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礼低着头,手慢慢的游移到玉佩边上。
“君上,突厥来使求见。”
“请他进来。”李守礼瞬间恢复了素日里的模样,将那些东西放好,起身去了外间。
“王爷有礼了。”来人操着一口生涩的汉语,对李守礼行礼道。
“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一切安排妥当,那个襄阳郡主已经被我们的人替换了,只要你们皇帝把她嫁去吐蕃,吐蕃赞普的小命肯定就保不住了。”
“到了那个时候,大唐和吐蕃,恐怕难免一战,裴耀卿那边,兵力怕是有所节制,你们也不会如此吃力。”李守礼微微勾起嘴角,似乎很是惬意的样子。
“王爷真是悉心为我们突厥人打算,只是有一事,某不明,还望王爷指教。”来人看着他这副表情不禁觉得毛骨悚然,皱了皱眉。
“你说吧。”李守礼却不在乎他要说什么。
“王爷的女儿金城公主曾经是吐蕃赞普的妃子,据说,如今的吐蕃赞普虽名义上是前王后生的,实际上却是金城公主所出,是王爷您的外孙,这天底下,竟然有帮着外人杀外孙的道理吗?”
“你也说了,这是据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据说。”李守礼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冷哼了一声,“使者问这个做什么,这似乎与我们的合作无关吧?”
使者被他看的心头泛冷,遂没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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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居
阿云和叶英正准备就寝,秋梨忽道霍玉公子来访,有急事相禀,遂只得更衣相见。
霍玉见着二人出来有些愧疚:“深夜造访,打搅二位歇息,实在抱歉,请叶庄主和夫人见谅。”
“霍公子不必多礼,究竟何事,但讲无妨。”叶英淡声问。
“此事说来话长……”霍玉示意阿云屏退左右后,才娓娓道来。
“你说什么?李守礼勾结突厥以刺客冒充和亲公主打算杀死吐蕃赞普?”阿云霍然而起,“不成,明日公主銮驾就要出长安了,我要连夜进宫去。”
“小云妹妹,勿要冲动。”霍玉连忙拦下她,“你这么去见圣上吗?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证明,你觉得圣上会信你?”
“这……”
“霍公子说的有理,阿云,切勿冲动。”叶英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摇头。
“那,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明日你这般……”霍玉见她稳重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霍玉说完这些,又道:“李守礼此人,虽不知所求为何,终究危险,烟曾对我私下说,李守礼曾派人暗中观察上仙居,小云妹妹你,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了,有阿英在呢,他伤不了我。”
“如此,天色已晚,霍某便先行告退。”霍玉对叶英和阿云分别一礼。
“霍公子慢行。”叶英亦回礼。
待到霍玉走后,叶英慢慢垂下眼帘,道:“方才提供对策之人,必定不是霍公子本人。”
阿云还沉浸在李守礼的事件中,尚未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听到这句,有些愕然:“怎么说?”
“定计之人,必定对圣上的心态把握的十分精准,每句话该说什么,每件事该怎么做,如此详细,哪里是久居江湖的霍玉能够想出来的。”叶英缓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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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是昭和公主即襄阳郡主于紫宸殿拜别皇帝和惠妃出塞和番的日子,阿云提前进了宫,向玄宗提出请襄阳公主的生母珣嗣王妃前来观礼饮宴,以全人伦。
虽然以前没有这样的规矩,但这并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何况是阿云提出的,玄宗也就答应了。
襄阳郡主向帝后行礼后在珣嗣王妃跟前跪下,恭恭敬敬的三叩首,声线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女儿不孝,日后,还望母妃多加保重。”
珣嗣王妃眼圈泛红,哽咽不能语,女儿这一去实在前途未卜,那吐蕃赞普据说还是个没长大的娃娃,和自己芳信之年的女儿如何相配?
