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我不够资格?这是军令好好看清楚了。」递出军令状,里头载明监军一到,所有重要战略都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才能执行,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真正能指挥战事的人是他慕容雪,而不是南宫炎,这跟阵前换将有什麽差别?
「我不服!」炎抬头狠狠地说著,方才重逢的喜悦之情烟消云散,「我经营了三个月,凭什麽你一来就得全听你的,士兵也不会服气的。」
雪对他这一连串的话,不由得皱紧了眉,他感觉炎变了,从前,听他的跟听自己的有什麽差别,他现在这麽大的反应,就是把他完全阻隔在另一个阵线之外,「没本事就得听别人的!」
「慕容雪你......」气得差点冲上去给他一拳,什麽叫没本事?这根本是情势所逼,跟他的能力没有关系。
「慕容将军,属下认为还是......」樊察开口试图化解尴尬的场面。
「谁让你发言了?」雪扬眉睨了一眼站在炎身旁的人,莫名火气更旺。「还不快走,天都要黑了。」
一路上气氛异常诡谲,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炎骑在前头,速度越来越快,随便一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快气疯了,雪来干嘛?来扰乱军心,不对,应该说是来扰乱自己的,什麽态度?把他看得这麽扁。
「樊副将,麻烦你去安顿慕容将军,我先回营帐。」炎头也不回地扭头走人。
「慕容将军这边请。」真得没看过有人这麽没风度的,要是换做别人来,他不就直接把人打死了,想要抢回自己的权力,这种方式根本不可行,是要教几次炎才会懂?
大家只听说朝廷派了人来帮忙,又带了军粮来犒赏大家,士兵并未对突然增加的人手有任何反应。当然除了主事的将军。
「炎,这麽久没见,你是这种态度?」
「什麽态度?我这已经算好的了。」正埋首於地图上的人,头也没抬的随意回答。
「我是来帮你的,有必要这麽生气吗?」雪绕到他身後,一起看著地图。
「谁都可以,就你不行。」炎转过身,「我不想在你心中永远都是一个没用的人,什麽事都要你帮忙,由你决定。」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有什麽不对吗?」他要知道炎那个死脑筋里面,到底在耍什麽别扭?
「反正就是现在不想,我们有各自的人生,你不可能时时待在我身边。」
「所以......」
「所以我要变强,我们经历的磨练一样,我不相信自己不行。」
「炎,是因为我娶亲,所以你开始这样想?」雪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希望,自从炎给他的是那样的答案之後,他曾经想过试著接受他的选择。
「有差别吗?或许是我变成熟了。」俩人面对面站著,雪没有答腔,到前一刻他们都还忙著整理自己的情绪,未曾好好注视过对方,当一切安静下来,思念立即无止尽蔓延。
不知道是谁先靠近对方,在唇接触的那一刹那,温暖的触感让人即使清醒也不想逃离,雪轻轻地啄吻他的双唇,就怕惊醒此时乖巧闭上眼的人,舌尖试探性的探入,深深地交缠吸吮,彷佛方才的对话都是多馀,只有此刻才是真心。
炎在雪将唇转往颈项时,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双手抵著他胸膛,大口喘著气,没勇气抬头。
根本是自打嘴巴,刚刚真是著了魔,「这次就算了。」说完匆匆逃离。
雪看著慌张的背影,炎还是很在意兄弟的情分,否则不会这麽说。「是吗?」但这层身份他不想要了。
23
营帐里,主要将领围著桌上军事战略布置图,个个沈默不语,尤其是监军来了之後,主将的脾气时好时坏,没人想在这时当炮灰。
「我认为唯今之计只有等了。」站在一旁的雪开口说道。
