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门----早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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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瞥了方太鱼一眼,见他仍旧沉着一张脸,眼珠转了转,凑近方太鱼耳边神秘地说:"主子,你听说没有,前些日子容妃的哥哥赵清觐见皇上时,那话儿不知为什么硬梆梆举着,皇上雷霆大怒,就将他远远打发到东北卫戍去了。"容妃因方太鱼受宠甚是不满,数次在方太鱼面前挑衅,两人势如水火,在宫中是公开的秘密。
听见对头倒霉,方太鱼嘴角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心念一动,说:"定是有人捣鬼,要不然赵清怎会在皇上面前如此失态?"
来福嘻嘻一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主子真是明见,听说有人在他茶里......"他做了个下药的动作。
方太鱼没有言声,低头前行,走到从玉阁前伸的平台上,望着前方的巍巍宫阙,说:"来福,有件事,我派你去做,做得好的话,我保你一世富贵,你干不干?"

第 21 章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昭一天比一天更挂念傅宁,渐渐后悔,要处理那贱人,自己暗地下手就是,和傅宁闹什麽意气。想召见傅宁,可傅宁明显是因周若梅一事和他反脸,他主动召见,就等于默认了他和周若梅的关系,又如何拉

得下脸。而江澄观那样千伶百俐的人,这次偏生一句话没说,一个动作也没有,不由得私下迁怒,动辙对江澄观发脾气,拿他作法。
到二月底,因过几天是上巳节,大顺人按例要拜祭天地,喝雄黄酒,用香草沐浴以除疾病和不祥。各宫的人都爲此忙活着。江澄观伙同炅宁宫的人向日昭进言,说主子不在宫中,上巳节无人主持拜祭,恳求日昭召傅宁进宫。正

中日昭下怀,和顔悦色地允了。
德庆六年的三月三日是入春以来难得的好日子,日昭的心情也很好,他刚才接到派往俪城的冯三定传来的捷报,民乱已被平息,大悦之下便率了越齐、愫亲王等几人在最缘殿里品茶。君臣分礼坐定,日昭见在跟前侍候的江澄观

祈求的眼神不住递过来,便笑道:"澄观,你去宣傅将军进来吧。"江澄观大喜,飞一般去了。
傅宁来时越齐正在运壶,待他向日昭行了礼后,越齐便笑道:"傅将军,你来得刚好!正是时候呢!"提壶沿茶船边运行数周,将温洗好的小茶盅一字排开,依次来回浇注,放壶,将首茶敬给日昭,再依次将茶递给众人。
日昭受了,其他人也拿起面前的茶细品。来福与几个小太监蹑步上前,将一碟碟精致茶点奉了上来。
避开那人望来的灼灼目光,傅宁低头接过越齐递过来的小茶盅,浅浅喝了一口,顺手在旁边的碟子上挑了个茶点吃了。片刻,觉得有点不舒服,皱了皱眉,伸手去拿放在面前的碧绿小茶盅,拿得急了,茶水一荡,将他的拇指都

弄湿了,他也不介意,就口喝完,刚要放下杯子,手一软,茶杯当的一声掉成粉碎。
衆人惊木地见傅宁身子摇了摇,从椅中滑落,鲜血渐渐从七窃流出来。饶是衆人见惯宦海风云,于深宫静苑中遇到此事,也不禁悚然动容。越齐最先反应过来,疾冲过去,将傅宁半扶起身,猛摇傅宁,大喊:"小傅!小傅!"因

日昭在侧,他不敢作主叫传太医,唯有擡头哀求地看着日昭。
日昭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片刻才发狂惨叫,猛扑过去,越齐实疑心是日昭故意下此毒手,护着傅宁不肯放开。日昭血红了双眼,一脚将越齐踹倒,嘶喊道:"滚!"疯狂地去掰越齐护着傅宁的双手。愫亲王等人见傅宁如此惨状

,又看日昭失态地和越齐争夺纠缠,也不禁起了和越齐同样的念头,想到自己居然身处于如此宫帷秘事中,全都吓得满身哆嗦,脸无人色,许久才反应过来,蜂拥而上,伙着日昭用力把越齐从傅宁身边拖开,借此硬拉了越齐出去,远离

