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上的小天使依然是当初的跪姿,一直祈祷着,讽刺着上帝。
小天使身后的王座靠背上,六翼骨架向空中展开,支离破碎。
而王座上坐着一个骷髅,穿着贵族的衣服,下颚微扬,姿态端庄。
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我一下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玛门站在骷髅旁,对我轻笑:“这个人看去眼熟么。”我摇头:“不认识。不认识。”玛门摸了摸骷髅的头盖骨,再没说话。
我坐在地上,阴森的光芒照在骷髅的头顶。
一切都完了。
说什么天界,说什么神族,说什么哈尼雅,说什么家。
现在,什么都没必要再谈。
一切都完了。
路西法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意识。
玛门似乎在旁边喃喃些什么。
自从醒了,想起了发生的事,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知道该抓紧时间想办法让自己挣脱神的枷锁,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再离开他……我应该找到他,抱紧他,吻他,告诉他我爱他。
是这样,没错。
我站起来,傀儡一般往前走,一直走到高台上,听玛门在旁边吼了一声:“不要到处乱跑了行不?”
我抱住骷髅的头,领子却给玛门拽住:“杰利都死这么久了,你让人家安生点好不好?”
我愣了愣:“这个不是路西法?”
玛门说:“你觉得像就继续抱着吧。”
第83章
原来玛门刚才是在和路西法玩对讲。他告诉我路西法在尤拉部落,叫我去那里看他。出了教堂,玛门用魔哨唤来安拉,庞大的黑龙停在我们面前,数次惊起蝙蝠群飞。
黑龙口中隐有暗焰燃烧。我们一起骑上它的背,抓紧它身上的银扣。
安拉扑翅往空中腾飞,奋身前冲,身上的鳞片在疾风中泛出晶波。厚重坚实的城墙,高大雄伟的楼塔,半圆形拱穹巍峨雄跨,黑暗之城在脚下天旋地转。
环绕而上,直达魔界之脸的上空,已是夕阳时分,尤拉部落的明绿被绘染上一层橘色。我们飞下来,玛门带我进入了魔界之眼右侧的树洞。地面由洁白的石头铺成,树洞是半透明的,缝隙中漏出的斜晖飞洒而下,瓦解的,破碎的,稀疏照亮前方的路。
第五狱的美景被装在圆形的框架中。
玛门说:“自己进去,我走了。”我说:“你去哪里?”玛门嘴角含笑:“不用你管。”我说:“你还在生我的气。”玛门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说:“如果有像我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也会恨不得他死。我很……”
“停,停!”玛门不耐烦地打断我,“米迦勒,就算你出现了,我的生活还是照着以前的过,该开心就开心,该逍遥就逍遥,你没那么大影响力,懂了?”
我说:“可是……”
“没有可是。”玛门又一次打断道,“你希望我怎么做?规规矩矩当你的儿子?像哈尼雅那只哈巴狗一样,服从温顺地说‘我会听您的话’?”他突然微笑:“爸。老爸。”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出反应。
“爸,你开不开心我这么叫?爸。爸。爸。爸。爸……”玛门依然满脸笑容。
微暗空间中的玫瑰娇嫩殷红,却妖艳得几乎要长出锐刺。
我说:“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如果我的态度让你觉得为难……我真心道歉。”
玛门说:“只是全魔界的人都知道我在追你,而你不过是当着群众和我老爸做了,还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倾心于他。你没让我为难,米迦勒殿下,你只让我有一点点丢脸而已。”
我说:“你和路西法的感情不一样,怎么能扯到一块去?”
玛门说:“是,不一样。我没有机会和你有一段惊天动地的过去,没有机会让你欠我,没有机会替你生孩子,没有机会受到你们家族的诅咒……”
我说:“玛门,你最好弄清自己的立场。”
“我的立场?”玛门笑笑,“我想我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我想和你上床,你脑子里还只允许装着我。你的过去我不过问,我的过去你也不过问。你不准再找别人,我也不会。然后我们住在一起,不是一夜情。一起工作一起聊天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做爱,一起老,一起死。”
耐心地听完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扼制不住牙关颤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玛门倒是一脸轻松:“我们认识后没多久。确切说,是从你在竞技场放我水之后。”
我说:“当时我不是故意放水……”
玛门说:“你想说是因为父爱天性对吧?我知道。可我不这么想,爸。”他食指勾起我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打了几个转儿,最后轻轻含在口中:“那时我觉得你是在勾引我,爸。你让我对你产生性欲了,爸。你让我爱上你了,爸。”
我抱住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对不起。”
玛门回抱住我,尖尖的下巴枕在我的肩上。隔了很久,他才推开我。他看了我许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笑容越来越不自然,眼中开始有水光闪烁。
他转身飞速走掉。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由树枝吊在半空的圆台,枝条上缠着明亮鲜嫩的绿叶。
圆台上有个沙发样式的藤椅,椅上坐着个人,倾晖照上夜幕般的长发。
每走一步,视野就要拓展一些。
如果那个诅咒实现,那他已经……
我握紧双拳,一鼓作气走到他的身后,鞋底踩上藤条铺叙的圆台,分外不踏实。我作好一切心理准备,轻轻唤了一声:“路西法。”
黑蝴蝶簌簌飞过,露珠碧碧卜卜落在所罗河面。
路西法回头看我一眼,站起来。
我一直盯着他的脸没动。
“怎么,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路西法淡淡一笑,密密稠稠的睫毛几乎把眼睛全部盖住。
我恍恍惚惚地拉起他的右手,捏了一下,又小心地脱掉它,露出五根漂亮的手指。我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又轻轻握住:“怎么会这样?”
