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不会勉强你。”
玛门笑道:“爸,爸爸,开心不开心?嗯?”
我捂住他的嘴:“我根本没有照顾过你,你不愿意叫也没有关系,不必勉强。”
玛门狠狠拨开我的手:“米迦勒,今天的事我当没有听到!以後你也不能在我面前提,听到没有?”
我点头。
玛门搂住我的脖子,把我重重撞退一步,一口咬到我的唇上。
路西法快速往前走了一步。
血腥的味道在唇间蔓延。
玛门放开我,擦擦嘴唇,扬头妖媚地笑:“血缘对魔族来说什麽都不是,别想用这个来束缚我。跟我走。”他拉著我的手腕就往下拖。我一动不动:“你先回去吧。”玛门顿了顿,拉著我继续走。我说:“玛门,我有话想和你父亲说。”玛门回头,凑近了些,拉了拉我的衣领:“今天晚上我会再来找你,要像在博物馆时那麽热情,知道麽。”
我匆忙看看路西法。
玛门舔去我嘴角的血,转身。我把那件放大版的儿童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他一路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看著玛门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中,我随口问道:“没有想过隐瞒真相?”
路西法说:“掩盖真相往往要费更大力气,不是麽。”
“那倒也是。”我笑笑,踢去了地上的雪渣,“莉莉丝是什麽时候走的?”
路西法说:“殿下,请给允许我拥有个人隐私,谢谢。”
寒风刮过,我禁不住打了个冷噤:“这麽说你什麽都不愿告诉我。”路西法说:“冷吗?”我说:“还好,谢谢陛下关心。”路西法说:“我们回去说吧。”
然後我,他,还有那个一直在微笑的女人,一起坐上雪橇,离开雪月森林。往下飞行的时候,冷风愈发冰寒,路西法使了火魔法替我们取暖,效果比我这个打过折扣的要好得多。
回到罗德欧加,拜修殿,对著古老却华美的壁炉坐下。路西法叫人送了热牛奶,一人抱著一杯,坐在雍容的雪白狐裘中,体温总算上来了一些。可路西法右手依然戴著手套。
我指指他的手:“还冷麽?”路西法点头。
火炉里的星渣乱跳,一时两人又陷入沈默。
最後还是他先开口:“你有考虑过玛门麽。”我说:“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儿子,没想到真是。”路西法垂下头,又点点头,似乎在极力控制脸上的笑意:“哦,那真是遗憾。”我说:“路西法陛下,你掩饰的水平确实不大好。”路西法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不过玛门现在已经长大,不用你再负责任照顾他。”我说:“你一直觉得抚养子女是很痛苦的事麽。”路西法说:“对我来说不是,对你来说未必。”
我有些恼怒,提气一口气,半晌才缓和过来:“对你来说,比这个重要的事多了吧。”路西法说:“人到快要结束生命的时候,才会发现他最在意的是他所爱的人。我现在提前重视他们,为的是不让以後後悔。”我说:“那你最爱的人是谁?”
路西法喝一口牛奶,斜斜瞥我一眼:“你希望我说什麽?”我说:“什麽也没希望。”路西法说:“我已经放弃你了。”我笑:“我也一样。”
路西法说:“虽然我还经常想起你。”我咬住玻璃杯,眼睛直直地看著壁炉:“我也一样。”
路西法站起来,拿起外套:“最好不过,心里有个念的,总比无所追求来的好。就这样吧。”
我跟著站起来,送他走到窗前,忽然说:“路西法。”
他回头看著我,笑靥倾城。
我说:“我经常会想起你,然後想,我想你时候你会不会也在想我。”路西法笑:“你在说绕口令吗?”我说:“是这样吗?”路西法说:“很弱智的问题,我拒绝回答。”
我耸肩,刚想和他道别,就看到窗台上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我拾起来看,是一颗黑珍珠。
“玛门来过。”我喃喃道,抬头看著路西法,“他来过……但是没有和我打招呼就走了。”
路西法说:“让他去。”
我摇摇头:“不行,我要去找他。”说完转身就去拿衣服。路西法抓住我的手:“没有你这麽对待儿子的。玛门已经很乱来了,你希望他变成一个任性爱撒娇的大姑娘?”
