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花战大汗淋漓地从浴室爬出大楼,花医生开车去了医院。
星期一,最繁忙的工作日。凉夏送画布去学校的时候,被一个自称是程老师的人拦了下来。程老师说他正在筹备一个主题为"年轻"的学生画展,目前需要一批年龄在十八岁上下的少年少女作模特,而刚巧,凉夏经过他办公室窗口的刹那,据说他就有了所谓的灵感。
凉夏拒绝了老师的好意,走出门口,后颈一记钝痛,顿时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花战去了画廊,老板说凉夏在市集卖画。
于是花战兴冲冲奔往市集,在将整个市集翻了遍后,发现今天市容监察队要临检,根本没有任何小摊铺会笨到这个时间来撞枪口。气疯了的花战回到画廊,推开两个保安的阻拦,绕过战战兢兢的老板,抱起他身后墙上最值钱的那幅美人图,往脚底下一丢。
"凉夏在哪?不说我就给美人脸上踩脚印啦!"
逼供得到了答案,花战立即去了学校。g
原本订画布的老师说没有见到凉夏。花战想到那次凉夏呆呆地立在美院窗口,看别人作图出神。思及此,他直接跑去了美院,在走廊尽头最阴暗的教室里,看到一群学生围着凉夏,个个神情凝重,一丝不苟。
凉夏绝对不会放下工作来做模特,没有这种可能。花战不动声色地走进教室,很快,他发现了学生们屏息作画的原因--凉夏躺在地上,裸了上半身,一只手垂落在地,一只手枕在腰腹。他双目紧合,好像一个没有了呼吸的人,而他的颈间,正淌下一行细细的血,血流过他的胳膊,鲜艳的红与苍白的手臂形成强烈的对比。
花战呆怔了没多久,当即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他一脚踢飞了眼前的画板,跑到人群中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抱起了凉夏。
"凉夏,你醒醒!"他摇着他的肩膀,不住地用手轻拍他的脸。
凉夏其实早已清醒,只是选择了假寐,让伤害最小值,此时,听到花战的声音,他微微张开眼,"跑。"
花战抱着他站起身,看到几个高大的男生放下了画笔,大咧咧地拦在了门口。
"画还没画完,你们谁也别想跑。"
花战说:"你们会付出代价的。"说罢,他跑到门口,一脚踹上其中一人,本以为可以伺机穿过那个空隙逃出去,却忘记了自己饿了十几天没进米饭,根本没有使出往日的力度。抬了半空的脚还没收回,就给身后的人一拳击倒。
花战醒来时,闻到一股菜香,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只听得凉夏清冷的声音:"想吃就去吃。"
他一个激灵,坐直了腰发觉自己被捆了起来。
这个教室废弃已久,头顶上的白炽灯摇摇欲坠。方才孜孜不倦的学生们正在自起炉灶,煮饭的煮饭,炒菜的炒菜。
花战转过头看向凉夏,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是面色白得有些骇人,"你没事吧?"
凉夏靠着身后的墙根,沿着墙坐到他身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
"找我干嘛?"