“你开始把杰利当成我了,是吧。”路西法抽出手,将手套重新戴上。
第84章
右下方的所罗河蜿蜒着,盘绕着,华美的船只流淌其上,穿过一座座森林中的小桥,就似要游向天际。
风车依然在旋转,曼珠沙华开得正绚烂。
一只黑蝴蝶扑翅停在路西法的肩上,乍一眼看去就像是肩上的蝴蝶结。
我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路西法微笑:“嗯。”
我说:“这算是惊喜吗?”
“算是解脱。”路西法晃晃右手,“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而你身上依然流着忠诚之血。这说明了什么,你知道么。”
我说:“不知道。但刚才我真的被吓坏了。”
黑蝴蝶抖了抖翅膀,倒像极了他垂目时的睫毛。
路西法说:“你现在已经想起了所有的事,应该知道我们在一起只有两年,而你和梅丹佐在一起数千年。我之前做得比较自私,有水晶球但是不肯还给你,就是害怕你想起这些。”
我说:“然后呢。”
路西法说:“现在我没事了,你也没事了,事情完满结束。”
他身后的夕阳渐渐隐没在风车群后。
我说:“你什么意思?”
路西法往身后看了看,蝴蝶微微一颤,却仍旧固执地停在他的肩上。他回头说:“米迦勒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如果没有,我先走了。”他作势要离开。
我说:“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路西法说:“不是我叫你来,是你自己来的。”
我说:“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你决定吧。”路西法走进树洞。
“贝利尔。”我唤道,“这个名字可以吗?”
路西法说:“殿下,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说:“我说什么了?我不就问问你该给它取什么名字,我还没做更过分的事呢。”
路西法轻叹一口气,别过头去看着别处。
“嘿嘿,高贵优雅美丽的路西法陛下,现在我要做过分的事了。”我一下扑到他的身上,他被我撞退一步。我抱住他的头,在他唇上使劲亲了一下。
黑蝴蝶扑扑翅膀飞了。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
路西法推开我,快步走进树洞,神色有些慌乱:“不可能……你已经想起所有的事了。”
夜冥降落,星斗满天。
夜风将枝条吹得哗哗响,路西法黑色的衣发与夜色融作一处,面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我苦笑道:“就是因为想起了,所以更加确定要和你在一起。但是……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好。”
路西法说:“你又骗我。”
我说:“你是说梅丹佐的事。我是曾经爱过他,但是在忘记你的情况下。”
路西法一直没回话。
我走过去,轻轻抚摸他的脸:“你也不想想,你这么好看,又这么优秀,还懂这么多东西……反正优点一大堆。有了你,我还会喜欢别人吗?”
马屁先拍够了,再想办法把他骗上床。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嘿,嘿嘿……
路西法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我尽可能温柔地抱住他,还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今天我在教堂看到骷髅的时候那种感觉真是让我接近死了一次。下次不要吓我了,好吧?”
路西法没有动。
我说:“好,现在离回天界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要做的事就是,一,保护好贝利尔,等它出生。二,哄哄玛门,那孩子现在想杀了我。三,我们好久没亲热了。”
路西法轻轻点点头。
我说:“还有,以后大事都不准瞒我,我可没有闲心再等它几千年。以后我们要天天在一块,你对我要像对莉莉丝那样好。我呢,少不了要疼你的,嘿嘿。”
路西法顿了顿,说:“你再考虑考虑吧。”
我说:“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不想再换对象了,累。”
路西法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从这里可以看到罗德欧加的边境,万家星火,点点烁烁。
泛着银光的枝条在黑夜显得更加明亮,成为了星空的一面镜子。
路西法推开我,默默走到星光下,背对着我说:“你说得对,我不该骗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正对着我。
头像被重重砸了一下,一片空白。我往后连跌两步,摇摇晃晃半天才站定。
这个是……路西法?
