檩目 前传+上卷————落狱流霜

夏日的夜晚，总是清凉的。
回彝皇宫里，二皇子韩若回孤身坐在凉亭中，轻轻落下手中的黑子，棋盘上胜负昭然若揭。
月光下水晶棋子泛着清冷的光芒，映着韩若回若有似无的微笑。

第 2 章

天庾恐怕没想到一路上是如此平静，一没碰到小偷，二没碰到强盗。就连一路上问路的人，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过分的顺利，顺利得甚至不真实，仿佛是有人一路打点好了。当然憋了多日闷气的皇上是不会考虑到这些异样的，只想着快点到回彝，可以躲开那些烦人的大臣和那一堆永远批不完的奏折。
异族的风情果然是与中原大有不同，这是天庾踏进回彝国境内最直观的印象。车水马龙的繁华不比京城差几分，只是当地的人个个性情豪迈，完全不像中原人的保守谨慎。天庾喜欢和爽朗的人打交道，于是，进了客栈，放下包袱，便迫不及待地上街游荡去了。
大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天庾在一个玉器摊上停下，伸手拿起一枚玉佩。眼光下，玉佩泛着淡淡的绿光，一看就知道，是件不错的样品。
"这位小哥眼光真准，一眼就看中了我这儿最好的东西！"摊主热情地夸奖道。
"这是你这最好的玉佩？"天庾有些惊讶，虽然质地尚优，但毕竟不是珍品，一个生意人也能诚实若此么？
"我们可是做小本生意的，这规模当然比不上那些名家了。能有这样的货，已经是很难得了！"
交易诚信，不打诳语。真是民风淳朴...天庾从一个小商贩身上似乎看到了回彝民族强盛的理由。
"叮呤呤..."身后传来玉佩撞击的声音，突然间，一种特别的感觉袭上心头。
天庾转过身，蓦然看到一人远去的背影，好像...正想着，脚步已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真的会是他吗？风振野..."天庾在茫茫人群中捕捉着他的影子，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不认识的地方，再一看，眼前哪有人的影子？
"跟丢了？"天庾心里一阵沮丧，正欲原路返回，身后传来脚步声。
"什么人？"天庾正疑惑，眼前的中年男子却率先开口了。
"诶？我..."天庾一时语塞，看他的样子，鬼鬼祟祟，八成不在干光明正大的事。
"你在这多久了？"男子又狐疑地开口。
"刚才就在这儿啊！"天庾更糊涂了。
男子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变得阴冷，"刚才？看来，我是不能留你的活口了！"
"什么？"天庾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一掌辟来。
头脑里一片混沌，模糊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男子，挡在自己身前。
"风..."天庾失去了意识。

"三哥，在这个世上你最想要保护的是什么？"
"当然是我的庾儿了！你是三哥这辈子惟一想要拥抱在怀的人..."
"三哥...天檩...别走！"天庾惊叫着从床上跃起来。
"你醒了？"眼前出现一张女子的脸。
"这是..."天庾终于回过神来，蓦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床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皇上！"正疑惑着，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眼见一个白衣男子以千里飞奔的速度冲到自己面前。天庾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呵呵...云将军啊！"天晓得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勉强！
不过云夕岚此刻的脸色显然更难看，特别是看到天庾额头上的白纱之后。
"叫你不要来你偏不听，这回吃到苦头了吧！"要不是有外人在场，恐怕云夕岚早就给他一拳了。
"既然找到皇上了，他也没有大碍，云将军，现在就请皇上好好休息吧！"门外忽得传来沉稳的男声，天庾的心就快跳出来了。
"若水，我们先走吧。"天庾看到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禁张大了眼睛。可转眼间，他却挽起刚才那位女子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风振野！"天庾终于唤出他的名字，风振野却走远了。
"他..."天庾还想说什么，头却疼得厉害，一倒头便栽在枕头上...

第 3 章

世上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
风振野站在亭台之上，眼前是花红柳绿，他无意欣赏，双眼注视的地方被繁密的枝叶遮挡了，却好像依然可以听到那人的呼吸声。
"振野，你在想什么呢？"双眼被身后的人蒙住，柔柔的身体贴上来。
风振野习惯性地覆住女子的玉手，转身将她搂入怀中。
"若水，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怎么？不欢迎我来啊？"韩若水撒娇似的抬起眼角，嘴边勾起微笑。
像极了那人。
"怎么会？"风振野荡漾开笑脸，带着一丝宠溺。
"我哥来咯！"韩若水抽开身体，牵起风振野的手，"他说他先去见奉天的皇帝陛下了！"
"诶？"风振野一愣，不自觉地跟上了脚步。