惠妃见状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心中怨阿云多事,面上一派雍容道:“王妃既然来了,不若一道移驾蓬莱殿饮宴,多陪陪公主也是好的。”
珣嗣王妃这才讷讷称谢,襄阳郡主低着头,任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阿云嘴角扯起一个冷笑。
“听闻,昭和公主在闺中素来喜欢读书,不知道都读些什么书呢?”饮宴之时,阿云笑吟吟的问起了襄阳郡主。
“不过寻常的诗集罢了。”襄阳郡主淡淡的回答,态度矜持,倒是和原主清淡的性格一模一样。
“闻说,公主喜欢作诗且擅书法,上个月初九曾有一首诗于宗室间广为流传,不知今日可否有眼福一观?”阿云故意拔高了声调又问。
襄阳郡主眸间冷意更甚,抿着嘴不说话。
珣嗣王妃意识到不妥,忙道:“七娘还请不要和这孩子计较,她就是这个脾气。”
“是吗?”阿云似笑非笑,原主是个有点儿小清新的妹子,但却是个落落大方毫不矫情的,跟现在的样子出入倒是不小。
原本没怎么注意这边的玄宗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被他用来和亲的“公主”似乎性格不大好,不由微微皱眉,倒不是说他非要送个温柔体贴的过去,只是这般只会清高的女子去和亲会不会和成仇却是难说。
“昭和原来喜欢作诗?朕倒是不知道,既然如此,昭和不若即兴赋诗一首,好教吐蕃人知晓我大唐公主的才华?”
襄阳郡主眼中冷意更甚,还是默不作声的僵坐着,连王妃都看出了不妥来,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角暗示她勿要倔强。
玄宗见状,眼中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若是弄个不会做人的去和亲也就罢了,索性嫁个摆设过去无所谓,可要是一个心怀仇恨不敬君父的公主,那可就不妙了。
“昭和公主不必为难,若是无心作诗,不妨露一手字也好,毕竟,听闻公主的字亦是当世一绝。”阿云微微笑了下,似乎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招呼侍婢笔墨伺候。
高力士见阿云主动递台阶,便亲自招呼宦官奉上纸笔。
“儿啊,你就写前日里的那段……春日游可好?”王妃低声劝慰着她。
宦官将笔墨递到昭和公主跟前,阿云忽然道:“且慢。”便起身缓缓走了过去,拿起那只横放的狼毫,暗自注入几分内力,晃眼间迅速朝那“襄阳郡主”劈去,“襄阳郡主”猝不及防间忽然跳起,衣袂翻飞间,一道雪亮的匕首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珣嗣王妃大惊失色,被阿云捉住肩膀迅速推离,现场中女眷皆惊魂交加,一下子混乱了起来,那刺客冷哼一声,便朝着玄宗方向而去,阿云几乎第一时间拔出自己的隐芒剑,即刻便是一招玉虹贯日,剑光疾速闪过,迅速奔至刺客身前。
高力士见阿云与那刺客缠斗,稳占上风,也松了口气,不慌不忙的指挥羽林卫护驾。
玄宗回过神来,本欲唤羽林卫上前襄助阿云,不料刺客已然被阿云擒拿。
珣嗣王妃惊恐交加,跪拜在地,不知所措。
“父皇,襄阳郡主是个有名的闺中淑女,从未听说过会武功,这位恐怕,根本是个假的。”阿云将那刺客压住,交给羽林卫。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概从这一章开始,一切就大不相同了,其实前面的很多地方也改了下,建议大家从147章开始看,关于老无名的镜子的梗,这里有解释了,不记得的童鞋可以去翻前面的。女主和庄花的秀恩爱么……这个我觉得拿到正文里尤其这一卷不大合适,秀多了剧情都不连贯了,不过,最后番外合集里面可以写一个,群里也会上传一个复杂版的,你们懂~
☆、守礼何曾心守礼
邠王府
李奴奴抬头望着不见天日的屋顶,思绪都有些迟钝了,她在邠王府长大,这么些年来,却从不知道王府中还有这样一处所在,而这里,居然会被父亲用来关押自己。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
李奴奴晃了晃铁链,被磨破后上了膏药的手腕处仍然一片火辣辣的疼。
“公主,您还是消停点儿吧,王爷不会放您出去的。”守卫看她这样,忍不住觉得可怜,好好的金城公主,被关在这么个地方,日日夜夜的不说话,这么下去居然还没疯?