宫非。
日昭颤抖着将傅宁拥入怀里,见鲜血不断从他七窃中溢出,感同身受,五内俱焚,抱着傅宁嘶声狂吼:"快传太医............不,叫月笙......快叫彩晖班的温班主!"
江澄观早吓傻了,其实来福是他们的人,这次傅宁中毒就是他和傅宁几人爲除方太鱼所共同策划的,原想着方太鱼和傅宁向无交集,又无深怨,傅宁是朝中要臣,要撩拨方太鱼对傅宁下手要大费周章,哪知还没等他们耍手段,

方太鱼就急不可待地要来福对傅宁下手,正中他们下怀。只是选用的却是平常的春药,一是陷害方太鱼,二嘛正好让傅宁和皇上亲近。情势急转剧下变成这样子,他做梦也想不到。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错?脑中一片混乱,听日昭叫宣

温生生,心中更乱,叫温生生干什麽?但目睹傅宁血溅满襟,日昭狂乱崩溃的样子,也管不了那麽多,狂奔出殿。
颤抖着一遍遍擦拭傅宁嘴边的鲜血,日昭颤声说:"傅将军,傅将军,你怎样了?"
傅宁吃力地张开眼睛,张嘴欲言,血却大口大口涌出,他紧紧抓着日昭的手,眼中满是祈求。日昭的心如被人硬生生砍了下来,抱着傅宁狂喊:"你要说什麽?说啊!快说啊!"
傅宁动了动唇,日昭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细微地说:"皇上,我......家人......求你......"
"不!"日昭大叫,紧紧将傅宁锁在怀里,眼泪狂泻而下,疯狂地大喊:"不!朕不准你死!朕不准!"
他滚烫的泪如线般掉在傅宁脸上,也重重砸在傅宁心里。傅宁的心不知怎地陡然一痛,随即想到南征时日昭毫不留情对他下毒,情热时尚是如此,以后情缘淡薄了那就更不用说了。再说就算日昭真的对他有几分真心,那又如何

