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亲吻与爱抚也随之浮上眼前,欧阳子鑫慌忙侧过脸,避开了,可是依然能感觉到谢凌毅灼然的注视。
「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欧阳子鑫低声抱怨着,好在天气炎热,谁也没觉得他绯红的脸颊有什么不妥。
雪无垠曾说过,谢凌毅是一个很厉害的船长,欧阳子鑫今日终于见识到了,谢凌毅指挥橹手,纵帆疾行的本领,令他大开眼界,谢凌毅能很好地利用风向每一次微妙的转变,在配合人力摇橹,使大浮号如离弦的箭一般,气势十足地直冲向前。
仅八日后,了望台上的水手,就看到了瀛洲的地平线。
甲板上顿时一片欢腾,人声鼎沸,恍如盛大的节日一般,缺水的日子终于能过去了,农历八月十七日,船长谢凌毅在大浮号的海图上清楚地标明:「提前两日,抵达了瀛洲长乐岛。」
◇◆◇
长乐岛,是瀛洲最大的古珊瑚岛,千百年来的珊瑚沉积,让它变得非常之高大,亦非常之深广,岛的东面,有一部分土地高高的耸起,笔直地形成高出海面千余尺的险峰!
参天的树木形态各异,披着苔藓的岩石围绕在连绵的险峰之下,一年四季,这里始终是绿色成荫,海鸟成群。
岛的西岸,同东岸截然不同,这里没有令船员担心的暗礁,海水湛蓝见底,白色的沙滩如少女的丝巾蜿蜒,一派迷人的海岛风光。
大浮号停泊在西岸前的海湾,正是酉时,潮水落至最低,满沙滩全是各色各样的贝壳和海螺,非常漂亮。
淡水湖泊在长乐岛靠近东岸的森林里,非常宽广,谢凌毅编排了四个小船队上岛取水,每队十二人,总指挥是刘恪。
这四十几人,满载着空木桶,划着桨,浩浩荡荡地靠向沙滩。
船首甲板上,谢凌毅正在吩咐雪无垠测量水深,两个壮汉,扛着盘成捆的绳索和铁锭,在雪无垠的指挥下,缓慢地放下海。
铁锭上涂满了油脂,可以粘附海底的泥沙,再加上标有记号的绳索,所以能测得海水的深度。
欧阳子鑫站在甲板上,兴致勃勃地看他们做事,一只灰色的海燕在他头顶飞来掠去,嬉闹个不停。
从珊瑚岛上不断吹来满含绿意的清风,欧阳子鑫知道海燕非常喜欢这气息,所以才雀跃不已。
「过来。」
海燕啪啦扇着细长地翅膀,落在欧阳子鑫伸出的手上,但就算这样,它乌溜溜的小圆眼,仍不安份地瞄向岛屿。
「我知道你很想去那里,可是……」欧阳子鑫微笑着抚摸过海燕的脑袋,它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翅膀上的也是,已经开始长出新的羽毛。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是岛那面的山崖下,是海燕的聚居地。」谢凌毅看着欧阳子鑫想放又不敢放手的样子,便走过来说道。
「真的?」欧阳子鑫欣喜地睁大眼睛,他就是担心海燕找不到同伴,才迟迟不肯放手。
「它应该嗅到了同类的气味,所以才这么高兴的吧。」谢凌毅说着望向海岛,山峦起伏,薄薄的云絮浮在天边,染着夕阳的金色。
「原来是这样……」欧阳子鑫了解似的摸了摸海燕的背羽,然后伸高双臂,往岛屿的方向放开了手:「要小心别再受伤了!」
海燕啪啦啦地展开翅膀,在大浮号船头盘旋了几个圈后,便向那郁郁葱葱的岛屿飞去,最终消失在那些嶙峋的岩石间……。
谢凌毅注视着一脸失落的欧阳子鑫,柔和地说道:「你很舍不得它吧?」
「嗯……。」海上的生活,是很寂寞的,海燕带给欧阳子鑫许多快乐,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分别的一天,欧阳子鑫的鼻子,还是酸酸的。
「我……很喜欢它,很喜欢……」
「我知道,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谢凌毅温柔的低语,揽住欧阳子鑫轻轻颤抖的肩膀。
时间一晃两天过去了,刘恪带领的小船队,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四趟,共带回三十桶淡水,看来大浮号很快就能重新启航。
欧阳子鑫这两天都待在自己的舱室内,翻看着从谢凌毅房里借来的书籍,主要是讲述先人航海事迹,和神话传说的。
若在平时,他一定会很感兴趣地看完,但当现在,旁边的舱窗正对着薄雾缭绕,万分神秘的长乐岛,他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浮想联翩。
海燕现在在哪里?找到同伴了吗?海岛上的森林究竟是怎么样的?这么想着,他真想也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去那里探险。
忽然间,眼前的美景呼拉地闪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窗前?!