花战挪了挪屁股,发现身后的绳索捆得并不是十分结实,他压低了声音,"凉夏,你靠过来点,我有话跟你说。"
凉夏远远瞥了眼那边的学生,依言,凑近他的脸。
"二十四,不,十二小时就够了,我爸一定会来抓我。到时我们就有救了。"
凉夏不解地望着他,"他们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画完图,我们就可以离开了,也许不用十二个小时那么久。"
花战盯着他的脖子,"没有伤害?那你脖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艺术效果需要。"凉夏苦笑,"我不怕痛,习惯了,过去受的,比这过的多了。"
花战沉默半晌,"凉夏,你过来,我还有话要交代。"
凉夏无奈,再度靠近。
花战低下头,吧唧啾了他一口。
想吃就去吃,凉夏说的。
十一、打架
花战偷袭成功,还没开乐,脚下一轻,给个大个子的男生揪上了身后的高台。
"喂,别动我们的模特。"
凉夏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抖抖灰,与花战齐肩,他转过头看向大个子:"他要吃饭。"
大个子一看就是个淳朴敦厚的同学,闻言立即不好意思了起来,"哦,你也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们盛饭菜!"也是,没工钱没三津白当了一天的模特,连顿饭都不给人家,太过意不去了。
大个子走开,凉夏说:"对着学艺术的人,别做这种事,容易引起不好的创意,或者说,该死的灵感!"他回头,望进了花战笑意盈盈的眼里。有那么值得高兴的么,凉夏不懂,如果是做戏,那花战太有前途了。
花战抬抬下巴,指着边上的空位,"凉夏,陪我聊天。"
凉夏确实打不起精神,依言,坐了上去。自花战的角度,他颈后的刀痕,清晰可见。血已凝固,只是褐色的伤口边沿还留着一圈淡淡的灰色,铅笔芯的灰色,他们竟然用削铅笔的刀片......花战咬牙切齿:"妈的,我老子砍我还是用消毒过的手术刀呢。"
凉夏沉默许久,声音淡淡的:"那天,你去哪里了?"
"哪天?"花战疑惑,随即,了然,不由自主,漾开不纯洁的笑,"我跟踪你去了。"
"乱讲。"
花战不愿提到方南,在凉夏心里,似乎他和他的情敌落差显著,他决定,还是不自讨没趣了。凉夏将手伸进裤口袋,他的上身披着一件衬衫,也不知道是谁的,有股狐臭的味道。他皱眉,眼睛移到花战身上,墨绿色的迷彩外套。他伸出手,解开他的扣子。花战低声:"喂,别趁我被捆着,动手动脚!"
自作多情,凉夏轻轻丢了记耳光上去,接着,将衣服扯下他的一只胳膊。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多出一把锋利的刀片,刀片划破衣袖,而不是捆人的绳子。花战惊愕得不能言语。
为什么?他眼神征询。
凉夏利索地扯下他整件外套,虽然袖子破了怪可惜的,但是总比身上那件白衬衫来得干净。他换好了衣服,迎上了花战质疑的眼神。
凉夏浅浅一笑:"武器于我,不是用来救赎。"
那是用来做什么?
花战想起垃圾场里的那次,凉夏用刀抵着他的脖子,是为了报复他先前的羞辱。
花战抬头,大个子同学捧着满满一盆热菜而来。
"真对不起,如果不是大家太重视这次比赛,也不会为难你们。"
花战努努嘴:"总不能让我这样吃饭吧?"他扭着腰,转过大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的绳子。这个艰难的姿势维持了半天,发现身后毫无动静,花战转回,看向凉夏,"他人呢?"
凉夏握着筷子,慢条斯理地进食:"也许,他认为我们是朋友。"朋友,或者帮忙解开束缚,或者协助进食。
"可是,"凉夏顿了顿,"我没兴趣喂一只猪进食。"
说罢,他继续细嚼慢咽。他一直低着头,这显然是他沉默时常见的姿态,花战知道,可是,连吃饭也这样一副姿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颈后的伤口令他行动不便。
过了十分钟,同学们进餐完毕,重拾画笔。带头的据说是班长,他目色冷漠地望向凉夏,"喂,你--"
话音未完,凉夏已经跳下高台,按照原有姿势,躺到地上。
凉夏很乖巧,大家很满意。
花战注意到一个人握着一把刀片,走近凉夏,刀片倾斜四十五度,对准他方才血液凝固的地方。来人漫不经心地抬手,下刀。凉夏配合地闭眼。
铿--
"妈的你干什么!"班长站在人群中央,怒吼。
凉夏察觉了身后异样,回头,看到花战扑到在了地上,嘴里咬着那把刀片。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看到血泊泊地自花战嘴角流下,蜿蜒成一条鲜红的小蛇,跳跃,扭动,生生揪疼了的却是他的神经。
大个子大步一跨,提起花战的领口,张手就是一拳,"吐出来!"