「已经等三个月了,再等下去气候只会更难掌握。」
「就因为没办法掌握,所以不能莽撞行事。」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场仗比想像中复杂。
「接下来时序进入隆冬,大雪无法预料,但过了大雪,就是雪融之时,只会更添危险。」炎总觉得「莽撞」那两个字是冲著他来。
「就等到雪融之後。」
「那至少得再过三个月,战事无法速战速决,士兵思乡、水土不服各种问题只会更严重,等待会拖垮士气。」
「这些我都知道,但重点是对方采坚壁清野的策略,就是想让我们耐不住进攻,他们一定有所准备,再围城三个月我方的军粮大致不会有问题,掌握更多消息不是更好,我不知道南宫将军为何这麽坚持?」
「再等三个月?这对军队驻扎是很长的时间,不是不能等,而是既然有胜算为什麽不攻?下大雪的时辰观天候应该不难掌握。」
雪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他的眼神让他感觉到莫名的心虚,「樊副将,你的意见?」
「一切但听将军安排。」
「人命关天,战争的策略不能靠多数人的意见决定。」
「慕容雪!你到底想怎样?」
「我才想知道南宫将军想怎样?」雪冷冷地盯著他回答。
僵持半晌,「算了,等探子回报再作打算!全部先退下。」
「我说的全部包括你,慕容雪。」他害怕俩人单独相处,发现雪对他来说就像戒不掉的毒药,根本抗拒不了,只要他一靠近,自己就会迷失。
「炎,任性要有程度,为反对而反对,影响的是上万士兵的生命。」
「我没有!」
「你有。」雪又逐渐逼近,「你想藉这场战争证明什麽?证明你比我强,还是证明你不需要我?」
被人血淋淋看穿的感觉很不好受,但这一直都是雪最擅长的,逞强道:「我只是说出我认为对的,你少乱说。」
「你在害怕!害怕自己比想像中更离不开我。」
「慕容雪,你够了,发疯的人是你。」向後跨开一大步,「你到底想要怎样?不要太过份了,我不是你的玩物。」
「玩物?」嘴角勾起不明的笑意,「我倒是没想过,既然你提起了,我们试试也无妨!」
「雪,我们不能回到以前吗?」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们总是不欢而散。
「不想,也回不去了。」乾脆回绝。
「为什麽?」
「因为看到你,我就想吻你,想把你拖上床。」
炎楞在当场,脑袋乱成一片,不知道该接什麽话。
「吓到了?兄弟我不想当了。」
搞不懂为什麽雪无论嘴里说出什麽话,表情都可以像聊天气一样自然,是他不在意?还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不当兄弟,我们能当什麽?」说完,炎突然趋向前,吻住他,前几次接吻不是反抗,就是闪避,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吻,「你吻我的时候,有感觉到一点点爱我吗?」
「啊?」未能反应过来,爱?他还没想明白。
「别让我们什麽都不是。」眼神一黯,果然雪只是图新鲜吧!觉得这样捉弄他很有趣。
「炎!」开口唤他,却不知道该说什麽,他是问他爱不爱他吗?这字眼陌生的很,他曾经想过他对炎的感情不仅止於手足之情,也想过炎会是他相伴一生的人,但爱他却说不出口,娘的恨意给他的震撼太大,他怕失去了爱之後,那种痛撤心扉的恨,足以毁掉一生。
24
战事仍停滞不前,探子从三天前出发之後,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全营几十万人都在等,等著主帅下令。
炎亲自骑著马与副将一起去了附近的高原顶端,从高处渤海国的形势一目了然,他知道是时候下决定,从派出去的探子被吊死在宫城门口那一刻起,这场仗就不能再拖,可他也知道雪是不可能答应让他出兵,之所以如此顾虑,是因为率军打仗的人是自己,总是怕他莽撞,怕他意气用事。
这种感觉很令人难受,自己就像一个耍不掉的包袱,即使雪不想,因为责任或是其他,所以才必须承担,以前从未曾如此想过,不知道是什麽改变了?是他,还是他?