比杰利的骷髅还要可怖。他的右半脸已经变成了白骨,而左半脸完好无损。因为失去了眼皮,他的右眼珠在眼眶中旋转,却不能闭合。
他的右脸因为无肉完全没有表情,左脸在苦涩地微笑:“如果我变成了这样,你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第85章
夜天光清冷色正,一道黑云游过,盖过大半的星点。面前的人脸庞时明时暗,黑暗笼罩时,伤口奇迹般愈合。就在我以为是自己眼花时,银光露出,他的血肉又一次飞速腐烂,化作白骨。
我往前走一步,紧紧闭上眼,屏息了很久,很久。
我听见风声,水声,自己有些不稳定的呼吸声。
再次睁开眼,那个露出一半骸骨的人还是站在我的面前。圆亮的眼球定定地,和另一只形状极美的眸子整齐地看向我。
他离我这么近,清楚得可以看到眼球上分布的血丝。
“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我几乎跌倒在地。
这是一场魇梦。
我使力拍打自己的头,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希望下一秒就会从梦中惊醒。
可是没有。
路西法的左边的表情渐渐变得麻木。右半脸依然没有表情,只是裂到耳边的下颌骨稍微合了一下。他伸出右手,取下空荡荡的手套,露出五根惨白的指骨和小块掌骨。他动了动指头,比有肉时明显长了很多的指骨上下舞动,劈劈啪啪的,脆生生的。
“伊撒尔,我变成这样。”
他拉开自己的右手袖子,细长的桡骨和尺骨并排列在一块。然后他稍微拉了拉袖口,作势要往上挽:“上面也是一样的。你还想看么。”
他朝我走了一步,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又走了一步,我立即退了一步。
他突然停下脚步,勾着嘴角笑笑,把袖子放下,半腐的脸慢慢凑近,连左脸的表情都变得十分狰狞:“如何?这样你还肯要么,米迦勒殿下,面和心不和的事做着多痛苦。”
我看着他的脸,顺下看着半边颈椎,鼻根开始发酸。
路西法收回了刻意扭曲的表情,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想再瞒你,没有别的意思。回天界吧,你要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我,没人会责怪你。”
魔王的身后是辉煌的魔界繁景。
所罗河贯穿整个魔界,整个部落的边缘。一到夜晚,水声潺潺,就像灵魂呐喊的声音。
他说话的时候,平淡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除了外表的变化,一切还是优雅如同以往。
我蓦地冲上前去,抱住他。
隔着衣料,左右手臂的触感完全不同。一边下面是结实的肌肤,一边是僵冷坚硬的白骨。
路西法用左手抱住我,声音在我耳边温柔的回荡:“我会想你的。”
“闭嘴!”我紧紧抱住他,他颈椎右侧的小骨硌得我手臂生疼,“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强JIAN你!”
路西法轻笑:“不要自责。如果是你变成这样,我也会放弃。”
我开始解他系得十分整齐衣领,衬衫扣。他抓住我的手:“你真的不用……唔……”我狠劲吻他,反手拉住他,抱着他坐在藤椅上。路西法愣了许久,忽然开始推我。
我一手扣住他的脖子,一手脱他的裤子:“听好,你可以反抗,打倒我我就放弃。但是,不可以用魔法,不可以逃跑,不可以叫——叫床除外。”
路西法双手撑在我的胸前,苦笑道:“那根本没法逃。”
两人的裤子处理完毕,我抱住他的腰,抬头看着他:“坐下来。”
路西法用左手扶着我的肩,身体悬在半空,迟疑着未动。我拉住他的右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把他往下按去。
路西法微微扬起头,左半脸仍绽出昙花盛开的绝艳。
一丝丝进入他身体温暖的部位,我抱住他的腰,爽适地吻上他裸露的下颌骨。
路西法把头埋在我的肩上:“不要勉强,我看不下去。”
“专心点好不好?你不是最懂调情的么。”我不耐烦地抱怨,扶着他的腰往上提,再按下。他轻轻哼了一声,抱紧我的脖子。
曼珠沙华在晚风中摇晃,扭动着竹枝般的身躯。
不是激情的碰撞,不是令人窒息的急冲,我特意把节奏放得缓慢。
就像在一张水彩画上铺陈上色彩,就像阿佛洛狄忒裸露的身躯。每一次进入都是充足的,饱涨的。
无穷无尽的欲望满满的涌现,迸溢。
两人胸前的衣襟在结合中解开,路西法自右手指到手臂,到上胸骨、右肋骨都已腐烂。我在他的锁骨上舔了一下,慢慢往下舐弄,最后含住他胸前的红点。
手骨被星光洗得银白,五根指骨不安地扣住我的颈项。
松开他的乳尖,我抬头看着他。
这一瞬,他损坏的部位看去尤为清楚。
这并不令我感到恐惧。
只有无助。
他变成这样,我却无能为力。
突然想起他以前在天界时,还是大天使长的模样。想起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他对傀儡莉莉丝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他每每站在人群中看我的眼神,还有每一个强挤出的微笑……泪水突然毫无防备地冲出眼眶。
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挫折,每一次都能坚强走过来,唯独在面对他的时候会不知所措。而如今,我却要面对这样的事实。
我猛地搂住他的脖子,躲在他肩膀后面哭得特狼狈。
不是痛苦,不是悲伤,只是懊恼。
越是深爱,就越是痛切地憎恨自己。
竭尽自己所能想要保护他,想要他幸福平安,却连让他健康活下去都做不到。
所罗河的浪花拍打着堤岸,传来一阵阵清响,一波推了一波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像我与他灵肉间的韵律。
路西法的双腿缠到了我的腰上,短靴摩擦出清晰的声音。
下方有无数人经过,却无一人抬头往上看,欲望因此而流溢得更满更激烈。
在渐渐迷失的意识中,他彻底放松警惕,放弃防备,深深吻着我,忘情地将呻吟声传入我的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