“不……我要见父王。”李奴奴一字一句的说着,目光呆滞,已然麻木。
“唉……”守卫摇头,就会说这么一句话……
就当他也认为李奴奴是注定这么空耗一整天的时候,牢房的门忽然开了。
“王……王爷?”守卫愕然。
李守礼负手在身后,慢慢的踱过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而李奴奴,也轻轻的抬起头,目光和他对视。
“为什么?”李奴奴咬着牙,几乎哆嗦着问了三个字。
李守礼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到右上方那个“小窗”上——那是这暗无天日的囚室唯一的通风口,甚至可以说称不上窗子,他眯着眼睛,仿佛在享受从那个通风口照进来的阳光,脸上是那种极致的享受,仿佛阳光都是一种奢侈品。
“奴奴,你生下来就是郡主,可曾体会过像老鼠一样被关在阴暗的角落里,每日被人鞭打,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李守礼的脸上一派平静,淡淡的道。
“我……”李奴奴自然知晓自己父亲作为章怀太子李贤的儿子,曾在武后当政时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只是这些事情父王从来都不说,她也不好提起,更何况,一直以来在李奴奴眼里的李守礼是个成天和姬妾厮混昏天黑地素来不管事,连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淡漠的可以的存在,李奴奴和他并不特别亲近。
“为父知道,你一直都对为父多有怨愤,怨愤我从来不管你,怨愤我将你推出去和亲,可是……”
“够了父王,”李奴奴打断了他,“我只想知道,当初吐蕃作乱,背后是不是有你在捣鬼?”
“是又怎么样,”李守礼瞥了她一眼,“可惜你那夫君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然何至于输的如此彻底?”
李奴奴见他一副八风不动的平淡模样忍不住齿冷,沉默了好一阵才道:“父王,女儿自从和亲吐蕃,为大唐和吐蕃的和平算得上殚精竭虑,如果你一开始就心怀暗鬼,那么为何要女儿去和亲?难道女儿不是你的亲骨肉?”
“为何?”李守礼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似乎也在问自己为何,“奴奴,为父前半生,几乎都毁在我的祖母,也就是你的曾祖母手上,可是从她那里,为父总算是学到了一样东西,所谓骨肉,有的时候,才是最好用的棋子。”
“所以你推我出去和亲,只是为了向圣上证明你的‘忠诚’?”
“谁知道呢?”李守礼似乎根本没有被女儿的“愤怒”所感,只是自嘲一般的摇摇头,“过了今晚,也许……你就能出去了。”李守礼不理会女儿瞬间疑惑的表情,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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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真正的襄阳郡主,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玄宗看了着跪在地上陈述着自己被胁迫帮助那刺客隐瞒身份的,襄阳郡主的侍女,眸光落在阿云处微微一顿,再慢慢停留在桌上的白玉笔洗上,“那么,那个刺客,究竟又是什么人,指使的呢?”