自从他成亲以後,心里总是怀著一种矛盾的念头,希望雪像以前一样在意自己;但又希望他别理他,在京城好好待著,好好成家立业,而不是在这里争执一些不重要的情绪。
所以那天他问出口了,一直以来他最想知道的,果然雪跟他想的完全是两回事,他不会知道自己在闹什麽别扭,也不能体会他随便一个动作,他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假装不在意。
回忆总是比现实美好,再这样无意义争吵下去,很累了,对这种无法掌控的情绪更难释怀,甚至好好地共事都不行。打仗杀敌可以先把这些抛到脑後,如果有个万一,就让一切停在这里也无妨,至少知道雪因为担心他而追来,但往後的日子,自己就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樊察,下令准备进攻。」握紧手心,缓缓道。
「但慕容将军,......」
「我会应付,别张扬,照常操练。」
「是。」掉头往军营前进,要瞒住雪何其困难,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炎,你去哪里了?」才踏进营帐,雪立即迎上前。
「我去探查一下地势,顺便透透气。」
「探子回报没有?」继续追问。
「恩,目前渤海国那边没什麽动静,也还在观望。」
「是吗?最近天气不是很稳定,就暂时按兵不动。」
「恩,明天我要上长白山头去绕绕,你要一起吗?」
雪有些惊讶他这麽问,「好。你...想通了?...」
「跟你一起行事总是习惯些,没什麽好想不通的。」
犹豫了下,望向他,还是决定开口,「炎,你那天问我的那件事......我...」
「没事,回京之前别再烦恼这些有的没的,我不想分心。」
「是吗?也好。」反正来日方长,回京再说清楚也不迟。
「你这次去西域还好吗?」炎在桌旁坐下,边看著文件边问。
「恩,楼兰国比我想像中繁荣,只不过路途遥远有些无聊。」
「怎会无聊?」不知道接什麽话,只好随意问著。
「因为你不在。」雪盯著大桌上的地图,不知在思考著什麽,也漫不经心地回答。
炎没有再答腔,专心看著文件,雪抬头望了他一眼,直觉告诉他,炎有事情瞒著。突然又发现,自己开始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从前总是直来直往,藏不住秘密的人,开始学会保护自己、排斥他的过度靠近。
25
长白山头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覆盖著霭霭白雪的森林,高耸入云的大树遮蔽了视线范围内的天空,循著小径踩著积雪,发出嚓咕嚓咕的声响,然後雪花落下,脚印随即消失。
进入森林,炎立即下马行走,伴随著行走的声响,两人彷佛跌进了回忆的漩涡中,那是一段多麽令人怀念的岁月,不像现在,连该开口跟对方说些什麽,都必须犹豫再三。
雪牵著马,默默走在他身後,很多事变了就是变了,即使再怎麽努力想要回头,也是徒劳无功,不懂炎明明对他有情,为何如此奋力想要逃离他?原本以为要得到炎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依相伴长大,就只是多了床上这一层关系罢了!心意和感情并不会因此减少。
「雪,我们回家看看!」他的声音唤回游离的思绪。
「我们是来探查地势,不是来回忆从前。」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是吗?」他很想回去看看那栋小屋还在不在?还有那个隐密在後山的山洞,...原来只有自己在意。
「走了,别拖拖拉拉!」翻身上马,他完全不想凭吊那段时光,娘充满恨意的眼神总是萦绕不去,只有他痛苦求饶的时候,娘才会感觉到安慰,或许他真得长得很像那个给他另一半生命的人,所以她把所有复杂的爱恨都投射到自己身上,前一刻才温柔哄他,下一刻又莫名责骂起来。
所以看到炎出现在山崖边时,自己才会这麽坚持要救他,这终年白雪蔼蔼的山头,他需要有人陪伴,有人分担他的害怕。
炎不知道这些,因为在他来之後,娘的怒气几乎有一大半转移到他身上,也或许他总是挡在自己前头,很努力想要取悦娘,很努力讨他欢心,那时他就知道炎有一颗单纯又善良的心。常错乱地弄不清楚,当初到底是自己救了他?亦或是他救了自己?但他自私地想让炎永远觉得欠他。
「雪......我想...」炎快速从後面骑马跟上,并肩在他身旁,睁著哀求的眼神看著他,他知道他想什麽?比起防卫的表情,很想念炎这样求他。
「走吧!」转了个方向,往山的另一头前进。绕过数条弯弯的山路,终於抵达一平坦的冈原,那里散落著几户人家,进入下一片森林前的尽头,就是他们曾经的家,炎迫不及待地趋前而去,但屋子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些废弃的木材,十年都不曾有人回来,想必是被附近人家拿去修补房子。
回头看雪,他停在离他十步以外的地方,不想再靠近,「雪,我们到後山去看看。」
不知道雪为何如此排斥?即使他娘一直都没给过他好脸色,对雪也颇为严厉,但还是很珍惜这样一个家的气氛,至少有人一起,他们是有人要的孩子。
後山有一个隐密的山洞,藏在树林深处的角落,每当雪被责打时,他们都会躲到那里,「到底在哪里?」奇怪!明明记得是这个方向,怎会不见了?