“万一他出事了怎麽办?不行!”我使力扯开他的手,却不小心带落了他右手的黑手套。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手。
森白的手,没有肉的手。那是一只骷髅的手。
路西法抢回手套,戴回去,一语不发地想要飞出窗外。我挡在他的面前:“怎麽回事。”路西法冷冷地说:“让开。”我无法遏制地吼道:“告诉我是怎麽回事!!”
路西法不耐烦地把我往旁边拖。
我抱住他的腰,使了吃奶的劲不放手:“不准走,不准走!!”
路西法一咬牙,狠狠把我推到地上,头也不回地飞出去。
玛门消失了一个星期,路西法不见客一个星期。不知是否和心中所想有关,肚子总是会时不时痛一次,而且频率在慢慢增加。在闲暇的时间,把罗德欧加逛了逛,顺便把自己在魔界所见所闻纪录下来,准备回去交给领导上。
一个星期之後,玛门仍未回来,我再忍不住想去找他,可路西法冒头了。他依然戴著手套,除此之外,依然优游自如雍荣尔雅,端庄得跟埃及豔後似的。在再三追究他的事他无所回答之後,我终於发现自己是只孵小鸭的老母鸡。
他把我带到卡德殿的寝宫,叫我先到一旁坐下。我总算想:“路西法,为什麽你知道亚特拉家族的秘密?”路西法说:“你丢了三个水晶球,想不想把第三个球里的事都记起来?”
我一愣,说:“你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麽?球在你那里?”路西法说:“球在我这里,但你曾在球上加过封印,从我这无法看到你的记忆。”
我说:“为什麽到现在才给我?”
路西法拿出一个墨黑盒子:“让你活在记忆中,你会暂时忘了现在的事,这里的痛苦你也感觉不到,这样你可以不必忍受接下来几个月的痛苦。”
他轻轻掀开盖,幽幽蓝光照映在他的脸上:“其实我一直都很自私,我只容许我的光芒留在你的眼里。把它还给你,就意味著你将……”他说到这,忽然低下头,轻轻眨了眨眼,却没再抬头:“意味著你将离开我。”
我再不能看他的表情,转眼望向窗外。大雪已停,帝都难得一片清寂。
路西法说:“躺在床上吧,这段时间我会照……我会命人照顾你。”我在床上坐下:“你告诉我,你的手是怎麽回事。”路西法坐在我身边:“这不是什麽大事,等你想起来了就会知道。”
我抱住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他回抱我,声音断断续续:“你醒来的时候,就是你回天界的时候。可能是我们……”他顿了顿,“我们最後的见面。所以,我希望能送你离开。”
我点头,在开口之前,光芒溢满视野。
然後一切归於宁静。
黏的,湿的,滑的,软的……顺著脸流下来,我下意识揉揉脸,拨开旁边软绵绵的东西。但是很快,黏湿滑软的东西又靠过来,贴得我哼了一声。
“咕咕……咕咕……”
咕咕?
这啥?母鸡吗?
我慢慢睁开眼,猛然对上一双加倍大的蓝眼睛,还圆溜溜地。蓝眼睛的下面,是一个尖尖小小的鼻子,再下面,就是恶心的所在。
是个奶娃娃。
没错,缠在我身上的是一个奶娃娃,还是个小女孩。
为什麽说她是小女孩?你见过哪个男孩长得这麽水灵灵的麽?
一头软软的红发,圆眼大到让人觉得她的脸上就只剩眼睛。
我坐起来,擦掉脸上湿嗒嗒的口水,顺便把这小屁孩子从我身上推开。小女娃娃背上背著四支雪白的小翅膀,穿著开裆裤,双手撑在云烟中,左爬爬右爬爬,转呀转呀转,转得我头晕。
我突然留意到两件事:一,这个小女孩明明是个女孩,为什麽会有小XX?