欧阳子鑫第一个念头便是海燕,忙起身去看,可是窗台什么东西也没有,大概是其它海鸟飞过吧,他暗暗叹息:「说到底,我还是舍不得它啊。」
一舱板之隔的是雪无垠的舱室,它不但明亮宽敞,而且舒适奢华,无论是嵌玉的床榻、檀香木的橱柜、还是行云流水的挂画、满坠珍珠的八角宫灯等等,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真是的,怎么飞到这里来了?」舱窗旁,一身白色长袍的雪无垠,半倚靠在舱壁上,伸手接下一只从视窗飞进来的大鸟,它的眼神凶戾嗜血,脚爪锐利如勾,它是一只——盗鸥!
盗鸥捕杀其它鸟禽,如老鹰般凶险,雪无垠却同它很熟稔似的,拂过它的背,从它翼下取出一根被卷成帆针般粗细的纸条,然后右手腕朝窗口轻轻一推,那盗鸥便扑楞着翅膀,旋风般飞了出去。
雪无垠以一种平淡的表情展开纸条,当他看清其中的内容后,脸色骤变,眼眸中更是从未有过的震惊。
「……欧阳鹤之子,」雪无垠喃喃自语,仿佛还未回过神来:「他竟然是大宰相欧阳鹤的儿子?」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什么,雪无垠和谢凌毅,潜进敌国皇城,就是为了探查欧阳鹤和那少年皇帝的底细。
欧阳鹤是靖国两朝元老,朝廷内外,事无巨细,都有他的参与,欧阳世家,富甲一方,而且还和朝中握有一半兵权的大将军武睿,交情甚好,雪无垠终于明白为什么欧阳子鑫,那么了解兵器了。
千猜万算,雪无垠都没想过欧阳子鑫的姓氏,同大宰相有什么关系。
「嗯……」雪无垠眯起狭细的眼眸,欧阳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新帝根基未稳,朝中又无强硬的势力,据传,这位大宰相大奸若忠,早有逆反之心?
白皙的手指夹着纸条,雪无垠将它移至蜡烛前烧掉,如果靖国内战,则是谢凌毅崛起的大好时机。
看着攒动的火苗沉思了一阵,雪无垠转身出去了。
隔壁——
欧阳子鑫单手支撑着下巴,正对着舱窗外的景色发呆,忽然有人敲了敲敞开着的门后,就进来了。
「雪舟师?」欧阳子鑫回头瞧见,便站了起来。
「子鑫,」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雪无垠浅然一笑道:「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第十章
「天沣,看见子鑫了么?」谢凌毅卷起海图卷轴,他刚把从岷州到长乐岛的航线绘制完成。
随着日子的推移,这越来越厚的卷轴上,画着山形,岛屿,暗礁,浅滩等地貌,还表明航程,海水深浅,星辰远近,停泊处所等等内容,是一幅记载详细且珍贵的海图。
因为谢凌毅专心致志的描绘,所以完成的时候,不知不觉已过了三个时辰。
此刻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欧阳子鑫照例应该待在船长室里点灯。
「没有,船长,他好象也不在房里。」天沣答道,放下手中的蜡台。
「船长,」刘恪进来了,汇报道:「今天装满的水已经搬了十桶回船上,天快黑了,海滩上会起南风,剩下的二十桶,我们准备明早再搬运。」
「嗯,辛苦了。」谢凌毅颔首道,在刘恪退出去的时候,他又问:「你有看到船舱侍者么?」
「欧阳?没有看到。」刘恪摇头道:「要我去找他来吗?」
「不用,下去罢。」谢凌毅沉吟片刻道。
究竟到哪里去了?谢凌毅有些担心,这时,雪无垠走了进来,他挥手摒退天沣,走向书桌。
「无垠,有什么事?」谢棱毅淡淡地问道,将卷轴搁至一边,雪无垠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注视着他。
「我刚才遇见刘恪,他说你在找子鑫。」雪无垠开口道,那双开始黯淡的银眸,有种妖冶的味道。
「哦?」谢凌毅抬起头来:「他在你那儿?」
「不是,」雪无垠走近一步,缓缓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欧阳子鑫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谢凌毅的眼神蓦然一沉。