花战笑,刀片咬在齿缝间,牙齿被血液侵染。
又上前一个人,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花战痛,却不能呼痛。
凉夏出声:"又不是只有一把刀片。"大个子的拳头停在半空,转过身,看到凉夏从地上爬起,走到他们的画架中间,从生锈了的铁盒里,捞出一大把铅笔,橡皮,以及刀片。
花战"噗"一口吐掉了嘴里的刀片,怒:"凉夏,你他妈就一自虐狂!"
凉夏挑挑拣拣,选了把中意的,走回来,递给大个子。他坐回地上,仰起头看着花战,不领情,"要你管。"
"我操!"花战在地上翻滚,滚到他脚边,抬眼,看着他泰然自若,觉得自己胸腔在涌血。
凉夏感到好笑,低头,瞅着下巴底下愤慨的人,一时之间,他的笑竟也流露些许风情:"你不是操过了么?"笑容隐去,他认真地望着他,"我逆来顺受惯了,相信我,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在乎,你,或者其他,丁点都不。"
花战无法理解。这算什么?连一帮小混蛋的绑架都不敢去反抗?活,活着难道连自尊都可以随便任人践踏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学蝼蚁苟且偷生的凉夏,和初见时清澈干净的凉夏,到底怎么回事?是他变了,还是凉夏变了?
花战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手上不方便,身体平衡难以支撑,他险些跌倒在大个子的怀里。
大个子露出嫌恶的表情,花战恢复了玩世不恭,笑道:"别,就算老子好这口,也不兴你这么个......呃,算是高大威武的吧。"他没有看凉夏,直接走向门口。有人欲阻拦,他冷冷开口:"我不管他了,我们根本不认识。我他妈该死的见义勇为到此结束,成么,哥们,放我一马,我们相忘于江湖。"
走出美院大楼,外面空气清新,一扫他一身的阴晦。
花战走到葡萄藤下,随便找了对热恋中的交颈鸳鸯,虽然被打扰很不爽,但鸳鸯还是替他解开了绳子。
花战不打算报警。反正那人自找的。
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打算回家洗个凉水澡的,脚却挪不动了。
他想到那个不纯洁的夜晚,凉夏躺在他的身下,泛红的脸,泛红的身体,漂亮到无可比拟。
"流氓。"一整晚,凉夏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做过MB的男孩,做爱的时候却不喜欢发出声音。无论他做什么,他总一味承受,默默隐忍,花战的记忆渐渐清晰,他记得,那双晶亮的眼里,氤氲着的应该是泪水。
"载了。"他早有觉悟,摇摇头。
他再度跑回教室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差不多在收场了,应该是画完了。
班长在验收作品,听到声响,转过头。
花战踢开门,微笑:"结束了?"
凉夏披着他的外套,静静地站在窗口,见到他来,惊讶的神色瞬间转化到惊恐:"花战,不可以!"
来不及了,花战操起藏在身后的棒球棍,狠狠地挥向了班长的脑袋。
嘭!--血液飞溅。
伴着逐步靠近的警笛声,教室里的人一半在逃跑,一半纠结于殴斗。
花战被众人围攻。而班长跌跌撞撞地,奔到了凉夏的跟前,他捂着额头,血渗出他的指缝,无比狰狞,"救我,救我!"他抓着凉夏的胳膊,觉得天旋地转。
凉夏甩开他的手,厌恶:"别弄脏他的衣服。"他搂紧胳膊,看着纷乱中的花战,心底不住默念:你别出事,你别出事,求你别出事,我不值得任何人这么做......
与此同时,花战却有些得意:一个都别想跑,老子叫了公安了!
