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动,看着她,手中的魔杖不自觉握得更紧了些。
她在我面前大约1米处停下来,蹲下身。
"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呢。"流水一样的声音潺潺地滑过,"不过战场上的黑巫师不能没有掩护哦,相信我,我们会是很好的伙伴。"
那是我们的初见吧。
混沌中,我勾起嘴角,看着定格的那一幕。
那时候我还是个别扭小鬼呢,天真地以为,我能够保护自己--这个世界上,我只需要自己和弟弟就足够了。
"你是笨蛋么?"我捏紧了心爱的魔杖,俯视着仰躺在地面的壮实青年。
他的胸前,黑黑的一片血肉模糊。
就在刚才,那一团红彤彤的火魔法冲我飞来时,他无视砍向自己的利刃,不要命地扑向我这边。
爆裂弹的伤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冲到我面前,用身体挡住炸裂的火球。
他喘息几下,挤出个笑来:"保护你是剑士的责任。"
我皱眉,冷冷说:"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保护。"
他有一瞬的呆滞,又苦笑:"那也没有办法,已经是习惯了。"
我咬住下唇,环视了下四周再次涌上来的敌人,平举魔杖,暗色波动从尖端向四周扩散,柔和如水波。
最近的敌人已经冲到面前,我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人,躲闪开。
来不及缩回的左侧身体被利刃划出几道伤口,我忍着深入骨髓的痛楚扔下魔杖,将滑下手臂的血液甩向四周。
几个士兵惨叫着倒下去,溅到的鲜血在他们身上腐蚀出深可见骨的伤痕,伤痕还在向周围扩散,一片片白骨迅速裸露出来。
没有人敢再上前。
身边的空气突起异变,扭曲着,向左右裂开一条黑色的缝隙。
法师的冰箭瞄准了我们。
"艾莱!手伸过来!"
温蒂妮焦急的声音响起,我毫不温柔地拎起伤员的领子,扔了进去。
当剧痛从背上贯穿了整个身体时,借着冲击的力道,我一头扎进传送门里。
"哥!"天使一样耀眼的孩子,哭得两眼肿成了水蜜桃。
"我以为......我以为......"
我把他拉进怀里,顺手蹂躏那头柔软的金发。
"哥,我决定了,一定去学治疗术,我不要你再受伤。"
他贴在我的胸口,闷闷地说。
"你想吓死我们?"身后清澈的声音带着些许埋怨,但手上换药的动作却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温蒂妮的眼睛下也有深深的痕迹。
那次受伤,她足足守了我三天两夜。
我继续沉默,但轻轻抬起了手臂,让她手中的绷带能顺利围过我的身体。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我渐渐学会了依赖别人,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画面再次调转时,我看见了满身粘糊糊汤汁的自己。
"我......"
我低头看看身上,再眨眨眼。
伙伴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也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连找块抹布擦掉汁水都忘记了。
打破了僵局的是温蒂妮的笑声。
"艾莱,"她尽力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头,但眼角的青筋足以说明她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除了研究魔法,你真的很笨。"
我嘴角抽了抽,蹲下身想把碎裂的瓷片捡起来,手却被另一只粗壮得多的手臂拦住了。
"好了,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做,艾莱快去洗个澡,一会还要参加军事会议。"
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冲我微笑,满满的暖意迎面扑来。
意识在黑暗中笑起来,无论是同伴们憋笑憋得辛苦的脸还是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自己,那时候的一切,真的很美好。
再后来,眼前只剩一片夕阳下的荒芜。
我能听到自己近乎疯狂的惨叫,能看到海啸一样涌起的魔力波动。
那种感觉异常鲜明,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着,叫嚣着,要把自己的所有力量释放出来。
毁天灭地。
只一瞬,周围再也见不到任何生命。
喧闹的营地变得静悄悄。
不,营地已经消失了。
目之所及,所有的东西,有生命的,没生命的,什么都没剩下。
没有尸体,没有破碎的身体部件。
只有黑色的灰烬,铺天盖地的,被风扬起来,遮天蔽日。
我看见自己慢慢坐倒在地,暗红色的血从眼睛、口中涌出来,滴落在地上,浸入早已吸收了无数鲜血的土地,留下的暗色痕迹,恍若泪滴。
遥远的天边,夕阳最后一丝余辉隐没在地平线,血红的云彩渐渐失去了鲜艳的光芒,却依然被大地的色泽映得惨烈。
恍然,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
梦醒时,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你还真是大手笔......"
亚蒙晃着他发丝灰白的脑袋,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我长吁短叹。
撑起身体,全身都透出隐隐的疲惫感,大概睡了很久吧。
"只是意外。"一睁眼就要面对老头的苦瓜脸实在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看也要看伊晗那种级数的美型才养眼。
他丢了颗药丸给我,浓郁的草药味道立刻钻进鼻腔,刺激我本来就极度虚弱的肠胃。
"别挑三拣四,这药多少对你有点帮助,被人横着抱进来的家伙没有选择权。"
他看出了我的反感,立刻出声提醒。
我气结,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张嘴闭眼阿乌一口把比拇指还大点的药丸扔进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往下咽。
那东西似乎不想被我吃掉,死死卡在喉咙里就是不肯往下走。
"咳......咳咳咳......"