「两个时辰前,他下船去了,带着够过十日的干粮,虽然夏季来往的商船不多,但十天内总会遇到一艘回去靖国的船。」
雪无垠轻描淡写地说道,可室内似骤然变成冰窟,谢凌毅寒冽的眼神,令人胆战心惊。
「你为什么赶他下船?」谢凌毅压抑着胸口的愠怒,声音异常冷酷。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雪无垠并无退让,看着谢凌毅:「你应该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力,怎么能因为欧阳子鑫失去?他是靖国人,你留他在王府,那些为你打拼天下,收复城池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你难道不担心吗?」
「该做的事,我都会做好,子鑫……是私事。」谢凌毅黧黑的眼眸闪过的温柔,刺痛着雪无垠的心:「我想……不需要别人插手。」
「现在放手还来得及。」雪无垠不依不饶地劝道,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谢凌毅的意思:「谢王爷,恳请三思。」
「无垠,你在打什么主意?」尖锐的目光盯着雪无垠片刻,谢凌毅突然问道。
◇◆◇
话说午后,欧阳子鑫背着一个帆布做的口袋,在幽深僻静的长乐岛上转来转去,终于找了雪无垠告诉他的偏僻的淡水礁湖。
它很美,湖面是椭圆形的,就如同一面翡翠色的镜子,平静极了,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湖水低浅清澈,可望见沙底攒动的小鱼。
而湖泊的四周,围绕着大大小小的树木,也有许多石头。
「找到了!在这!」欧阳子鑫高兴极了。
原来,雪无垠告诉他的重要的事情,就是指岛上的药草,像清热解毒的紫花地丁,用于消肿散结的蒲公英等等,大浮号虽然有草药库,但是经过痢疾之后,部分草药紧缺,欧阳子鑫要做的事,就是收集这些药草。
一听对大伙儿有帮助,欧阳子鑫自然十分乐意,而且他也很想上岛看看,于是在雪无垠的指点下,登上了长乐岛。
欧阳子鑫身手轻捷,边走边寻,太阳西斜时分,那帆布做的袋子渐渐地满了。
「应该够了吧。」欧阳子鑫自言自语道,背着药草沿湖往回走,金辉照耀下,那翠绿的湖泊,沙沙摇曳的芭蕉叶,龙牙草,蒲公英,等等汇聚成的织毯一样的花丛,真是美不胜收。
忽然,在湖畔一丛阔叶植物下,欧阳子鑫发现了一艘小船,船头蒙着枯黄的芭蕉叶,一把木桨搁在旁边,虽然看上去很久没人用了,但还结实,欧阳子鑫驻足打量着它,玩心顿起。
哗,哗啦……
无人居住的岛屿,和平,静谧而空旷,欧阳子鑫独自在这清凉的湖面上泛舟,波涛声和水面的涟漪,令人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欧阳子鑫的身心都已经沉浸在这清风,这绿水,这无垠的诗情画意之中,就这样,夜幕悄悄地垂降了……。
「子鑫。」
似乎有什么人在耳边低唤,那嗓音很动人,就似湖面潺潺的流水,欧阳子鑫抗拒着清醒,喉咙却不由自主地「嗯……」地回应。
「我不介意,就这样把你抱回船上。」那人低语道,听来很认真。
「抱回船上……」欧阳子鑫的脑袋缓慢的转动着,他不就在船上么?之前还在划桨呢。
「我要抱你啰。」那人轻轻地说道,淡淡的麝香气息顿时聚拢在他四周。
一闻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欧阳子鑫猛地惊醒。
「谢凌毅?!」
「嗯,是我,你不必那么大声。」谢凌毅稳当地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欧阳子鑫支起身体,既吃惊又难为情,就好象溜堂被人发现似的。
「无垠,他对你说了什么?」跳过上面的问题,谢凌毅问道,这岛屿很深广,加上密林丛生,薄云缭绕,简直就是一座迷宫。
一个只带着十天干粮,等候商船救助的人,怎么会不待在视野清晰的海岸边,而跑进危机四伏的丛林深处?