雪指了指不远前方的小洞,那几乎无法容纳一个人身的洞口,怎麽可能会是?走近一看,岩石堆积了一部分的山洞,使得入口更显狭小,也或许是他们长大了?小时後心中宽广的秘密藏身之处,不再能容纳成熟的身子,还有心。
「没有了。」炎失落地低声喃喃道,也不是多伤心难过,就是没有了,他想藉此凭藉和证明的事物都没有了。
「走了,别耽误回营的时间。」看著雪潇洒远走的背影,有一天他也会跟这些景物一样,再也不会回头。
舍不得地回头再看那个平静的村子一眼,然後,依然快速跟上对方的脚步。
雪站在长白山头,望著远方的海面,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渤海国靠海,他们从不曾想过这方面,「炎,军情有掌握倭国的消息吗?」
「出发前有一份文件,他们前阵子正值国家内乱,皇后与太子两派人马为了皇位大动干戈。」
「结果?」
「似乎是皇后那一派赢了,不过这跟我们有关系?」
「回营之後,派探子去了解倭国的状况,马上回报。」
「嗯。」炎在心里暗咐,探子恐怕尚未出海,就被渤海国拦截杀害。
「先回去吧!」再过不久就要出兵了,雪如果知道自己欺骗他,会谅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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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军营一片寂静,雪走出营帐,不自觉地往炎营帐的方向走去,尚离十几步的距离,却看见一个鬼祟的人影迅速地进入,他想起那个人是常跟在炎身边的樊副将,这麽晚发生什麽紧急的事了?
也许自己可以堂而皇之的跟进去,但他就是不想,有什麽事炎不能跟他商量,需要在深夜密会他的副将?
不知站了多久,还是没有人从营帐中走出来,突然发觉自己的行为非常可笑,他现在是在跟监?还是准备偷听?
提起脚步缓慢地踱回自己的营帐,最後仍是舍不住回头,想知道哪个人到底出来没有。在床上翻来覆去,该死地在意那个景象,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之後接连几夜,雪还是在同一时间看见樊察进入炎的营帐,久久没有出来,怒气已经快累积到临界点,到底是在里面做什麽?商量军情,还是策略?那为什麽白天他问起,炎都告诉他没有进度。
即使他知道他们不可能做什麽不可告人的事,但就是莫名地兴起杀人的念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又异常在意他们深夜独处,那一直都是他的权利,就算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讨,他不是远在京城,他在这里,为什麽炎宁愿选择别人?
大步往营帐走去,看守的侍卫看见他,只是恭敬行了个礼,并未阻拦。厚重的帐布被他大手一挥,扬起阵阵灰尘,一眼他就看见两人并肩坐在桌旁不知道在讨论什麽?炎还亲腻地拍了他的肩。看见有人进来,最先站起来的竟然不是樊察,而是那个随便也看得出正在作亏心事的人。
营帐里瞬间沉默下来,炎的眼光飘来飘去就是不肯看向他,作贼心虚最适合形容他脸上的表情。
雪不出声就是不出声,场面不只尴尬,还有些难堪,「樊察,你先下去。」炎只得开口道。「是。」外人缓缓退下,深夜营帐里又只剩下他们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