虽然是边疆之地，风振野的府邸却是一派江南风光。亭台水榭，桃红柳绿。
不同与盛京的大气与辉煌，天庾反倒更喜欢江南温婉随和的风景。记得天檩说过，江南的感觉随性而自然，大漠则是广阔无边，若是把两者结合起来，必定是自由如风的率性。
"江南与大漠..."透过繁密的绿叶，天庾看到阳光投下的丝缕明媚。
"皇帝陛下真是好兴致啊！"
声音如古井一般的深沉醇厚，不起一丝波澜。天庾回过头，淡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灰色长袍镶着银色宽边，头发及肩伴着丝丝缕缕的银丝，张扬而不失气势，英挺的五官是完全不同于中原男子的俊气，透着狂野却又内敛的双重气质。
"在下是回彝二皇子韩若回，有失远迎之处还望皇帝陛下见谅。"男子深深欠首，却依然不失王者的气势。
"韩若回？"天庾脑中灵光闪过，随即泛起微笑，"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将？"
"不敢当，说起用兵如神，在下与贵国的云夕岚将军比还差得远。"虽说是谦词却没有丝毫谦虚的意思，倒是韩若回提到云夕岚时眼里闪过的神采让天庾捕捉到了。
"二皇子太谦虚了，云将军此次受邀已来到贵国。过几天你们便可见面。"天庾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说到这个，若回原本只打算请云将军到此一叙，没想到皇帝陛下这么看得起我回彝，御驾亲临，若这一路有得罪之处，若回替子民向您陪罪。"话是说的不错，但在这里遭袭一事，到底是自己惹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弦外之音，让天庾顿觉不适。
"二皇子！"一声叫喊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韩若回看着远远而来的风振野，挑了挑眉，"救星到了么..."
虽然是自言自语，却用了足以让天庾听到的声音。未等天庾反应过来，风振野已到了面前。
"若回，对皇上怎么那么失礼？"且不说直呼的是皇子名号，单看风振野对韩若回责怪的神情，就让人觉得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你们..."天庾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状似打情骂俏的行为。
"哦，对了，忘了介绍了。"韩若回依然定定地笑着，猛地勾住风振野的脖子，"这是我的师弟风振野！话说他在奉天当过官，皇上你应该认识他吧！"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风振野看不得那小子在天庾面前如此嚣张却一脸无害的样子，伸手就是一拳。
韩若回飞快地闪到一边，嘴里却不停歇，"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还是你师兄！你小子可别见色忘义啊！"
"见色忘义？"风振野眼神飞快地扫过呆在一边的天庾，出手却更凌厉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韩若回看准时机，一把拉过女子，挡在自己和风振野之间。刚劲的掌风生生收了回去。
而女子早已受到惊吓，面色惨白。许久，尖利的女声划破天空，"韩若回！你找死啊！"
天庾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脑子里思路混乱，也理不出头绪来。韩若回忙着安抚自己的妹妹，显然是把天庾忘在了一边。
"刚才失礼了，皇上别见怪。"风振野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替不远处的兄妹二人打圆场。
天庾颇有些吃味地回应道，"见怪不怪。"
"她是回彝国的公主，若回的妹妹，叫若水。"风振野似乎并不理会天庾的生气，只是平静的介绍着那个女子。
看着风振野波澜不惊的表情，天庾莫明其妙地来气。
"振野！"正对峙之时，韩若水飞奔过来，大胆地吊住风振野的脖子，顺势倚在他怀里，撒娇道，"哥哥把你让给我了！跟我出去骑马！"
"可是..."风振野突然发现怀里的女子力气便大了，居然挣脱不了。
"放心！我知道！"韩若水放开手，对着天庾回眸一笑，"皇帝陛下！我和振野出去了，你和哥哥慢慢聊！"说罢挽起风振野的手臂便往院门的方向走去，风振野还来不及打招呼，便被拖走了。
这什么场面？天庾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相伴而行的样子，怒气变大了。
"若水很喜欢风振野，他们两个，虽说还没成亲，却是公认的一对。"韩若回悠悠的话语在耳边想起。
公认的一对？天庾隐隐的怒气已无法掩盖，想到刚才韩若水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天庾紧握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不过，想当初若水刚见到振野时可是看他很不顺眼呢，有事没事就找他吵架。"韩若回看着天庾隐而不发的样子，故意接下话去，"不过栽在一个奉天人手上，倒是让很多人吃惊呢！"
天庾勉强地笑了笑。
"虽说振野是我师弟，其实我和他认识不过九年而已。那个时候我在函凌，不过十七八岁，我还记得我师傅把他领进门的时候，他的眼睛暗淡无光，好像活死人一样沉寂。"
九年？天庾猛地抬头。
"虽然同是师兄弟，师傅对他倒更多了点尊重。后来过了半年，他终于又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他的眼里依旧是化不开的悲伤，似乎经过什么生离死别一样。"
生离死别？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天庾按捺不住狂乱的心跳。
"可他到底是风振野，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就好像王者一般。"韩若回很满意天庾的反应，又禁不住加了一句，"让人感觉他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天庾猛地把手撑在身边的石柱上，全身轻飘飘的，摇摇欲坠。
"你没事吧？"韩若回关切地扶住他，努力掩住笑容。
天庾摇摇头，问道，"听说你的师傅，精通奇门八卦之术？"
"是啊，他本来就是世外高人，那些传说中不可能的事情他总是能办到。比如说..."
"什么？"
"...改头换面..."
一瞬间，眼泪决堤而下。
"看样子，皇上好像不太舒服啊！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韩若回抽手，天庾少了支撑，直直地跪倒在地。
韩若回头也不回地离开，难掩张扬的笑容，"天檩，好好感谢我吧..."
"改头换面...天檩..."天庾就这样跪着，任长发垂落下来，遮住流淌的泪水...