二,这是……哪里?
娃娃从云烟中找出一个奶嘴,含在嘴里,嚼了几下:“咕咕。”
汗……咕咕?
底下有人唤道:“米迦勒殿下醒了!”
米迦勒。
我晃晃脑袋,僵直了身子。
我能想起多少?
米迦勒是我的名字。我是天界军团最高指挥官,大天使长,是亚特拉家族的荣耀之子。我的称号有很多,我曾经替天界除掉一个最大的祸患,进而提升为天国副君。
小女娃娃翅膀收紧,放开,收紧,放开……最後在空中抖了抖,就像小狗洗完澡甩毛。
还有,还有……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光耀殿,是撒拉弗的右殿。我有一个关系不明的朋友叫梅丹佐,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和他生过一个儿子,名叫哈尼雅。
哈尼雅长得特别漂亮,唯一的缺点就是吐……口水……?
我慢慢慢慢回头,慢慢慢慢看著身旁的小女孩,颤抖。
这……这是我儿子……?
我……就有儿子了?而且,还是个长得特别像小姑娘的儿子……
可是,我怎麽总觉得不大对劲呢?
我再用袖子擦掉哈尼雅又扑过来舔的口水,拎著他的领子就对下面喊:“把他带到他天父那里去。”一个四翼天使飞到半空:“米迦勒殿下,现在仍是朝会时间,梅丹佐殿下应该不在家里。”我微微一怔:“朝会?天,我错过朝会了。”四翼天使说:“不用担心,梅丹佐殿下已经替您请过假。”我这才舒缓过来,把哈尼雅放到四翼天使手里:“小孩带走。”
四翼天使小心翼翼地捧走哈尼雅,另几名天使替我送来衣服。
我换上衣服,飞下云床,一边梳洗一边努力回想过去的事。
怎麽就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有其他大天使的名字,却记不住他们长什麽样了?包括梅丹佐……
打理完毕,飞到金凤镶边的巨镜面前看看,瞧那美丽的红发,瞧那海一般的蓝眼,瞧那雪峰似的鼻梁……唉,不愧是天界最帅的人哪。Perfect!
朝窗边走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扶著高大的窗栏往外看去。满目金色哥特式建筑,天界帝都圣浮里亚繁景尽收眼底。但一看到远处金混深红的建筑,我有些不自在地後退一步。
没看到没看到,全是幻听全是幻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说:“米迦勒殿下,犹菲勒请求晋见。”我应了一声,回头等著犹菲勒进来。
不过多时,蓝色的四翼天使进来,恭敬地欠了欠身:“米迦勒殿下的事梅丹佐殿下已经听说了,他说既然你愿意放弃过去,他就大方地给你一次机会。”我说:“放弃过去?给我机会?”犹菲勒有些愕然:“殿下不会连丢掉水晶球这样的事都跟著一起丢了吧?”
我说:“水晶球?”
犹菲勒扶了扶额头,轻声说:“果然在梅丹佐殿下意料之中……”
我说:“啊?”
犹菲勒说:“没没。是这样的,殿下曾经有一段不愿想起的过去,自从跟梅丹佐殿下在一起有了哈尼雅殿下以後就觉得人生应该重新开始,然後殿下选择性放弃了部分记忆……殿下能明白吗?”
不好意思,完全没弄明白。但是为了面子,我点头!
犹菲勒说:“啊,对了,梅丹佐殿下叫我交给您一封信。”
我说:“信?不会是情书吧?”
犹菲勒暧昧地笑了笑:“可能是哦。”
我摊开手。他放上来。我打开一看,反复读了两遍,是情书,还是短小精干型的。
亲爱的小米迦勒:
你我好比乌鸦鸟呀,比翅双飞闹天界,闹天界!