阿云没有错过玄宗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敏锐,怀疑,甚至带着些许的刺探,回忆起霍玉昨夜说过的话,嘴角不经意间抿了抿,脸上状似无意的道:“此事确实蹊跷的很,昨日女儿吩咐家丁外出购置马匹以供春猎之用,不想恰好遇到邠王府的人也在买马,我那家丁眼拙,又是个极其爱马之人,见是匹少见的良驹,遂与之争夺,却不想争夺的过程中,来了几名身强体壮的突厥人,说来也是惭愧,”阿云的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羞愧之色,“家丁爱马成痴,竟然起了偷盗之意,一路尾随几名突厥人到王府,谁知……”阿云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怎么?”玄宗皱眉,思绪已然被她带到了家丁和邠王处,再联系近日里可突干勾结突厥作乱的事,方才顿生的一丝疑心不知不觉的转移到了邠王身上。
“谁知,竟然发现,邠王府里头关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自称是邠王的亲生女儿,也是父皇御封的金城公主。”阿云一言抛出了惊雷,不待众人有所反应,继续道,“家丁不敢擅专,向女儿禀报了此事,女儿因为当时正值深夜,不敢打扰父皇和母妃安寝,遂独自一人去了邠王府探看虚实,不想,居然撞见突厥使者与邠王密谋的情景,女儿知晓今日乃是昭和公主拜别父皇和母妃之日,担心事有变故,伤及父皇,遂主动入宫,隐瞒之处,还望父皇恕罪。”
玄宗听她讲着自己并非一开始就知晓此事,只是因为偶然,顺藤摸瓜知晓了此事,加之金城公主之事实在太过惊悚,对阿云的怀疑一下子消了大半,又听她居然不顾自身安全密探邠王府,又是后怕又是心怀安慰,一下子属于父亲的情感占据了上风,佯装生气的瞪了阿云一眼:“你是金枝玉叶,如此危险的事情,也敢以身犯险,日后再有此类事,入宫和你阿翁商量去,不许再亲自冒险了!”
“是,女儿知道了。”阿云吐了吐舌头,做小女儿状,心头却是一片雪亮。
霍玉说的太对了,玄宗的每一步反应,几乎都在他的算计中,可是,那真的……是霍玉的算计吗?
高力士立在玄宗身侧,脸上一片忧虑:“那此事,圣上打算……如何处置邠王?“
按理说,李守礼囚禁公主,勾结突厥,怎么也得不了好,可是,玄宗对章怀太子的后人施恩,是做给世人看的,谋反这种理由能够堵得上言官的嘴,却堵不上天底下的悠悠众口。
“处置……”玄宗自然明白高力士言中之意,他有些疲倦的摆摆手,道,“罢了,他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嫁的远了,或许心里头不快活吧,从今日起,让邠王在府中养病就好,凡尘俗物,就不要拿去烦他了。”
“那,金城公主?”
“金城公主,不是好好的,在吐蕃吗?”玄宗看了他一眼。
高力士立刻会意:“邠王义女自愿入道出家,为邠王祈福,圣上感念其孝心,特准其自立道观。”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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邠王府
李守礼站在空旷的院落里,王府中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也是,人都杀了好一批了,哪里还有什么呢,至于外面守着的那些,都是高力士刚刚调过来的羽林卫吧?
“君上。”黑衣护卫如影子般忽然出现,“君上,属下可保君上安全撤退。”
“退啊……又能退到哪里去呢?”李守礼仰着头看着乌黑的天边,瞥了一眼树下的黑影,淡淡道,“你退下吧,今天晚上,怕是有客人来造访呢。”
那人虽然不知李守礼言中之意,但素来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于是整个人又如风一般消失不见。
“邠王殿下果真心态不凡,比起王毛仲来,倒是高下立现。”阿云从树下大大方方走出来,也没有躲藏的意思。
“过奖了,”李守礼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好像见着老朋友了一般,“我该称呼你为上仙公主,还是……天策府昭武校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李守礼这个人,其实以前设定的略崩,其实从他对蛋总的教育上看,他就是个理想主义过头的人,或许有野心,但不至于野心勃勃,我所理解的李守礼就是个十分复杂的存在,他对李氏皇族失去了希望,希望有人来拨乱反正,甚至不惜自己创造一个这样的存在,但不论从幼年经历看还是人生履历看,他内心的阴暗面是很大的,很不幸,蛋总性格里悲剧的一面,就来源于他师父又继承于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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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钧天之由来
阿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如此平静的与这个可以说从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的钧天君一道坐下,安然品茶。
“我有一疑问,不知王爷可否解答?”阿云皱皱眉,对这位前世死的早,明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却着实教出了个了不得的徒弟的钧天君感觉并不舒服,他给人的感觉莫名阴沉,既非李倓那种总是带着几分悲凉慨然气质的阴沉,也非李林甫那种因为精于谋算所以显露出来的格外阴沉,而是那种几乎没有什么生气的,死气沉沉的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