?他心爱的是梅梅。此事如所料般顺利进行的话,他就能摆脱日昭,和梅梅远赴异国,逍遥自在,这大好机会如何能放过?倦意渐渐袭上来,他慢慢闭上眼睛。
第 22 章
"不!"日昭惨叫,疯狂地摇着傅宁,狂叫:"不准死!不准死!朕不准你死!"
"皇上!"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日昭猛擡起头,一把抓住温生生的手,狂乱叫道:"月笙,你快救救傅将军!求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温生生见日昭满脸泪痕地紧抱傅宁已吓一跳,听他如此不顾尊卑地恳求自己更是诧异到极点,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温柔镇定地将日昭的手拉开,用手帮傅宁把了把脉,心一沉,快速用针在傅宁人中刺了一针,拨出一看,针已变成黑色,针尖嗅到一阵淡淡的檀香味,夹杂着轻微的焦味。他站起来,用针逐一试碟里剩余的小点心,银针迅速变黑。端起傅宁面前的小茶盅一嗅,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温生生放下小茶盅,心中已有定论,傅宁七窃流血,探针又有轻微的焦味,显是中了天下至毒红萜蕈,中了红萜蕈除了在中毒的半个时辰内服下解药方可一救外,别无他法。红萜蕈解药制作不易,就算傅宁中毒时自己就在现场,也是束手无措,更何况现在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傅宁必死无疑。
温生生一边沉思着要如何回话,一边半跪在日昭面前,小心翼翼地想把傅宁从日昭怀里接过来,突然一怔,按江澄观所言,傅宁应是巳时中毒,到现在怎也过半个时辰了,傅宁的手应该冰冷僵硬才对,爲何肌肤仍然柔软,宛如活人?若按常理,死人过了这麽久应变得浑身僵硬呀!
他疑惑地抓住傅宁的手,用针在傅宁掌中一刺,傅宁毫无动静,将针凑到鼻前一嗅,最先的檀香味和焦味都已消失。温生生紧紧皱眉,傅宁这症状可真难倒他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想起一事,当年师傅跟他们师兄弟说起天下奇药时,曾提到他救过一个异邦人,那人送了他一株奇异的草,叫押不庐,师傅曾用它爲一心疾之人开膛动手术,对它的药效非常赞叹,说服药之人数分钟内心跳截然而止,肌体柔软,晕睡若死,毫无痛觉,过三日自然而醒,除了服后半个时辰内肌肤会有淡淡的檀香味外,别无其他异状。莫非傅宁除中了红萜蕈外,还曾服下押不庐?想到此温生生心思豁然开朗,是了,傅宁七窃流血,探针有淡淡的焦味和檀香味,脉息已无,却死而不僵,想是先服下押不庐,随后服下红萜蕈,然后马上吃解药,所以才呈现这些症状。不过这样药理上解释得通,情理上却让人费解:傅宁若是毫不知情又怎会那麽恰好就有解药?若是早有提防又如何会中毒?要害傅宁红萜蕈足够有余,何必用上押不庐?再说这押不庐又是从哪来的?这药即使在异邦也是名贵稀有得很呐!
温生生越想越是困惑,愈思愈是迷茫,擡头却见日昭紧张祈恳地盯着自己,那种关切忧惧之状让他顿生警惕之心,瞧皇上这样子,对傅宁可看重得很呐!自己没亲眼见过押不庐的症状,若是妄下结论,结果又不是自己所预料的话,皇上失望之下说不定会迁怒于已,那可糟糕。沉吟会儿,他放下针,对日昭说:"皇上,奴才爲傅将军开几剂药,若傅将军在三日内醒来,便性命无忧,若不能......"他跪下,说:"恕奴才也无能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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炅宁宫
自深沈的黑暗中苏醒过来,傅宁缓缓张开双眼,迷茫的看了看眼前激动莫名的熟悉面孔一会儿,突又阖上了眼睛。守在床边激动得不能物语的日昭还没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见傅宁又合上了双眼,吓得魂也没了,扑上去拼命摇着傅宁,颤声狂喊:"傅将军!傅将军!"
傅宁紧紧闭着双眼,心痛恼恨得想就此死去。爲什麽醒来的第一眼见的不是梅梅,而是他?原想着他是镇国公,就算中毒而死,依大顺礼法官三品以上死亡检验尸体不得伤损遗体,他是外臣,死后断无扣在宫中之理,自是遣回府安丧。他已暗令心腹在家族墓园中他选的墓地挖了地道,只等他安葬后便打通地道将他救出,之后就改装匿名,远逃异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致他全心所盼、花费了无数心机的虔诚梦想仍成泡影?梅梅......梅梅......我好恨......霎那间,心中的失望悲愤疑惑到了极点,只想大叫大骂一泄心中郁气,傅宁紧咬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冲动。突然想起一事,爲什麽自己还在宫里,日昭还在自己身边?难道他一早得悉自己的所有举动?那梅梅他们怎样了?心中一寒,他蓦地张开眼睛。
日昭见傅宁再次醒来,双目清澄明亮,揪得紧紧的心才放下来,他这三天推病没有上朝,日夜守在傅宁身边,目不交睫,实已疲惫不堪,这心神一松懈,再也无法坚持,竟晕了过去。