第 4 章

在草原上骑马，总让人心境无比开阔。大风迎面刮来，却让人酣畅淋漓。
风振野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自由自在地遨游在天地之间，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振野！"韩若水快马加鞭直上，一路赶到身边。虽然不想与她并肩齐驱，风振野依然耐着性子。
"怎么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什么事放不下吗？"女人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没有，只是，有点担心皇上。毕竟他还没有痊愈..."风振野开始口不择言。
韩若水不以为然地甩甩长发，转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风振野。
"你在看什么？"风振野对她的眼神感到明显的不舒适。
"没有啊，"韩若水摆出个最妩媚的笑容，调侃似的说道，"我刚才看到了，从你眼睛里透露出来的，背叛的心！"
"尽会胡说！"风振野释然，扬手挥鞭，朝远方奔去。
韩若水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消退，"胡说...吗？那你又何必落荒而逃..."

回到皇宫，天色已晚。
韩若水直接冲到若回宫里，来不及喘口气。
"怎么了？那么急的样子？"若回放下手里的书卷，宠溺地看着妹妹。
"哥，我要跟振野成亲，越快越好！"
若回手里的书差点掉地。
"不行。"又是断然拒绝。
"为什么？"韩若水不死心，又一次发问。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别想着找父皇赐婚。我们是亲兄妹，只要我不答应，父皇也不会同意！"就算再宠她，在成亲这件事上，韩若回一向不留余地。
"可是，哥..."
"好了，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由分说将她撵出了房间，不顾妹妹的质问。多少次了，只要一提与风振野成亲，若回的回应只有一个，就是反对。若水不明白，众人更不明白，其中曲折，若回无法解释，只得独自承担着，哪怕背上了断袖的名号。
"唉，为了你我可是把什么都担下了，风振野，你可不能辜负我的苦心啊..."韩若回望天，长叹。

入夜，风振野拖着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中。
大厅之内灯火通明，抬头，正眼，天庾坐在高堂之上。漆黑的眼睛似空无一物，只是映着自己的影子。
不说话，不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千年未见的恋人，此刻想要把他的一颦一笑都刻进心里。
风振野不习惯这样的氛围，淡淡一笑，若无其事道，"皇上，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吗？明天，回彝的皇帝可要和你见面啊！"
天庾依旧不说话，只是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风振野面前，站定。
抬起头，才发现，他还是比自己高了一截，他的眼睛仍然是深不见底，却在最深处，隐隐透着光明。他的脸，是如此陌生，但嘴角笑起来的弧度，似乎和以前一样。
"皇上？"风振野惊异着天庾的反常，不想天庾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自己宽阔的肩膀。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风振野措手不及。而眼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整个埋在风振野怀里。风振野感受到天庾的温度，天庾的气息，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两人忘情相拥的时候。
风振野习惯性地将天庾圈在怀里，就像很久以前一样，轻轻抚着他的背脊。天庾全身一僵，泪水忍不住滚下来，落在华衣锦衾上。
"你骗的我好苦..."天庾紧紧抱着风振野，不愿放手。
风振野愣住，随即想要挣扎开，"皇上，你说的草民听不懂。请您先放手好吗？"
"不放，这一次，就算死我也不放..."天庾拥得更紧了，似乎自己抱着的是一只鸟，一放手，他就会飞走了。
想起一年前，天庾也是这么抱着自己...风振野清醒过来，猛地甩手。天庾震惊，"你..."
"皇上，您又认错人了吧！草民是风振野。"风振野不动声色地后退，欠首。
"我没认错，我头脑清醒得很！"天庾步步逼近，"我为你痛苦了九年，我日思夜想了你九年，你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又要离开我？"
"皇上，您思念的是尊贵的檩王，而我，只是风振野。"风振野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