我抓着脖子被噎个半死,缓了半天才顺过气来,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害我一直都在反胃。
亚蒙又递过水,我忙接过猛灌一气,冲淡口中恶心的味道。
他站在床边看着大概模样很狼狈的我,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上了年纪,禁不住吓的,你居然能把自己伤成那个样子。"
"抱歉,"我把水杯放回身边的桌上,道歉,"因为教室里都是黑魔法的味道,又接触了魔杖,一时没能控制住。"
亚蒙帮我捋了捋乱糟糟的短毛,目光中有了慈爱:"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这次好像比以往都要厉害很多,我担心当年灌进你身体里的魔力已经快要失效了。"
我习惯性地咬住下唇,还未恢复的皮肤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最近确实是这样,恐怕很快我就无法再压制黑魔法的残片。
一想到之前那种难以控制的爆发感,心头又变得沉重。
明明已经靠禁地的力量吞噬了大部分魔力,可残存的部分依旧把我的身体侵蚀得七零八落。
真不知道拥有这种破坏力极强的魔力类型是幸运还是不幸。
"还有,昨天伊晗送你过来之后什么都没问。"
我身体一震,抬头对上亚蒙复杂的眼神。
"我想他大概已经猜到不少,只是不说,也许是想等你清醒了自己跟他解释。还有,我已经联系了一个在都城的祭祀朋友,刚好他要到这边来办事,也许能够帮你。"
"说与不说,你自己决定。"
我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苍老的背影,却道不出谢。
他为我做的事情,又岂是一个谢字能表达出的?无论是身为黑巫师的艾莱还是身为祭祀的切诺尔,我从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但亚蒙也许是第一个。
还有伊晗。
他知道了多少?
如果......
努力想象着他得知我真正身份时可能有的反应,却毫无头绪。
拼命逃避着胸口漂浮的浓郁不安,我用刻意的平静压下一切躁动。
又倒回床上,在说与不说间徘徊不定。
--------------------------------------
多年以后,当我们成为真正的敌人,用绚丽的魔法向对方身上招呼过后,海问我。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还会不会告诉他?
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刚想张口却被迎面灌来的大风迷了眼睛,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海帮我擦去眼角的沙粒,苦笑着说,不想回答就算了。
我摇头,闭了眼,任凭风沙打在脸上。
嘴里满是沙子,涩涩的,很难受。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多好的假设。
可以的话,我宁愿选择,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因为那样就不会有后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十
从床上爬起来之后的十几天里,所有人正式陷入了考试前的混乱状态。
初级考试分两部分,理论和实践。
实践就是对着考官施展特定的魔法,这个难不倒我,现在主要问题都集中在理论笔试上。不管现在有多狼狈,我毕竟曾经是强极一时的黑巫师艾莱,答些初级魔法试卷自然不在话下,但是......
"这......"我对着书后一道习题发愣。
"请列举出你学过的所有能让人流血不止的魔法,并简要介绍其特点。"
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一道简答,一瞬间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有二十七八种,其中还有两种是禁咒,要是全写下来估计能出一本书。
而书后的答案只有简短的半页。
瞬间石化。
照我目前的答题法,别说两个小时,二十个小时都不一定能答出几道。
于是我也很光荣地加入了考试前K书的军团。
往日里松懈的宿舍楼中充满了紧迫感,课程已经在我窝在床上的两天里全部结束,余下半个月交给学生自己安排。每天希莉维娅都会一大早跑到我们宿舍揪人,塞迪斯害怕在心仪的女孩面前丢面子,倒也早早爬起来,苦的是我。
我这人多少有点低血压,早上睁开眼睛之后总要有一段处于幽魂状态的时间。塞迪斯为了不迟到,总是大力摇晃我的脑袋,然后把冰凉的湿毛巾丢在我脸上。
"醒醒,都几点了还睡。"超级精神的声音摧残着我脆弱的鼓膜。
我把湿毛巾从脸上抓下来,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我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好不好,这么早就把我挖起来......"
塞迪斯怒视我:"不管你几点睡,让女孩子等是很失礼的事。"
我几乎仰天长叹,这小子每天晚上十一点就爬上床,可我是典型的夜行生物,十一点以后学习才有效率,最早也要三点才睡,早上七点一过又被砸起来,知不知道睡眠不足会出黑眼圈抵抗力下降神经衰弱容易猝死人也会变笨的!
在我们俩差不多穿戴整齐时,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然后希莉维娅清爽的脸出现在门后。
"早,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塞迪斯满脸堆笑地答道,顺便狠狠地戳了我一下,"走了!"