谢凌毅披荆斩棘,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在这艘沿湖飘荡的小船上,找到了已经熟睡的欧阳子鑫。
看着他舒坦的模样,谢凌毅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同时,他也肯定了之前的揣测。
「雪舟师吗?他要我来这找些药草。」有些拥挤,欧阳子鑫坐开了些,因为他这动作,小舟又飘荡开去。
「他果然只是支开了子鑫。」谢凌毅沉吟着。
「你……在生气吗?」欧阳子鑫见谢凌毅板着脸,大惊,怯怯地指着船尾:「虽然我打了个盹,可是有采到很多药哦。」
「嗯?」谢凌毅没有看那放在船尾的,被花啊,叶呀塞得满满的口袋,而是眉头一皱,不快地盯着欧阳子鑫的手指。
青幽的月光之下,那白皙指头上的伤口,是那样清晰。
「这个?」注意到谢凌毅的目光所在,欧阳子鑫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这里有许多荆棘,如果我的武功有你那样好,就不会被割到啦!」
「不过……」他想了想又感叹道:「你不仅武功厉害,还通晓天文地理,普天之下,好象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嗯……」
欧阳子鑫侧着头,很疑惑地问谢凌毅:「难道你真的没有弱点吗?」
「你想知道我的弱点?」谢凌毅凝视着欧阳子鑫,那双黧黑的眸子,比头顶的苍穹还要深邃。
在那种认真目光的注视下,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他脸一红,把视线投向微波粼粼的湖面。
片刻的沉默之后,谢凌毅幽幽地说道:「我……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可以说是致命的弱点,可是我却心甘情愿,再大的风浪都愿意去挡,我并不怕死,只怕他哭,如果人只有一生一世,我就用这一生一世……守护他。」
欧阳子鑫的眼睛越睁越大,惊愕地瞪着谢凌毅。
「你还不明白吗?」谢凌毅苦笑了一下,伸手温柔地抚着欧阳子鑫的脸颊:「还是你不愿意明白?」
「呃……呃……」欧阳子鑫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胸口快要窒息似的。
「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你……」谢凌毅轻柔地告白。
「我?」欧阳子鑫的脸颊滚烫,谢凌毅的话在他脑袋中千回百转,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敢相信,谢矮毅喜欢他,竟然喜欢他?!心脏怦通怦通地越跳越快!欧阳子鑫兴奋极了。
「原来你不是讨厌我。」欧阳子鑫的声音很轻,轻到有如嘤咛,「我……好高兴。」
谢凌毅却听见了,他怔住了,定定地凝视着欧阳子鑫,忽然唇角微扬:「之前我说要抱你,是认真的。」
「哎、哎?!」谢凌毅煽情的话语,搅得欧阳子鑫方寸大乱,「上次你不是已经抱过了吗?这种事情我可不想经历两次!」
再也没有比在谢凌毅手中达到顶峰,更令他觉得羞耻的事情了,大家同是男人,在意识熔化的那一刻,他都可以听到自尊心碎裂的声音!
「上次?」
谢凌毅想起欧阳子鑫衣冠不整地闯进船长室,为海盗请命的那次,那确实是自己不对,不过,凝视着欧阳子鑫嫣红的脸,谢凌毅知道,他并不全是讨厌,其实很有感觉,或许是因为太有感觉了,才会觉得那么不好意思,拼命想要逃开。
但是……「抚摸几下」就是被抱了吗?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回想着那几天,欧阳子鑫拼命避开他的举动,谢凌毅心怀怜惜,更多的则是忍俊不禁。
「你干嘛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看我?!不准看了!」
发觉谢凌毅黧黑的眼眸中,似乎含着笑意,这简直比看到他大发雷霆的样子,更让欧阳子鑫心跳漏拍!
令人沮丧的是,他现在正坐在小船上,而不知不觉中,小船已经飘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了,这意味着他根本无路可逃。
谢凌毅很清楚自己直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放手的心意,与此同时,想到欧阳子鑫的心意,想到自己是唯一一个能拥有他的人,谢凌毅就觉得他再也无法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