梅丹佐
我把“情书”放回犹菲勒手里:“替我谢谢他了,你还有事吗?”犹菲勒说:“怎麽了?殿下不喜欢吗?”我说:“喜欢喜欢。”犹菲勒说:“其实殿下已经做了这样的事,就该和梅丹佐殿下好好相处啊……”
我点头。无奈了。
这真是太强人所难了点。我不知道自己曾经遇到过什麽“惨痛”过去,可以惨痛到让我把记忆都放弃,但我真没一点想跟他发展的欲望。
梅丹佐在天界混得好,人缘尤其是女人缘用三字形容就是倍儿棒,other,好到爆。确实他在天界威望已经登峰造极,地位再高的天使也都对他顶礼膜拜,最好的旅店把免费招待他视为至高荣誉。如果他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溜达,那地方的最高级天使则要到城门很远以外去恭候。因此,这人生活相当奢侈,经常搞那种甩金币的活动,烧钱的PARTY。我隐约有点印象,他们这帮奢侈分子喜欢把天界的城镇当礼物送来送去,腐败到极点。
还有,他花心是出了名的,还冠冕堂皇地说什麽他并不是滥交,不会与许多女人上床。其实他是一个忠贞的人,不过是对一群女伴。
这样的人居然会说出“大方地给你一次机会”这种话,他那没有根据的自信究竟是从哪来的?
在光耀殿里徘徊了一阵,还是决定要去给他表明我的观点。
走出门口,飞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了圣殿的阶梯下面。身後白花花的水帘飞流直下,潺潺水声几乎盖住所有声音。我垂头看看手,因为万顷雾光,肤色显得更白了。
没隔几分锺,火气就生来了,怎麽朝会还没完?
可是在我快要放弃离开的时候,楼梯上走下来天使群,一看到我,都纷纷过来打招呼,一个叫得比一个好听。事实上,在天界的和平年代,战天使是非常受鄙视的,尤其像我这种只能治疗小伤的全攻型天使。对神族来说用武器去和敌人杀来杀去是非常粗鲁地,他们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例如站在云间跟太上老君似的挥挥手,一道闷雷劈糊一群人,他们愣觉得爽。
不过我确实是例外,因为我是天国副君。
前面的座天使展开柔软巨大的翅膀,一路飞翔至罗马柱,後面出来的才是人物。
自从上一次大变革,七大天使作了调整。现在变为我,梅丹佐,拉斐尔,加百列,乌列,然德基尔,亚纳尔。其中,加百列和乌列还入了黄道十二宫,分别掌管水瓶和天平。
此时六名天使一起下来,气势都压倒一片人。
中间的那几张老友脸都整齐甩过来,正中间那位神采飞扬的大天使的视线与我相交。
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是很快他就对我抛个媚眼,让我想一剑捅了他。
唉,什麽叫成功人士?成功人士买东西都只买贵的不选对的。一看到梅丹佐那副新眼镜,我就又一次为国库默默流泪。
加百列笑:“米迦勒殿下!”
拉斐尔微笑:“米迦勒殿下。”
乌列一张棺材脸:“米迦勒殿下。”
然德基尔双手交叠在胸前:“米迦勒殿下。”
亚纳尔小声说:“米迦勒殿下。”
梅丹佐又一个媚眼:“小米迦勒。”
我……我无视最後一个,按捺住自己脑袋上不要蹦出青筋,对他们微笑。他们走到我身边,身後的天使群目光刷拉聚集到这里。乌列敛声正色:“最近麻烦事很多,希望殿下还是多参加朝会。”我说:“我只欠过这一次朝会,谢谢。”
拉斐尔说:“乌列也是心急,殿下别在意。”我说:“怎麽了?”拉斐尔说:“殿下还记得所罗门吗?”我说:“你是说万魔殿门前那个?”拉斐尔说:“是的。最近有消息传出,说路西法在那里建立了七十二根魔神柱,他用魔法戒指在恶魔脖颈上打印,驱使它们为自己服务。据说这些恶魔将是除了地狱七君外,最为有力的是七十二名王公贵族。”我说:“现在七十二柱魔神已经填满了?”拉斐尔说:“现在填了六十三柱,上面的名字随著每一年的堕天日竞技结果而变化。上个星期路西法才在上面添了玛门的名字。”