他把花医生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主任说了,再惹事,绝对开除。
十二、父亲
张警长站在美院门口,揪下了第七个孩子,这些搞艺术的未来梵高们,难道不知道逃跑走后门更安全吗?他想起报警的那个男生,咦,怪了,他去哪里了?他可丢不得。警车拦截在出口,张警长大步走入美院。长长昏暗的走廊,远处噪杂一片,时不时,身边穿过几个小子,张警长蹙眉,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血腥的味儿。
终于抵达尽头,里面果然如他所料,打成一片。不识相的人撞到他的胸口,张警长抓起他一把头发,正色道:"去告诉里面的人,停手,警察到了。"
男孩惊慌失措,转身奔进场内拉人,"别打了,哎,警察!别打了,要出事了!"
张警长在人群中找到了报警的男生,他倒在地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算不上惨不忍睹。他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胳膊,"让你在外边看着的,你怎么跑里头了?"
花战狼狈一笑,骨碌一滚从地上爬了起来。警察到了,他安心了。他转过身,找凉夏。场面凌乱,洁白的画纸漫天飘,一排排画架如多米诺骨牌一般,齐齐倒了地。花战踩着画架,一张接着一张,把他们画的凉夏,撕得粉碎。走到最里侧,他看到了一棵灰尘扑扑的摇钱树,而森绿的塑料叶片上,一滴滴,溅落了鲜红的血。
一双手轻轻地,自身后环上了他的腰。凉夏将头埋在他的背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警察,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警察这种生物的。"
花战用手拨开了摇钱树的叶子,看到了班长血淋淋的脸,惊悚的双眼太过恐怖,他拉着凉夏,退开了好几步。
张警长跑过来,"怎么回事?"c
花战旋身,捂上了凉夏的嘴,"我干的。"
凉夏推开他的手,冷笑:"你不说我也会举报你的。"
花战叹气,紧紧搂着他:"凉夏宝贝,我迟早有那么一天,被你彻底逼疯。"
班长送往急救,一群人进了拘留室。
警车里,张警长身边坐着凉夏,他是唯一一个受害者,此刻却沉默得让人匪夷所思。
张警长点燃一根烟,问道:"报警的那小子,和你什么关系?"
"性关系。"凉夏面不改色。
指间的烟明灭不定,张警长侧过头睇了他眼,这才发现他颈后的刀痕,微微讶异:"你刚才怎么不说?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包扎一下多好。"
凉夏没有回话。他伸出手,在玻璃窗上画圈。记忆深处,他始终记得,在他屡次受伤的时候,没有警察施以援手。生命如此不公,仅仅因为他是流浪者,他被父母遗弃,他势单力薄,所以他即便跟人说,我是被强暴的,快救我,求你们!别人也会唾弃,啧,贱人,勾引男人的贱人。没有人会相信他。
"如果,"凉夏忽地开口,"如果那人是我伤的,我算不算是......正当防卫?会坐牢吗?"
张警长楞了一下,很快,笑:"怎么,改主意了?"他掐了烟,指着前排座位上的那根棒球棍,"可是姓花的那小子没那么好命,证据确凿,就算是误伤,他也逃不了责任。"
"他的事不关我事。"凉夏别开眼,"我随口问问!"
车子抵达警局,凉夏进去做口供,经过走道的时候,看到花医生在扇儿子耳光,一下接着一下,清脆而响亮。他顿足,静静观看。
花医生扇到手酸,这才看到身边有个忠实观众。家庭暴力不好宣扬,爱面子的花医生停手,居高临下看着凉夏,这个漂亮得离了谱的男孩,十有八九就是他儿子惹事的根源。
凉夏也望着他,不卑不亢。
花医生说:"那个男生还在抢救中,校方已经拒接我的电话了,他们要开除我儿子。"
花战捂着发肿的脸,挤到凉夏身边,"爸,你说这个干嘛?"
凉夏拉下他的手,看着他馒头似的脸蛋,笑,抬手,轻柔地捏了一记。
"没有人开除你,你什么都没做。"
花医生正要开口细问,张警长神色焦急地跑了过来,"凉夏,见到车里那根棒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