衆人大惊,温生生箭步上去,一把脉,放下心来,说:"皇上过于劳累,又惊喜过甚,以致如此,只要好好睡一觉,再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和衆人轻轻将日昭移到外间床上,宽衣就寝。
傅宁见温生生一个戏子居然在侧,而自己躺在御床上,只着里衣,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别扭,挣扎着要下床,温生生按住他,刷刷写了两条方子打发江澄观和左右的宫女出去煮药。转头对傅宁行了一礼,叫道:"傅将军。"
傅宁冷淡点了点头。
温生生娇柔一笑,说:"傅将军福大命大,只要按刚才那方子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傅宁怀疑地扫视他,不置可否。
温生生不以爲忤,神态自若地任他打量,笑道:"将军这次中的押不庐之毒,可难倒我了!让我花费了好大手脚呢!只是这押不庐非宇内所産,将军身居高位,禁卫森严,中此异毒倒奇了。可惜将军族弟尚未归来,要不以他邀游之阔,见识之广,将军所中之毒必不在话下,也用不着我这庸手在这里着急了。"
这押不庐正是身在异邦的远弟所送。只是远弟出洋之事,家人瞒之甚深,对外只说远弟素爱山水,在外游历,可没说远弟远渡重洋。这温生生只是一个小小戏子而已,不但识得押不庐,居然还知道远弟身在异邦,耳目可灵敏啊!而且听他口气、话语之间也很疑心押不庐是远弟送的,他到底是什麽人,怎会知道这麽多事?傅宁脸色一变,沉声说:"你是什麽人?到底想怎样?你只管说罢。"
温生生轻轻笑了,说:"我这等低卑下贱之人怎劳将军挂心?说出来也有污将军尊听。这些日子爲将军奔走劳累,很多事我也忘了。只盼将军念小的曾爲将军尽力,以后多多关照小的,小的就感激不胜了。"
他不是瞎子,从日昭这几天的行径看来,对傅宁那可是情根深种。而傅宁这次中毒,自不会无因,料是想借假死逃离日昭身边。自己这次破坏了傅宁的好事,他非对自己恨之入骨不可。他是日昭的心肝宝贝,自己又无真凭实据,就是将此事告知日昭,日昭也不会对他怎样,反倒他在日昭枕边撩拨几句,自己就性命堪忧。自己还年轻,对现状也很满意,可不想这麽早与美好的人世说再见,还不如瞒下不提,以示好于他,求得平安。
他的语意很明显,只要自己不与他爲难,那所有他知道的事就"忘"了。只是他到底是什麽身份,知道多少事?傅宁望着眼前的俊美面孔,阴沉沉地想着,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说:"好!"
温生生暗吁一口气,娇笑道:"谢将军!"
第 23 章
皇上这些天都没有来。
方太鱼静静看着架上的鹦鹉,轻轻道:"绿宝,你说,皇上是不是忘了我?"
那只鹦鹉扑了扑翅膀,叫道:"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方太鱼眼中喜光一闪,又暗淡下去,说:"绿宝你这扁毛畜牲,又这般来哄我!"
身后淡淡的声音说:"这次你料错了,它可没有哄你。"
方太鱼急转回身,看着不知何时近前的日昭,飞扑过去抱住,哽咽道:"皇上!"眼圈便红了。
日昭脸色奇异,一把将他推开,自若地坐下,问:"一个月前你曾命来福在傅将军的那碟糕点下毒,是不是?"
方太鱼身子一颤,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不禁后退了几步。
日昭阴恻恻一笑,眼里闪着可怕的寒光,轻言慢语道:"太鱼,好大胆呀,居然敢对朕的傅将军下药!"
看着他可怖的神情,方太鱼全身发抖,突然擡起头,激动地说:"是我!是我叫人下的春药,那又怎样?我就是想让他在衆人面前出丑,那又怎样?!"
日昭拍案而起,喝道:"贱人,你还撒谎?明明就是天下至毒,什麽春药?!"
方太鱼一呆,说:"不是!我只是叫人下合欢散!"
日昭冷笑,逼近他:"不是?你还想骗朕?这几年里,你背着朕做的龌龊之事还少了?朕念着非你主谋,实是无心之过,一直睁一只眼闭一眼而已!你以爲你骗得了朕?"
方太鱼又慌乱又愤怒,百口莫辩,不住重复说:"我这次真的只下了合欢散......"
日昭眼中寒光闪动,一字一句轻缓地说:"就算是合欢散也不行!他情动的样子只能给朕看!"
方太鱼又嫉妒又伤心,说:"你果然和他有一腿!你你你......我就是要杀了他!"
听他这样一说,日昭突然平静下来,他冷酷地盯着方太鱼,喊道:"澄观。"
"奴才在。"避在房外的江澄观忙跨进来。
日昭淡淡说:"将酒端上来。"
"是。"江澄观将手中捧的红木雕花漆盘小心地放在桌上,碎步退到日昭身后。
红木雕花漆盘端放的是一杯酒,莹碧如翡翠。方太鱼僵硬地将眼光转到日昭身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绝望的灰。
日昭冷冰冰地说:"你说的对,朕确实和傅将军有关系。这宫里,你惹谁都行,朕可以原谅你。只有他,是不行的。不管是谁,伤害了朕的傅将军,朕就要杀了他。不论你下的是不是毒药,只要你存着杀他这份心,朕就不能容你。"他冷冷的笑,说:"朕赐你一死。"
泪水从方太鱼的眼中轻轻滑落,一闪,粉碎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看着日昭,嘴唇动了动,却什麽也没有说,闭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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