路上看到不少抱着书的学生,大多是快步走向图书馆的。
我想,如果最早将自己收藏的爱书放在图书馆里的老院长得知图书馆对于学生们的真正意义时,一定会在坟墓里哭活再死过去。
平时冷清得可以用来睡觉的地方现在人满为患,好在这座独立的小楼有两层,我们三人好不容易才在二楼找到了位置。
我坐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左看看右看看,二楼人虽少些,可基本上每张桌子都已经有人,只有最角落的一处上面有一本打开的书,书的主人大概洗个手上个厕所或者干点别的什么去了。
虽然不一定认识,但也一定比和这两个家伙同桌舒服些,特别是在某人的眼刀威胁下。
"我去那边找本书,你们先看。"我用了N天来完全相同的借口,希莉维娅彻底投入到书本中,连头都没抬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塞迪斯则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眯了眯眼睛,这小子,典型的重色轻友,我是真的很想踹他。
气归气,还是那句古话,挡别人的情路会被马踢,我当然不想在考试前出门被那四足生物给踩上一脚,还是忍气吞声努力念书好了。
坐在那张暂时没人的桌旁,我手里的教科书还没翻两页,视线就被对面那本打开的书吸引了过去。
毕竟是老本行,只是倒着看见的只言片语,和一个粗糙的示意图,我就认出了上面所说的东西,黑魔法中不可碰触的禁忌,黑暗的温柔。
这所小小的学院藏书之丰富真的让我很吃惊,记载着"黑暗的温柔"的书籍据我所知即使在塔纳的皇家图书馆也只有几百年前的一个黑魔法天才所著一部《黑魔法概论》,需要特殊允许才能够阅读。
可眼前这本......我手指夹在这页,拽过书,将封面翻了过来,暗红色的底纹,黑色的字体:《禁咒汇总》。
再翻翻目录,从四大元素到自然、辅助、黑魔法,里面全部都是究极的禁忌咒语,相当全面。
倒......这谁这么有闲功夫,整理出这种东西,简直就是为害后人。要知道禁咒之所以得名,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人想要禁止,而是用过之后要付出的代价不是一般的惨重,特别是黑魔法。
翻到辅助系的那部分,"光华漫天",我什么时候能练到这程度啊。
又翻了翻黑魔法的那部分,据我所知,基本上威力最大的几种,都在上面了。
"很感兴趣?"
身后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松,厚度足有十公分的硬皮书直接滑下,砸上了我可怜的脚趾。
"很疼的。"
我一边揉着脚趾一边扭头瞪他。
早该猜到,乡下地方的小学校除了他没别人会看这种东西。
"以一个初级学生来说,这些东西似乎应该和天书没什么区别吧?"
他依然笑咪咪的,但眼中淡淡的审视光芒刺得我后背发凉。
我干笑:"兴趣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泡在图书馆里,看得多了多少就知道一些。"
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僵硬。
"这样啊,也许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伊晗突然又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弯下腰拾起书坐到我对面,翻到刚刚那页,慢条斯理地看起来。
我心一沉:"你打算学这个?"
"兴趣而已。"他不在乎地回答,紫色的眸子里带了点笑意,淡淡地看着我。
"很危险。"我沉声说,"最好不要尝试,后果没有人承担得起。"
他笑:"我只是觉得很有趣,辅助系的最强禁忌咒语是毁灭力极强的‘光华漫天',而黑魔法的究极却是用来救人的‘黑暗的温柔',会不会有点讽刺?"
"没有什么奇怪的,你总知道,‘物极必反',所有事物到达极端时往往就不再是开始的样子。"
伊晗玩味地看了我一会,说:"能举个例子么?"
"你手上的东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指指他的书。
他哦了一声,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会举个有创意点的例子。"
"我的创意现在全用在怎么背下课本。"
伊晗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笑眯眯地说:"我可以帮你通过考试,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兴趣缺缺,再怎么帮我也得自己背。
"你帮我解释‘光华漫天'和‘黑暗的温柔',我就给你单独辅导。"
我看着他:"你是老师好吧,拿禁咒问一个没实战经验的初级学生,还是个祭祀,听我乱说不怕用到一半吐血身亡啊?"
他笑:"我这人比较懒,这本书上的记录太简单,很多地方看不懂,可我又懒得去找别的,你如果知道就告诉我好了。"
我想了想,说:"那你发誓不会用这些咒语?"
"当然,我还没活够。"伊晗把手里的书本推到我面前,薄薄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眼睛清清亮亮的,让人无从拒绝。
我被电得晕乎乎的,立刻投降:"其实原理很简单的,‘黑暗的温柔'是把诅咒类魔法的要点倒过来,用诅咒自己作为代价,换取强大的生命力。具体说,就是以全身的魔力为介导,把灵魂的力量释放出来,用以填充已死的人丧失的生命。‘光华漫天'刚好相反,把辅助类魔法的要点倒过来,就从纯粹的救人变成杀人了。只不过这些魔法对魔力的纯粹程度和控制力都要求太高,所以极少有人能成功,大部分以身犯险的人都在中途被自身的力量吞噬,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