财富、家人......已经什么都舍弃了,可是如今却发现,这份爱情正在渐渐的远去,他又该如何是好?
他爱的那个人,没有过分英俊的容貌,也没有什么傲人之处,但却是一个有着温暖笑容的男人。当这样的笑容越来越少出现时,是不是还是他所爱的那个人呢?
他们都变了。
一个变得无奈而忧郁,一个变得敏感而尖锐。
时间与空间,很容易就改变一个人。
也不过就是短短数年罢了。
维系这样的感情,已经不得不小心翼翼。
可是,未来,还有更漫长的时光。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就在这香雪海之中,能不能一起走到最后呢?
若果不能,那么当初来到这里,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眉侧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对情侣,各自流露出的神情,都是带着迷茫的。
眉心想,原来即使是看似美满的情侣,在这香雪海之中,也未必能够忘忧。

五章·燕燕于飞

"来到这香雪海......有没有后悔过呢?"眉随手抚摸着小猫铃铛,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苏葑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捣药石臼,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眉。
"你后悔了?"他问。
"我也不知道。"眉略有些烦躁的微微动了动身子,避开苏葑探究的目光,"我只是觉得,其实香雪海也未见得能够忘忧。或许,我是有些失望罢。毕竟曾经抱着那么大的期望与希翼,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结果却......"
"所谓的忘忧,究竟是什么呢?爱也好,恨也罢,伤心或者痛苦......那些烙在心底深处的感情,倘若只是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可以忘却,岂不是很肤浅?香雪海所能够给予的,仅仅只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人心底的伤痕,最终却还是必须由自己去面对。"苏葑淡淡的说。
香雪海不是忘忧之地,香雪海其实只是一个逃避现实之地。
以为只要不面对那些指责、鄙夷、歧视以及伤害,就可以幸福,这样的想法,是弱者的奢望。
这道理,也许有的人已经懂了,也许有的人仍未懂。但即使明白,也并非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再次面对残酷的现实。
花海之内是宁静与祥和,花海之外是绝望与痛苦,这对比如此鲜明,教人如何抉择呢?
"有没有人离开过这里?"眉问。
必然是有人选择了离开香雪海,否则外面那个世界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香雪海的存在呢?
苏葑沉默了一片,低声说:"有的。"
他指着眉怀中的铃铛,说:"它的主人,就离开了香雪海。"
铃铛仿佛明白苏葑的话意一般,仰起脖子"喵"的叫了一声。它的脖子上,以金色的丝绳系着一枚铃铛,仔细看去,铃铛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字--燕。
"燕?"
"他叫燕于飞,也许是他的真名,也许只是一个化名,但对于香雪海里的人来说,无论真假,也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正如你我。"


燕于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个子很高,身材匀称。因为祖上曾与异族通婚,造就了他高鼻深目的俊朗,就连一双眼,也是黑色中带着一抹碧色。
除此之外,他还有尊荣显赫的家世。
他看起来很完美,无论是学识或仪姿。他总是微微笑着,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他从不辜负亲朋好友对他的期望,每一件事都可以做的尽善尽美。他也绝不会恃才而骄,或者锋芒毕露。
他就好像一块无瑕的玉璧。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默默的爱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仍然是那样一种感情,被世人称之为畸恋。
他爱的那个人,是一个不太起眼的皇子,看起来温和干净的一个人,对皇位没有丝毫的兴趣,最大的志趣是收集逸失的旧典书籍。
实际上,太子手段凌厉,大肆排除异己,能够安然存活下来并且没有被迫离开京城的也就只有这一个皇子了。
燕于飞的身份,足够匹配这样一个不得势的皇子,然则他从未表达自己的爱意。对于皇子来说,燕于飞也只不过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罢了,他当然不会想到燕于飞对自己怀有那样的感情。
那个皇子很喜欢看书,他曾经立志要收集这世上一切的典籍,编纂整理成一部大典。别人都当他是痴子,但燕于飞却很认真的支持他。他想要的书,无论是上古秘传的邪法经书或是前朝文人的手扎笔记,燕于飞总是想方设法的为他找到,为的只是他的一个笑容和一句谢谢。

推书 20234-12-30 :荆棘(又名:别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